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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肖共楹月下抚铁牌忆故园,吴善媖寨中斥稚子砺锋芒

作者:罗浮春醉给我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窗外的月光落在肖共楹身上,她摩挲着铁牌边缘凸起的纹路,忽然想起父亲总在夏夜教她辨认北斗——那时他的掌心还带着泥土的温度,不像最后攥着青铜剑时,手背青筋暴起如枯藤。


    檐角的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恍惚间竟像极了周婶唤她吃饭的声音。肖共楹猛地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个总往她兜里塞炒瓜子的瘸腿铁匠,背着药箱走村串户的老郎中,还有总偷塞野果给秋生的放牛娃......他们的笑脸与冲天火光在眼前重叠,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为什么要连累普通人......"她对着黑暗喃喃自语,声音发颤。火苗吞噬村子的噼啪声仿佛还在耳畔,父亲最后挥剑的身影却怎么也拼凑不全。指甲在铁牌上划出细痕,她突然疯狂地想:也许父亲根本没进火海,那些焦黑的梁柱下,藏着某个能全身而退的机关?


    草编蚂蚱的草茎扎得脸颊生疼。肖共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碎片刺进皮肤也浑然不觉。如果秋生真是先帝幼子,那她又是谁?


    "容秉钧!"她突然对着窗外咬牙切齿,那个狗皇帝的名字从齿缝间挤出时,带着淬毒般的恨意。可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若没有这些事,此刻她该在灶台前帮父亲添柴,听秋生唱新学的山歌。


    夜风卷着山涧的湿气漫进屋子,肖共楹抱紧膝盖。她望着昏迷中呓语的兄长,铁牌在掌心沁出凉意


    木门被轻轻推开,带着松木香的夜风裹着一阵环佩轻响。肖共楹猛地抬头,只见门框处立着位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外搭的锁子甲泛着冷光,却掩不住鬓边斜插的那支白玉兰簪。女子身形高大,眉梢眼角却描着细细的黛色,唇上一点朱红将英气的面容衬得格外明艳。


    “哎哟,可算逮着个醒着的小美人儿。”女子爽朗的笑声惊飞了窗棂外的夜鸟,她大步跨进屋子,腰间的鎏金短刃随着步伐轻晃,“秦鹤廷那呆子说你整夜没合眼,我还不信——瞧瞧这眼下的青痕,莫不是把自己当熬油的灯芯了?”


    肖共楹攥紧铁牌的手微微发抖,却见女子已大大咧咧地在她身边坐下,护甲蹭得木凳吱呀作响。女子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桂花蜜香顿时漫开:“尝尝我做的千层糕,寨里的小崽子们抢着吃呢。”她掰下一角递过来,涂着丹蔻的指尖在月光下泛着艳丽的红。


    “别这么看着我,”女人眨了眨眼,伸手揉乱肖共楹的发髻,“我可不是来审案子的。我当年也像你这般爱把事儿闷在心里——结果啊,差点把自己憋出病来!”她突然凑近,身上淡淡的药味,“听说你在想那个什么‘容秉钧’?姐姐我跟你说,骂归骂,因为那狗皇帝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肖共楹喉咙发紧,刚要开口,却被女人按住肩膀。女人的手掌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道,却意外地温暖:“秋生那孩子我刚去瞧过,大夫说退了些烧。你猜怎么着?迷糊中还念叨着要护着妹妹呢。”她掏出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轻轻擦去肖共楹脸颊的泪痕,“管他什么先帝幼子,在你心里,他永远是你的哥哥。”


    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女人突然站起身,裙摆扫过木桌发出沙沙轻响。她解下外搭的护甲,露出里面绣着缠枝莲的中衣,动作利落得如同收剑入鞘:“今晚我陪你睡。”见肖共楹瞪大眼,她又笑起来,虎牙在月光下一闪,“怕我吃了你不成?我睡觉可老实了——最多说点梦话,不过都是骂秦鹤廷那呆子的。”


    不等肖共楹拒绝,女人已掀开薄被躺下,伸手将她拽到身边。女人身上传来淡淡的艾草气息,混着护甲残留的铁锈味,意外地让人安心。“睡吧,”她轻轻拍着肖共楹后背,声音放得极柔,“等天亮了,姐姐带你去后山摘野莓,酸得掉牙的那种......”


    “等等!”肖共楹被拽得踉跄,慌乱中抓住床沿,铁牌硌得掌心生疼。她盯着吴善媖褪去护甲后露出的缠枝莲中衣,丹凤眼警惕地眯起,“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们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吴善媖窝在被褥里笑得花枝乱颤,白玉兰簪子随着晃动轻叩床头:“哎哟我的小祖宗,秦鹤廷没跟你说?我是这威远寨的当家夫人吴善媖!不过准确来说那小子算我压寨郎君......算了,反正就是夫妻啦。”她撑起身子,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你哥的药是我盯着煎的,你住的屋子是我让人收拾的,就连你发间这只蚂蚱,都是我看着阿青给你别正的!”


    见肖共楹依旧紧绷着脊背,她突然敛了笑,伸手轻轻握住少女发凉的指尖:“傻丫头,这世道能活下来的人,哪个不是把秘密揣在怀里过日子?”她的拇指摩挲着肖共楹掌心的薄茧,语气放得更柔,“但你要信我,在这寨子里,没人会逼着你挖开伤口给人看。”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吴善媖突然打了个哈欠,拽着肖共楹一同躺进被窝:“有话明天说,姐姐困了。”她用被子将两人裹成蚕茧,身上的艾草香混着护甲的铁锈味扑面而来,“要是做噩梦,随便叫我。”


    肖共楹僵着身子躺在温热的被褥里,听着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吴善媖方才握住她手时,虎口处同样有常年握刀留下的硬茧,这让她想起父亲布满老茧的掌心。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吴善媖熟睡的侧脸上,那抹未擦净的胭脂红像朵倔强的残花,斜斜晕染在颧骨下方。


    肖共楹盯着那抹艳色,心想这大概是匆忙间忘了卸妆。再看她鬓边歪斜的白玉兰簪,还有半褪的护甲下若隐若现的缠枝莲纹中衣,觉得这不合常理的艳丽,倒像是浑然天成。


    吴善媖突然呓语一声,翻身时带起的风裹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肖共楹屏住呼吸,她忍不住想,或许这位当家夫人应该有着截然不同的两面,白日里是威风凛凛的寨主夫人,夜深人静时,不过是个忘了擦净胭脂的普通女子。


    铁牌还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却渐渐被体温捂热。肖共楹望着吴善媖安详的睡颜,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紧绷的脊背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山寨里,这抹不合时宜的胭脂红,反而是难得的温柔。


    次日,肖共楹已经攥着药碗在床边坐了半个时辰。肖秋生睫毛颤动两下,苍白的唇动了动,她立刻将碗里的粥吹了又吹,送到他唇边。


    "别说话。"不等他开口,肖共楹就用木勺轻轻抵住他干裂的嘴唇,"大夫说你发了整夜高热,先把粥喝了。"滚烫的米粥顺着喉咙滑下,肖秋生呛了两声,却被她牢牢按住肩膀。


    "秋生,"肖共楹突然压低声音,指尖掐进他腕骨,"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藏了什么秘密。"药碗里的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她盯着他眼底血丝,"但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骨灰回村里扬了。"


    肖秋生瞪大眼,喉结在勺边滚动。昨夜的记忆似乎突然涌上来,他猛地抓住她手腕,指节泛白:"阿楹,那些人......"


    "我说了,别说话。"肖共楹再次将勺子塞进他嘴里,粥汁顺着嘴角流下,她掏出手帕粗暴地擦拭,有些报复的意味,"威远寨的人说要保我们周全,你信吗?"


    肖秋生眼神骤变,喉间发出呜咽。肖共楹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铁锈味:"我不信。但现在你连刀都握不稳,与其出去送死,不如先把身子养结实。"她突然凑近,发间草屑扫过他脸颊,"秋生,你要是敢瞒着我什么,我会亲手杀了你。"


    木门突然被撞开,吴善媖端着药碗晃进来,鎏金短刃在晨光里晃出冷光:"兄妹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她挑眉看着肖共楹攥着肖秋生的手,"快让开,我来喂药。"


    肖共楹松手起身,吴善媖已经坐在床沿,丹蔻指甲挑开药碗木塞:"趁热喝,这可是我特地让老大夫加了蜜的。"她忽然转头,眼尾的黛色上挑,"小美人儿,待会儿跟我去见个人?"


    肖共楹垂眸盯着吴善媖指尖晃动的药碗,骨节泛白的手突然按住碗沿,腕间铁牌硌得木桌发出闷响:“当家夫人整日操心我们兄妹,倒让我想起从前村里的媒婆。”她刻意拖长尾音,余光瞥见对方眉梢微不可察地颤动,“只是媒婆牵线总要些彩头,夫人图的又是什么?”


    空气瞬间凝固。吴善媖手中的木勺“当啷”磕在碗沿,白玉兰簪子随着她仰头大笑剧烈震颤,鎏金短刃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寒芒擦着肖共楹耳畔掠过,削断的发丝轻飘飘落在药碗里,惊起圈圈涟漪。


    “想知道我图什么?”吴善媖倾身逼近,茉莉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短刃抵住肖共楹喉结下方,“这寨子每块砖都浸着血,你以为凭你自己就能护住命?”她另一只手突然掐住少女手腕,将掌心老茧狠狠碾在对方伤口上,“摸摸看,这层茧比你厚三倍,知道为什么吗?”


    肖共楹痛得闷哼,却死死盯着对方眼底翻涌的杀意。药碗被吴善媖重重砸在桌上,褐色药汁溅上肖秋生苍白的衣襟。吴善媖起身时带倒木凳,短刃擦着肖共楹鼻尖划过,在墙上留下寸许深的裂痕:“记住,在威远寨,与其费心思试探救命恩人,不如多想想怎么活下去!”


    她转身欲走,忽又旋身甩出半片碎瓷。肖共楹本能后仰,瓷片擦着颈侧钉入梁柱,震颤声中,吴善媖眼角黛色如血:“毕竟这年头,敢跟狗皇帝作对的人,可都长着八百个心眼,而你,连一个都没长全!”


    屋内死寂如坟,唯有墙上裂痕渗出的木屑簌簌掉落。肖共楹垂眸盯着掌心被碾破的伤口,暗红血珠顺着铁牌纹路蜿蜒而下,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固执地不肯先开口示弱。


    “姐姐...”肖秋生虚弱的声音打破僵局。他挣扎着要撑起身子,却被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苍白的指节攥着被褥不住颤抖,“阿楹她...她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冷汗顺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他强撑着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丫头从小认死理,就跟犟驴似的...”


    吴善媖本已走到门口的脚步陡然顿住。鎏金短刃归鞘的脆响中,她转身时眼角的凌厉未消,却伸手将歪斜的白玉兰簪重新别正:“罢了,”她甩了甩衣袖,仿佛要抖落满身煞气,“到底是个没长大的雏儿。”语气虽硬,却从袖中掏出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随手丢在肖共楹膝头,“把血擦了,脏了我的屋子。”


    肖秋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因牵动伤口疼得脸色发白。他费力地朝妹妹使眼色,沙哑道:“阿楹,还不快谢谢夫人?”


    肖共楹攥着带血的帕子,盯着吴善媖转身时衣摆扬起的缠枝莲纹,忽然想起昨夜对方掌心同样的温度。喉间发紧,她最终闷声挤出几个字:“...谢了。”话音未落,就见吴善媖背影一顿,鎏金短刃的挂坠在晨光中晃出细碎的光,却终究没再回头。


    刚迈出两步的吴善媖突然转身,白玉兰簪子随着动作在晨光里晃出一抹白影,她叉着腰笑得前俯后仰:“我说小美人儿,你说话比寨里腌了三年的老咸菜还呛人!”鎏金短刃在她指间灵活翻转,刀鞘磕在门框上发出清脆声响,“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早把你丢去后山喂狼了!”


    她大步跨回屋内,裙摆扫过满地狼藉的药汁也浑然不觉,伸手揪住肖共楹的脸颊左右拉扯:“不过你这名字倒是有趣——肖共楹?‘共’字用在名里,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指尖突然点住她眉心,吴善媖眯起眼,“是你爹取的?该不会是想让你跟谁‘共患难’吧?”


    肖共楹被捏得龇牙咧嘴,吴善媖松开手,反手在她后脑勺轻轻一拍,“但下次再敢用这种刺儿话扎人,当心我把你嘴巴缝起来!”


    不等肖共楹反驳,她已经抓起方才砸在桌上的药碗,用指尖抹去溅在碗沿的药渍:“浪费了我半罐蜜,便宜你小子了。”说着舀起一勺药递到肖秋生唇边,动作却意外轻柔,“张嘴,小殿下——啧,这么俊的脸蛋,可别被药苦皱了眉。”


    肖秋生偏过头避开药勺,苍白的脖颈绷出青筋:“别...别这么叫我。”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意,他抓着被褥的手指蜷成拳头,“我不是什么殿下,不过是个连累全村的灾星...”


    吴善媖手腕微顿,药勺悬在半空。她挑眉看向少年颤抖的睫毛,突然嗤笑一声:“瞧瞧这副委屈模样,倒像我在欺负你。”短刃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花,刀鞘重重敲在肖秋生肩头,“要我说,那些被狗皇帝害死的人才是冤大头,你顶着先帝血脉的身份,不报仇雪恨反而自怨自艾?”


    “报仇?”肖秋生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密布,“拿什么报?凭我们两个连刀都握不稳的人?”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村子没了,爹...爹也死了,现在连栖身之地都是别人施舍的...”


    “施舍?”吴善媖突然将药碗重重砸在桌上,震得窗棂外的麻雀惊飞而起,“威远寨收留你们,可不是为了说这些话!”


    肖共楹攥紧铁牌正要开口,却被吴善媖抬手制止。吴善媖直起身子,“在这乱世,活着的人要么做执刀的手,要么做刀下的亡魂。”她瞥向肖秋生颤抖的手,“你以为顶着先帝血脉就能躲一辈子?”


    药碗里的药汁泛起细小的涟漪,吴善媖语气变软,用帕子擦去肖秋生嘴角的血渍:“但现在,你们有威远寨。”她将药勺塞进少年手里,“喝了这碗药,记住——在我这里,‘小殿下’不是羞辱,是让狗皇帝寝食难安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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