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礼听完,面色沉静。
他对陆妍的遭遇并无太多同情,毕竟路是她自己选的。
但他想到县学里那位为人还算正直、教学严谨的陆先生,心中不免叹口气。
陆先生若知女儿落得如此境地,不知该何等伤心。
“你待如何?”陈知礼问道,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陆妍抬起泪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民妇已无颜再回老家面对父母亲朋。只求大人能做主,让民妇与那江某和离。
他欺骗我在先,需得给我一些补偿。如今我住的那处二进小院,是我用自己当初带的嫁妆银子贴补了些才置办下的,须得归我。
另外,再让他拿出一些两银子,作为这些日子的补偿和日后生活的依凭。”
陈知礼看着她:“即便拿到这些,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在江南立足?本官可设法让你跟随可靠的镖局返回老家县城,陆先生总会给你一个安身之所。”
就凭曾经有过婚书,江成就是骗婚,补偿一些无可厚非。
陆妍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却带着点希冀的神情:“不瞒大人,民妇……民妇在此处,遇到一人。是常往我院里送柴火和野味的一个猎户,姓王。
他为人憨厚老实,妻子几年前生产时没了,如今单身一个人。
他知我处境艰难,时常帮衬……若……若真能离开江家,民妇愿意跟他过日子。日子清贫些也无妨,只求能安安稳稳,再无纷争。”
陈知礼闻言,倒是有些意外。
他仔细打量陆妍,见她提及那猎户时,眼神中确有一丝真情实意,并非全然为了算计。
看来这几年家里的磨难,确实让她褪去了曾经的虚荣和浮躁。
他沉吟片刻,道:“此事本官知晓了。明日你去衙门报官,和离、补偿、房产之事,本官自会帮你与那江某交涉。他欺诈在先,若不想吃官司,这些条件由不得他不答应。
至于你日后如何,是你自己的选择,好自为之。”
陆妍闻言,感激涕零,连连磕头:“谢大人!谢大人恩典!民妇此生铭记大人大恩!”
盼儿有些不忍:“陆娘子,你晚上回去可安全?江家人会不会对你…”
陆妍凄凄一笑:“陈夫人,我的小丫头是从老家带来的,很是可靠,今日江成带他们去亲戚家吃席,不到明日下午不能回来,所以一个晚上还是安全的。”
陈知礼不再多话,便让她离开了。
看着陆妍离去的背影,盼儿轻声道:“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如果好好跟王大公子好好过,如今已经是个举人娘子了。
但愿她经过此事,能真正踏实下来过日子。”
陈知礼“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他帮陆妍,纯粹是看在陆先生的面子上,以及了结一桩麻烦。
至于她与那猎户日后如何,他并不关心,也根本不想看见这个人。
只要她不再来打扰自己家人的生活,便足够了。这份前世的孽缘,或许至此,才算真正了断。
次日一早,陆妍便带着那个唯一还忠心跟着她的丫头,来到了余杭府衙门前。
她深吸一口气,将昨夜辗转反侧、反复修改写好的状纸,递给了值守的衙役。
状纸虽字迹娟秀,但条理清晰,将自己跟江成的婚事有媒有聘有婚书,到了江南才知道是被江成欺骗,如今江成原配寻来逼迫、自身危殆的处境写得清清楚楚,诉求便是求和离、保住宅院、索要补偿。
状纸很快被呈至陈知礼案头。他快速浏览了一遍,心中已有计较。
他帮陆妍,一是念及陆先生,二是此事于法于理都在陆妍这边,处理起来并不棘手,三是快刀斩乱麻,免得日后纠缠。
他当即吩咐下去,立刻传唤被告江成及其正妻王氏到堂。
当日午时,江成夫妇刚从亲戚家赶回来,就接到府衙传唤,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虽在有些家资,但终究是平民商户,何曾见过知府这等高官,更何况这位知府大人的“凶名”早已传遍余杭——连修坝的贪官和十年的恶霸都说砍就砍,他们哪敢怠慢?
当即两人便战战兢兢地赶到了府衙。
这才见陆妍带小丫头也跪在另外一侧。
公堂之上,陈知礼并未过多迂回,惊堂木一拍,直接开始审理。
“台下可是江成、江王氏?”
“是……是小民(民妇)。”两人跪在堂下,声音发颤。
“陆氏状告你江成,她跟你有正经的媒聘,有正经的婚书,你欺诈婚约,骗对方父母你是一个鳏夫,如今原配发妻寻来,欲行逼迫,可有此事?”
陈知礼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江成冷汗涔涔,狡辩道:“大人明鉴!当……当初小民与陆氏确是两情相悦……她知小民有家室,并未欺瞒……”他试图混淆视听。
“放肆!”陈知礼厉声打断,“两情相悦?那你与她手中婚书从何而来?你对外皆称其为续弦正室,又何来知你有家室之说?莫非你这婚书是假,欺瞒官府不成?这可是罪加一等!更何况陆氏父亲还是一个县学先生,你是拿读书人不当回事?”
他故意将“欺瞒官府”几个字咬得极重。
江成夫妇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伪造婚书、欺骗官府,这罪名他们可担不起!
王氏更是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民妇……民妇夫君他……他是一时糊涂!”
她此刻只求自保,哪里还顾得上算计陆妍的宅子。
陈知礼见火候已到,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事实清楚,本官也不愿多费唇舌。
江成,你欺骗陆氏在先,始乱终弃在后。如今陆氏愿意与你和离,已是宽宏大量。”
他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两人,继续道:“现本官判决:一、准予陆妍与江成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二、现陆氏所居之二进宅院,地契户主本就是陆妍,又本是陆氏嫁妆补贴所买,理当视为其产,归陆妍所有。
三、江成需即刻补偿陆妍白银三百两,作为对其欺骗、辜负之赔偿。尔等可服?”
江成心里简直在滴血!
那宅子明明当初是他出的钱,陆妍是拿了一些银子出来添置东西,但那些本就是他送陆家的聘礼,陆家送给女儿当了嫁妆,转来转去不还是他的钱?
当初为了讨好陆妍才写了她的名字,后来发妻来了,他怕麻烦,只好谎称是陆妍的嫁妆才糊弄过去,实际价值远超六七百两!
如今不仅要白白送出去,还要再倒贴三百两现银!这简直是在割他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