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钦提着大包小包进了厨房,东西都堆在岛台上,转身出来时给中介和乔溪一人倒了杯水。
趁中介仰头喝水,闻钦侧脸朝向乔溪,飞快地眨了下眼。
乔溪一头雾水,见闻钦走向书架,他似乎有点心领神会到对方的思路,抬脚跟上。
闻钦从书架里摸出本国家地理的杂志,呼啦地展开挡住两人的脸,凑近乔溪耳边,神神秘秘地说:
“把中介打发走,省得我们多掏钱。”他挑挑眉:“我是房东。”
乔溪失笑:“你不知道租房都要避雷跟房东合租吗?”
中介走过来了,他们只好装作看杂志,两个脑袋挨在一起讨论,嘀嘀咕咕的。
真幼稚啊,像是怕被班主任发现干了坏事的小学生。
乔溪示意中介不用再看了,闻钦送他们离开,乔溪看到他又眨眨眼,这次他听懂了闻钦的暗语。
半小时后摆脱了中介的乔溪又回到熟悉的房子前,门半掩着,穿过玄关,他听到炒肉的声响,被激发的香气飘荡出来。
已是下午五点四十,闻钦正在做晚饭,案板上还放着碗打好的鸡蛋。
“终于能坐下好好跟你吃顿饭了,”他一边翻炒一边说:“可惜时间太紧张,简单的家常菜,不要嫌弃。”
乔溪的视线很快划过厨房,大概在寻觅什么待干的活计。闻钦迅速阻止了他:“不要你帮忙,出去坐着吧。”
他被挤出了厨房,只好转而研究书架。闻钦阅读涉猎广泛,《脾胃论》这类书上也有他的笔迹。
番茄鸡蛋滑牛肉,一锅冬瓜豆腐汤。乔溪放下书,闻钦盛饭,他拿餐具。
牛肉嫩滑,汤也十分鲜甜,乔溪其实很喜欢这类清淡的食物。两人安静吃饭,一时无言。
“是因为要参加工作,所以租房吗,”闻钦率先开口:“你房子找的怎么样了,着急吗?”
“还好,”乔溪说:“只是有个离工作地点近的房间会便利很多。”
“那就住我这里吧,没有房租。给我一个报答你的机会吧。”闻钦用非常诚挚的语气说。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他这样说话,乔溪总是很难招架。
“那你呢?”他问:“你不是缺钱吗?”否则也不至于连卧室都要租出去。
“这个啊,没事没事。”闻钦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
最后乔溪没有答应闻钦的提议,但是也没说什么拒绝的话。
晚饭后闻钦送他离开,乔溪感觉在路灯下走了很远,一回头还是能看见闻钦站在阳台上的身影。
……
数日后,乔溪再次踏进国家地理杂志社的大门。
迎接他和其他实习生的是事务繁忙的新媒体部部长安觅荷。面试时她的问题最刁钻犀利,叫乔溪难以招架,现在看见她依然心有余悸。
安觅荷是雷厉风行的职场人,黑衬衫、直筒裤,相当干练。
她带着一众实习生大致参观了整个单位,装潢中巧妙融入了自然元素,尤其是休息处展示着许多地质标本和矿物岩石,堪比小型博物馆。
乔溪领到自己的工牌,还有为实习生准备的带有杂志社logo的纪念品。他是唯一一位新媒体部的摄影实习生,安觅荷亲自带他前往新媒体部的办公区域。
当她指着瘫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向乔溪介绍说从今往后那就是他的直接上级时,男人始终表现得昏昏欲睡。他的困意是如此明显,以至于乔溪拿不准该不该向他问好。
安觅荷完全不在意她的下属有没有向她问好,或是做出表示尊敬的举动。她弯下腰拍拍男人的肩膀:
“清醒点,绍辉。你的学生来了,好好带他。”
山绍辉用力使上下眼皮分开缝隙,安觅荷已经走了,只剩一道倩丽的背影。乔溪向他微微鞠躬,被拦住了:
“不用,我们部门不在意这个。”山绍辉一摆手,伸长脖子对着水杯的倒影抓抓自己凌乱的头发,又问:“你多大?”
“……您不用说英文,我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Z国,没有交流障碍。”其实要听懂山绍辉带口音的英语十分费劲。乔溪顿了顿,转而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二十二。”
“正是最好的年纪啊。”
山绍辉仰头靠在办公椅背上,闭着眼,似乎陷入了回忆。乔溪还站在他身后,这会他又拿不准自己该不该离开。这个邋遢的男人实在太不靠谱了。
忽然间山绍辉精神抖擞地跳起来,乔溪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他双手一握,用一种激昂的语气说道:“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不好意思......”
好在山绍辉自己补全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从来没有坐办公室的摄影师——
这两天非常不巧地出了意外,原本已经敲定的特约摄影师的作品不能用了,我们需要新的选题。城郊的黄果岭保存着大量明清古建筑群,勉强可以作为文化地理板块的选题之一。午饭后我们就出发,现在还有几个小时,你自由活动,把身体状态和心理准备都调整到最好。”
乔溪认真点头。山绍辉看着他乖巧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很快又咳嗽两声收住,故作严肃:
“总之,在我手下实习不是那么轻松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准时出发,山绍辉开着一辆路虎发现五,跟他俩同行的还有一个操作无人机的摄影师,他同时充当搬运设备和打光的助手。
三人向西而行,九十分钟后到达城郊的村镇,建筑群落背山面水,处于风水极佳的好位置。从他们这里眺望,已经隐约可见寺庙里古朴的石质佛塔。
黄果岭的古建筑多为民居,保存的相对完好,当地政府曾试图将它们开发成旅游古镇,不知为何没有持续投资。因此这片地方并没有同类景区浓厚的商业气息,同时也没什么游客。不知道是一种不幸还是幸运呢。
村里的小孩看出乔溪和他们长得都不一样,带着好奇凑上前。低头调试相机的乔溪发现了她,对她微微一笑,小女孩呀的尖叫一声,像麻雀一样扑腾着跑了,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他。
往前走还遇上了个小小的民俗展览馆,收纳了部分独具特色的砖雕,栩栩如生的花鸟跃然其上。从展览馆的后门出来是建筑群的中轴线,几十间院落静静地等待着后人的造访。看着青砖灰瓦的房屋,想到曾经也有人在这些院子里生活,乔溪不禁生出了一股时间错乱的抽离感。
山绍辉已完全投入到工作中,他寻觅各种角度,捕捉着变换的光影和动态。这会他一扫上午的颓废姿态,似乎进入了新的境界。
他无暇顾及乔溪,乔溪得闲在院落里观赏,灵感迸发时也举起相机。
他沿路走到尽头,这间小佛寺供着横三世佛,中尊为释迦牟尼佛,左手侧是药师佛,右手侧为阿弥陀佛,眼眸微阖,宝相庄严。院里散乱着枯枝落叶,堂内的蒲团上跪着个虔诚祈祷的阿婆。乔溪怕打扰她而没有走近,默默感受着寺庙里寂静而肃穆的氛围。
山绍辉的拍摄告一段落,无人机也已经飞回来。从空中俯瞰,这片建筑群布局严谨,左右对称,颇有一种整肃的美感。
山绍辉又接过乔溪的相机看了看他的相片,越看越皱眉,大概是有些不满意,但是也没说什么。乔溪提起刚才的阿婆,山绍辉很快接上他的思绪,又拍了几张老宅与老人的照片。
一番折腾下太阳西斜,他们整理设备准备返程。走出展览馆的时候山绍辉停下脚步,天边已是满目金黄,燃烧着的云霞波澜壮阔。
“我们暂时不回去,”他说:“东西都拿好,我们爬上黄果岭再拍几张。”
乔溪有点领悟到为什么早上上班时山绍辉困成那样,对自己的作品,他总是要追求完美。
黄果岭没有开发完全,拾阶而上只能行至半山腰,若要登顶还是得攀爬原始的土路。山绍辉担心错过夕阳最好的时候,一路上接连催促,乔溪整个冬天跟着科夫曼时不时深入森林锻炼下了体质,这才得以跟上山绍辉的脚步。
登顶时所见的风景果然远比在地面所见的震撼。黄果岭不过是座小山丘,但是放眼望向宏伟的落日,经历过百年风霜的院落和石径都在脚下铺展开来。放射的金光照耀着矗立的佛塔,又投向其后渺小的城市大厦。乔溪呼吸着三月微凉的空气,激荡的情感难以抑制地在胸中翻涌。
山绍辉慎重地捕捉了眼前震撼的风景,两人并肩而立,身后的树丛里传来簌簌的响动。
精疲力尽的无人机摄影师气喘吁吁,几乎是四肢并用地爬上来。山绍辉走过去,动作轻缓地扶起他,略带怜悯地说:
“辛苦你了。我们现在下山吧。”
摄影师气还没喘匀,说不了话,露出崩溃的神情。
等他们回到杂志社是晚上八点,全都是又累又饿饥肠辘辘,乔溪瞥了眼手机自带的运动软件,今日步数已超三万,绝对可以称霸朋友圈了。
山绍辉竟然还要留在公司加班,乔溪内心升起浓浓的钦佩之情。他婉拒了对方一起吃顿饭邀请,打车回学校。
路过闻钦的小区,他看到了闻钦住的那栋楼,也想起了闻钦高超的厨艺。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后悔几天前没有答应合租的事情,如果当时就谈妥,现在自己应该已经躺在舒适的床上,而不是付着高昂的打车费坐在计程车里,并且花上几十分钟,回到狭窄的床板上......
他发誓他只有一点点懊悔。
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