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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簪

作者:锈唐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傍晚的夕阳洒下一片光晕,将长玉殿内偌大院子里栽种的海棠花树也披上一层梦幻的轻纱。


    一群唇红齿白的宫人端着盛满精致菜肴的餐盘挤在廊下,看着那仍旧大门紧闭的主殿,忍不住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你们说常钰今天会开门吗?”


    “肯定不会呀!他这番故作姿态不就是在逼女君妥协吗?


    “怎么,他还当真敢肖想女君身边的王夫之位?区区一个奴隶而已,不过是仗着长了张颇有点姿色的好脸才暂时引得女君感兴趣罢了。”


    “女君为他脱了奴籍,带在身边教养,后来又把自己的名和姓都赐给了他。这样天大的恩宠,他不知报答就算了,如今却反而摆起了姿态,当真是恃宠而骄。”


    说这话的是这群宫人中生得最俊俏的时叁。


    他表面神色平常,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那大门紧闭的主殿,眼底嫉妒之色却一闪而过。


    “若我是他……”


    时叁忍不住狠狠攥紧了手。


    “若你是他,将要怎样?”


    话还没说完,身后却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带着笑意的女声,然后还不等那时叁反应过来,其他面朝着他的宫人便已经率先屈膝,哗啦啦地在时叁面前跪成了一片。


    然后他们俯身,同时恭敬无比地冲那个打断了时叁说话的人喊道:“女君。”


    时叁的神色蓦地一僵,血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退了下去。意识到身后人的身份后,那张不久前还因为愤怒而泛着些微绯色的脸上此刻已经只剩下一片如新雪一般的惨白。


    直到离得最近的宫人大着胆子拽了拽他的袍子,僵立在原地的时叁才终于回神。


    他垂着脑袋猛地转身,僵硬着身体重重一下伏倒在了地上,展沛眨眨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瑟瑟发抖的肩膀和手臂,听他颤抖着嗓子向自己问安。


    “宫人时叁,见过,见过女君。”


    “孤记得你,你是御膳司的。”


    意味不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还不等时叁惊喜于这座庞然巍峨的宫殿的主人竟然真的对自己有印象,便又听面前的人慢悠悠地说道:“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时叁的后背发僵,冷汗几乎是瞬间浸湿了衣服。


    展沛今天穿了条天青色的裙子,裙摆用金线勾勒出藤蔓的纹路,在天光下闪动着隐隐约约的亮,微风拂过长廊,它们便在时叁的余光中摇曳起来,让他忍不住用目光追随,原本被恐惧填满的心脏也仿佛被诱惑了一般变得动摇不定起来。


    “如果……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恃宠而骄。”


    他喉咙发僵,在弥久的沉默后终于情不自禁地将那些藏在心底的嫉妒和妄想向面前的君主吐露出来。


    年轻俊美的宫人红着眼睛,猛地抬起脑袋。


    “我必然会将女君的宠爱视作珍宝,日日夜夜记在心里。”


    没人敢去看时叁此刻的表情,更没人敢去观察展沛此刻的脸色。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真是疯了。


    不知道多久以后,一声轻笑终于将这让人坐立难安的尴尬氛围撕破。


    展沛微弯下腰,手掌贴住时叁的脸颊,指腹轻轻摸了摸男人泛红的眼角,姿态狎昵又玩味。


    女人眉眼间泛着笑,长着些许薄茧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时叁跪在地上和那双长睫遮蔽下落满了笑意的眼睛对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耳根脸颊蓦地泛起红,胸膛里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却又在将要蹦出喉口的瞬间被接下来响起的一句话拽着重重往下落,砸穿五脏六腑,扑通一声碎了个彻彻底底。


    “所以呀,你不是他。”


    展沛收回手,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然后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小药,话语声中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可这一次,那声音落在人耳中却只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调去别的宫殿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了。”


    “是。”


    随着脚步挪动,天青色的裙摆轻轻扫过时叁的脸颊,用于装点的金线华贵却粗糙,刮在皮肤上泛起浅浅的疼,像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他僵跪在地上,听着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他自以为是地在心里爱慕着这位在无数人眼中都显得十分温柔多情的帝王,却其实从来都不了解她真正的性格。


    或许温柔体贴的面具之下,高高在上的凉薄才是对方真正的底色。


    温柔夕阳下,年轻的女君轻飘飘地甩下话语后便已经踏着轻快的脚步远去,只剩下宫人们仍在长廊下跪成一团。


    于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那棵长势喜人的海棠花树的茂密枝叶掩映下,被莫名扯入这场对话的主角立在巍峨寝殿大敞着的窗户后,早已经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那目光隐晦阴暗,既从女君飘动的裙摆上流连而过,也久久停留于她落在俊美宫人脸颊上的手掌,最后跟着她的脚步,一点点走远了。


    展沛全然没注意到那暗中窥视她的目光。


    她走过弯弯曲曲的长廊,踏上台阶,而后终于站在了那扇她再熟悉不过的门前。


    小药预备上前敲门,却被展沛轻轻握住了手腕。


    “不用。”


    她转头对小药弯了弯眼睛:“你去趟御膳司,让人做点清粥小菜。”


    小药点点头,收回手,转身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展沛才终于将目光落在面前紧闭的大门上。


    片刻后,她拔下头顶尖细的金钗,插入门缝中。随着手腕微微一抬,顶在钗身上的阻碍消失,面前紧闭的门立刻应声而开,如同被硬生生撬开的蚌壳一般向展沛敞开些许缝隙。


    她见状得意地挑了挑眉,正要将金钗再顺着门缝抽出重新插回发髻中,面前的门却再次闭合。


    展沛的动作也随之一顿,她垂眼,落在发簪上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


    两股力道角斗,有人隔着门握住了金钗的另一端。


    她这下终于忍不住笑了。


    “展常钰,你真幼稚。”


    门内,仅穿着白色里衣,外面披着一件绣云纹的长袍的男人默不作声,只握紧手掌,牢牢握住了那根尖细的金钗。


    “宫人们说你这几天都没吃什么,我有点担心,你松开,让我进去看看你好吗?”


    展沛一边说着一边用肩膀去蹭弄面前的门,试图将其顶开,可木门纹丝不动,她不得不放弃。


    转而又换成柔情攻势。


    “常钰,你松开手呀,我真的只是来看看你。”


    当上了女君后仍如从前般狡猾的人软着一把嗓子,轻声细语地哼唧起来,她一手用力握着金钗,一边靠着木门,声音流入门缝里,钻进仅与她一门之隔的展常钰耳中,近得几乎像是在他耳边低语。


    他动了动喉结,终于开口,声音因几日未曾开口说话而变得有些嘶哑。


    “我一切都好,殿,女君不必挂怀。”


    展沛打蛇随棍上,察觉到他软化些许态度后立刻得寸进尺起来。


    “那你松开手,让我进来看看你。”


    屋子里却又没声音了。


    哼哼,我还治不了你了。


    这么想着,展沛跟着挑起眉。他一改刚才的温和,声音沉了下去,佯装发怒道:“我数三个数,常钰,你若是再不松手,我便让人将林霜带过来,你多久不开门,我便让她在你门口跪多久。”


    话音落下,展沛明显感受到对方攥在簪子上的力道变得更大了。


    然后耳边也随之响起男人急切的质问声。


    “你让人抓了林霜?你把她怎么样了?”


    明晃晃的担忧从这两个问句中透出来,无一不显露出说话人的担心着急。


    展沛眨眨眼睛,眼底的笑意浅了几分,再开口时,虽然仍旧说的是瞎编的玩笑话,可声音中显出的冰冷却也含了几分真心。


    “现在还没死,只是关在地牢里而已,只是你若再这么和我犟下去的话便说不定了。”


    说着,展沛握住簪子的手也逐渐更加用力起来。


    展常钰站在屋子里,如同一座静默的雕塑。


    “我知道您不会杀她的,殿下。”


    他终于还是又换回了以前那个他们都更加熟悉的称呼。


    “是吗?”


    展沛忍不住笑了。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是觉得我心地善良,还是真如那宫人所说,你在恃宠而骄?”


    曾经不过十岁便可以搭弓挽箭面不改色地射杀敌国派遣来行刺的杀手,事后还有心情给当时吓坏了的他喂牛乳的展沛自然不会是什么心地善良之人,但展常钰跟在对方身边数年,很了解她的性格。


    展沛或许心狠手辣,但绝不会滥杀无辜。


    而至于恃宠而骄……


    展常钰闭了闭眼,心脏瞬间泛起剧痛。


    他这么一个,一个连名字都是对方赏赐的奴隶,又有什么资格受到对方恩宠,甚至还因此而骄矜自得呢?


    知晓对方不过是说的气话,展常钰于是轻轻叹气,不由得放软了语调。


    “殿下,我求您放她离开,她是无辜的。”


    “嗯,无辜,这是什么意思?”


    展沛依旧笑吟吟地回复,只是心里的耐性几乎已经不剩多少。


    展常钰越是这般在乎林霜,她便越是厌恶,痛恨,恨不得拿匕首将男人的心脏挖出来捧在手里仔细看一看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给了他一切的人是自己,可到头来他爱上的却是别人。


    心底的怒意逐渐膨胀,展沛突然毫无征兆地猝然发力,手掌紧握时掌心却不慎被上面镶嵌着的宝石锐利的边缘划过,于是一声轻嘶蓦地泛起。


    而原本被死死握着的另一端突然毫无预兆地松了力道。


    金簪垂落,紧闭的门终于敞开。


    男人从里面大步跨出,神色慌张地捧住了展沛被划出一道红痕的手掌。


    “受伤了?是被簪子划到了吗?”


    展常钰迭声追问,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掌心正慢慢渗出鲜红。


    金簪被大力抽离时尖细的簪尾划过掌心,轻快锐利地破开了他的皮肤。


    展沛没说话,只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掌,反过来将那被主人都忽略了的伤痕袒露在视线中。


    “我没事。”


    心底的怒意瞬间散去,尽数转化为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惆怅。


    展沛看着那因为染满了鲜血而逐渐变得狰狞起来的伤口,感受着手心里男人发抖的手掌,语气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温和。


    “我没事。”


    她松开手,抬手摸了摸男人正怔怔看着她的眼睛,嘴角弯起,眼底重新浮现出笑意。


    “是你受伤了呀,常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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