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虎山上的祥瑞景象已经消失,何玉仙跟王阿婆走到村口,迎面遇到一群邻村人。都是带着香烛祭品等物来拜山神娘娘的,她俩要回家,她们也要回家。
“这不是王阿婆吗?你要不要找个老头照顾你?”立刻有人打招呼,是邻村卖豆腐的陈三娘,快五十岁的人,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
“你也不看看我几岁了,找老头成亲怕不是我伺候他,给他把屎把尿!”王阿婆吓得慌忙摆手拒绝。
“不至于,我只是觉得你如果有个老伴,晚上想聊天不怕没人陪。”陈三娘笑盈盈地说。
“那是你晚上睡不好,我躺下来就睡着了,从来不会翻过来翻过去睡不着!”
王阿婆坚决拒绝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
可她话音一转,笑盈盈地打趣道:“要是有个年轻俊俏的勤劳小伙子照顾我,给我挑水扫地做饭打柴,帮我耕田种地,我晚上跟他聊天倒不是不行。”
“哟!好会做梦!一把年纪了还要嫁俊俏小伙子,人家都能给你当孙子了!”这个阴阳怪气的,是大枣村的赵婶。
“咋了?你做梦不要年轻俊俏的勤劳小伙子,要那满脸麻子又懒又馋的臭男人?”王阿婆可不会任人嘲笑,上下打量着赵婶,嘿嘿笑,“不是我说你,你的癖好太不正常了。你吃得猪食是你自个儿的事,我们吃不得,你莫要劝我们吃。”
大家不由得笑起来。
便是何玉仙也抿了抿唇,眉眼弯弯。
“你才吃猪食!”赵婶涨红脸色,愤愤地啐了一口。
她想反驳,却想不到反驳的话。
因为她男人确实满脸麻子,又懒又馋!她这辈子对他就没满意过!就算她跟人吵架,她也讲不出夸赞他的话,她觉得恶心。
琢磨了半天,赵婶憋出一句:“别挡着我的路,我赶着做饭!”
说完推开前面的人,要走在前面,第一个回村。
众人边笑边让。
有那性子促狭的,故意问:“是不是赶着回家做猪食?”
激得赵婶大为恼火。
这时,不知是谁开口:“五虎村没地主了,娘娘分田地,王阿婆能少得好处?若是给王阿婆干些杂活就能耕种她的田地,不得一大批小伙子上赶着来讨好王阿婆。”
赵婶听得停下脚,心中恍然。
难怪无利不起早的陈三娘主动给王阿婆介绍老头,原来是看上王阿婆分得的田地!
大家也不傻,不约而同地看向王阿婆。
这老太太矮小瘦弱,为了洗头方便,特地把头发剪短到耳边。她背不驼腰不弯,满脸皱纹,外露的皮肤长出老人斑,牙齿掉得七七八八,瞧着没几年活头了。
她是个苦命人,嫁的男人都死了,捡来养的儿子也被地主打死。
乡间传闻她克夫克子,靠近她的男人没有好下场。
可她马上能分到五虎村的田地,只要豁出去叫她一声娘就能得到田地,谁还会在乎不切实际的玄学命理?
心思被挑破的陈三娘最先向王阿婆表态:“我阿叔今年五十三岁,儿子儿媳非常孝顺,你若肯跟我阿叔过日子,我阿叔的儿子儿媳便是你的儿子儿媳!你想怎么使唤便怎么使唤!”
“嘻嘻,阿婆不要老头,要年轻俊俏小伙子。”促狭的人说。
陈三娘瞪那人一眼,咬了咬牙,说:“我阿弟和他媳妇也愿意给阿婆养老送终!”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阿弟是个懒汉!”
“他不懒的……”
一下子被大家争相拉拢,王阿婆是迷惑的:“咋回事?高大壮死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把事情给她说了,这个讲高大壮杀张二狗抛尸遭报应,那个讲高大壮在娘娘面前摸张二狗那玩意被雷劈,又有人讲高大壮许愿没还愿失去娘娘的保佑,引来张二狗的鬼魂上身,比讲故事还离奇。
“高石头也死了?”王阿婆最恨他。
“死了,让鬼上身的高大壮咬烂脖子,死得可惨了,床上全是血……”
“他死了!终于死了!哈哈!”王阿婆又哭又笑。
她再也顾不得围住她讨好的人们,扯着何玉仙的手腕往五虎山走去,大声喊道:“山神娘娘保佑!山神娘娘圣明!那孽畜从小不做人,害我失去我的亲孩子,又打死我的养子,今儿他终于命丧黄泉,哈哈!哈哈!他终于死了!”
“王阿婆!你咋了?”陈三娘叫了几声,没等到回应,纳闷道,“老太莫不是疯了?”
“是高兴的,”一个老人说,“她嫁到五虎村那年怀了个孩子,没生下来,被高石头撞流产了。自那以后,她便恨上高石头……”
“好歹毒的高石头,幸好我们村没有那样的恶人……”
“咦,阿婆旁边的女人是木匠婆子她媳妇吧?”
“就是她!”赵婶跟赵木匠是邻居,岂会认不出何玉仙,“她娘家在五虎村,肯定要回来分田地!”
“她好像是神巫大人的女儿?”陈三娘不是大枣村的人,不熟悉何玉仙。
“多谢山神娘娘保佑!”
王阿婆朝着五虎山的方向跪下叩头,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儿!我活了一辈子,嫁了几个人,就怀了那一次,偏偏让高石头祸害了!我恨他!恨不得把他活活撕碎!”
何玉仙被她放开,拉着她的手说:“阿婆,别哭了,仇人死了,你该笑才是。”
王阿婆破涕为笑:“是啊,仇人死了,我该笑,我太高兴了……咳咳!”
“你别说了!冷静一些!”何玉仙连忙帮她顺气,“仇人死了,你可不能跟着仇人一块去了,要多活几年……”
“嗐,大闺女说话恁地难听!什么多活几年,我要长命百岁的!”王阿婆顺过气,嗔怪地横了何玉仙一眼,“把我拉起来,我要到山神娘娘面前给她叩头!”
起来后,她对何玉仙说:“山神娘娘是善良的好神仙,赵木匠他儿子欺负你,你尽管跟娘娘说,求娘娘惩罚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对你不好!”
何玉仙不说话了。
赵有田要她伺候大官,她如何跟他和好?
王阿婆年老了尚且要俊俏小伙子伺候,她何玉仙才二十来岁,凭什么让她跟一个逛窑子得了花柳病的烂男人过下去?
大官能厌弃赵有田,她就不能厌弃赵有田吗?
大官是人,她同样是人!
两人穿过阡陌,从小路上五虎山。
只见半山腰的石窟香火缭绕,邻村人循着祥瑞来拜神,本村人亲眼见到娘娘显祥瑞,岂会不来上香?
她们来晚了,上香的人已下山,石窟前空无一人。
王阿婆跪拜山神娘娘,不断地小声念诵感谢娘娘的话语。
何玉仙不懂得拜神的窍门,也跪下,低垂着头,默默地倾诉自己的遭遇。
她一直循规蹈矩,在家听何贵芳的,出嫁了听夫家的,现在想听山神娘娘的指点。她不想回赵家,不想见赵有田,也没有脸去见何贵芳。
在城门口哭的时候,她并不是没有看到那两个地痞。当时她想着,随便他们拉走她吧,反正她是没去处的人,任凭老天安排。
王阿婆拉走她,她便跟着王阿婆回家。
结果王阿婆认出她身份,要她做回赵有田的媳妇!
何玉仙感到痛苦,甚至想,不如让那两个地痞将她拉走算了!
至少他们不会劝她容忍一身脏病的赵有田。
想到赵有田跟陈新志讲的话,何玉仙悲从心来,热泪滴在地上,泣不成声。
山神娘娘,为什么赵有田不肯做个好人?他都娶她为妻了,为什么还去逛窑子?他那玩意才一指大小,夜里来不了两回,在房事上能有多大需求?他就那么贪色,非得做那用屁股伺候大官的恶心事?他是她的夫,为什么不爱重她,要将她骗到城里伺候大官?
无法说出口的真心话,尽数说与山神娘娘知。
何玉仙泪眼朦胧地注视石窟中的小山。不管山神娘娘要什么,她都肯给,她只要娘娘为她指一条明路。
让她不必跟赵有田和好,不再被公婆叱骂,不再被亲生儿子讨厌,不再被人当面指指点点,背后说三道四。
她不奢求富贵荣华,只要跟大家差不多,做个寻常妇人,寻常地过完这一生。
“什么都愿意吗?”
何玉仙听到山神娘娘的回应,娘娘的声音那么温柔,如同母亲。
小山亮起光,娘娘显灵了。
何玉仙恭敬地低头叩拜,不敢直面娘娘,在心里答道:“什么都愿意!”
“那就回夫家,做一顶虎头帽戴上。”山神娘娘说,“谁妨碍你做虎头帽都不要理会,你戴上亲手做的虎头帽,便能从痛苦中解脱。”
冥冥中,一道金光照亮何玉仙的面门,她即刻学会制作虎头帽的方法,非要把那威严勇猛的虎头帽做出来戴上不可。
于是,何玉仙站起身,郑重地拜了拜指点她的山神娘娘,对跪在地上的王阿婆说:“山神娘娘回应了我,我要回大枣村去,以后才能见我的养母。”
王阿婆惊讶地抬头:“娘娘怎么回应你的?”
何玉仙不答,走上来时的小路,消失在春夏季节蓬勃生长的草木后。一抹火红的色彩跟上她,乃是毛色油光发亮的赤狐,山神娘娘座下的狐仙,护送她回家的。
为何娘娘特意派遣狐仙护送?
何玉仙走山路回大枣村,在一处林木特别茂密的山谷,一只黄底黑纹的老虎忽然从林子里跳出,吓得她面色惨白。
狐狸大仙却不怕,上前嘤嘤叫,那叫声听在何玉仙二中,乃是人话:
“山君,娘娘让这女子做一顶虎头帽戴上,少不得找你讨要些老虎的毛发。”
老虎低吼,何玉仙也能听懂它说的话:“拔毛不可,取梳子来,梳下多少毛发得多少。”
何玉仙身上没梳子。
狐狸大仙挠了挠脑门:“我替你去借!”钻进草丛消失不见。
少顷,狐狸大仙叼着一把梳子回来,何玉仙和山君已不知去向。
这当然难道狐狸大仙,它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味道,找到山谷溪流。便见山君蹲在水边,何玉仙脱了鞋,挽起衣服下摆站在溪水里,正给山君搓洗脑袋。
山君有爪无手,脑袋痒,何玉仙给它挠了。见它毛发里藏着不少沙尘,索性来水边帮它洗头。
梳子来得正正好,她用水打湿山君,将沙尘杂物和脱落的毛发一起梳干净,把山君舒服得发出猫儿似的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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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山君模样,不也跟变大的猫儿差不离?
只是猫儿不喜欢戏水,山君喜欢。
洗完山君,何玉仙告别它和狐狸大仙,带着山君脱下的毛发,独自归家。
赵婶早已回来,跟她公婆说她回五虎村分田地,说她养母何贵芳做了神巫大人,他们赵家需敬着她,不能动辄呼来喝去。
说得何贵芳的公婆好不高兴。
赵木匠道:“她进了我赵家的门,便是我赵家的儿媳,必须守我赵家的规矩!”
木匠婆子道:“何玉仙笨得很,今儿竟机灵了一回,懂得争田地了。她一个女人拿到田地有屁用,不如卖了拿钱贴补夫家!咱们砸锅卖铁,给她男人凑足五十两银子,送她男人进衙门当差,那钱不是白来的,要她归还的!”
赵木匠说:“何贵芳做神巫又不是何玉仙做神巫!别说她没做成神巫,她哪怕做了娘娘,也得照顾男人,侍奉公婆!”
木匠婆子拍手说:“正是这个理!天大地大,规矩最大!人有尊卑次序,神仙难道没有?既然有,就得讲规矩,断然不能让儿媳在家作威作福,要她男人和公婆敬着她哄着她!”
“小门小户的,饭都吃不饱,讲个劳什子规矩!”赵婶嗤笑,“人家玉仙是神巫大人的女儿,你们不敬她,多的是人乐意敬她哄她!”
虽然何玉仙嫁来四五年,可她不爱出门,赵婶其实不了解她。
赵婶想,自己娘如果当了神巫大人,自己是绝对不会跟赵麻子过下去的!她不仅要找年轻俊俏会疼人的勤劳小伙子,那小伙子还得身体好,要出自大户人家,有权有势,能让她躺着享乐一辈子!
唉,怎么神巫是何玉仙的娘,不是她的娘?赵婶叹气,懒得跟赵木匠夫妻聊下去,恹恹地回自己家做晚饭。
赵木匠和他婆子也回房间,商量如何打压何玉仙的气焰,不能被她爬到他们头上去。
最好拿捏得她听话,为他们求来仙丹,为他们争来田地和大宅子,让他们做大枣村最尊贵的老爷夫人。
何玉仙回来时,两人还没商量完。
见她径直进房间,木匠婆子大声喝道:“怎的你回家不问候公婆?你是哑巴么?还是舌头被割了,讲不出话?”
若是平时,何玉仙会认错。
现在,她满心想着把虎头帽做出来戴到头上,并不理会木匠婆子的咆哮。
如此态度让赵木匠生气:“做人要有教养,有田他媳妇,回家问候长辈一声,很为难你么?你莫要以为你娘做了神巫,你就是千金小姐!”
何玉仙对他听而不闻,关上门,一心一意做虎头帽。
门被敲被踹,她只当不知道。
晚饭是木匠婆子做的,何玉仙饿了,开门出来,拿起碗筷就取饭菜,堆得碗里满满当当才回房间吃。赵木匠夫妻简直气坏了,责骂声响个不停。
她没反应,他们更愤怒,嚷着要出门,连夜找赵有田休了她。
又说她不配被休,要提起她的脚把她卖给山里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生孩子,让她下半生凄惨。接着他们想到更恶毒的主意,不把她卖给光棍,要把她卖去最肮脏的窑子,让她天天被折磨……
骂声里伴着小男孩的拍手叫好声:“休掉!卖掉!做窑姐!嘻嘻!这个娘不好,我要换个好的。”
饭吃完,天也黑了,何玉仙早早睡下。
次日一早,她醒来便做虎头帽,听得木匠婆子煮好粥,直接出去吃,吃完了接着做帽子。
眨眼间太阳升起老高,虎头帽即将完工,赵有田回来了。
才进门他就破口大骂何玉仙。
昨天下午何玉仙跑出陈新志的宅子,他找了她半天,连她的影子都找不到!他怕她跑回乡下跟他爹娘邻居搬弄是非,坏了他的名声,更怕陈新志恼他,不肯给他钱治该死的花柳病。
今儿陈新志有事来乡下,赵有田低声下气地求了不知多久,陈新志才肯捎他一程。他拍着胸脯发誓保证,一定会把何玉仙带到陈新志家,立刻怒气冲冲地回老家。
不出他所料,何玉仙跑回乡下了!他要将她带走,把她献给陈新志!
关着门不肯出来?
赵有田抄起斧头劈门,凶恶的样子让赵木匠夫妻见了都退避,不敢靠近这儿子,生怕他一怒之下,斧头劈在他们身上。
“轰隆——”
劈烂的房门被赵有田一脚踹开。
他举着斧头,冰冷的目光扫过房间,盯住坐在床上缝制虎头帽的何玉仙。
她竟然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仿佛他没有踹开劈砍得破烂的房门,仿佛他手里没有拿着笨重的斧头。看他一眼,她缝完了虎头帽的最后一针,将线咬断。
如此反常举动,便是赵有田在气头上,也感觉到不对。
但他掂了掂斧头的重量,跨过门槛走进房间,厉声喝问道:“贱妇躲在屋里做什么?”
何玉仙不理会他,将亲手做的虎头帽戴在头上。
虎头帽用了山君的毛,做得跟山君一样。
戴上虎头帽的瞬间,何玉仙长出黄底黑纹的毛发,四肢落地化作老虎,发出一声咆哮,猛然张开血盆大口!
霎时腥风袭来,赵有田被突然现身的老虎骇得魂飞胆裂,斧头哐当一声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