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筠早上是被0302惊慌失措的大吼喊醒的。
她一夜好眠，神清气爽，动作利落地收拾完毕，来到每日的集合处后才开始搭理脑海中大喊大叫撒泼打滚的0302。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任务下一步的线索了，陆秋筠陆秋筠你是不是不想做任务了！”
她忍不住无语地翻了白眼，惹来0302更大的炸毛：
“你现在对我也不耐烦了！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其实想留在这个世界，陆秋筠陆秋筠你太卑鄙了！亏我怕你不适应还特地选了这个古代——！”
0302的话音戛然而止，陆秋筠挑挑眉，终于不再逗它：“说你笨你还不服，我这不是一直在做任务么？”
0302疑惑：“诶？”
陆秋筠看着面前向自己走来的几个身影：“你看，线索这不就来了。”
她刚说完，忽觉身后有一道不可忽视的目光，再转头，却只看见了一片灰色的衣角。
好眼熟……
陆秋筠皱皱眉，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恰在此时，陆一领着那几个人走了上来，她便又把这点怪异抛之脑后了。
陆一和她报告这几人是东宁郡内新近几个想跟着一起出去打猎的百姓，陆秋筠随意地应了，但等到几队分开时，她一策马，便跟在了那几个新人所在队伍的后面。
茂密林间，众人很快便娴熟地成组分开，各自追着猎物而去，陆秋筠顺理成章地落在最后，和那几个新人并肩同行。
领头身影高大的人看了她一眼，开口时声音低沉，语气却显得松快：“陆小将军是想同我们一起？”
陆秋筠上下看了看她，眼中笑意已止不住：“没想到真的会在这里看到你们。”
陆秋筠看了一圈她身边身形相较更瘦弱些，但同样镇定自若贵的几人，“贵社真是豪杰辈出。”
领头人终于也露出了个笑，抬手变换一下斗笠的角度，其下便赫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陆秋筠曾见过的东宁郡那位女人社社长。
“陆小将军这事声势浩大，城里都传了个遍，我们当然也不能错过。”
女社长眼带探究地看着她：“但我们还以为，陆小将军在看了那包里的东西后，不会再想和我们扯上关系了。”
“你不怕我们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话说到这里，陆秋筠敛了笑意：“社长何苦试探我，我知道那些传言和你们没关系。”
女社长撇了撇嘴：“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想到，这消息居然是从你们军中传出来的。”
“既然如此，要合作吗？我保证你们每日都可以和我们一起行动。”
女社长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正色看她：“那你想要什么？”
陆秋筠从怀中取出那张写有“安原”字样的纸：“我只想知道和魏潜势教相关的消息。”
对面人看清她手上的东西，脸色有些变了。
……
马原青没想到今天会和这位陆小将军谈到这个地步。
身边几人在前方布置陷阱，她和陆秋筠站在最后：
“你想知道什么？”
陆秋筠倒不客气：“都想知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最好从源头说起。”
马原青恍惚了一瞬：“那倒是很远的事情了。”
“……当初魏潜攻城，花了七天都未成功，第八天时，城外突然没了魏军的影子，我们都觉得他是退兵了。”
“当晚守兵们喝酒的喝酒，庆祝的庆祝，我们也以为终于能睡个好觉。”
“但就在睡梦中，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刀剑嗡鸣的声音，惊醒后推开窗，看到的就是漫天的火光。”
“有人打进来了！大家都这么喊，城里到处都乱糟糟的，我去隔壁，看到一个穿了黑衣的人要杀李娘子，我就用刀从背后砍死了他。”
“但是黑衣人是杀不完的，源源不断的从城外涌进来，我知道没办法了，就和李娘子把那人埋了起来，然后躲在一起，就这么等。”
“等到天亮，一切都变了，黑衣人开了城门，魏潜坐在马车里，和他的魏军一起进了城，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些黑衣人都是魏潜的人，他并没有退兵。”
“我们把那个黑衣人埋得很深，但还是被他们发现了。魏潜身边有许多异士，擅机关的、会医术的、能掐算的……他们把黑衣人挖出来，弄得李娘子的院子都臭烘烘的，然后和魏潜说，要给这个兄弟报仇。”
马原青回忆着，竟突然不可遏止地笑了一下：
“你知道当时魏潜说了什么吗？他说，他被我们杀了，说明他是个愚人，愚人死不足惜，而我们却是聪明人，应该活下来。”
她的表情变得木然：“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东宁郡完了。”
马原青忽而看她，轻轻一笑：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不是还在城里见到了个疯男人？为了那书生，你还追着他跑了二里地。”
“他和你说了吧，当初也有一个姓周的书生，他爹娘都死了，于是破城第一日的时候就站了出来，说要带着我们反抗。”
“第一日，街上摆了多少具尸体，就有多少人出来响应他，但第二日，第三日……街上的尸体被丢去了野外，那些人好像也就把这些都忘了。”
“像那个疯男人一样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去求见魏潜，疯了一般地说自己愿意追随他信仰他，自己绝不是愚人，甚至不惜把周书生当成投名状。”
“周书生被拉到大街上五马分尸，我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那马的鼻息好像都能喷到我脸上，大家安静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周书生的惨叫。”
“等到他死了，魏潜终于露面，他只说了一句话，问还有愚人吗？”马原青侧了侧脸，避开了陆秋筠的凝视，“我从没见过大家那副样子，争先恐后，诚惶诚恐。”
“我说不出话，魏潜就看着我又问了一遍，李娘子就站在我后面，她握住我的手，用细细的声音说，不是，我们都不是。”
“于是他就让我们以教结社，推举出一个社长，社长则要在身体某处上装上一个机关，随时听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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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遣。”
马原青掀起自己的袖口，陆秋筠怔怔地望着那几乎贯穿了半个小臂、牵连着皮肉的机关，终于明白了那晚那人舌底的机关究竟是如何来的。
“我和李娘子，还有其他人，就一起结了这个女人社。魏潜的人还在城内时，每日都会派人来传教、监督，你手上的那张纸，就是势教留下的一本书里的。”
前面几个人刚好抓到一只野鸡，互相惊喜地笑了笑，又把那只野鸡动作利落地捆好，完全看不出还经历过这样的事。
陆秋筠张了张口：“……城中这样的势教社还有多少？”
马原青摇摇头：“数不过来，现在能活下来的，几乎都在这种社中，只是有的更加隐秘。”
陆秋筠眼角跳了跳：“魏潜走后，这些社还会听命于他吗？”
“我不确定，”马原青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下去，“我们社内没有什么重要人物，和教中的关系其实并不密切，至少目前，还没有人联络过我们。”
“但我知道，城内其实有不少人都被培养成了‘刺客’。”
“‘刺客’？”
“对，魏潜会筛选出对他格外忠诚的信徒，加以训练，最后成为所谓的‘刺客’，也就是那晚潜入城中的那些黑衣人，他们才是魏潜最重要的力量，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陆秋筠难得沉默起来，她脑海中一一回想近些日子东宁郡内那些百姓们的脸庞，只觉得后背发凉：
“……那岂不是说，今日同我们一起出来的，可能也有所谓的‘刺客’？”
马原青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究竟会是哪些人，‘刺客’的事应该是教中的机密，我……也是意外得知。”
陆秋筠陷入沉思，而马原青似乎也因为回忆这些事情而显得有些疲惫，两人相对无言，直到准备回程时，陆秋筠抿抿唇，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
如果仅仅是合作，她承诺可以让她们每日跟着一起行动，但马原青告诉她的信息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条件，甚至连“机密”都说了出来，陆秋筠不得不谨慎地多问了这一句。
马原青侧过脸，沉默了一下：“……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东宁落到魏潜的手里了。”
“乱世以来，我看过不少在东宁郡来来往往的‘豪杰’，他们最起码还会有一些人的本性，就如你们的陈将军，赢了会意气风发，输了会沮丧难堪，在杀人时也会有点动容。”
“但魏潜和他身边的那群异士不是这样的。”
马原青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脸色仍忍不住一白：“攻城，杀人，他们做什么都是云淡风轻的，当初那些人把周书生供出来，他却笑着说了一句没意思。”
“也许在这些‘天才’的眼里，这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戏……用一个所谓的势教，就能把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陆秋筠的脑海中盘旋着马原青的最后一句话：
“相信我，如果他重新回到了东宁郡，我们，我和你，城内和城外的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