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神显灵开始建立天庭》
1. 老妇进山遇奇事
山下有村,土地贫瘠干旱,勉强养活百十口人。
村中住着一位老妇,大约四十到七十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却身材高大,腿脚利索。她叫何贵芳,平日走村串户,依靠治病卖药谋生,并不种地。
当然,她没田地,想种也是种不得。
乡里乡亲们不在乎她姓甚名谁,叫她药婆。有那蔑视她的,骂她妖婆,拿她吓唬顽皮的孩子:“你不肯听话,便把你送给妖婆!她最爱吃小孩!”
孩子吓哭了,见到何贵芳便躲避,生怕她将自己抓去山里杀了吃。
实际上,何贵芳不吃小孩,甚至养大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是村里人生了不想养,打算偷偷埋在山上的。何贵芳撞见此事,于心不忍,把孩子捡了,起名何玉仙。
四五年前,何玉仙嫁去邻村,很少回来,村里的小孩已经把她忘干净了。
何贵芳时不时进山采药。
山中毒虫猛兽众多,连猎人都死了好几个,她竟安然无恙!人们怀疑,她能让毒虫不咬她,说不定她还有驱使猛兽的本事!
否则,她进出深山为何那般轻易?
既然她能够控制毒虫猛兽,猎人们的死,也跟她有关吧?一定跟她有关吧?对的!猎人得罪她,被她害死了!
这何药婆真是好恶毒!一个女子长得比男人还要魁梧,不嫁人!也不生孩子!年纪一大把走路竟不蹒跚!她难道是山中猛兽披上人的外皮?
人们猜测她,恐惧她,生病了依然找她治。她治病可比别人灵验,而且钱不会多收!村中老人私下说,别当面问何药婆是不是妖怪,她就不会脱下身上的人皮。
这究竟是真的假的,没人知道。反正大伙儿把她当人看待,她便老老实实地做人。
别说,她扮人还怪像的。要买粮吃,要挑水喝,外嫁的何玉仙回村,她甚至找邻居买了鸡蛋和腊肉,准备接待何玉仙。
你道何玉仙怕不怕何药婆?
何玉仙已经两年没见过何药婆了,何药婆拿着鸡蛋腊肉回来,她吓得站起,又不晓得该干什么,讷讷地说:“我、我喝稀粥就行……”
“回家里,喝什么粥?”何贵芳叫她进厨房,“鸡蛋和米饭一起蒸了,腊肉切三分之一,跟豆角炒个菜。我前天捞了河蚌,沙子大约吐干净了,待会儿杀掉,做两碗汤。”
何玉仙怕何贵芳。
她是何贵芳养大的,居然像别人一样害怕何贵芳,真稀奇事也!
不过,这怪不得何玉仙。
她夫家瞧不起她,成日贬低她,挑她的错处,又见天地诋毁何贵芳,挑拨离间她二人!何玉仙起初不为所动,后来听得多了,渐渐信了夫家的鬼话,疏远了何贵芳。
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何玉仙跟何贵芳处得像两个陌生人。
饭吃完,何玉仙主动收拾碗筷盘碟,低眉顺眼的,看得何贵芳心里难受:“你咋不抬起头来?”
何玉仙小声说:“抬头挺胸的是爷们,我们婆娘要低着头,不然人家会看不起。我……我不想被人看不起!”
“唉!我不该同意你嫁去赵家的。”何贵芳叹息,进厨房洗锅。
家务都做了,两人回到厅里,何贵芳问:“你回来找我,有什么事?”
何玉仙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何贵芳渐渐失去耐性:“要钱还是粮?”
“钱……”
“要多少?”
“五、五十两……”
“没那么多,给你十两。你拿去干嘛?”
何玉仙一声不吭,何贵芳给她钱,也没有追问下去。
何玉仙走了,第二天又来了,又是要钱,何贵芳又给了五两。
第三日,何玉仙再来,再拿了三两。
到了第四日,何玉仙还来,发现何贵芳已锁了门,背着药篓上山采药,至少要在山里住十天半个月。
又两日,月亮不显,群星黯淡。
忽然一道流星划破夜空,坠向渺无人烟的深山,消失不见。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村里来了一些好奇流星的人,上山看了看,进山里转了一圈,找到一块黑漆漆的“天外陨石”,高高兴兴地走了。
难得有外人来,村民津津乐道半个月,有说官府要来村里修庙的,有说流星是天上神仙下凡的,越说越夸张,越说越真切。他们其实没见到流星,天黑了,大家舍不得点灯,早早歇息了,哪有机会看流星?
直到何贵芳背着沉甸甸的、乌龟壳似的的药篓下山,大家才想起有这号人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聊起何药婆身上的各种惊悚传闻。
何贵芳回到家中,生火烧水煮粥,也不歇一下,即刻处理药篓里的药材。等到她把活忙完,粥煮好了,也凉了。她从腌菜缸里捞了几根酸豆角,懒得切,一边喝粥一边啃,神色很是茫然。
这次上山不同以往,她遇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必须跟看官说一说。
首先,她看到流星坠落,好奇之下过去查看,从流星留下的大坑里挖出一个香炉。
香炉三足两耳,周身没有雕刻花纹,巴掌大小,她不会鉴别,打算拿去当铺换成实实在在的钱。
第一件奇怪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她明明把香炉放在药篓里,香炉却不见了,您猜怎么着?
香炉回到流星坑里了!
天上掉下的香炉,她无论如何也带不走。
既然带不走,何贵芳也没有强求,不管那香炉,背着药篓去别处采药。
随后,她遇到一只乌鸦,它从她头顶飞过去,丢下一截碎布条,又飞回来,示意她跟上。
乌鸦是很聪明的鸟,何贵芳捡起碎布思考了一会儿,跟着乌鸦来到长满野草的山谷,在野草中发现摔断腿的同村猎人。
对方跟她是熟人,学了她一点本事,已经搞定脱臼的手臂,正在设法固定断腿,疼得冒出了一身冷汗。乌鸦带来何贵芳,猎人看得愣愣的:“你也是鬼神的使者?”
何贵芳斥道:“你魔怔了?我是活人!不认识什么鬼神!”过去检查其伤势,给猎人治疗,“怎么你弄成这样子?乌鸦和鬼神又是怎么回事?”
猎人三十岁出头,也是女人,叫周阿青,天生神射手,学会打猎后再也没挨过饿。
在何贵芳忙着采药时,周阿青追着一只鹿来到悬崖,鹿没逮住,自己失足跌落悬崖,差点丧命。是乌鸦把她啄醒了,喂她吃了一颗雪白的仙丹,吊住她的命,她才能活着等来何贵芳。
“你恍惚了吧?”何贵芳不觉得乌鸦有仙丹给周阿青吃,“若你吃了仙丹,为何伤势没有立刻痊愈?”
“反正仙丹救了我!”周阿青道,“我跌落悬崖时,求鬼神救我性命,鬼神应了!乌鸦给我吃仙丹,它肯定是鬼神派来救我的!否则它怎会把你也带来?”
何贵芳问:“乌鸦不能是鬼神?乌鸦不能成精?我救了你,我岂不是也是鬼神?”
“不跟你说了!”周阿青辩不过她,扭过头,不再看她。
仔细处理好周阿青的断腿,何贵芳打算带她去距离近的山洞过夜。
那只乌鸦从树梢飞下,给她们引路,原来山谷里便有山洞,距离近得很。
傍晚,一群猴子吵吵闹闹地来到洞口,丢下十几个野果,吵吵闹闹地离开了。
周阿青说,这是鬼神的馈赠。
何贵芳半信半疑。
野果酸甜可口,何贵芳挺爱吃的。
她一边采药,一边照顾周阿青,瞧见山谷有水潭,有竹林,遂做陷阱抓鱼,煮鱼汤给自己和周阿青喝。
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知怎么着,周阿青的伤好得极快,何贵芳每日换药、检查,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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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恢复力惊得不轻。
“都说了吃了仙丹,你硬是不信我。”周阿青得意地说,“我每天向鬼神祈祷,鬼神也盼着我快快痊愈呢!”
“那么,我问你。”何贵芳说,“鬼神庇护你,如何会让你跌落悬崖?”
周阿青被问住,眨眨眼,理所当然地说:“在跌落悬崖前,我不信鬼神,鬼神不庇护我不挺正常吗?我求鬼神救我,鬼神确实保住我的命!我好得那么快也是鬼神保佑!”
何贵芳骂她:“傻子!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周阿青委屈道:“鬼神不骗我,我不傻!”
山里不适合养伤,周阿青能走了,何贵芳搀她下山,送她回家。
路上,两人与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赤狐狭路相逢,那赤狐长得过于漂亮,周阿青下意识摸弓箭,想把狐狸逮了拿去卖钱。
赤狐后退,嘤嘤叫了两声,像人一样站起来,对二人作揖。
周阿青愣了一下,张弓对准这只狐狸。
何贵芳吃惊:“成了精的狐狸?”
“呱呱!”
熟悉的乌鸦叫声响起,那只能通鬼神的乌鸦飞来,降落在狐狸和两人之间,张开翅膀,将狐狸保护在身后。
它是周阿青的救命恩鸟,周阿青无论如何也不能对狐狸弯弓射箭了。
乌鸦收起翅膀,回头看狐狸。
狐狸对它恭敬作揖,看了看周阿青和何贵芳,如同一团火焰般飞快窜走,消失无踪。
乌鸦飞起,跟着狐狸离开。
遇到这样一件事,何贵芳与周阿青都不说话了。
何贵芳想的是山里动物成精了,会不会跟天上掉下来的火流星——那只钟爱流星坑的小炉子有关。
周阿青想的是山里动物成精了,自己以后还能不能打猎,她不会种地,不会辨药,不会治病,打不了猎怕是要饿死。
如是沉默着,两人回到挨着村子的山,在下山的必经之路看到一团火红的东西。
是那只会作揖的赤狐!
赤狐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不知道在忙碌什么,乌鸦在岩石上空盘旋,时而落在岩石上,时而落在狐狸身边,又飞到两人跟前,示意她们过去。
何贵芳战战兢兢。
不管乡间如何捏造她的怪诞传闻,她终究是凡人一个,面对乌鸦、狐狸这种仿佛是人变成的真正怪物,心里免不得有些发虚。
周阿青拉扯她,她才跟周阿青接近巨石。
只见巨石被狐狸掏出一个石窟,狐狸的爪子落在坚硬的石头上,如同掏豆腐。但见大大小小的碎石纷纷落下,石窟里出现一座小山,那小山的外形赫然跟她们脚下的山一模一样!
狐狸终于停了下来,往后退开两丈,抖落身上的尘土砂石。
立刻,它从灰扑扑模样变回皮毛光滑如缎子的漂亮大仙,从容不迫地回到石窟前,站立如人类,对石窟内小山拜了三下。
“嘤嘤!嘤!嘤嘤嘤!”叫声像是在诉说什么,何贵芳二人全然听不懂。
她俩本来就不懂狐狸的语言。
狐狸四肢落地,却是看也不看二人,亦不看乌鸦,钻进树林去了。
乌鸦落在小山前,亦拜了三下,振翅飞走。
两个活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何贵芳捡起一块碎石,它非常硬,莫说用两根手指捏,便是用锤子敲,也不一定碎裂。
那漂亮的赤狐,利爪雕琢岩石如雕萝卜,简直耸人听闻!
周阿青也捏碎石,捏不动。
她们对视,沉默良久,不约而同地在小山前跪下,虔诚地祈求山神保佑她们一世平安富贵。
在她二人拜神之际,一缕凡人看不见的香火从她们身上冒出来,飘向石窟小山。一只凡人看不见的鬼魂,正盘腿坐在小山上聆听她们的祈求,接受她们的香火!
2. 男仆拜神生险计
世上当真有神仙?
亲眼见证赤狐凿石塑神像,何贵芳不得不承认,神仙确有其事。也许那不是神仙,是鬼,是妖怪,是无人认识的邪祟……
反正不是人!
姑且假装它们是神仙罢!
拜神需献祭品,何贵芳拿着钱出门。
整块猪肉白水煮熟,鸡整只煮熟并做成鸡头朝上的造型,鱼整条煎熟。再按照鸡、猪、鱼的顺序整齐摆放,此乃祭祀鬼神的小三牲。
左邻养鸡,右舍有鱼,猪肉谁有?
何贵芳询问村人。
然而村人见她,俱神色骇然,如见猛兽,或避或逃,无一敢近她身,着实让她疑惑。
她难道被神仙变了个恐怖模样?
附近有井,何贵芳在井中看到自己,方知误会了神仙。
盖因她居于山中半个月,难免疏于打理外貌,下山后又忙,无暇沐浴更衣。此时头发蓬乱,衣服脏破,状如熊罴。村人胆小多疑,岂能不怕?
但她是人而非熊罴。
村人不愿意仔细看她模样,自顾自想象她是熊罴,吓得魂飞魄散,实在可笑。
何贵芳无奈摇头,打水梳理头发,回家换衣服,找地主买猪肉。
村人蓬门荜户,常常抵挡不住风吹雨打。唯独地主盖起青砖黑瓦的大宅,修建高墙防止贼偷,还有人为他看门。
这地主姓高,却是个矮子,身长五尺(一米一),吃得肥胖,村人私下叫他矮猪。
说来冒昧,何贵芳每次见他,总想把他当个球踢出去。
她年轻时喜欢蹴鞠,高老爷太像鞠了。
且说高老爷得知何贵芳登门,顿时两股战战,慌道:“听闻她脱下人皮,做回了野兽,已吃了人!我与她无亲无故,她突然跑来找我,莫不是看我肉多,诓我出去给她吃?”
何贵芳吃了谁他不知道,总之,她吃人了!
“呜呜!”
高老爷瘫坐在地上,哭起来。
“我最肥美,她定要吃我!不知她是生吞我还是烹煮我!我钱还没花完,儿子还没考中秀才举人进士,孙子未娶妻,我怎么能被她吃掉!”
“老爷莫哭!”他的亲信仆人张二狗说,“妖婆食了人,又穿上人皮了!她来买猪肉!”
不料,高老爷哭得更凄惨悲痛,叫喊道:“呜呼!我命休矣!我家不是屠户,哪有猪肉给她?你们表面叫我老爷,背后骂我矮猪,我的肉便是猪肉!”
好有道理!
张二狗无言以对。
高老爷哭到不停打嗝,终于想到应付何贵芳的方法:“厨房里有猪肉,快,拿一块给她,说是新鲜宰杀的矮猪肉!让她赶紧走!”
在大宅外等了许久,高老爷也没有露面,何贵芳很不耐烦。
偏偏她需要猪肉凑齐小三牲,不能走。
终于见到仆人拿着一块猪肉出来,她问:“多少钱?”
仆人是张二狗,左右看看,没见到第三个人,低声问她:“你有没有让老鼠听话的药?”
“没有!”何贵芳用眼睛估算猪肉的重量,给他钱,把猪肉夺过来就走。
张二狗却跟上来,急切地说:“我可以给钱!随你开价!药婆,把你控制毒虫猛兽的药卖给我!求求你!”
何贵芳不理他,越走越快。
张二狗咬牙,对她说:“你别走!我知道老爷的钱藏在哪里!你给我药,我哄他吃,他的钱财田地就是你的!全是你的!”
何贵芳总算停下来。
张二狗以为她动心了,却听到她说:“我没有那种药,你找错人了。”
一瞬间,张二狗眼里冒出慑人的凶光。
何以他和高老爷有怨?
却是高老爷巧取豪夺他的田地,又把田地佃给他。近来几年雨水少,地里收成少,高老爷不减田租,佃农辛苦种了一年地,反而欠他钱粮。
欠了要还,还不上,得做仆役抵债。
张二狗便是给高老爷做工抵债的仆役,欠的钱要用工钱还。然而欠债利滚利,根本还不完!更过分的是,高老爷吝啬,成天变着法子扣他工钱!
他恨透了高老爷,每日每夜都在想,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高老爷。
可是,当他费尽心机成为高老爷的心腹,每日每夜都在想的不再是弄死高老爷,而是变成高老爷,得到高老爷的一切。
高老爷天天大鱼大肉,穿绫罗绸缎,住大宅子,田地多,钱也多!
虽然老婆年老色衰,但两个小妾年轻漂亮,还有丫鬟暖床!
张二狗做梦都想钻进高老爷的壳子里,替他吃喝,替他花钱,替他睡女人。
思来想去,他想到何贵芳。
这个老太婆能控制毒虫猛兽,高老爷提起她便害怕,她是高老爷命里的克星。只要说服她对付高老爷,事成后将她杀了,高老爷的家财就是他张二狗的!
偏偏何贵芳不合作!
他只能先杀她,抢了她的药再对付高老爷了。
这时,何贵芳问:“你知道山神吗?”
“什么山神?”
“山上的神仙。”
何贵芳说:“你道我为何下山就来买猪肉?因为我受了山神的恩泽,必须祭祀一次山神!所以我找人杀鸡,又找人捕鱼,只差这块猪肉,便凑齐三牲,只等山神享用!”
张二狗听得露出茫然之色。
老太婆不惧毒虫猛兽,竟是得了山神的庇护?
那他为何没听说过山神?
“山神庙在山上,刚凿的。”何贵芳说,“周阿青你认识吧?她十来天前跌落悬崖,山神给了她一颗仙丹,她才保住性命!”
张二狗半信半疑:“你可别骗我!”
“骗你作甚,你不信,大可随我上山拜神。”何贵芳示意他看山,“半山腰有个大石头,山神住在那,我亲眼见到一只赤狐挖石窟,把神像雕刻出来……”
她讲得绘声绘色,张二狗信了大半,问:“山神灵验吗?”
何贵芳神秘地笑笑,低声说:“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半山腰又不远。”
药婆确实不如山神有本事,张二狗下定决心去山神庙看看,但现在不行,他还要给高老爷做工。见何贵芳走了,他再次追上去,威胁道:“不该说的话别说,人人把你当妖婆看,没人会信你的胡言乱语!”
唬得何贵芳连声说不敢,张二狗这才放心地回高家做工。
他一边看半山腰的巨石,一边想怎么跟山神许愿,又担心自己没准备三牲祭祀,山神听了许愿当没听到。
随后,他想到何贵芳先受了山神的恩泽,再补上三牲祭祀,立即不担心了。
等他夺得高老爷的家财,山神要什么祭祀他都给得!
对了,山神是神仙,就算他不去庙里拜神,山神也能回应他吧?
说干就干,张二狗朝山上巨石拜了拜,又跪下来叩头,在心里许愿:“我要做高老爷!我要做高老爷!我要做高老爷!”
等了半天也做不成高老爷,张二狗气馁地站起来。不禁怀疑何贵芳拿山神哄骗他。
但他往山上瞥去一眼,何贵芳正上山拜神,又对山神产生了信心:“应该是我离山神太远了,山神听不清我许愿!”
煎熬地等到天黑,张二狗饭都不吃,急匆匆地跑上山见山神。
何贵芳没骗他,山神就在石窟里,是一座小山!石窟前放着一只香炉,何贵芳插的香已经熄灭了,他还闻到酒水的气味,何贵芳带了酒祭祀山神!
张二狗是来许愿的,当即朝着山神跪下,给山神磕头:“山神老爷在上——哎哟!”
肩膀被踹了一脚,张二狗差点翻跟头,他稳住身子,警惕地看向四周。
除了他,周围没有人。
谁踹的他?
是孤魂野鬼?还是……山神?
今晚月光明亮。
张二狗眯着眼看石窟里的山神,试着开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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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老爷——啊!”
他的心窝被看不见的东西踹了一脚!
力气比踹在肩膀那一脚大,他当场倒地,感觉心口隐隐作痛,怀疑淤青了。
与此同时,石窟中的小山亮起丝丝缕缕的光。
张二狗看得心惊肉跳,该死的何贵芳,根本没告诉他山神会踹人!
好消息,山神真的灵验!
坏消息,山神脾气差!
不过,来都来了,张二狗肯定要许愿的。
他想,山神踹他是有原因的,他说错话了?还是行为不对?
壮起胆子,张二狗小心翼翼地说:“山神……”
山神没踹他。
张二狗小声说:“山神娘娘?”
也没被踹。
嗐!难怪山神脾气差,难伺候,原来山神是女的!爱听他叫山神娘娘,不爱听他喊山神老爷!真是的,女山神不也是山神老爷吗?
张二狗重新叩头:“娘娘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娘娘,我叫张二狗,活了二十多年,天天吃苦,没享受过一天富贵日子!求您可怜可怜我,让我做高老爷吧!我一定会祭祀您!给您摆三牲!逢年过节给您上香!”
许完愿,他抬起头,期待地望着会踹人的山神娘娘。
小山在发光,他听到山神娘娘的声音:“把高大壮带来,为你二人换魂!”
高大壮是高老爷的名字。
山神娘娘回应了!他能做高老爷了!
张二狗顿时欣喜若狂:“我明天带高老爷来!”怕山神回应高老爷,他补充道,“山神娘娘可得记住,我先来的!不管高大壮许什么心愿,您别理他!他非常吝啬,不会用三牲祭祀您!他特别坏……”
讲了一大堆高大壮的坏话,张二狗再次给山神娘娘磕头,心满意足地下山。
次日,张二狗撒了山神会赏赐金银的谎,将财迷高大壮骗到石窟前,马上向山神娘娘跪下,在心中默念:“山神娘娘,高大壮带来了!求您让我做他!我给您献上三牲!”
下一刻,他浑身一轻,竟是飞了起来。
他吓得大叫,却见地上有个他,飞起来的是他的魂儿!
高大壮的魂儿也飞起来!
要换魂了!
张二狗露出喜色,急忙扑向高大壮的身体,感觉身体一沉,低头看去,自己的魂儿已然占据了高大壮的躯壳!
太好了,他张二狗真的变成地主老爷高大壮了!
骤然间飞起来,换了个身体,高大壮并不清楚状况,惊慌失措:“我……我怎么!”
用着他身体的张二狗露出了狞笑,大声指挥家丁:“揍他!狠狠地揍他!我给赏钱!揍得越狠赏钱越多!”
稀罕事呐!
吝啬鬼高老爷竟然给赏钱!
家丁们看着“张二狗”,如狼似虎地扑上去!
不管他错没错,老爷出赏钱让打他,只管打他就对了!
这个张二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老爷阿谀奉承,对他们颐指气使!他们看这家伙不顺眼很久了!
被家丁拳打脚踢,张二狗壳子里的高大壮痛得鬼哭狼嚎,叫道:“别打我!别打!我是你们老爷啊!我才是高大壮!张二狗使妖法害我!呜呜呜,别打了!”
家丁们当他说胡话。
为了拿到老爷的赏赐,他们浑然不顾山神娘娘在看,打断“张二狗”两条腿,又折断他的手,直到老爷叫了停手,他们才停下来。
“打死他算了!”一个家丁说。
官府管不到村里,他们打死过人,用草席卷了,偷偷埋了,无事发生。
“怎么能打死他呢?他死了,我以后还怎么折磨他?”
变成高大壮的张二狗依然是张二狗。
他笑呵呵地走到高大壮身边,凑近高大壮的耳朵,用很小的声音说:“我才是老爷!我才是高大壮!你的钱财田地都是我的!你的小妾丫鬟也是我的!你这该死的狗材,做一辈子残废吧!”
3. 山神显灵传四方
从老爷沦落为仆役,又被打成残废,仇人却占有自己的一切。高大壮恨张二狗恨得入骨,趁着张二狗靠近自己,他猛地偏头,一口咬在张二狗的脖子上,想把仇人咬死。
但张二狗太胖,他咬不到脖子,只能咬到肥肉,把仇人咬得哇哇叫。
待家丁分开二人,张二狗已被咬去一块肉,伤口露出黄色脂肪,血水打湿丝绸衣裳。他下令殴打高大壮,嘱咐道:“别打死了。”
伤口很疼,张二狗向山神娘娘跪下叩头,心里祈求:“求娘娘赐我仙丹!我要疼死了!我给您祭祀!”
等了许久,山神娘娘也没有反应。
张二狗抬头看小山,既失望又怨恨,失望自然是娘娘不赐仙丹,怨恨则是娘娘赐了别人仙丹,不肯赐予他。
忽然间,他的魂儿从高大壮的躯壳里脱出。
他顿时大惊失色,慌忙控制魂儿往躯壳钻去,一边喊道:“娘娘恕罪!娘娘饶了我!我不敢了!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重新回到老爷的躯壳,张二狗再也不敢怨恨山神娘娘,对山神娘娘猛猛磕头。
家丁们看到,啧啧称奇:
“老爷这是怎么了?额头出血了,还在叩头,不怕疼吗?”
“咦,我看老爷磕头的样子,怎么有点像张二狗?”
“别瞎说,老爷是老爷,二狗是二狗。”
“都来到山神面前了,咱们也拜一拜山神吧。”
山神娘娘灵验,张二狗其实不想让家丁们拜神,免得家丁们突发奇想也要当老爷。
可是他刚吃了娘娘的惩罚,正是惧怕娘娘的时候,哪里敢阻止别人拜神?只能祈祷别人别许愿,许愿也别许威胁到他的愿。
想到这里,他用余光瞥了瞥高大壮,真正的老爷被家丁打晕,是许不了愿的。
以后呢?万一高大壮逮到机会,向山神娘娘许愿呢?
得打死高大壮,永绝后患!或者带走他,关起来,不给他许愿的机会。
张二狗命令家丁背高大壮下山。
村里只有何贵芳懂医术,他来到何贵芳家治伤,思索着要不要杀掉这个比他更早接触山神娘娘的老太婆。
但他若要杀何贵芳,猎人周阿青也得杀了,因为周阿青也知道山神。他们下山之际,周阿青提着篮子,正要上山祭祀。
对,祭祀!他心愿实现,需换山神娘娘一场祭祀,这是万万拖延不得的。倘若山神娘娘等得生气了,他的魂儿又脱出躯壳,那还得了!
伤口处理好了,张二狗准备离开。
跨过门槛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何贵芳,想问她祭祀山神需准备什么。但他没开口,他昨天听何贵芳说了小三牲,今日问她祭祀,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地主老爷的壳子里是他张二狗?
他可不想被何贵芳的魂儿挤出地主老爷的壳子!
回到大宅里,张二狗先把赏钱分给家丁:“你们听我的话,为我做事,好处少不了!我这人说得出做得到,该给你们的赏钱,绝不会不给!”
家丁们熟悉老爷,都以为赏钱会被克扣一些,没想到老爷说给多少便给多少。
吝啬鬼转性了?好事呐!
他们立刻表忠心,只要老爷给得起钱,必定为老爷抛头颅洒热血。
花的钱是高大壮的,来得轻易,张二狗不心疼。他急着祭祀,找到老爷的长辈,询问祭祀规格。
小三牲是猪肉、全鸡、全鱼,大三牲是牛、羊、猪。
但牛是非常贵重的祭品,平民不得用牛祭祀,可用全鸡代替。或者换成四牲,在猪、羊、全鸡旁边加一条鱼,也可以加入全鹅凑够五牲。鸭子亦能作为祭品,可替代羊,用于祭祀土地、山神、灶神等。
张二狗一心讨好山神娘娘,决定用全猪、全羊、全鸡、全鸭、全鹅祭祀,又准备酒、茶、米、面、水果、蔬菜、糕点若干,只求山神娘娘满意,庇佑他余生富贵安康。
待准备齐全,张二狗上山祭祀,一路放鞭炮、敲锣打鼓,吸引了村人看热闹。
村里藏不住秘密。
半山腰的巨石被凿出个石窟,雕了一座代表山神的小山,引得地主老爷前去叩头。大家便觉得山神灵验,否则老爷为何拜神?
虽然不知道老爷为何在山神面前打残“张二狗”,但张二狗跋扈,村人厌恶他,私下猜测张二狗勾引老爷的小妾被发现,遭到老爷报复。
见到老爷抬着烤全猪、烤全羊上山,村人便说:“肯定是山神娘娘告诉老爷,张二狗偷他的小妾!”
“怎么可能!那是烤猪!烤羊!老爷祭拜祖先都没这么隆重!”
能得到隆重祭祀,山神必然是灵验的,没拜过山神的人也打算拜一下。
周阿青住在山腰和山脚之间,何贵芳站在她家院子,和她一起看老爷祭祀山神。但何贵芳看的是石窟和老爷,周阿青看的是烤全猪和烤全羊,目不转睛。
对周阿青来说,山中野味易得,猪肉得花钱买,羊肉少见,想吃未必买得到。
“神使好像没有现身。”何贵芳突然说。
“乌鸦大仙和狐狸大仙?确实没看到它俩。”周阿青喜滋滋地说,“娘娘更喜欢我们!老爷有钱,献的祭品确实多,但老爷对娘娘的诚心不如我们。”
何贵芳看了她一眼,告诉她:“娘娘也喜欢吃菜,全猪、全羊没切,她应该是不爱吃的。娘娘不喝酒,喜欢瓜果点心,瓜果要削皮,最好切开。”
“你怎么知道的?”
“娘娘说的。”
那天,何贵芳给山神娘娘上香,献上小三牲和酒水,山神娘娘跟她说话,她因此知道娘娘的一些喜好。
下山后,何贵芳切猪肉,劈开全鸡,做成菜,请山神娘娘吃。山神娘娘果真来了,没吃多少,因何贵芳不会做菜,菜不好吃。
山神娘娘吃过的菜,何贵芳再吃,尝不到味道。
何贵芳便知晓了,山神娘娘只吃味道,不是像人一样把食物吃进肚子里。
“好可惜!”周阿青为山神娘娘感到遗憾,“肉那么好吃,娘娘怎么不告诉老爷,让他把烤全猪、烤全羊做成菜?”
石窟前盛大的祭祀在炮仗声中结束。
张二狗下山,高家大爷在他身边念叨:“拜一个野神竟然这么隆重,你把列祖列宗的颜面置于何地?依照规矩,你准备了贵重的祭品,要先拜祖宗,再拜神仙……”
“闭嘴!”张二狗叱道,“娘娘保佑我,我祭祀娘娘,轮不到你说话?”
老爷的祖宗又不是他的祖宗,他拜个屁!万一老爷祠堂里的牌位活过来,看穿他不是高大壮怎么办?
怕高家祖宗显灵,张二狗没去过高家祠堂。他寻思着,晚上悄悄放火,将高家祠堂烧了,免得高家老鬼显灵。
这时,高家大爷停下,却是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巴掌,哭丧着脸大叫:“我不积口德,冒犯山神娘娘,我有罪,我该打!”
说完,他又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惊恐地念道:“我冒犯山神娘娘,我该打!”
一边念他一边扇自己耳光,下手毫不留情,惊呆了众人。
张二狗暗道不妙,赶忙停下,朝着石窟的方向跪拜:“山神娘娘恕罪!小的管束不了大爷,竟然让他冒犯了娘娘!小的该打!”
他狠心甩了自己两巴掌,希望山神娘娘别迁怒他。
旁人见了,也都跟着跪下叩头,倒是没扇自己,只是祈求山神娘娘不要责怪他们。
高家大爷自打自脸的场面太吓人了!
老爷已经跪下请罪,他们不下跪,得罪了山神娘娘可如何是好!
高家大爷扇着自己巴掌跪下,痛哭流涕。
“呱呱!”
天空传来乌鸦的叫声。
与此同时,一个低沉威严的女声清晰地响在他们心底:
“吾乃山神娘娘座下乌鸦大仙,执掌刑罚。此次高青山冒犯山神娘娘,娘娘大度,不跟他计较。但我饶不了高青山,他既然不积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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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掌嘴五十下,以示惩戒!”
乌鸦说人话了!乌鸦是山神娘娘的使者!
众人额头抵着地面,瑟瑟发抖。
乌鸦大仙道:“山神娘娘是天庭正神,法力无边,慈悲为怀!汝等可以不信娘娘,可以不拜娘娘,唯独不可以冒犯娘娘!否则,我乌鸦大仙定要降下惩罚!”
石窟悄然亮起金色霞光,山神娘娘的声音就像在耳边响起:“莫要吓唬他们。”
包括犯错的高家大爷在内,所有跪下的人都感受到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环绕他们,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站起。
石窟霞光映入眼帘,他们对山神娘娘更加敬畏。
山神娘娘说:“鸦仙,送他们下山。”
“是!”
乌鸦大仙听令,施展法术。
众人霎时浑身一轻,已腾云驾雾,从山上飞到村口的空地上。
亲身体验了如此玄奇的神通,他们晕乎乎、乐陶陶的,纷纷跪地叩谢山神娘娘,自发自愿地成为山神娘娘的虔诚信徒。
神仙显灵一向是传说。
那等不显灵的神仙祖宗,尚有大把人祭拜。
今日有幸亲眼见识山神娘娘显灵,焉有不信真神之理?
在乌鸦大仙背上,山神娘娘俯视凡人,看着丝丝缕缕的香火从凡人头顶升起,飘向她。谁虔诚,谁敷衍,谁唯利是图,皆一目了然。
香火不会撒谎。
终于,香火累积到足够的量。
山神娘娘手一翻,手中出现一个香炉。三足两耳,周身无花纹,似铜而非铜,能大更能小,正是何贵芳捡不走的小炉子。
此物唤作天地炉,乃是天道神器,能聚合众生念头,每日给予反馈。更能凝练众生念头为香火,甚至燃烧香火铸就神道法印,册封天神地祇。
念头和香火又是何物?
念头是大脑产生的想法、情感、记忆、梦等信息,香火是特别纯粹坚定的念头。
山神娘娘将收集的香火置入天地炉,香火立即剧烈燃烧,一枚神道法印渐渐在天地炉里成型。当香火燃尽,神道法印飞出天地炉,被山神娘娘炼化。
【天庭元年五月廿一日,江春年即山神位于五虎山】
一瞬间,磅礴的天地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江春年身上,使她脱胎换骨,从鬼魂蜕变为掌握天地力量的神祇。
是的,在得到神道法印之前,江春年是寻常鬼魂而非神祇。
如今她得到五虎山的神道法印,成为真正的山神。
五虎山是她的化身,她是五虎山的魂灵。山上鸟兽虫豸、花草树木、沙土矿石,她了如指掌,乃至操纵风霜雨雪,改换四季气候,控制洪水地震,可谓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凡人看不到江春年封神,只是感觉清风拂过,熟悉的五虎山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变化。至于变化在哪,说不清,或许是错觉吧?
乡间少娱乐,山神娘娘显灵这等大事,可比流星坠地更难得,迅速传遍全村。继而,消息经过村人之口,传到邻近的村镇、县城、府城。
即便是四肢折断的高大壮,被张二狗囚禁在宅中鸡舍,每日与禽畜抢食,也听说山神娘娘是一位真正的神仙。
山神娘娘?真神仙?
怔怔地发呆许久,高大壮惨笑。
倘若石窟山神是真神仙,他岂会从高贵的老爷变成低贱的仆役?
那分明是害人的妖孽!跟张二狗合谋夺他身份!
强烈的憎恨在他心中流转,化作香火从他头顶升起,悠悠飘往五虎山。
高大壮恨山神。
恨其相助张二狗,施展邪术害他,恨其坐视张二狗打断他的手脚,恨其放纵张二狗囚禁他、折辱他!
他嚎啕大哭,挣扎着朝五虎山的方向跪拜:“山神娘娘,不管你是妖魔还是神仙,我求你救我!我才是真老爷!我不要做张二狗!不要跟鸡鸭住在一起!你如果救我,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全部给你!”
4. 假老爷恶有恶报
却说张二狗在做什么?
他完成了祭祀山神的承诺,见识了山神显灵,愈发敬畏娘娘,每日上山给娘娘烧香,祈求娘娘保佑他享乐到老。
但他是个胖子,动一动便浑身汗。偶尔爬一次山还行,每日爬山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偏偏山神娘娘住在半山腰,不爬山如何烧香?
好不容易盼来一场雨,张二狗暗自欣喜,派人去石窟烧香,传话给娘娘:“小的今日并非不想亲自烧香,而是山路湿滑,小的体胖笨拙,上不得山。”
山神娘娘不予置评。
次日雨停,张二狗也没有上山烧香,告诉山神娘娘:“雨水未干,道路泥泞,小的一脚一个坑,怕踩坏了别人上山拜神的路。”
又一日,张二狗不上山烧香的理由还是怕踩坏路。
他喜欢住在大宅当老爷,每天吃肉喝酒,所有没吃过的食物都要吃,所有没吃够的食物都要吃够。就这样胡吃海塞,他本就肥胖的身子又吃得肥了一圈。
过度肥胖影响生活。
他行走坐卧要仆役搀扶,走了两日要人抬他走,他还要坐着椅子,仆役得把他和椅子一同抬起。他吃饭、如厕、洗澡也要仆役伺候,就连行房都要小妾丫鬟主动配合才能成事。
其实没成事。
他那玩意短小如婴儿,隐藏在层层肥肉下,要找半天才找得到。
想爽,却爽不得,张二狗憋了一身火。
他开始厌恶矮胖无能的身躯,渴望身上的肥肉消失一半。但渴望终究不是向山神娘娘许的愿,他肥胖依旧。
他计算地主的家财,衡量祭祀一次山神的支出,要求管家增加田租。
管家道:“佃户定然气恼,本来他们就交不起田租,田租再增加,还不如不种地。”
张二狗做了地主,便忘了做佃农的苦,说:“不加田租我哪来的钱?田租都交不起就别种我的地!不种地就狠狠打一顿,不怕他们耍滑头!”
管家只得听从他吩咐。
已有三日不去给山神娘娘烧香,到了第四日,张二狗必须去给娘娘烧香。
况且,他有事求娘娘。
被人抬着,张二狗带着小三牲上山,跪在山神娘娘面前,说:“山神娘娘在上!小的来给娘娘献三牲!请娘娘听我心愿!”
他吃力地叩头,心中默念:“我要变瘦,瘦到跟家丁高石头差不多就行!我要长高,最好比我之前高一截!我要那玩意中用,变得像驴那玩意一样长又大!我要变俊俏,女人见了我便欢喜!”
许过愿,张二狗静静等待山神娘娘回应。
山神娘娘没有回应。
张二狗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小山。
当众面前显灵后,石窟小山每日有人上香,不止五虎山下小村,附近村镇亦有人前来上香,祈求山神娘娘赐福。
香炉插满燃尽的线香,摆放祭品的案台放着糕点、鲜花瓜果、珍贵的糖果,三只杯子酒水满溢,开凿石窟堆积的碎石亦被清理一空。
任何人来此,都能看出山神娘娘是一位信众颇多的神仙。
这是他献上五牲祭祀的功劳!张二狗暗想。
他又想,娘娘为何不理他?
因为她有名气了,所以猪肉、全鸡、全鱼这种祭品看不上了吗?
他咬咬牙,心痛地说:“娘娘若满足我的心愿,我为娘娘献上五牲祭祀!”
“不够。”山神娘娘终于开口。
“我不要变俊俏。”张二狗深深地低头,不敢直视娘娘。
“也不够。”
山神娘娘果真变贪婪了!她也不想想是谁帮的她!
张二狗有些恼火。
长高变瘦是他想要的,驴鞭似的玩意更是他想要的。
一个心愿三个要求,他个个要求都舍不得。
“两次五牲祭祀够不够!”
“不够。”
好个贪得无厌的娘娘!她到底是神仙还是妖孽?
想到自己每日上香,对娘娘毕恭毕敬,从未怠慢,张二狗忍不住质问:“为何这次许愿比上次难?”
山神娘娘不答。
张二狗沉默良久,退而求其次:“去掉长高,我只要变瘦和那玩意能睡女人!娘娘有什么要求,请告诉我,我必为娘娘达成!”
小山上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山神娘娘平淡的声音传入他心底:“不必献上五牲祭祀。”
就在他露出喜色之际,山神娘娘说:“给佃户减租降息五年。”
村中田地,八成以上被地主霸占,无田无地者想要活,要么打猎,要么采药,要么捕鱼,要么租种田地。然而地主贪得无厌,往死里压榨佃农,种地哪有活路?
众人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地主独富,吃得肥胖,穿的丝绸,住的大宅。双方对比如此惨烈,即便是超然世外的山神娘娘,也看不下去了。
然而,张二狗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山神娘娘:“不行!不可以!娘娘再换个要求!”
田租和高利贷是地主的命根。
他一旦减租降息,佃户就会得寸进尺,要求他免租免息,甚至霸占他的田地,住进他的大宅,花他的钱财!
“那就去盖一座庙,位置在山顶的平地。去修一条大路,从山脚通往山顶的庙。先盖庙,再修路,给每个雇工发工钱,不得随意克扣,两件事办成,你的心愿即刻实现。”
“娘娘为什么刁难我?”张二狗委屈。
山顶那么高,盖一座庙的花费肯定比五牲祭祀多!修路更是费钱!
他是穷人,没读过书,不会算数,估计不出盖庙修路要多少钱。他感觉地主的全部家财搭进去也不够花。
他看着石窟里的小山:“我三日不来烧香,今日上山是坐椅子让人抬上来的,娘娘便觉得我不敬,生我的气吗?我也想天天见娘娘,可我太胖了,走路慢,爬山更慢,让人抬上山是为了尽快给娘娘烧香啊!”
“你心不诚。”
小山上的光渐渐熄灭了。
娘娘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娘娘现在不高兴!
张二狗感到惶恐,慌忙磕头:“娘娘,我给您盖庙!我给您修路!求您别恼我!”
这时,家丁高石头挤开他,在旁边跪下:“老爷让让,你都拜半天了,还没拜完?我也要拜娘娘!”
高石头大大咧咧地说:“山神娘娘,我要发财!要是像老爷一样有钱就好了。”
张二狗脸色变了变,破口大骂:“就凭你这狗材,也配像我一样有钱?做梦去吧!”
“我想想还不行?”高石头侧头看他,挥了挥拳头,“老爷,你说话这么难听,我会打你的。”
“你敢!”张二狗怒斥,生怕高石头许愿做老爷,喊道,“快快扶我起来,我要回家!”
远离了娘娘,娘娘就没法换他的魂。
张二狗想,以后要少见娘娘,或者他见娘娘的时候,不许别人靠近娘娘。
高石头和同伴抬着张二狗下山,在山脚捡到一文生锈的铜钱,乐道:“一文钱也是财,我真发财了!山神娘娘保佑我,明天我也要拜娘娘!”
“一定是我掉的钱!”张二狗急了,“把钱还给我!”
高石头哈哈笑,故意颠了颠抬着张二狗的杆子,老爷顿时晃起来,吓得尖叫:“别!别!钱是你的,别晃了,我怕摔下去!”
回到门口摆着两只石狮子的大宅,张二狗下地后愤怒瞪了高石头一眼,问管家:“在山顶盖一座庙要多少钱?修一条到山顶的大路又要多少钱?”
管家也不太懂,估算道:“用青砖盖庙的话,大约要上百两银子。修路花的更多,没有一二百两银子搞不定。”
“那么多钱!卖了我也凑不齐!娘娘这是要我的命啊!”张二狗大呼,垂泪道,“盖不起庙,修不起路,我老老实实做个碰不了女人的富贵矮猪吧。”
话说完,他又想到一件事,泪流不止:“我一把年纪还没个儿子延续香火,可如何是好?”
管家听得疑惑:“老爷,您莫不是忘了少爷和小少爷?”
“他们又不是我生的,不是我老……”张二狗猛地住嘴,恼怒地盯着管家,“老爷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滚远点,不要让我看到你!”
儿子是不能没有的,庙和路是没钱修的。
张二狗想了很久,决定让小妾丫鬟跟他原来的躯壳生个儿子。
那样他张家不仅有后,还能继承高家的田地家财,只是不能姓张。
但是,他不想让高大壮爽!
他不能爽,凭什么高大壮能爽?
张二狗越想越恨,又跑去见山神娘娘。
这一次,他是走上山的,没让人抬,也不许别人跟着,唯恐自己被换魂。
跪在小山前,他说:“娘娘,我没钱盖庙修路,我不变瘦了,也不要驴大的玩意了。”
“可。”娘娘说。
“我要把我那玩意换到老爷身上,那玩意要能用!”张二狗提出新要求。
“把人带来,为你换。”
“谢娘娘!”张二狗狂喜,“我必为娘娘献上一次五牲祭祀!”
随后,他壮着胆子问:“娘娘,您不会把我和高大壮的魂儿换回去吧?”
“不会。”
张二狗彻底放下心,立刻招呼山下的高石头上山来:“回去把那个残废狗材带到山上。”
“老爷出门时怎么不让我带他来?”才上山又要下去,高石头好大的怨气。
“给你一文钱。”
“至少五文!”
“最多给你三文。”
“行,我这就回去背他!”高石头说着,在山神娘娘面前跪下,“求娘娘保佑,今天我也想发财!”
为了捡钱,他下山时一直在看地面,回大宅的路上也在看地面,去鸡舍找“张二狗”时还在看地面。看了半天没见到钱,他气得踹了“张二狗”一脚:“衰鬼!是不是你捡了山神娘娘赐给我的钱?”
“张二狗”痛呼一声,叫道:“我没有!”
高石头要背他,见他浑身脏臭,又踹他一脚:“真不知道老爷干嘛要你上山见娘娘!”
“张二狗”不痛了,急切说:“快带我去!我要求娘娘救我!我才是真老爷!我不是张二狗!张二狗施了邪术害我,他不得好死!”
“真老爷?”高石头听得心一动,打量他,“你的钱藏在哪?”
真老爷高大壮是吝啬鬼,如何愿意告诉他藏钱位置?支支吾吾不肯说。
这模样确实像老爷。
高石头抡起拳头:“不说是吧?打死你算了,让你带着你的钱去见阎王!”
“不要!”高大壮被打怕了,瑟缩着,“我床底有块砖松动了,我在砖下藏了钱。石头,我们是同族兄弟,求你别拿我的钱!”
高石头才不管,去把钱拿了,才二三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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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鸡舍,发现高大壮不见了。
却是张二狗等不及,叫另一个家丁把高大壮带走。
坏了!高大壮去见娘娘,被他做回老爷怎么办?
高石头跑出大宅,见到背着高大壮的家丁,刚要拦住,肚子忽然绞痛起来。他捂着肚子委顿在地,疼得冒冷汗,手脚软弱无力,哪能拦住高大壮?
且说高大壮趴在家丁背上,心里不住地向山神娘娘祈求:“只要我做回老爷,山神娘娘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娘娘不要听张二狗的鬼话!他是王八蛋!他下贱歹毒……”
“什么都可以?”
在踏入五虎山的瞬间,高大壮听到山神娘娘的回应。
是山神娘娘!他的祈求总算被听到了!
高大壮激动得涕泪横流,哭道:“什么都可以!只要我做得到,什么都可以!”
下一刻,他被家丁甩下来,摔得眼冒金星。
家丁骂道:“鬼嚎什么?差点忘了,老爷要我打晕你。”
“别!”高大壮看到家丁搬起大石头,准备砸他,吓得惨叫,手脚并用往山上爬去,“山神娘娘救我!”
家丁也怕砸死人,换了个小点的石头,说道:“你别乱动,万一弄死你,可怪不得我。”
高大壮不听话。
家丁恼了,闭着眼用石头砸他,高大壮应声倒下。
石头沾了血,家丁急忙丢开,摸向高大壮心口,心在跳,人没死。
他马上松了口气,背高大壮上山,按老爷的吩咐把人放在石窟小山前,说:“三文钱是我的了,老爷什么时候给我?”
张二狗踢了高大壮一脚。
他没反应,张二狗才说:“回家给你钱,你站到一边,别妨碍我跟娘娘说话!”
家丁听话地避开了,远远看着老爷向娘娘叩头,在娘娘面前转圈圈,然后……用脚踩张二狗腿里那玩意?
家丁吃惊地张大嘴巴。
天哪!老爷也太不讲究了!娘娘在看着呢!
正想着娘娘,骤然一道霹雳落下来,不偏不倚地劈中老爷。
老爷挨了这一下,头顶冒烟,直愣愣地倒下,过了好久也没有爬起来。
山下有几个准备上香的人也看到这一幕,都不敢上山。瞧着家丁跑下来,忙问:“怎么山上平白无故打雷了?”
不等家丁开口,乌鸦大仙飞来,呱呱叫着把事说了:“……他在娘娘面前做腌臜事!脏了娘娘的眼睛!你们说他该不该天打雷劈?”
“该!”家丁最先叫道。
大家应和。
乌鸦大仙说:“快快上山拖走他们!”
于是,张二狗和高大壮被大家抬到村口大树下。
干了活不能没好处,乌鸦大仙说老爷腰带里有钱,大家各自分了,该干嘛干嘛。
家丁守着遭了雷劈的老爷,等老爷醒。
不料张二狗先醒:“我的头好痛,我的手咋不听使唤?”
睁眼看到老爷,他面色一呆,慢慢地低头。
看到自己折断的手脚,闻到身上的臭味,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他浑身颤抖,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啊————娘”娘骗我!
他是老爷!他要做一辈子老爷!
为什么他的魂儿会回到贱仆身上!为什么!
山神娘娘答应他不换魂的!她答应他的!她骗了他!
他又做回张二狗!变成一个断了手脚,那中用玩意也换到老爷身上的废人!
张二狗蠕动着爬向石窟,哭着喊着:“换回去!快换回去!我一定给你盖庙修路!我再也不敢耽误上香了!换回去啊,我要做老爷!”
“他上山干啥?”大树下的家丁站起来,他听不到张二狗的哭喊,猜测道,“莫不是被我砸破头,要找娘娘告状?”
“打死他!”老爷阴狠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家丁一跳。
他回头一看,只见老爷灵活地从地上爬起来,神色怨毒:“打死张二狗!快!打死他,我重重有赏!”
“我……我不敢……”家丁怀疑老爷中邪,害怕地远离老爷。
“废物!我来!”
老爷捡起那块沾血的石头,拿它砸死了张二狗,累得坐在地上喘气,又哭又笑。
张二狗死了!
变成低贱仆役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只是老爷还没歇够,便浑身一僵,因为他听到山神娘娘的声音:“你心愿已了,该履行向我许下的承诺了。”
什么承诺?
他说的,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山神娘娘说:“给村中无田无地之人分田地,不要让人饿死冻死。”
好狠毒的娘娘,一开口就要夺他的命去!
老爷咽了咽唾沫,说:“我、我做不到……”他身上冒出冷汗,“我的承诺是,只要我做得到,什么都可以!我做不到的,你……不能勉强我……”
说完他就往村里跑。
他记得,他是进了五虎山地界,山神娘娘才回应他的祈求。
跑出五虎山,山神娘娘就奈何不了他!他这辈子都不会来五虎山!
家丁正在看张二狗的尸身,担心张二狗尸变。
老爷跑了,他大叫一声,顾不得张二狗,撒丫子跟上:“老爷,等等我!”跑了两步又扭头对张二狗说,“是老爷要砸晕你的,不关我事!老爷把你砸死,你要寻仇就找老爷去!”
5. 鬼敲门夜半惊魂
太阳即将下山。
干活的村人回家了,风吹得村口的大树叶子沙沙响。
张二狗的尸体躺在阴影中,魂儿幽幽飘出躯壳,见到山神娘娘正站在山脚,望着村里。
她非常高大,身高八尺(181cm),有着银盘一样的脸,长得慈眉善目。
从前他肉眼凡躯,看不到她。如今看到,却做了鬼,他尖啸着朝她扑去:“你骗我!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鬼魂如何能伤害神祇?
还没碰到山神娘娘的衣角,张二狗就被一道金光弹飞出去。
感觉自己变得虚弱,他呜呜哭着,在她身边打转:“娘娘为何骗我?我要做老爷!快让我做老爷!”
“我从不骗人。”山神娘娘平静地说,“你穿别人的衣服尚不合身,魂儿进了别人的躯壳如何能适应?我不曾把你的魂儿换回去,是你的魂儿非要回到自己的躯壳。”
“你没骗我,魂儿自己会回去……会回去……”张二狗恍然,跌跌撞撞地往村中大宅飘去,“我是老爷,我的魂儿……要回老爷的躯壳……”
离开了有神祇的五虎山,他的魂儿如坠冰窟,一阵风都能将他吹散,难以前行。可他很快便适应山外的冰冷,啼哭着进村,遇到人就停下诉说:“老爷砸死我,我好惨啊!”
活人看不到鬼魂,听不到鬼语。
张二狗的哭诉得不到回应,怨气愈发浓重。
见到老爷时,他的怨气达到巅峰,红着眼钻进那副矮胖的躯壳:“我是老爷!没有人能替我做老爷!”夺得身体,他手舞足蹈,“哈,回来了!我的魂儿回来了!我又做回老爷了!”
听得老爷讲的怪话,那不敢杀人的胆小家丁吓到扭头就跑,边跑边喊:“老爷中邪了!老爷砸死张二狗,张二狗变成鬼,来找老爷报仇!”
“砰!”他撞到高石头,以为是厉鬼挡路,放声尖叫,眼睛紧闭:“啊——饶命!我没害你!都是老爷害的你!”
“鬼叫什么?”高石头恼火地扇了他一巴掌。
看清高石头的脸,胆小家丁不敢怒,这可是能杀人的主。他躲到高石头身后,小声复述老爷说的怪话,嘀咕道:“不管中没中邪,反正老爷不对劲。”
拖着他,高石头躲在门口,偷看老爷。
只见老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没长出獠牙,脸也没变青,模样正常。于是高石头揪住胆小家丁,正要威逼其进屋里试探老爷,老爷忽然侧头朝他看来,眼神冰冷:
“我的钱……高石头,你偷了我藏在床底的钱,还给我!”
“啊!”
胆小家丁挣脱高石头跑了。
被古怪的老爷盯着,高石头有点怕,硬着头皮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天黑了,我要去吃饭了!”
老爷一下子站起,两只泛红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高石头。
感觉到危险,高石头绷紧神经。
这时,有什么东西飞上屋顶,发出嘶哑的呱呱叫声,讲人话:“呱!高大壮砸死张二狗,弃尸五虎山下!呱!高大壮杀人抛尸!”
正是乌鸦大仙,山神娘娘座下执掌刑罚的神鸟。
它曾让高家大爷自己打自己的脸,毫不留情地打了整整五十下!现在高家大爷的脸还是肿的,印着他自己的巴掌印。
“高大壮砸死张二狗,弃尸五虎山下!呱呱!”乌鸦大仙大喊大叫。
老爷浑身一震。
高石头如见救星,向乌鸦大仙跪下:“大仙吉祥!老爷中邪了,求您给他驱邪!”
“尸体丢在山脚想恶心谁?”乌鸦大仙飞到屋子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翅膀像巴掌拍打老爷的脸,“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要山神娘娘给你收尸!”
“对不起!娘娘恕罪!”老爷畏惧地跪下,命令高石头,“去把尸体搬回来!”
“你打死的人,凭什么要我搬?”高石头才不想碰死人,尤其那死人还沾满又脏又臭的粪便。
“去搬!”老爷怒视他。
仗着乌鸦大仙在场,高石头怡然不惧:“不去,除非你给钱。”
老爷瞧了一眼梳理羽毛的乌鸦大仙,咬着牙关说:“快去,给你钱!”
高石头这才动身。
他喊了胆小家丁,把张二狗的尸体抬回来,问老爷要钱。
要是老爷赖账,他俩就把尸体抬进老爷的房间,让老爷跟死人一起睡觉。好在老爷没吝啬到那地步,给了他和胆小家丁二十文赏钱,又把胆小家丁背“张二狗”上山的三文钱给了。
胆小家丁把钱数了三遍,揣进兜里,问高石头:“老爷这是好了?”
“不知道。”高石头只知道“张二狗”是真老爷,分不清现在的老爷是真是假。
他很快想到一个主意:“老爷,死人放在哪?”
老爷像是没有听到,直直地往屋里走,夫人、少夫人、小少爷、小小姐在等他吃饭。
“老爷!”
老爷进屋里了。
胆小家丁说:“放柴房吧,就那个放过死人的柴房。”闻到饭菜的香味,舔了舔唇,“石头哥,我饿了!”
高石头难道不饿?他怒视胆小家丁:“你个废物玩意!”
胆小家丁莫名其妙:“骂我干嘛?”
两人抬了尸体到柴房,去厨房拿饭菜吃,吃完回屋,躺下睡觉。吝啬如高老爷,怎会给他们一人一间房?四个家丁同住,房间臭烘烘。
临睡前,高石头时不时想起老爷冰冷的眼神,翻来覆去好几次才进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睡意一下子淡了。他装作不经意地翻了个身,面对窗户,眼皮微微睁开。
屋里黑漆漆,窗外亮着光。
他看到一张白惨惨的脸,正在窗外盯着他不放!仿佛盯了他很久!
高石头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冷汗瞬间流下来。
下一刻,他认出那是高大壮的脸,光是灯笼散发的光,坐起来愤怒地吼道:“你有病?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吓唬我?”
其余人被吵醒了,骂声不断。
高大壮没吭声,转过身,打着灯笼走了。
高石头咒骂着躺下,睡到一半又醒了,睁眼看窗外,疑心高大壮熄了灯笼在看他。偏偏他看不透黑暗,也懒得起床点火照明,就这样熬了半宿,听到鸡啼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日上三竿,高石头起床就往石窟小山跑,早饭都没去吃,只是让人给他留了。
五虎山今儿热闹得很,村人边上香边聊天。
高石头听了几句,原来是乌鸦大仙昨天傍晚飞进村里呱呱叫,吵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老爷砸死张二狗,抛尸山脚,故意膈应山神娘娘。
人家张二狗也是有亲人的,今日一早就去老爷的大宅外闹,要老爷埋葬张二狗,还要老爷赔钱,不然他们去衙门告发老爷。
“听说老爷中邪了,被死掉的张二狗缠上了,是真的吗?”有人拉住高石头问究竟。
“我哪知道?”
高石头给山神娘娘上香,在心里祈求娘娘保佑。
他怀疑被老爷砸死的是“张二狗”,也是“张二狗”变成鬼上了老爷的身。
但是他想不通,那么吝啬的老爷怎么会舍得花钱让他抬尸体,怎么会舍得半夜打灯笼?老爷吃晚饭都是赶在天黑前吃完,能不点灯绝不点灯。
“昨天老爷被雷劈了。”有人压低声音,“老爷喜欢男人,在娘娘面前……轰隆!气得娘娘打雷劈他!”
“还有这种事?”隐晦的目光投向高石头,“你说,他该不是……”
高石头凶狠地转头。
那人急忙说:“不要乱讲,娘娘听着呢,当心惹娘娘生气!”
“还愿,还愿。”另一人说,“我养的鸡丢了,急得慌,就怕鸡被谁捉去吃了。昨日来求娘娘,今儿鸡回家了,活蹦乱跳,一点事没有,需答谢娘娘呢。”
日头毒辣,高石头擦了一把汗,下山回大宅吃早饭。
路上,他遇到何贵芳。
这老太婆很不一般,身材比他更魁梧,看看他,说出一句话:“厄运缠身,命不久矣。”
“你咒我死?”高石头恼火。
他刚拜了娘娘,身上沾染的香火味还没散呢,娘娘会保佑他的。
何贵芳不言不语,越过他,去河边钓鱼。
村中大人各有各的忙法,小孩跑到河边玩,抓鱼摸虾。地主家的小少爷也在其中,他姐姐高天阔胆子最大,见到何贵芳也不怕,问她来河边做啥。
别的小孩都怕何贵芳,一溜烟躲远,又对她好奇,藏起来悄悄打量她。
何贵芳和颜悦色地晃了晃鱼竿,她是认识高天阔的,轻声说:“这几天离你爷爷远点。”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凑到他跟前。”高天阔眨眨眼,“因为他中邪了吗?”
何贵芳点头。
中邪的人是怎样的?高天阔回家偷看爷爷,感觉他比平时阴沉了点,躲在屋里,好像不敢见太阳。她便偷偷拿了母亲的铜镜,把阳光照进屋里,晃了爷爷的眼睛。
“谁!”爷爷捂住一双眼睛,发出愤怒的吼叫声。
“嘻嘻。”
高天阔吐吐舌头,拿着镜子逃走。
堵门索赔的张二狗亲人被家丁赶走,尸体无人在意。
到了下午,在城里读书的高家少爷回来,知晓老爷打死人,要管家息事宁人:“我是童生,要考秀才的,家里可不能摊上官司,平白坏了我的名声。”
他爹是矮子,他也不高。
倒是女儿高天阔个高,但女儿个高难嫁人。
高少爷去见老爷,说:“等我考上秀才,我们高家就不用给官府交田税!爹,读书费钱,我钱不多了,你给我一百两。”
“没钱!”
“爹,我保证这次考中秀才!”
老爷闭上眼睛,不理会他。
少爷还想劝他给钱,老夫人拉走少爷,偷偷塞了二十两银子,催道:“快快回县里,带上你媳妇和孩子,你爹身子不太好!”
区区二十两,哪能满足少爷的胃口?
少爷非得让老爷拿出一百两银子,老爷不肯,他宿在家中,要磨得老爷同意。
对高天阔来说,爹和爷爷一样,也是不喜欢她的。
娘怀着她那会儿,大家都说她是个男孩,爹才给她取名高天阔,族谱都提前上了。
她生出来却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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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气得立刻去县城读书。
但她娘喜欢她,她是娘唯一的孩子。
高天阔爱干净,每天都要洗澡换衣服,爷爷骂过她败家。
因为烧热水费柴,澡豆要花钱,衣服经常洗容易破。高天阔只得少用澡豆,少弄脏衣服,澡一定要洗,不然她会觉得身上痒痒的,像有虫子爬。
今天洗完澡,她拿起衣服穿,才发现衣服是弟弟的,不由得叫道:“娘,衣服拿错了。”
娘拿来衣服给她换,问女仆为何衣服拿错。
女仆道:“老夫人吩咐的,小姐和小少爷换衣服穿。”
高天阔看向女仆。
娘皱起眉,说:“去借两套女孩穿的旧衣,给小姐和小少爷换上。”
夜里,娘给枕头穿高天阔的衣服。
她睁着眼睛,不明白娘为什么这样做。她晚上是躲在柜子里睡觉的,娘叮嘱她:“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叫喊,谁唤你都不要应。”
“晓得。”高天阔乖乖点头。
娘把柜门关上。
柜门有镂空的花纹,高天阔凑近前。
娘打着灯笼走了,屋子里变得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打哈欠,一觉睡到天明,被娘打开柜门叫醒。
“娘,你的眼睛里怎么有血丝?”
“昨夜睡不好……”娘紧紧地抱着她,像抱着唯一的宝贝,“天阔,娘只剩下你了,我们回你姥姥家,马上回去!”
母女俩背着包袱来到门口,正好碰到何贵芳。
她肩膀上站着一只羽毛黑得五彩斑斓的漂亮乌鸦,对她们笑:“早上好。娘娘派我来收拾恶鬼,你们若是走了,待会儿可分不到田地。”
猎人周阿青跟着她。
娘害怕地牵着高天阔避开她,发现许多村人在门口外,拿着棍子,扛着锄头,提着柴刀,正窃窃私语。
“婆婆早上好。”高天阔打完招呼,只顾着看乌鸦,看得目不转睛,“你是大仙吗?”
“呱呱。”乌鸦开口,讲的却不是人话。
“我能摸一摸大仙吗?”
乌鸦摇头。
高天阔不由得咯咯笑起来,对娘说:“大仙听得懂我的话,大仙好厉害!”
何贵芳和周阿青进大宅,高天阔牵着娘的手跟上,兴奋地说:“我要看婆婆收拾恶鬼!我不要去姥姥家,舅舅舅妈不喜欢我,表哥抢我的红头绳,他们都讨厌……”
大宅静悄悄,活人早就跑光了,只剩下死人和害人的鬼。
昨夜,家丁高石头在睡梦中被老爷咬断脖子,糊里糊涂送了命——他贪图老爷藏在床底的钱,老爷找他算账。
一个房间的家丁睡得死死的,有个起夜的闻到刺鼻的血腥味,方知高石头人没了。
而少爷半夜听到敲门声,老爷在门外说给他钱。
他高高兴兴地开门,被老爷掐住脖子高高地举起来。
老爷的声音阴恻恻的:“你爹害我性命,害我断子绝孙,我要他全家死绝!尤其是你,能考秀才光耀门楣,一定要死!”
丢下少爷的尸体,老爷去找小少爷。
小少爷被老夫人带在身边,听到老爷叫门的声音,老夫人捂住小少爷的嘴不敢出声。老爷便撞开门进来,掀起帘子看床里睡着的老夫人和小少爷。
见到小少爷穿着女孩的旧衣,老爷放下帘子,一边喊孙儿,一边在屋子里转。
他的眼睛被太阳照过,眼神不好,认得清衣服,认不清人脸。
小少爷被老夫人弄疼了,气得咬她一口。
老夫人吃痛之下松手。
小少爷忘了奶奶睡前跟他说的话,跳下地,出声喊道:“我在这儿,爷爷,我要吃糖,快给我吃!”
老夫人拉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天亮后,老夫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来到山神娘娘面前,哭得凄惨。
一夜之间,她失去儿子和孙儿。
她恨无情的张二狗,恨歹毒的高大壮,更恨死的是独苗苗男孙,而不是高天阔。
高家绝后了!
那么多田地钱财该给谁?
老夫人打算在族里挑选一个乖巧聪明未记事的男孩,过继为孙儿,把儿子的血脉延续下去。
村人亦惶惶,生怕老爷今夜跑出大宅害人性命,都来求山神娘娘除了恶鬼。
石窟里的小山亮起光,娘娘显灵了。
大伙儿全部跪下,只听到娘娘说:“高大壮生前向我许愿,承诺献上他有的一切,愿成后反悔逃离。我乃山神,扎根于山中,奈何不得他。”
好家伙!高大壮这吝啬鬼,连神仙都敢骗!
等等,山神娘娘离不开五虎山,大宅里的恶鬼怎么办?
高老夫人擦泪:“娘娘,求您为我儿子、孙儿报仇!恶鬼不死,我死也不瞑目!”
“高大壮欠我承诺。”娘娘平静地说,“村中田地不应由他一人独占,他向我许愿,我的要求是他分田地给各家各户。”
这!这要求如何能答应?
高老夫人愕然,继而惊惧。
她转过头去,每个在场的村人都在看她,目光灼热,仿佛在看一块肥肉。
6. 何贵芳斩除邪祟
众怒不可犯,神仙更是惹不得!
高老夫人暗骂死了也不安生的高大壮,识趣地将田地交给山神娘娘,与众人一同恳求娘娘超度恶鬼。
才说过山神出不去山,娘娘自是不会亲自去大宅,指点道:“何贵芳其人,颇具灵性,能见常人不能见之物,能听常人不能听之声。唤她来此,我教她斩杀恶鬼之术!”
何贵芳?那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其何许人也。
须臾,高老夫人小声说:“村中只有药婆姓何,我记得她仿佛叫何贵芳。”
“怎会是她!”
众人不信。
“何贵芳必定是邻村之人!”德高望重的村老说。
“他应该是道观寺庙的得道高人!”高家二爷立刻道。
“是啊,药婆长得像一头熊,瞧着粗苯得很,哪有灵性?”又有人贬低何贵芳。
“呱!呱呱!”
乌鸦大仙不知从何处飞来,拍着翅膀,大喊大叫:“何贵芳!山神娘娘要见你,速速上山来!”
何贵芳当真是药婆?
人们看着乌鸦大仙飞到药婆家,亲自领何贵芳上山,不禁瞠目结舌。
“我就说是她吧!”高老夫人得意地说,“她有真本事的,我身子不舒服,县城大夫治了几次也不见好,找了她才根除病灶!”
“药婆治病确实有一套。”村老捋了捋胡须。
“难怪她一个女人长得牛高马大,原来是非常之人。”高家二爷感叹。
“是啊,药婆的灵性只有山神娘娘看得见,我们倒是误会她了。”
“呱!呱呱!”
乌鸦大仙飞到石窟前,落在小山旁,讲了句人话:“前倨而后恭,何其可笑!”
众人脸色羞红,讷讷不能言,或看天,或看地,或念诵赞美山神娘娘之词佯装虔诚。
见他们如此作态,乌鸦大仙呱呱叫起来,像是人在大笑。
少顷,何贵芳来到半山腰,身边是周阿青。
众人害怕乌鸦大仙再次出声讥讽,俱避开她,只有高老夫人迎上去:“你可来了!快快跟山神娘娘学会那斩鬼之术,好收了我家里的死鬼!”
就这样,何贵芳得到山神娘娘的钦点,与娘娘有了师生之谊。她摇身一变,成为娘娘座下的一员斩鬼大将,威仪雍容。
乌鸦大仙伴其左右,何人敢凌驾她之上?
于是何贵芳领众人下山,浩浩荡荡地直奔高家大宅去,将高天阔母女堵了个正着。
高天阔吵着要看何贵芳杀恶鬼,她娘怕她被吓唬,抱着她不许她跟去。她只得依了娘,一起在门口等何贵芳除鬼。
发现奶奶高老夫人在人群里,高天阔转过头去,当没看到。奶奶对娘不好,还要她穿弟弟的衣服,替弟弟挡灾,她不喜欢奶奶。
老夫人看到她却凑上来质问她娘:“你夫君尸骨未寒,你收拾包袱要走,想赶在他头七前改嫁?你也不怕他气得夜里找你,把你掐死了,让你下去陪他!”
“我没有!”娘气得落泪。
奶奶又欺负娘!
高天阔恼火地道:“爹要是敢作祟,我就找婆婆斩了他,送他跟爷爷团聚!”
奶奶怒视她,伸手便掐她耳朵。
高天阔一巴掌打在她手上,见她不依不饶,小孩放声高呼:“救命!我奶奶中邪了!”
村人哗然,退避三尺,警惕地盯着高老夫人。
一旦她有异动,他们手里的棍子、锄头、柴刀即刻招呼到她身上,保准不给她作祟的机会。
该死的丫头!高老夫人心里咬牙切齿,表面上笑得僵硬:“大家……大家不要误会我,我没有中邪!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狠狠地瞪高天阔,“跟叔叔伯伯们道歉认错!”
“她说我爹夜里会害人!”高天阔可不听坏奶奶的话。
村人举着棍子锄头,默契地后退,看高老夫人的目光更警惕。
他们窃窃私语:“没准矮猪是这个老婆娘害死的!”
高老夫人听得又急又气:“我……我害他干嘛!他是我男人,我只有盼着他好,没想过要他不好!……”
任她解释,无人理会。
反而是注意着她的高天阔,跟娘说悄悄话:“我觉得奶奶有点可怜……但我可怜她,她不会可怜我们,我还是别可怜她了。”
娘嗯了一声,靠近村里的女人打听。
何贵芳说了分田地,先弄清楚是怎么个事儿。
若是无关自己,得即刻回娘家去!
嫁进地主家并不能得到田地,也不能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忙时下地干农活是常事,闲时煮饭做菜喂鸡喂牲畜,日子过得比仆役还苦。
毕竟仆役有工钱,媳妇做白工。
现在男人死了,白工是不必做了,但男人的叔伯宗亲还活着,个个凶狠歹毒。她们母女无依无靠的,被他们捉去卖钱都没处喊冤,需赶紧跑!
问明白情况,高天阔母女期待地望着闹鬼的大宅,想尽快见到何贵芳。
分田地到各家各户,她们母女和老夫人也算一家一户!
宅子里闹鬼闹得太凶,大家不敢进去,边等边讨论田地如何分。这个要河边肥沃的水田种稻子,那个也有同样的打算,争了两句便吵起来,吵了两句要动手。
有人拱火有人劝架,闹哄哄一片,便是被掐死的少爷摇摇晃晃地走出大宅,绊倒在门槛前,都无人在意。
高天阔第一个看到少爷,急忙揪住母亲。
“娘!爹活了!”
“闹鬼了!”人们也瞧见门槛上挣扎着爬起来的少爷,慌张喊道,“快逃啊!”
“大仙和药婆在干嘛?怎么让少爷跑出来害人!”村老质疑,“药婆那愚鲁老妇,掌握得了娘娘传授的斩鬼法术?”
“救命!死人站起来了!”高家二爷白着脸后退,一双眼睛四处乱看,既想逃又不想被大家视作胆小之辈,指挥村人,“快,上去打他!”
“你胆大你先上!”他手里被塞了一根棍子。
高家二爷哪里敢接?惊叫着丢掉棍子,麻利地躲到众人身后。
面对“中邪”的高老夫人,他们敢举起棍子锄头,碰到少爷这诈尸的却是胆气尽失。
就在大家吓得腿软,连滚带爬逃离之际,除鬼的何贵芳终于现身,持着桃木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活尸少爷。
莫看活尸少爷举止笨拙,到了被除的紧要关头,它使邪法挟持两个活人,要吸活人的血壮大自己,再与何贵芳决一死战。
好巧不巧,被它挟持的俩活人,一个是胡子花白的村老,翻着眼皮晕厥过去,另一个却是高家二爷,当众尿湿□□,脚下好大一滩臭气熏天的黄水。
活尸少爷将俩活人挡在自己面前,村老被它抡起来砸向何贵芳,高家二爷让它一口咬破脖子吮吸鲜血。
眼看它满是掐痕的喉咙滚动,青白脸色变得红润,众人骇然大惊,四散而逃。
何贵芳闪身避开村老,一剑刺在高家二爷身上,斩杀邪祟的力量透过高家二爷传给吸血的活尸,它顿时浑身一颤,四肢抽搐,不一会儿就跟高家二爷一块栽倒在地上。
高家二爷还活着,桃木剑没刺伤他,他脖子上血糊糊的伤口是活尸咬的,让他说不出话。
他抖得比活尸还厉害,爬都没力气从活尸身上爬开,已是吓破了胆,生死听天由命。
何贵芳踢开他,再一剑劈在活尸头上,活尸登时失去一身力气,变回普通尸体。
“呱呱!”乌鸦大仙飞来,声音特别响亮,“恶鬼死翘翘,不怕不怕了!莫要忘记山神娘娘传授的杀鬼法术!莫要忘记何贵芳为你们杀的恶鬼!娘娘神通广大!娘娘法力无边!”
恶鬼被杀了?
众人愣住,回头看去,活尸少爷果然不动弹了。
真的被何贵芳杀了!
何贵芳不愧是山神娘娘的学生!跟娘娘学到了真本事!
趁母亲不注意,高天阔哧溜一下从她怀里滑出来,跑到何贵芳跟前,小声问:“婆婆杀完鬼了?”
何贵芳说:“都杀完了。”
高天阔放松下来,再问:“我和我娘能分到田地吗?”
“能。”
“好耶!”
高天阔低声欢呼:“娘娘分我田地,娘娘好!”
爷爷和爹可不会分她田地。
他们说,田地和大宅以后都是弟弟的,她要依靠弟弟才能过好日子。
她当然不服气。
好东西凭什么只给弟弟不给她?
何贵芳收起桃木剑,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准备上山见娘娘。
大宅里翻找出来的钱财和各种文书要交给娘娘过目,分田地也要请娘娘拿主意,那可是关系到全村人的头等大事。
钱财被高大壮藏在大箱子里,上了五六把锁,她自然是拿不动的,要和周阿青合力方能抬起。不过,娘娘给她一个锦囊,什么都能装进去,还不会变重,实乃神奇宝贝。
她和周阿青走了,村人也都跟上,浩浩荡荡地上山去。
娘娘可是要分田地的,绝不能错过!
至于被活尸摔得闪了腰的村老、吓傻的高家二爷,他们有家里人关心,用不着大伙替他们瞎操心。
高老夫人不敢靠近诈过一次尸的儿子,也不敢进闹过鬼的大宅。
大伙要走,她忙追上去,生怕儿子二次诈尸,把她这孤苦无依的老娘害了。
她身体硬朗,可还没活够呢!
来到山神娘娘面前,何贵芳将除恶鬼一事简单说了:“先收拾的高大壮,没料到他儿子尸变了跑去害人,所幸我发现及时,无人丧命……”
石窟小山亮起光,一闪一闪的,娘娘正在听。
待她讲完,山神娘娘开口:“贵芳,这件事你解决得很好,我很满意。”
这是当众赞许。
大家把话听得清楚,脸色变了变,暗想:以后要对何贵芳尊敬些,她有山神娘娘撑腰。
等等,分田地之事该不会让何贵芳来做吧?
娘娘的下句话果然是提拔:“贵芳,你可愿意做我座下神巫?”
快拒绝!大家不敢请娘娘改变主意,俱盯着何贵芳。
何贵芳却不如他们的愿,跪下来应道:“承蒙娘娘看重,老妇人任凭娘娘差遣!”
“好!”娘娘笑道,“即日起,何贵芳为我座下神巫,代我行走人间!”
霎时万道霞光从石窟小山发出,照亮四方天地,耀眼不可直视。空中祥云朵朵飘来,阵阵异香弥漫,仙鹤翩然起舞,悦耳动听的仙乐令人如痴如醉。
与此同时,天上传来雷鸣般震耳欲聋的浩大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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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虎山下何贵芳,才能出众,英勇过人,特封其为山神娘娘座下神巫,代娘娘行走人间!”
停顿了十秒,浩大声音又念了一次。
念毕,再停顿十秒,再念一次,确保每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凡人何曾见识如此阵仗,纷纷跪下来,参差不齐地喊娘娘的名号,求娘娘保佑:
“娘娘显灵了!”
“山神娘娘神通广大!”
“山神娘娘法力无边!”
周阿青也跪下了。
何贵芳抬起头,看石窟中象征着娘娘的小山,心潮澎湃,脑海里思绪万千。
今日做了娘娘座下的神巫,她一介老妇,便一步登天!
从此往后,无论是谁见到她,都要恭敬对待。
因为,她代表着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山神娘娘!
娘娘的威势,即是她在人间的权势!
娘娘道:“贵芳上前来,我传你三道法术。”
众人羡慕不已,皆伸长了耳朵,想偷听那凡人能学的神仙法术。
何贵芳看了看他们,厉声斥道:“退后!休要妨碍娘娘传授我法术!”
众人畏惧她,果真退后些许。
何贵芳凑近小山,娘娘的话只有她听得到:“这三道法术,一为定身术,可定住活物,使其不得动弹;二为轻身术,可一步数丈;三为引雷术,可召唤闪电。”
一团灵光飞进了她的眉心,三道法术的施展方式呈现在脑内,念头一动就能施展。
学会这般玄妙法术,当然要试用!
看向好奇法术的人们,何贵芳轻声念道:“定!”
声音落下,众人被定住,一动不能动,唬得慌忙喊道:“娘娘恕罪!神巫恕罪!不敢偷听了!”
何贵芳施展轻身术,一步一丈,仿佛飞鸟般轻盈,神异无比。
至于引雷术,她不好意思在娘娘面前施展,怕劈坏了娘娘山上的草木砂石。
回到娘娘面前,何贵芳解除众人的定身术,对娘娘拜了拜,随后站到石窟小山右侧,向众人传达山神娘娘的旨意:
“娘娘说,她是女子,能管辖一山,世间女子却无田地,令她难过落泪。因此,高大壮所占有田地,悉数分给村中女子、女童……”
什么?田地分女不分男?
众人惊愕而色变,再也顾不得敬畏山神娘娘。
这个叫道:“娘娘莫要糊涂!田地贵重,乃家之根本,只能父传子,子传孙!焉有分给女子之理?”
那个喊道:“女子成婚即离家,田地如何能带走?如何能作为嫁妆便宜外姓人?还不是留给娘家兄弟耕种!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将田地分给男子,免去诸多麻烦!”
高天阔听了,赶忙说:“我没兄弟,我不嫁人!我娘也不嫁人,我们分到田地自己耕种!”
下一刻,何贵芳挥手放出一道惊雷。
轰隆一声巨响炸开,压过所有人的声音,大家惊骇莫名,皆不敢言。
他们不吵闹了,何贵芳沉声开口:“分得田地的女子若是出嫁,其田地一律收归娘娘所有,由娘娘分给新生的女婴。”
“嫁到村里的媳妇呢?”
“今日之前嫁来的可分田地,今日之后嫁来的,不分田地。”
“嫁出去的闺女呢?”
“三天内回来定居的可分田地,不回来或回来不定居的不分田地。”
“我没闺女,我领养一个能分田地吗?”
“领养的闺女定居下来能分田地,离开或去世的女子,所分田地一律收回娘娘手里!”
一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是因为田地本来属于高大壮,如今分得田地,就算田地只给家中女子,那也是不用交租子的田地!
愁自然是家中无女,分不到娘娘的田地,日子过得和从前有什么区别?
这时,何贵芳说:“分不完的田地租给大家种,租子按每年收成计算,上交三成。另外,大家拖欠高大壮的钱粮一笔勾销!”
大家都高兴了,连声说:“娘娘仁慈!”
娘娘有神通,谁也不敢违背。
定亲未娶的赶着去娶过门,闺女出嫁的赶着叫回来,没闺女的赶着领养一个,没媳妇没闺女的争着养老娘老姑,老姨也抢着接到家里,总之就是想方设法让家里有女人。
高天阔母女能分田地,大受欢迎。
人人见了都是一张笑脸,想骗到大的做媳妇,哄得小的当闺女。
周阿青被村里的光棍围着求亲,就连老妇人何贵芳也有几个老头追着示好。莫看药婆老迈,她是女人,还是神巫,若能娶她为妻,娘娘座下神巫便是自己家的!
何贵芳恼火,甩出雷霆劈倒一个对她脱裤子的,令乌鸦大仙飞遍全村,呱呱传话:“敢强迫骚扰女子的人,我必召唤天雷,将他那玩意劈成焦炭!”
且不说五虎山下众人如何为田地谋划,那宣布何贵芳成为娘娘座下神巫的浩大声音,不仅传到邻近村镇,便是县城亦能听到,并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走出房屋,不仅能听到震天动地的浩大声音,还能见到天边的霞光、云彩、仙鹤,仙乐也依稀听闻。
县衙里,主簿、县丞等官吏皆被知县叫来问话:“山神娘娘是何方神圣?五虎山在何处?何贵芳是哪位贤才?神巫又是作甚的?”
7. 逛窑子脏病缠身
知县姓柳,是个外地人,来惠卫县当了两年官,再有一年就升迁知州,他已经花钱打通关系。如今任期未完,县里冒出个山神娘娘,不知善恶,他担心自己的前程受到影响。
县衙里除了知县,官吏皆当地大族出身,县丞是知县副手,主簿掌管户籍文书,县尉负责征税缉捕盗贼。被问及山神来历,俱茫然摇头。
县丞说:“派人去祥瑞发生之地,一问便知。”
主簿道:“山里有个五虎村,仿佛与五虎山有关系。”
县尉面色迟疑,似乎藏着些心事。
知县问:“你可有话要说?”
县尉只好开口:“我依稀听人讲过山神娘娘,好像是个灵验神仙,竟引得一个吝啬地主烤全猪全羊,抬去山上祭祀。那地主是高家旁支,去年殴打佃农,闹出人命。”
“话不能乱说。”高县丞纠正,“那佃户是自己摔死的。”
“兴许吧。”县尉说,“死者的老母亲失去独子,找我哭,我怜她年迈不易,周济了一回,她时常送菜蔬给我。昨天她来我家做客,跟我妻子聊天时提及娘娘。我忘了是哪位娘娘,总之她给娘娘上香,求娘娘惩治恶人。”
“定是别有用心的江湖术士造谣生事!”高县丞厉声呵斥道,“你大小是个官,听到谣言为何不追查?”
“寻常术士怎有能耐伪造那般盛大的祥瑞?点名何贵芳做神巫的声音响彻云霄,岂会是小人暗中作祟!”主簿信鬼神,对高县丞说,“神明不可不敬,讲话须得注意些。”
知县瞥了一眼主簿和县丞,问县尉:“佃农与地主有怨,怎会拜地主祭祀的神仙?”
“神仙又不是地主家的祖宗,地主拜得,佃农如何拜不得?”主簿说,“县尉大人仔细想一想,去你家中做客的老妇可曾说过娘娘如何灵验?”
“倒是说过邻居丢鸡,找不回,去求了娘娘,次日一早便见到鸡活着回家。也有个邻居进山打猎,失足跌落悬崖,摔断腿,求得娘娘赐了一颗仙丹吃,才活下来,断腿也在半个月内痊愈。”
“乡民没见识,偏听偏信,你也偏听偏信?”高县丞道,“鸡丢了,自己回家有什么出奇的?腿摔断了,没一年半载好不了,半个月能好必是编的!”
县尉不想与他争辩,说:“县尊,我愿往五虎村一探究竟。”
知县没应,看向质疑鬼神的高县丞:“你去,你与高地主是一家,问他为何祭祀山神。”
“我……我父亲生病,我要侍奉汤药!”高县丞心虚,不敢见鬼神。
“你父亲今天不是去喝酒了吗?他何时生的病?”知县惊讶,拍了拍高县丞的肩,“去一趟费不了多少时间。”
“县尊,我明日与他一同去。”主簿说。
“可。”知县微微颔首。
主簿叫陈新志,四十来岁,住在县衙附近。他回到家,一个年轻俊俏的白面男子殷勤地迎上来喊大人,伸手要为他宽衣。
“别碰我!”陈新志警惕地避开他,“我让你回乡下,你还赖在我家作甚?非要我唤来仆从将你赶出去,你才罢休?”
“大人为我某了衙门的差事,我要留下当差的。”白面男子叫赵有田,陈新志厌恶他,他难过地站在旁边,低声说,“我伺候大人那么久,愿献上妻子,大人为何如此无情对我?因为我是男子,所以大人连遣散费都不愿给我?”
“你逛窑子染了花柳病,我怎敢碰你?我可不想死!”陈新志拿起墙角的扫帚驱赶赵有田,怒道,“我给你钱是让你逛窑子睡女人的?得了脏病也不跟我说,若非我眼神好,看出你身上沾了脏东西,将你推开,你怕是要把脏病过到我身上来!”
“我……”赵有田想说话。
陈新志打断他:“滚!你隐瞒脏病伺候我,对我可有半分情意?分明是你这贱/人狼心狗肺在先,你哪来的脸骂我无情?看在你伺候过我的份上,我没当场跟你翻脸,好声好气请你离开,已是给你脸面!结果你给脸不要脸,还敢要遣散费?真惹恼了我,你别说留在县城,便是回到乡下,我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活不下去!”
扫帚落在身上很痛,陈新志用了狠劲。
赵有田连忙退后,向陈新志跪下,哭着求道:“大人,我家中贫苦,无钱医治恶疾!求你施舍些银钱,给我条活路,我不想死!”又说,“我妻子相貌姣好,大人是见过的。她仰慕大人多时,愿意伺候大人!此次她来到县城,便是为着大人来的,还请大人怜惜她!”
陈新志皱眉。
被知县叫去时,赵有田确实领了妻子见他。
那女人低着头,显得非常柔顺,抬起脸时蛾眉微微蹙起,似受了委屈无处倾诉,令人心生怜意。
至于赵有田说的仰慕,是半点也没有的,陈新志逗她几句,她一声不吭,性子沉闷。
“大人!救救我!”赵有田心中急切,见陈新志意动,赶紧说,“我已与家里说过,我在衙门做差役,妻子来县城照顾我饮食起居。只要大人点头,今晚她就会为大人伺候枕席!我得病后没碰过她,以后也不碰她!”
“哼,你若敢骗我,我饶不了你!”陈新志轻轻一脚踢在赵有田下巴,命令道,“叫她过来伺候我!趁着天没黑,我需仔细检查她有无恶疾。”
就在这时,细微的动静传来。
两人闻声望去,拐角处出来一只猫,朝他们叫了一声,走到树下,用树干磨爪子。
猫没什么好看的,他们收回目光,却不知道拐角后躲着一个色如死灰的人,正是赵有田的妻子何玉仙。
因赵有田抱怨天气热,她做了解暑的绿豆汤,结果绿豆汤未送给他喝,她先听到他对陈新志说出“愿献上妻子”的话,接着又听到他跟陈新志做的龌龊事,恍惚间,已是惊闻赵有田染上花柳病……
到了现在,她的思绪仍是乱的,一颗心难以平静。
怎么会……
赵有田怎么会是这样歹毒的一个人!
她与他成亲四五年,他很少打她骂她,待她自然是很好的。她为他生下男孩,已经将他视作一辈子的依靠。
去年赵有田说不想种地,跑到城里做工,她变卖嫁妆供他花用。
最近他要钱打点关系,想在衙门某个差使,她厚着脸皮找养母何贵芳讨了十八两银子给他,夫家也借钱凑够五十两,他果真穿着皂隶的衣服风风光光地回乡下。
她以为生活会慢慢好起来。
然而,然而……
何玉仙捂着抽痛的心,泪水滂沱,万念俱灭。
她一边哭,一边端着绿豆汤回厨房,失魂落魄地背着包袱从后门出去,随着行人走到城门口,看城外的大路发呆。
赵有田要她今晚伺候陈新志,她不能留下。
她要回乡下夫家吗?还是回娘家?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养母何贵芳的家,早已不是她的家!而且她问何贵芳要了十八两银子,无钱还,如何有脸去见何贵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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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家是赵有田的家,婆母是赵有田的娘,她不过是外人,儿子都不跟她亲,回去只会招来叱骂数落。
何玉仙禁不住哭出声来,因天地广阔,无她容身之地。
旁边两个地痞见状,对视一眼,要上前拉走她。
“哎呀,闺女,你咋在这哭?娘知道你委屈,咱们回家说去。”一个老太太蹿出来,横眉怒视两个地痞,抓住何玉仙的胳膊,将她推上牛车,对赶车的说,“人齐了,快走吧!”
自己上了车,搂着何玉仙,老太太哄她:“莫哭坏了眼睛,你把事跟我说清楚,我给你出主意。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真过不去,咱们求娘娘帮忙!”
说着,老太太掏出手帕给何玉仙擦泪,瞧见她的脸,觉得她眼熟,应该是从前见过的。两个不怀好意的地痞还在看,老太太催促赶车的:“还不走,太阳下山了,回去不得天黑透,要点灯吃饭!”
其余乘客亦急着归家,也催促赶车的出发。
不多时,牛车载着一车人,慢悠悠启程,渐渐远离县城,两个地痞都变成小黑点。
何玉仙哭声小了,老太太问她:“你是哪个村的?我住五虎村,那个有名的药婆是我村里的,山神娘娘也是我们村的神仙。”
老太太是好人。
何玉仙低着头不说话。
老太太便道:“你叫我王阿婆吧,我家里就我一个,你跟我住不会有人说闲话。”
“王阿婆,”立刻有人叫她,“你村里的山神娘娘灵吗?我儿媳妇进门半年,肚里没个动静,我正要找人问问。”
“灵的!中午那声音你又不是没听到,那能是人喊出来的?”王阿婆道,“天上的云霞是咱娘娘显灵,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你就说灵不灵吧。”
“你住五虎山下,肯定知道神巫大人吧?”另一个人说,“神巫大人从前是什么人?”
“我忘了谁叫何贵芳了。”王阿婆说。
是我养母,何玉仙心里答道。
她想起何贵芳说过不该同意她嫁给赵有田的话,泪水又涌出来。
王阿婆把手帕塞给她,跟大家聊了一路天。
牛车来到去五虎村的路口,她牵着何玉仙的手下车,两人一起走山路。
“我记起来了,”王阿婆突然说,“你是药婆养的女儿,她叫你玉仙,你几年前嫁给大枣村赵木匠的儿子。”
身份被说出,何玉仙依然闷声不响。
王阿婆好奇地道:“赵木匠他儿子怎么欺负你了?我听说他谋了个官差身份,搬去城里住大房子,赵木匠跟他媳妇四处吹嘘哩。”
害怕她骂自己勾引官老爷陈新志,何玉仙一个字也不肯说。
王阿婆换了个问题:“你娘是不是叫何贵芳?村里只有她和你姓何,你嫁了人,就剩她一个姓何的。”
“嗯。”何玉仙点头。
“哇!”王阿婆睁大眼睛。
她绕到何玉仙面前,为了看何玉仙,不惜倒着走:“你娘当了娘娘座下的神巫大人,你的靠山便是山神娘娘,你男人怎么敢欺负你?你可别告诉我,你男人不知道你娘叫何贵芳。”
“他……我说了,他不信我。”何玉仙其实也不信养母做了神巫,“万一我娘跟神巫大人同名呢?他们都说,神巫大人是男人,不是女的。”
“娘娘是女的,神巫大人为何不是女的?”王阿婆转身,“咱们走快点儿,见到你娘就知道她是不是神巫大人了。”
8. 无可奈何弃人身
五虎山上的祥瑞景象已经消失,何玉仙跟王阿婆走到村口,迎面遇到一群邻村人。都是带着香烛祭品等物来拜山神娘娘的,她俩要回家,她们也要回家。
“这不是王阿婆吗?你要不要找个老头照顾你?”立刻有人打招呼,是邻村卖豆腐的陈三娘,快五十岁的人,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
“你也不看看我几岁了,找老头成亲怕不是我伺候他,给他把屎把尿!”王阿婆吓得慌忙摆手拒绝。
“不至于,我只是觉得你如果有个老伴,晚上想聊天不怕没人陪。”陈三娘笑盈盈地说。
“那是你晚上睡不好,我躺下来就睡着了,从来不会翻过来翻过去睡不着!”
王阿婆坚决拒绝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
可她话音一转,笑盈盈地打趣道:“要是有个年轻俊俏的勤劳小伙子照顾我,给我挑水扫地做饭打柴,帮我耕田种地,我晚上跟他聊天倒不是不行。”
“哟!好会做梦!一把年纪了还要嫁俊俏小伙子,人家都能给你当孙子了!”这个阴阳怪气的,是大枣村的赵婶。
“咋了?你做梦不要年轻俊俏的勤劳小伙子,要那满脸麻子又懒又馋的臭男人?”王阿婆可不会任人嘲笑,上下打量着赵婶,嘿嘿笑,“不是我说你,你的癖好太不正常了。你吃得猪食是你自个儿的事,我们吃不得,你莫要劝我们吃。”
大家不由得笑起来。
便是何玉仙也抿了抿唇,眉眼弯弯。
“你才吃猪食!”赵婶涨红脸色,愤愤地啐了一口。
她想反驳,却想不到反驳的话。
因为她男人确实满脸麻子,又懒又馋!她这辈子对他就没满意过!就算她跟人吵架,她也讲不出夸赞他的话,她觉得恶心。
琢磨了半天,赵婶憋出一句:“别挡着我的路,我赶着做饭!”
说完推开前面的人,要走在前面,第一个回村。
众人边笑边让。
有那性子促狭的,故意问:“是不是赶着回家做猪食?”
激得赵婶大为恼火。
这时,不知是谁开口:“五虎村没地主了,娘娘分田地,王阿婆能少得好处?若是给王阿婆干些杂活就能耕种她的田地,不得一大批小伙子上赶着来讨好王阿婆。”
赵婶听得停下脚,心中恍然。
难怪无利不起早的陈三娘主动给王阿婆介绍老头,原来是看上王阿婆分得的田地!
大家也不傻,不约而同地看向王阿婆。
这老太太矮小瘦弱,为了洗头方便,特地把头发剪短到耳边。她背不驼腰不弯,满脸皱纹,外露的皮肤长出老人斑,牙齿掉得七七八八,瞧着没几年活头了。
她是个苦命人,嫁的男人都死了,捡来养的儿子也被地主打死。
乡间传闻她克夫克子,靠近她的男人没有好下场。
可她马上能分到五虎村的田地,只要豁出去叫她一声娘就能得到田地,谁还会在乎不切实际的玄学命理?
心思被挑破的陈三娘最先向王阿婆表态:“我阿叔今年五十三岁,儿子儿媳非常孝顺,你若肯跟我阿叔过日子,我阿叔的儿子儿媳便是你的儿子儿媳!你想怎么使唤便怎么使唤!”
“嘻嘻,阿婆不要老头,要年轻俊俏小伙子。”促狭的人说。
陈三娘瞪那人一眼,咬了咬牙,说:“我阿弟和他媳妇也愿意给阿婆养老送终!”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阿弟是个懒汉!”
“他不懒的……”
一下子被大家争相拉拢,王阿婆是迷惑的:“咋回事?高大壮死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把事情给她说了,这个讲高大壮杀张二狗抛尸遭报应,那个讲高大壮在娘娘面前摸张二狗那玩意被雷劈,又有人讲高大壮许愿没还愿失去娘娘的保佑,引来张二狗的鬼魂上身,比讲故事还离奇。
“高石头也死了?”王阿婆最恨他。
“死了,让鬼上身的高大壮咬烂脖子,死得可惨了,床上全是血……”
“他死了!终于死了!哈哈!”王阿婆又哭又笑。
她再也顾不得围住她讨好的人们,扯着何玉仙的手腕往五虎山走去,大声喊道:“山神娘娘保佑!山神娘娘圣明!那孽畜从小不做人,害我失去我的亲孩子,又打死我的养子,今儿他终于命丧黄泉,哈哈!哈哈!他终于死了!”
“王阿婆!你咋了?”陈三娘叫了几声,没等到回应,纳闷道,“老太莫不是疯了?”
“是高兴的,”一个老人说,“她嫁到五虎村那年怀了个孩子,没生下来,被高石头撞流产了。自那以后,她便恨上高石头……”
“好歹毒的高石头,幸好我们村没有那样的恶人……”
“咦,阿婆旁边的女人是木匠婆子她媳妇吧?”
“就是她!”赵婶跟赵木匠是邻居,岂会认不出何玉仙,“她娘家在五虎村,肯定要回来分田地!”
“她好像是神巫大人的女儿?”陈三娘不是大枣村的人,不熟悉何玉仙。
“多谢山神娘娘保佑!”
王阿婆朝着五虎山的方向跪下叩头,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儿!我活了一辈子,嫁了几个人,就怀了那一次,偏偏让高石头祸害了!我恨他!恨不得把他活活撕碎!”
何玉仙被她放开,拉着她的手说:“阿婆,别哭了,仇人死了,你该笑才是。”
王阿婆破涕为笑:“是啊,仇人死了,我该笑,我太高兴了……咳咳!”
“你别说了!冷静一些!”何玉仙连忙帮她顺气,“仇人死了,你可不能跟着仇人一块去了,要多活几年……”
“嗐,大闺女说话恁地难听!什么多活几年,我要长命百岁的!”王阿婆顺过气,嗔怪地横了何玉仙一眼,“把我拉起来,我要到山神娘娘面前给她叩头!”
起来后,她对何玉仙说:“山神娘娘是善良的好神仙,赵木匠他儿子欺负你,你尽管跟娘娘说,求娘娘惩罚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对你不好!”
何玉仙不说话了。
赵有田要她伺候大官,她如何跟他和好?
王阿婆年老了尚且要俊俏小伙子伺候,她何玉仙才二十来岁,凭什么让她跟一个逛窑子得了花柳病的烂男人过下去?
大官能厌弃赵有田,她就不能厌弃赵有田吗?
大官是人,她同样是人!
两人穿过阡陌,从小路上五虎山。
只见半山腰的石窟香火缭绕,邻村人循着祥瑞来拜神,本村人亲眼见到娘娘显祥瑞,岂会不来上香?
她们来晚了,上香的人已下山,石窟前空无一人。
王阿婆跪拜山神娘娘,不断地小声念诵感谢娘娘的话语。
何玉仙不懂得拜神的窍门,也跪下,低垂着头,默默地倾诉自己的遭遇。
她一直循规蹈矩,在家听何贵芳的,出嫁了听夫家的,现在想听山神娘娘的指点。她不想回赵家,不想见赵有田,也没有脸去见何贵芳。
在城门口哭的时候,她并不是没有看到那两个地痞。当时她想着,随便他们拉走她吧,反正她是没去处的人,任凭老天安排。
王阿婆拉走她,她便跟着王阿婆回家。
结果王阿婆认出她身份,要她做回赵有田的媳妇!
何玉仙感到痛苦,甚至想,不如让那两个地痞将她拉走算了!
至少他们不会劝她容忍一身脏病的赵有田。
想到赵有田跟陈新志讲的话,何玉仙悲从心来,热泪滴在地上,泣不成声。
山神娘娘,为什么赵有田不肯做个好人?他都娶她为妻了,为什么还去逛窑子?他那玩意才一指大小,夜里来不了两回,在房事上能有多大需求?他就那么贪色,非得做那用屁股伺候大官的恶心事?他是她的夫,为什么不爱重她,要将她骗到城里伺候大官?
无法说出口的真心话,尽数说与山神娘娘知。
何玉仙泪眼朦胧地注视石窟中的小山。不管山神娘娘要什么,她都肯给,她只要娘娘为她指一条明路。
让她不必跟赵有田和好,不再被公婆叱骂,不再被亲生儿子讨厌,不再被人当面指指点点,背后说三道四。
她不奢求富贵荣华,只要跟大家差不多,做个寻常妇人,寻常地过完这一生。
“什么都愿意吗?”
何玉仙听到山神娘娘的回应,娘娘的声音那么温柔,如同母亲。
小山亮起光,娘娘显灵了。
何玉仙恭敬地低头叩拜,不敢直面娘娘,在心里答道:“什么都愿意!”
“那就回夫家,做一顶虎头帽戴上。”山神娘娘说,“谁妨碍你做虎头帽都不要理会,你戴上亲手做的虎头帽,便能从痛苦中解脱。”
冥冥中,一道金光照亮何玉仙的面门,她即刻学会制作虎头帽的方法,非要把那威严勇猛的虎头帽做出来戴上不可。
于是,何玉仙站起身,郑重地拜了拜指点她的山神娘娘,对跪在地上的王阿婆说:“山神娘娘回应了我,我要回大枣村去,以后才能见我的养母。”
王阿婆惊讶地抬头:“娘娘怎么回应你的?”
何玉仙不答,走上来时的小路,消失在春夏季节蓬勃生长的草木后。一抹火红的色彩跟上她,乃是毛色油光发亮的赤狐,山神娘娘座下的狐仙,护送她回家的。
为何娘娘特意派遣狐仙护送?
何玉仙走山路回大枣村,在一处林木特别茂密的山谷,一只黄底黑纹的老虎忽然从林子里跳出,吓得她面色惨白。
狐狸大仙却不怕,上前嘤嘤叫,那叫声听在何玉仙二中,乃是人话:
“山君,娘娘让这女子做一顶虎头帽戴上,少不得找你讨要些老虎的毛发。”
老虎低吼,何玉仙也能听懂它说的话:“拔毛不可,取梳子来,梳下多少毛发得多少。”
何玉仙身上没梳子。
狐狸大仙挠了挠脑门:“我替你去借!”钻进草丛消失不见。
少顷,狐狸大仙叼着一把梳子回来,何玉仙和山君已不知去向。
这当然难道狐狸大仙,它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味道,找到山谷溪流。便见山君蹲在水边,何玉仙脱了鞋,挽起衣服下摆站在溪水里,正给山君搓洗脑袋。
山君有爪无手,脑袋痒,何玉仙给它挠了。见它毛发里藏着不少沙尘,索性来水边帮它洗头。
梳子来得正正好,她用水打湿山君,将沙尘杂物和脱落的毛发一起梳干净,把山君舒服得发出猫儿似的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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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山君模样,不也跟变大的猫儿差不离?
只是猫儿不喜欢戏水,山君喜欢。
洗完山君,何玉仙告别它和狐狸大仙,带着山君脱下的毛发,独自归家。
赵婶早已回来,跟她公婆说她回五虎村分田地,说她养母何贵芳做了神巫大人,他们赵家需敬着她,不能动辄呼来喝去。
说得何贵芳的公婆好不高兴。
赵木匠道:“她进了我赵家的门,便是我赵家的儿媳,必须守我赵家的规矩!”
木匠婆子道:“何玉仙笨得很,今儿竟机灵了一回,懂得争田地了。她一个女人拿到田地有屁用,不如卖了拿钱贴补夫家!咱们砸锅卖铁,给她男人凑足五十两银子,送她男人进衙门当差,那钱不是白来的,要她归还的!”
赵木匠说:“何贵芳做神巫又不是何玉仙做神巫!别说她没做成神巫,她哪怕做了娘娘,也得照顾男人,侍奉公婆!”
木匠婆子拍手说:“正是这个理!天大地大,规矩最大!人有尊卑次序,神仙难道没有?既然有,就得讲规矩,断然不能让儿媳在家作威作福,要她男人和公婆敬着她哄着她!”
“小门小户的,饭都吃不饱,讲个劳什子规矩!”赵婶嗤笑,“人家玉仙是神巫大人的女儿,你们不敬她,多的是人乐意敬她哄她!”
虽然何玉仙嫁来四五年,可她不爱出门,赵婶其实不了解她。
赵婶想,自己娘如果当了神巫大人,自己是绝对不会跟赵麻子过下去的!她不仅要找年轻俊俏会疼人的勤劳小伙子,那小伙子还得身体好,要出自大户人家,有权有势,能让她躺着享乐一辈子!
唉,怎么神巫是何玉仙的娘,不是她的娘?赵婶叹气,懒得跟赵木匠夫妻聊下去,恹恹地回自己家做晚饭。
赵木匠和他婆子也回房间,商量如何打压何玉仙的气焰,不能被她爬到他们头上去。
最好拿捏得她听话,为他们求来仙丹,为他们争来田地和大宅子,让他们做大枣村最尊贵的老爷夫人。
何玉仙回来时,两人还没商量完。
见她径直进房间,木匠婆子大声喝道:“怎的你回家不问候公婆?你是哑巴么?还是舌头被割了,讲不出话?”
若是平时,何玉仙会认错。
现在,她满心想着把虎头帽做出来戴到头上,并不理会木匠婆子的咆哮。
如此态度让赵木匠生气:“做人要有教养,有田他媳妇,回家问候长辈一声,很为难你么?你莫要以为你娘做了神巫,你就是千金小姐!”
何玉仙对他听而不闻,关上门,一心一意做虎头帽。
门被敲被踹,她只当不知道。
晚饭是木匠婆子做的,何玉仙饿了,开门出来,拿起碗筷就取饭菜,堆得碗里满满当当才回房间吃。赵木匠夫妻简直气坏了,责骂声响个不停。
她没反应,他们更愤怒,嚷着要出门,连夜找赵有田休了她。
又说她不配被休,要提起她的脚把她卖给山里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生孩子,让她下半生凄惨。接着他们想到更恶毒的主意,不把她卖给光棍,要把她卖去最肮脏的窑子,让她天天被折磨……
骂声里伴着小男孩的拍手叫好声:“休掉!卖掉!做窑姐!嘻嘻!这个娘不好,我要换个好的。”
饭吃完,天也黑了,何玉仙早早睡下。
次日一早,她醒来便做虎头帽,听得木匠婆子煮好粥,直接出去吃,吃完了接着做帽子。
眨眼间太阳升起老高,虎头帽即将完工,赵有田回来了。
才进门他就破口大骂何玉仙。
昨天下午何玉仙跑出陈新志的宅子,他找了她半天,连她的影子都找不到!他怕她跑回乡下跟他爹娘邻居搬弄是非,坏了他的名声,更怕陈新志恼他,不肯给他钱治该死的花柳病。
今儿陈新志有事来乡下,赵有田低声下气地求了不知多久,陈新志才肯捎他一程。他拍着胸脯发誓保证,一定会把何玉仙带到陈新志家,立刻怒气冲冲地回老家。
不出他所料,何玉仙跑回乡下了!他要将她带走,把她献给陈新志!
关着门不肯出来?
赵有田抄起斧头劈门,凶恶的样子让赵木匠夫妻见了都退避,不敢靠近这儿子,生怕他一怒之下,斧头劈在他们身上。
“轰隆——”
劈烂的房门被赵有田一脚踹开。
他举着斧头,冰冷的目光扫过房间,盯住坐在床上缝制虎头帽的何玉仙。
她竟然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仿佛他没有踹开劈砍得破烂的房门,仿佛他手里没有拿着笨重的斧头。看他一眼,她缝完了虎头帽的最后一针,将线咬断。
如此反常举动,便是赵有田在气头上,也感觉到不对。
但他掂了掂斧头的重量,跨过门槛走进房间,厉声喝问道:“贱妇躲在屋里做什么?”
何玉仙不理会他,将亲手做的虎头帽戴在头上。
虎头帽用了山君的毛,做得跟山君一样。
戴上虎头帽的瞬间,何玉仙长出黄底黑纹的毛发,四肢落地化作老虎,发出一声咆哮,猛然张开血盆大口!
霎时腥风袭来,赵有田被突然现身的老虎骇得魂飞胆裂,斧头哐当一声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