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府衙正堂香火缭绕、迎接新帝圣旨的同一时刻,余杭城另一端的顾府,也迎来了一队风尘仆仆却明显透着内廷气派的官差。
与府衙那带着新朝锐气的旨意不同,降临顾府的这道圣旨,用的是前朝旧玺,乃太上皇所发。
顾府中门大开,顾四彦老爷子身着赭色团花便袍,在长子顾苏沐、次子顾苏合,以及孙辈顾宇宸、顾宇翰的簇拥下,于正厅恭敬设香案迎接。
阖府上下虽略显惊讶,却并无慌乱之色。顾家历经风雨,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宣旨太监面容白净,语气却极为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恭敬。
圣旨言辞恳切,先是感念顾家世代仁心,泽被乡里,又称太上皇退居深宫,近来颇觉精力不济,久闻江南顾家老太爷顾四彦不仅精通养生药膳,更有一手神奇的金针之术,故特下此旨,宣召顾老先生进京,一则请教养生之道,二则若能以金针药膳为太上皇调理圣体,则不胜感激云云。
京城带来的赏赐也有不少。
顾四彦从容领旨谢恩:“老朽叩谢太上皇恩典,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望。”
姿态不卑不亢,尽显世家风范。
送走了宣旨太监,顾苏合脸上已忍不住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他看向父亲和兄长,低声道:“这旨意,来得倒是刚刚好。”
顾苏同颔首,温声道:“太上皇所询,无非是金针药膳,延年益寿之法。父亲正好擅长此道,进京缘由,名正言顺。”
他们本就已决意举家迁京,此刻太上皇的旨意,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给了他们一个最光明正大、且不会引人怀疑的理由,尤其是不会让人联想到与新帝提拔陈知礼有关。
父子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四彦淡淡道:“去书房说话。宇宸,宇翰,也一起来。”
他又对管家吩咐,“派人去府衙,请姑爷得空过来一趟。”
派去府衙的小厮很快回来,禀报说府衙也在接旨,姑爷此刻脱不开身。
消息悄悄传入书房,顾书合闻言,嘴角微扬:“看来,知礼那边也到了。”
书房内,烛火早早点燃。
顾四彦坐于上首,顾书同、顾书合分坐两侧,宇宸、宇翰两位年轻晚辈则恭敬立于下首。
顾四彦将太上皇的旨意内容又说了一遍。
宇宸年纪稍长,性情稳重,闻言沉吟道:“太上皇此举,倒像是真心求医问药。
祖父进京,安全无忧,并非坏事。”
宇翰则稍显跳脱,笑道:“这下可好,咱们家进京,可是奉旨行事,看谁还敢背后嚼舌根说咱们是去攀附妹夫的门庭?”
顾苏合瞪了儿子一眼:“慎言!即便如此,也当时刻记得敛藏二字。”
直到午后,府衙那边的动静方才平息。
陈知礼甚至来不及换下官服,便带着盼儿匆匆赶回顾府。
一进门,便感觉府中气氛不同以往,下人们脸上既有隐隐的激动,又有几分肃穆。
盼儿一下车,便被等候已久的母亲和二婶拉着去了后院,女眷们自有体己话要说。
陈知礼则被管家直接引到了书房。
书房内,顾家核心皆在。陈知礼进门,先是对上首的顾四彦行礼:“祖父。”又对顾苏沐、顾苏合道:“岳父,二叔。”
最后向宇宸、宇翰点了点头。
“府衙的旨意,接到了?”顾苏合最先开口,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陈知礼点了点头,脸色平静,并无太多升迁的喜色:“是。擢升户部侍郎,命我尽快卸任,进京陛见。”
他看向顾四彦,“祖父,您这边……”
顾四彦将那份明黄绢帛轻轻推前:“太上皇的旨意,宣我进京,请教养生之术。”
陈知礼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恍然与钦佩,他立刻明白了顾家的深意与这巧合之下的“恰到好处”。
他苦笑道:“新帝旨意,命我九月初之前务必抵京陛见。
如今已是六月中,满打满算,不过两个半月。
这边交接两日就行,方大人本就熟悉我手上之事,我还需回老家一趟,与父母知会此事,恐怕至少也要耽误十数日。
皇家之事,只能早到,不能延迟,如此算来,最迟……五日后,就必须动身了。”
二叔跟知文他们这个月底就得动身回京,他们走后,爹娘也不会在老家多停留。
上午接了圣旨后,他就派了两个人快马加鞭赶去老家县城,就算是来不及,爹娘应该没有走多远,还是让他们在和县等着就是,没必要往回赶,说不定还会错过了。
时间,一下子变得极其紧迫。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五日,要处理好江南所有的首尾,安排好行程,绝非易事。
顾苏合率先打破沉默,他的思路永远是最清晰快捷的:“五日虽紧,但也足够了。父亲进京是奉旨,可从容一些,但最好也与知礼他们一起出发,路上方便招应。
家中产业,宇宸、宇翰,守住医馆就行,其他生意仍是我来。”
宇宸与宇翰立刻上前一步,神色郑重。
宇宸道:“父亲、二叔、祖父放心,孙儿必与弟弟同心协力,守住家业,绝不辱没顾家门楣。”
宇翰也道:“江南之事,交予我们便是。”
顾四彦看着两个已然能独当一面的孙子,眼中满是欣慰。
他温声对陈知礼道:“知礼,你且专心处理公务交接与行程安排。
家中的事,有你岳父、二叔和宇宸他们操持,不必你分心。
盼儿和孩子们的行装,你岳母和二婶也会帮忙打理妥当。”
老人家最后拍板,声音沉稳:“既如此,便定了。五日后,顾家与知礼一同启程赴京。
苏合,你负责统筹安排车马人手,务求稳妥。
苏沐,你跟宇宸他们交接好宜元堂的所有事宜。
宇宸、宇翰,家中便托付给你们了,包括药庄和药谷的一些事。”
老人目光扫过满堂儿孙,最后落在陈知礼身上,“此去京城,非为名利,是为家人团聚,互为倚仗。望我等谨记初心,低调行事,互相扶持。”
“是!”书房内,众人齐声应道。
后院里,钟氏和王氏既欢喜,又舍不得宇宸和宇瀚他们,一旁的两个儿媳妇也都红了眼眶。
家人这一走,再相见或许就是两三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