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针可闻。陆秋筠下意识探向腰间,摸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来武器被放在了外面。
薄薄布帘遮不住二人的一举一动,陈垚的身体因为她的动作有一瞬间的绷紧,但又很快放松下来。
面前布帘被人挑起一角,对面的陆丘盯着他看:
“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垚看着那张烛光下显得分外雅秀的面容,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笑她没有“自知之明”,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同样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不是要伤害威胁你,只是你如今是我的亲兵,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为好。”
昏黄烛光下,陈垚的双眼黑亮而沉静,他这人仿佛天生就有一种能取信于人的亲和力,这般直率地看着人时,叫人忍不住就想相信他的话。
0302从这陡然紧张起来的气氛中缓过神,在她脑海中屏息等待,却听它这宿主沉思几瞬,开口时,话音如同落了一层薄霜的树枝段:
“你我动手,我也有四成胜算,你未必能伤害威胁到我。”
陈垚哑然失笑,看见她眼神中自有一股较劲的认真,知道她并非玩笑话,于是也收起自己些微的看戏心态,手指抚抚膝头,斟酌着开口:
“我能猜出你的身份,其实是因为王景。”
陆秋筠想了以前同营帐的李腾,想了跟她走得近的张虎,偏偏没料到他嘴里会蹦出王景的名字,一时间抿抿唇,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
陈垚见她目光茫然,索性直言:“你看不出么?他心悦你。那天他态度古怪,显然是因为你我走得近而吃味。”
陆秋筠被这一道雷劈得外焦里嫩,罕见地有些张口结舌:“心悦,我,我吗?”
陈垚笑:“你不该对他这么好,反倒暴露了自己。”
陆秋筠想起那天东宁郡内被落下的包裹,有些恍然,但还有些不太甘心:“为什么不能是他是断袖?”
“你伪装得并不好,”陈垚摇摇头,“我本来就心存疑虑,桩桩件件加在一起,我对你的身份就有了七八分把握。”
“……将军想如何处置?”
陈垚却笑了:“处置?我不想处置你,只是想劝告你,别再和王景来往了。”
听上去像是关心她的情感生活,但陆秋筠和陈垚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知道他虽然直率,却绝不是没有心机,果然又听陈垚继续道:
“军中绝不止我一人猜出了你的真实身份。”
“比如张虎,他知道得比我还要早,但一直帮你隐瞒,如果不是我直接诈他,他恐怕会继续帮着你瞒我。”
他俯身靠近陆秋筠,几乎贴近她的耳畔,往日对她总是平易近人春风化雨的黑眸似笑非笑,终于显出了一点将军的压迫感: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身手厉害,因为你待人以德,因为他们和你关系好?错了,最重要的,是因为你没有破绽。”
陈垚的语速越来越快,话音里带了显而易见的愤怒:
“一旦多了风言风语,多了儿女情长,他们就会觉得你有了破绽,有了软肋,到那时候,你觉得你还能活下来吗?你知道你会面临着什么吗!”
他几乎是低吼着说完,话音结束后空气分外寂静,只能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声,过了一会儿,陈垚平复下来,以为对面人被自己吓住,抬眼望去。
却见陆秋筠往后靠了靠,未见慌乱,反而看他的眼神明显多了些打量,开口时更是反客为主,针锋相对:
“将军说是提醒,但倒像是在借我的事发泄怒火……我猜,将军从前见过这样的事?”
陈垚一怔,坐了回去。
一时间只有烛影摇晃,陆秋筠清晰地听到了他喉间的一声吞咽,随后他慢慢开口:
“我娘,从前也和你一样。”
虽然有所猜测,陆秋筠也不由得怔了怔:“那后来呢?”
“后来,害了我娘的人当上了新将军,却败给了崔复……他提拔了我。”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我便亲手报了仇。”
“所以将军才一直奉崔将军为主?”
“也不仅如此,崔将军是个很仁爱的主公,”说到这儿时,他却卡了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听上去有些疲倦,“他对我有恩,我应该效忠于他。”
陆秋筠挑挑眉,暗想这可不是对崔复毫无芥蒂的样子。
陈垚很快拉回刚刚谈话的正题,声音严肃:
“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么?我不会惩罚你,甚至不会计较你是男是女,但最重要的是,你要毫无破绽。”
他看上去有些出神:“毫无破绽地,继续做那个让人心甘情愿为你遮掩、甚至追随你的陆丘。”
陆秋筠轻声接话:“将军要我自塑金身,当个完美的大旗?”
陈垚觉得她的说法很贴切,笑了笑:“百姓需要,我的军队需要,我也需要,为什么不呢?”
他熄了灯,似乎是准备入眠,声音也有些低了:“我自然也应该为你塑金身。”
塑金身,把自己变成另一个完美无缺的,能号召民心和军心的“魏潜”么?
陆秋筠不置可否,没再说话,也沉沉睡去。
自从那天晚上后,陈垚对她更加重用,人前人后都十分亲信,她在军中本就有些名气,这下更是一跃成为除陈垚外最有地位的小将军。
不少人议论纷纷,但不久前陆秋筠把骑兵们都打翻了的余威还没散去,大多都没什么异议,跟陆秋筠相处过的更是心服口服。
但不管陈垚和军中其他人是什么态度,陆秋筠倒始终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她手上的打猎任务进行得如火如荼,骑兵们每日的收获逐渐稳定下来,军中不少人看着眼热,后来陈垚索性下令,又拨了一些人给她。
除了军中的人外,还有不少东宁郡中人希望能跟着一起,陈垚曾说这部分人也由她管理,她每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普通百姓不比骑兵健壮,一旦受伤更是凶险,她索性将所有人分类管理,各取所长,百姓们每日愿意也可统一由她一起训练。
这样一来,自愿跟着队伍一起出城打猎的,几乎和陆秋筠手下现有的骑兵没什么两样,俨然也开始一口一个“陆将军”的叫着她。
城里城外,她一时名声大噪,百姓们可能不知道城外那连绵营帐的正中住着的陈垚是谁,却大多都知道那每日纵马在城门前来来往往,领着大家一起打猎,还会保护他们的陆小将军。
每日家里人打猎完回来的,还要顺嘴问一句陆小将军如何,然后一家人处理了那些野禽,烧火做饭,每户上空便飘出一阵阵各异的香气来。
闲暇时,邻居间串门,一边唠嗑,祈祷家中人人平安,陆小将军平安,一边顺手把几个小木雕摆齐——
这些小木雕是这一阵子城内突然流传起来的,个头小,却精细,看上去不像是民间那些木匠的手艺,倒像是由谁统一做出来的。
大家搞不明白这木雕的来路,却在“雕的是谁”这个问题上达成了高度一致:
这俊秀到雌雄莫辨的一张脸,微微垂下的双目,可不就是那每日打马从城门前经过,有时又背着背篓进城的陆将军?
只是这木雕却给陆将军套了个女神仙的打扮,大家初时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又觉得说得通:
这神仙嘛,还是女相的好,君不见那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也常以女身塑像,陆小将军,面好心善,若本是女神仙下凡,就更说得通了!
这股风气一起,城内世家们先坐不住了。
先前陈垚手起刀落地杀了一世家子弟,已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们正苦于如何抗衡,陆丘一出,立马觉得来了祸水东引的时机。
“那天我刚进去,就听到一群人说您权势过大,心怀不轨。”
这天打猎结束,陆一落后她半个身位,把前几日发生的那件事情活灵活现地说给她听。
她拉着缰绳,觉得有趣:“然后呢?”
“陈将军就一个劲儿地笑,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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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了顿,觑她的神色,“然后……有人就说,百姓们都传,您是个女神仙,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个男子,倒像是,是女扮男装的。”
陆秋筠顿了顿,转脸看他,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陆一讪笑,连忙插科打诨:“我当然立马就要替您怒斥他,但陈将军的动作比我快多了。”
“他猛地就掀了桌案,大发雷霆,说这些人干预军务还胡乱攀咬,简直其心可诛!当下就把这些人都拖下去关押了起来。”
“现在谁人不知,这军中陈将军最信任的就是您了。”
他话音顿了顿,有些鬼鬼祟祟地四处看了看,才又凑近了些,挤眉弄眼地:
“不过我看那,就算陈将军真的,咳,依您现在的声势,他也没办法……”
陆秋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猜,他为什么毫不担心呢?”
陆一被她问得愣住,隐隐又察觉到了这一问题背后的不同寻常。
他刚刚的话,显然是在小心试探陆秋筠本人对主将位置的想法,但陆秋筠回过来的这句话,却隐含了她身上更多的秘密。
答对了,就能跟着她踏上那一条道路,答错了,就错失这个机会。
尽管还没法知道那条道路究竟是怎样的,陆一却下意识地认真思考了起来,电光火石间,陆一咽咽口水,收起嬉笑的表情:
“因为……陈将军笃定您没办法代替他。”
“继续说,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陆丘身手好,性格好,脑子也灵活,那到底是什么让陈垚这么笃定?
——只有性别,因为陆丘是个女子,陈垚知道,以女子身份示人的陆丘可以做号召人心的一面旗,却不觉得她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女将领。
“因为……您真的是,女扮男装。”
他挤出这几个字,看见面前的小将领露出了一点赞许的笑容,心头却慢慢变凉。
他生性聪敏,靠滑不溜秋左右逢源的手段在这军中也算是过得如鱼得水,军中大半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但随着刚刚那句话说出口,陆一明白:
他和陆丘现在彻底变成一条船上的人了。
他是不是选错了?他忍不住拷问自己,就像陈垚所想的那样,这乱世中真的能容下一个女将军吗?现在这日子过得难道不舒坦吗?
陆秋筠没等他懊恼结束,迎面朝他扔了个东西,他接住,放在眼前一看:
正是城内近日风行的那个陆丘小木雕。
他心头又是一跳:“这木雕……”
陆秋筠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他:“陈将军身边有一善木工的亲兵,这是那日他坐在我面前,照着我,就在我眼前,一点一点雕出来的。”
“我的身份迟早会暴露,你可以选择忘记我们今天的对话,要不要记住,全看你自己。”
陆一看着她策马离开,在原地静了半晌,最后他把木雕收起来,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还是驾马跟上了陆秋筠的背影。
陆一本以为今天的惊吓已经够多,偏偏傍晚时,又叫他碰上了一件怪事。
“我找陆丘,陆小将军,她不住这儿了么?”
眼前人一身灰袍,细皮嫩肉的书生样,陆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陆小将军前几天就有了自己的小营帐,自然不和我们住一块儿了。你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事?”
那人怀中还抱着个东西,闻言犹豫了一下:“我是西南角的主簿,是她的……友人。”
陆一一听这话便翻了个白眼——还友人呢,自从陆小将军发达,他不知见过多少人来攀关系,什么远方表哥表弟,舅舅叔叔,这怎么又冒出个友人。
他不由讥讽:
“既然是友人,你怎么连她搬了营帐都不知道?”
说罢,他懒得再纠缠,打着哈欠就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营帐。
帐外,王景的脸色一阵青白,他抱紧怀中的物品,咬咬牙,在黑暗中踉跄着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