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礼一行人终于望见了庆州府高大的城门。
暮色中的城楼如同一位沉默的老者,俯视着这群风尘仆仆的归客。
城墙上"庆州"两个斑驳的大字在余晖中泛着暗红,像是被岁月浸透的血色。
"总算到了。"
陈知礼撩开车帘,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五月的晚风裹挟着花的香气拂过他的面庞,吹散了连日赶路的疲惫。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娘子,盼儿是一脸的倦色,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终于到了,不知道小舅母现在如何了?知行他们现在应该都在府里,看到我们肯定很欢喜。”
陈知礼捏捏她的脸,滑滑嫩嫩的。
城门口的守卫查验文书时,多看了他们几眼。
这也难怪,陈知礼一行人虽衣着简朴,但那股子书卷气与寻常商旅截然不同。
“几位老爷可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年长些的守卫恭敬地问道。
陈知礼微笑颔首:“正是。”
守卫们立刻露出敬仰之色,连声恭喜。
其中一个小声嘀咕:“今年庆州府可算扬眉吐气了,出了一个传胪官呢。”
穿过城门,庆州府的街市已点起了灯笼。
虽不及京城繁华,但庆州府的夜市也别有一番风味。
酒旗招展,茶香四溢,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陈知礼无暇细看,领着众人直奔城南的顾府。
城门口到顾府也不过两刻钟,远远望去,黑瓦白墙的院落连绵一片,飞檐翘角在暮色中勾勒出优雅的轮廓。
刚到门前,就听见院内传来一阵喧哗。
陈知礼他们刚下马车,朱漆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探出一张圆脸。
“知礼!”那张圆脸的主人——吴再有惊喜地大叫一声,整个人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他穿着件松垮的靛蓝长衫,发髻多少有些松散,显然刚从书桌前起身。
紧接着,大门被彻底推开,知文、知行、文星、陈轩、洪天明等人鱼贯而出,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大哥,可算把你们盼来了!”知文有些想哭。
“知礼,路上可还顺利?”陈轩含笑问道。
“京城进士出炉那日,肯定热闹的不得了是不是,大哥?”知行一脸的向往。
……
陈知礼被众人簇拥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半年不见,这些同窗加亲戚都有了变化。
吴再有胖了一圈,知文长高了不少,洪天明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而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除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多多少少还有几分对新科进士的敬意。
盼儿也被许美琳一把抱住: “盼儿,半年没有见你了,昨晚梦里还跟你一起走路呢。”
“小舅母,你这是有宝宝了吗?”盼儿摸着许美琳微微突起的小腹。
许美琳有些害羞,还是点点头:“快四个月了。盼儿,你呢?”
盼儿抿嘴笑:“我还没有跟他圆房呢。”
……
“都别站在门口了,快进来歇息。”吴再有催促。
穿过影壁,绕过回廊,顾宅内比外头看着还要宽敞。
虽然主人不在,这里都是借住的学子,庭院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暮色中,几株花树投下婆娑的影子,晚风送来阵阵花香。
“还跟我们走时一模一样。”陈知礼笑道,“这里住着感觉比京城舒服。”
吴再有嘿嘿笑:“在京城的想着州府,咱们住州府的,做梦都想去京城会试。”
众人哄笑。
笑声在空荡的院落里回荡,惊起了屋檐下栖息的几只麻雀。
可不是嘛?能去京城会试的,都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乡试,读书人几乎都谈虎色变,乡试太难了。
福伯领着许巍和孟涛到了西厢的客房。这里显然是刚收拾出来的,被褥都是新的,桌上还摆着时令水果和热茶。
陈知礼和盼儿自然去了他们自己的房间——后院正房。
“几位老爷先洗漱休息,晚饭马上就好。”福伯躬身退下。
陈知礼刚放下行李,让盼儿先洗漱,他自己则去了前院。
吴再有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知礼,我藏了两坛绍兴老酒,就等你们来了开。”
“小舅,喝酒不怕小舅母骂?。”陈知礼笑,他很少喝酒,但遇上对的人,也是可以小酌几杯。赶路这些天,确实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吴再有看看四周:“你说哪里话?你小舅母最好的一个人,我跟你说,再有六个月,我就要当爹了,你何时能当爹?”
陈知礼一笑,当爹也快了,这次回去就圆房,明年下半年孩子就抱在怀里了。
简单梳洗后,众人齐聚花厅。
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摆满了庆州特色菜肴:清蒸鲥鱼、蟹粉狮子头、油焖笋尖、桂花糖藕……福伯说这些都是从清风楼端来的,为的是给新科进士们接风洗尘。
吴再有果然抱来了他那两坛酒。
泥封一开,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
“来,先敬我们的新科进士!”吴再有高举酒杯,众人纷纷响应。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
陈知礼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半年前他们还是一群为科举奋战的书生,如今自己、许巍、孟涛却成了天子门生。
而知文、轩堂兄和小舅他们,还需要继续努力。
命运之奇妙,令人唏嘘。
“知礼兄,你们打算在庆州停留几日?”洪天明问道。他虽然不是是众人中最年长的,却一向稳重。
陈知礼放下筷子:“最多两日。朝廷给新科进士回乡的时间有限,我们得在七月中赶回京城。”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
吴再有夸张地垮下脸:“这么快?可惜府学还有一个多月才放农忙假,我们没办法跟你们回去喝喜酒了。”
“是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知文也惋惜道,他眼巴巴地看着大哥,他真想跟着一起回去,“大哥,要不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吧,你抽空给我们辅导不行吗?”
众人眼睛一亮。
陈知礼环视众人,笑道:“这次回家可能有些忙,不一定有多少功夫教你们,现在五月中,你们还有一个半月放假。
你们自己好好考虑吧,如果确实想跟我们回去,明日你们就得跟先生请假了。”
这番话又点燃了大家的兴致。
如此他们当然愿意回去了。
有进士老爷细心教导,他忙的时候,自己这些人就做文章好了,在书院,先生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
话题很快转向了各自的见闻和未来的打算。
陈知礼说起京城趣事,吴再有讲述他在庆州府衙帮忙时的见闻。
……
夜深了,酒坛见底,众人都有了醉意。
福伯来催了几次休息,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陈知礼回到房间,见盼儿早已经睡的深沉,对他进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洗漱上炕,却毫无睡意。他推开窗户,五月的夜风带着花香涌入。
天上月到中空,清清冷冷,却又带着一丝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