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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女弓

作者:南曲好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色未明,苍穹一抹幽蓝。


    雅琴站在屋内,手中攥着麻绳,扬手一抛,绳索绕过房梁。而后她踩上木凳,在将脖颈套入绳圈之前,最后望了一眼床上小满的方向。随即,雅琴将头颈套入,脚下一蹬,踢翻了木凳。


    萧懿安就站在屋外,拼了命地想要推开那扇门,可门扉却似有千斤重,纹丝不动。她急得发狂,双手狠狠拍打着门板,然而雅琴根本听不见。木凳翻倒后,雅琴的身体挣扎了片刻,直至气息将绝之际,她才抬起眼。萧懿安透过门缝望进去,对上的是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仿若一潭枯寂的死水,再也漾不起任何涟漪。


    “雅琴,不要——!”


    萧懿安猛地从床上坐起,手扶着额头,大口喘着粗气,周身已被冷汗浸透。


    又梦见雅琴了……


    梦境如此真实,仿佛她真真切切地站在屋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夜深人静,窗外只余蝉鸣声声。


    直到望向窗外清冷的月色,她才从恍惚的梦境中挣脱出来。一股深切的悲恸,自心底油然而生。


    萧懿安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右手腕上那只镯子——这是雅琴生前所戴的那支西贝手镯。出殡那日,她从雅琴冰凉的手腕上,将它褪下,戴在了自己的腕间。


    第二日清晨,萧懿安早早起了身。


    与其说是早起,不如说她彻夜未眠。自被噩梦惊醒,她辗转反侧,再无睡意,此刻正顶着两个浓重的乌青眼圈,与萧起说话。


    “学射箭?”萧起不解。


    “不瞒你说,”萧懿安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自那日唐峰死在我眼前,我心里后怕的很,近来夜夜噩梦缠身……那支箭的模样,至今在我脑中清晰无比。若当日不是你发的箭,换了旁人,是不是现在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她顿了顿,未将心底真正的缘由和盘托出。她习箭,当然不是怕死,而是怕连累了身边的人。


    她日后会成为皇后,若萧起不杀她,她自当性命无虞,可旁人呢?这一次是雅琴为她送了性命,下一次呢?又会轮到谁?


    凶险如影随形。如今她与赵允祯尚未至图穷匕见之时,便已永远失去了雅琴。待到日后终有一日,她必将与赵允祯正面为敌,那时明枪难躲,暗箭亦难防。她不愿再做那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一次次坐等他人来救。她想要变强,强到足以凭己身之力护佑身侧之人,强到能挥戈反击,让敌人也付出应有的代价。


    闻言,萧起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有属下在。在取属下性命之前,无人能伤小姐分毫。”


    萧懿安道:“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我身侧。我总得……学会自保,不是么?”


    “为何不?”萧起反问。


    “什么为何不?”萧懿安未解其意。


    “属下会一直在小姐身边。”萧起的声音笃定,如同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虽然你是暗卫,这样说也没错……”


    萧起似在斟酌用词,片刻后才道:“小姐,习射之道甚苦。比习舞更苦。”


    “……”萧懿安一时语塞。


    有种被人看扁的感觉。


    感情萧起迟迟未应下,竟是担忧她吃不得那份苦,半途而废。转念一想,他这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以前的她确实足够摆烂,练舞练成什么鬼样子,众人有目共睹。如今骤然对他说要练射箭,谁知是不是一时兴起而已?


    将自己的决心说出口是一件很难的事,而且未必能取信于人。萧懿安道:“好罢,不因旁的理由,单论一个我想练。”


    午后,漪兰斋庭中立起了箭靶。


    “嗖——”破空声起,羽箭疾飞出去,颤巍巍地嵌在了老槐树皲裂的树皮缝隙里。


    第七箭,毫无悬念,又脱了靶。


    “肩需沉,肘需平。小姐方才引弓,右手拇指扣得过紧。”萧起抱着双臂立于廊下阴影中,一身玄衣被日头晒得泛出灰白的光晕。


    萧懿安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掌心火辣辣一片灼痛。


    这把硬木长弓足有半人高,弓身盘踞着张牙舞爪的兽首纹饰。据说当年萧从林在战场上曾以此弓洞穿三重铁甲,方才见萧起演示,亦是举重若轻,开弓如满月,箭出即中靶心。可真落到自己手里,不说射准,连拉满都费劲。


    她不求速成,只盼着……好歹能上靶吧?


    果然还是把射箭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吗?


    “万事开头难!”


    如是为自己猛灌一碗鸡汤,萧懿安再次搭箭上弦。弓弦绷紧时发出咯吱声,她后槽牙都咬酸了,双臂竭力后引,眼看箭头颤颤巍巍将要瞄向靶心,臂上却一软,那箭失了力道,斜斜地一头栽进泥地里,离靶子十万八千里远。


    “再来!”


    萧懿安咬紧牙关,不甘道。


    “这犀牛皮缠手把是防手汗的,你细皮嫩肉的,磨破皮也抓不稳!”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传来。


    萧懿安回头,只见赵陵摇着扇子,悠悠然步入漪兰斋,身后跟着萧有仪。


    昨日才和赵陵起了争执,今日再见,萧懿安不免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萧有仪走上前,抓起萧懿安握弓的手,手因为握弓太久,已经被磨破皮。


    “姐姐,突然想起练箭了?歇息片刻吧,这手都伤了……”


    萧懿安只觉身后萧起的目光如芒在背,生恐这亲昵之举再持续片刻,恶意度就上涨,立刻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无妨,不过活动筋骨,你怎么来了?”


    萧有仪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低声道:“夫人叫我一道来看看你。”


    萧懿安目光转向赵陵,她会这么好心来看我?只怕是专程来奚落我的罢。


    果不其然,就见赵陵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目光先扫过散落一地的凌乱箭矢,又瞥向那干干净净、未着一箭的靶心,最后定定落在萧懿安手中那柄沉甸甸的长弓上,边打量边咋舌。


    萧懿安紧抿着唇,等着赵陵出言嘲讽自己。


    然而,赵陵却未如她所料出言讥讽,只淡淡道:“刺梅,去将我嫁妆里那方紫檀木匣取来。”


    “夫人?”刺梅面露讶色,“那可是先帝特意为您……”


    “多嘴,速去取来。”


    “……是。”刺梅只得应下,脚步微滞,终是转身快步出了漪兰斋。


    不过盏茶功夫,刺梅捧着一匣子回来。


    木匣一开,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气逸散开来。匣中锦缎之上,静静卧着一把通体泛着莹润紫光的弯弓。弓弦如月华凝就的银丝,弓身线条流畅优美,尺寸却比寻常战弓精巧玲珑许多。


    “如今坊间流通的弓箭,皆依照男子臂力所制。咱们女人气力本弱,用替男人设计的弓,自是事倍功半。”赵陵看着弓,目光有往常没有的柔和,“此弓形制虽小,威力却不逊于寻常良弓。”


    说罢,她取出紫弓,递向萧懿安。意思很明显,这把弓以后就是她的了。


    萧懿安并未伸手接弓,垂眸推辞:“蒙夫人厚爱。此弓是先帝留给夫人的,意义非凡,实不敢受。”


    “哼!”赵陵轻哼一声,“既给了你,便拿着!我早已不习此道,它能在你手中派上用场,总好过在匣中蒙尘。”赵陵知道萧懿安还因为雅琴的事埋怨自己,所以听说萧懿安练箭后,特意前来漪兰斋,还送了弓。


    赵陵平生鲜少向人示好低头,见这小丫头片子跟她爹一样,是个认死理的犟脾气,丝毫不领情,多少有些恼了:“你若不稀罕,随手扔了便是!我本不想割爱送你,但围猎在即,你若还是像今日一般,连弓都拉不满,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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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叫别人笑话我和你爹,我赵陵丢不了这个脸!”话音未落,不容分说,将紫弓硬塞进萧懿安手中,随即拂袖转身,径自离去。


    萧懿安望着她背影,撇了撇嘴,果然是来奚落我的。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弓身,忽地摸到弓弣内侧一处细微的凹凸。定睛细看,竟是一个阴刻的“陵”字,极小,却笔锋清晰,正是赵陵的名讳。她本就不愿承赵陵这份情,心头烦躁,干脆搁下弓,重新掂起萧从林那柄沉甸甸的硬木长弓。


    “是把好弓,”萧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姐,确实比旧弓更合小姐所用。”


    “当真?”萧懿安将信将疑。


    萧起颔首。


    “好罢,你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便试它一试。”她不情不愿地重新拾起那柄紫檀小弓,搭上一支新箭。甫一用力,便觉此弓果然轻巧趁手,不费多少气力,弓弦已如满月张开,更难得的是,这回臂膀竟是真真稳住了。


    萧起适时指导:“小姐现在试试食指勾弦。”


    萧懿安点点头,凝神屏息,拉满弓弦,箭头稳稳对准靶心——


    “嗖!”箭矢离弦,裹挟着尖锐的破空之音,直射向那箭靶。


    视线死死追随着箭羽,萧懿安紧张得喉间微动。


    “哒!”一声轻响,是箭簇钉入木靶之声。


    中了!


    虽只险险钉在靶子最外缘,但破天荒头一遭没有脱靶,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时,萧有仪道:“恭喜姐姐,夫人送你这把弓,当真合衬。”


    萧懿安闷声道:“如你所言,我不否认。可她的好意,我不想受。阿暮,稍后送回去。”


    阿暮想到赵陵那怒气冲冲的模样,自己若真送回去,怕不是要挨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应声。


    “姐姐,你还在生夫人的气?”


    萧懿安不答,一味地挽弓搭箭,“嗖”地一声,羽箭破空而去。


    她有资格生赵陵的气么?


    射箭时需心无旁骛,极致的专注反倒让她灵台一片清明,许多往日纠缠不清的困惑,在射箭时豁然开朗。


    这几日她一直很困惑,雅琴为何要赴死?是怕她应付不了那些流言蜚语?还是忧心她会被流言压垮?倘若她们主仆之间能多些剖白、多些商量,雅琴便会知晓,她萧懿安绝非能被流言困死之人。若二人同心协力,雅琴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绝路?为何雅琴不肯信她?


    不,根源或许不在雅琴信不信她,而在于,她从未真正信任过雅琴。


    自那枚玉吊坠不翼而飞起,疑窦的种子便在她心底埋下。后来,她自认瞧见了李阿婆与雅琴之间不清不楚的蹊跷,疑心愈发深重。即便雅琴挺身而出站到台前,她心中也未曾有过全然信赖。


    萧懿安原以为自己将那点疑心藏得极好,雅琴该是浑然不觉。可人心最是敏锐,喜爱、憎厌、信任、猜忌……这些最本能的直觉,往往能从对方的一言一行中窥得端倪。雅琴想必也察觉了,那句“小姐,奴婢任凭差遣”,更像是被猜忌之后,明知百口莫辩,只能带着几分无奈与悲凉的剖白忠心。


    所以,她最后死了,用生命告诉萧懿安,她没有背叛过萧懿安。


    “嗖——”,又一支箭射了出去。


    萧有仪道:“姐姐,其实夫人待你很好的。”


    萧懿安与赵陵之间那点微妙,萧有仪全看在眼里。这几日府中气氛怪异,二人看似相安无事,可这份平静里总掺着一丝难言的尴尬,倒不如从前吵吵嚷嚷时来得痛快。


    “好?”萧懿安冷笑,“特意来嘲讽我的箭术,这叫好?”


    萧有仪轻轻叹了口气:“姐姐,夫人当真为你做了许多。阿暮那日话未说完,雅琴的母亲索了银钱之后,夫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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