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四周好像没什么人,陆秋筠环视一圈,轻咳几声,凑到营帐门口喊人。
她连喊了好几声,布帘才被人从里面掀开。王景看见是她,目光闪了闪,露出的温和笑容看上去有些勉强,视线也垂了下来:
“……你怎么还有空来找我?”
他早就听说陆丘因为那天的献策颇得将军赏识,还得了几百骑兵,正是忙的时候,他没想到她还能想得起来主动找他,再三确认后才别别扭扭地走出来。
陆秋筠不知道他脑袋里的弯弯绕绕,示意他凑近一点。
王景抿唇,想说这样不好,身体却已经诚实地靠了过去。
一个碗被塞过来,王景低头一看,居然是一碗肉汤,尚温热,散发着一股肉香。
“你太瘦了,脸颊都凹下去了,应该多吃一些。”
陆秋筠说完,冲他挥挥手,转身走得很潇洒。
反而是王景在原地怔了半晌,才端着碗,脚步略显沉重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和他住在一起的人都挺忙,有个年纪小的也被一小将军要去办事,到现在都没回来。帐内分外安静,王景盯着手中的碗,忽而想:
他的确好久都没能吃饱饭了。
陈垚军中一向以军功为重,他上不了战场,每月只能分得一点粮食,长年累月的饥饿缓慢地逼他发疯,直到几天前,他再也受不了了,翻出自己那些曾经最宝贵的东西,背进城里,一个个地问人要不要,要不要。
他快饿死了,他想换粮食。
结果就在城里,他看见那个亲兵背着那么多的余粮,正准备放在人家家门口,脚步轻快得像这完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一瞬间,痉挛的胃部分泌出酸水,他又嫉妒又狼狈,但面对那双眼睛,他又不由自主地强撑起自己那一点自尊,说了那些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谎话。
可她好像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不仅替他买回了那方小砚,近日他突然变多的口粮肯定也是她的手笔,今天晚上,她还亲自端来一碗肉汤,同他说他变瘦了,应该多吃些。
王景摸摸自己的脸颊——
果然是凹下去了,皮肤也粗糙许多,哪里还有以前锦衣玉食下养出来的光滑皮肉。
想来定是十分丑陋、不堪入目。
他掩面,不由得回想起从前家族里的那些时光,但很快,那些华贵漂亮的东西就通通变成了一把大火。
几年前的大火里,倒塌的房屋,铺天盖地的哀嚎,几百只火把,还有饱含愤怒的呼声:
“烧死他们!”
“恶贯满盈!为非作歹!”
他缩在拐角,怀里还抱着白日里背着去上学的书箧,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庞倒在大火里,却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有人挣扎着跑到了大门,伸出来的手让他一瞬间差点惊叫出来——
那是,那是他的父亲!拇指上有个玉扳指,他不会认错的!
那双手扒着门槛,却连翻出来都做不到。世家大族,门槛普遍比别人高些,本来是为了挡住下等人的烦扰,谁知阴差阳错间竟把自己也困在了里面。
熟悉的声音不断发出被火焰灼烧的惨叫,他心脏狂跳,急切地迈出第一步。
“有人想逃!”
偏偏有人发现了扒着门槛的这双手,那人像被激怒了一般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了下去:
“你凭什么逃,你们都该死!都应该被烧死!”
明灭摇晃的火光下,举着火把的人神色疯癫,又哭又笑,歇斯底里:
“为什么不帮我们,你们那么好的名声,又有那么多粮食,那么多钱,却一分一厘都不愿意漏出来!他们吃了我的孩子,我也吃了他们的孩子……”
人呕起来,火把烧到自己的身上,他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低下头看倒在门槛前的人,喃喃自语:
“不对,是你吃的,是你们吃的。”
他脸上淌下两行血泪,举着火把的手一松,那一团火光就这样直直地落到了扒着门槛的那双手上。
带着玉扳指,常常握着一支笔,为母亲写过诗的,曾揉过他的头发的,为他掖过被角的一双手,在那一瞬间剧烈颤抖,滋啦,滋啦,再无原状。
王景的父亲再也不会惨叫了。
书箧掉在地上,王景木然低头,看见了那里面滚落出的几本圣人之言,并一方小小的砚台。
恍然间他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去学堂的清晨,父亲亲自给他收拾出这个书箧,放进去几本抄写漂亮的圣人书和一方名家题字的砚台。
他不想上学,就闹着说不要这个砚台,母亲在旁边看笑话,父亲叹口气,把自己书桌上的那方小砚台也放了进去,又摸摸他的头:
“圣人的书里有大道理,怎么能不去学习呢?”
回忆愈演愈烈,灰沉沉的营帐里,王景捂着胸口,脸上淌下滚烫的液体。
他想起那天听到的陈垚的讽刺话语,忍不住又哭又笑:
陈垚说的没错,他就是虚伪懦弱、心机深沉,装模作样。
白日里他温和有礼,苦苦维持自己身上那一点曾经的影子。但一入夜,他无时无刻不在做梦和煎熬。
几百卷的书籍,把他变成了一个会痛苦、会思考的活生生的人。
他想不通,想不通那几百人为何偏偏要把天灾人祸全算在王氏头上,想不通这乱世中为何有这么多人为制造出的残忍和痛苦。
混乱中,他颤抖着的手无意间碰到了那一碗还热乎着的汤,碗壁上的热度慢慢地、慢慢地顺着他冰凉的手指蔓延。
“你太瘦了,脸颊都凹下去了,应该多吃一些。”
她说这话时藏着关切的神色又在他眼前浮现。于是王景端起碗,苦涩的泪滴和温热的肉汤被他一并送进喉里。
为什么没能早点遇见她。
——
陆秋筠觉得今天终于是给这五百人开了个好头,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刚要躺下美美入睡,张虎就急忙叫住了她:
“陆丘,别睡啊,今天轮到你去守夜了。”
陆秋筠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守夜,等张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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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眉弄眼地往陈垚的大营帐那儿示意了一下后,陆秋筠登时有些疑惑:
“今天?是我吗?”
张虎咳了两声:“对啊,你没来之前都是我们轮流守的,现在也该轮到你了嘛。”
陆秋筠半信半疑,还没拿自己的被褥,就被张虎推出了营帐:
“别拿了,那儿都有,快去快去,守夜可是很重要的,你机灵点儿啊,有什么异常还得靠你提醒将军。”
布帘一落,就剩陆秋筠自己一人站在了外面,她有些无语。
靠她提醒陈垚?那行军好几年的将军怎么可能还要她提醒。
她顶着冷风走到陈垚的营帐前,考虑到时间特殊,她先喊了一声“将军我进来了”,才掀开厚帘走了进去。
营帐内明显比外头暖和许多,浑身冷气消融,陆秋筠舒服地叹了口气。
略走几步,她又掀起一道隔绝前堂和后室的帘子,抬头就看到陈垚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她动作不由微妙地顿了一下。
虽然白日里轮班她也时常待在这营帐里,但她还从未来过后面这供陈垚休息的地方,此时这里又只点了几支蜡烛,光线昏黄,好像把里面坐着的人都衬柔和了似的。
营帐外时不时传来簌簌的风声和值夜士兵的脚步声,在两人之间的沉默越来越怪异前,陈垚终于开口,语气平和:“过来坐。”
这过来坐显然不是让她过来坐在他的床上,陆秋筠顶着陈垚的目光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他对面还有一床,被褥等等都已经备好。
大概是为了将领和亲兵双方的情绪着想,中间甚至还贴心地加了一道布帘。
她硬着头皮坐下,立马发现这帘子还不如不挂。
可能是因为布料紧缺,这帘子一看就是随便找的残次品,薄薄一层,你说它不遮,它确实也能给人带来一点轻度目盲的微妙体验,但你说它遮,它又确实根本遮不住什么东西。
反而把本来明确清晰的身体轮廓搞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美人的面纱,是用来烘托气氛的。
0302怪叫:“哦呦——”
陆秋筠觉得床上有针在扎,这气氛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陌生,她应激得只想夺窗而逃,能坐下去全凭她平日里对陈垚的信任的积累。
“你……”
陈垚开了个头,又停住了,他抓了抓自己的脖颈,也有些不自在——
平日里亲兵们守夜,是没有这道帘子的,只是他考虑到今晚要和这陆丘开诚布公地谈谈,谈完自然也不能就让人家和自己毫无阻拦地睡在一个地方,便让张虎布置了一下。
这人怎么是这么布置的?
微妙气氛下,他觉得自己心脏都有点发麻发热,疑心这是旧伤被张虎气得发作,一边盘算着明天怎么和张虎算账,一边深吸一口气,终于重新开口:
“你……”
这种吞吞吐吐的样子不是陈垚的作风,陆秋筠心中有了些不妙的预感,果然听见他笃定地道:
“陆丘,你是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