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寄》 第2章 惊夜变父隐秘辛命丧火海,逢奇客兄揭谜影身陷疑云 残月西斜时,肖共楹被一阵细碎的瓦片轻响惊醒。她屏息摸向枕边竹刀,却见窗纸上映出个佝偻身影——正是父亲肖禄。老人脸上伤疤让人不敢久视,枯瘦的手指灵巧地拨开窗闩,腰间缠着的粗布条下,竟隐约露出半截青铜剑柄。 肖共楹咬住下唇,悄无声息地跟在父亲身后。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青石板路上,肖禄突然停在老槐树前,从树洞掏着什么。 “谁?!”肖禄猛地旋身,青铜剑出鞘三寸。肖共楹慌忙躲进墙根阴影,掌心沁出的冷汗把粗布裙摆攥得发皱。等再探出头时,父亲已将东西塞进怀里,往村外走去。 她追了两步,却被突然出现的肖秋生拽住手腕。兄长脸色惨白,喉结滚动:“别去!”他的指甲深深掐进妹妹皮肉,“有些事,不知道才好.....外面好像出事了,我去看看。”肖秋生匆匆离去。 “阿楹,帮我去集市换些草药。”肖禄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肖共楹猛地转身,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倚在门框上,左手虚掩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右手里握着的陶罐盛满褐色药汤,表面浮着几片她从未见过的草叶。 接过陶罐时,肖共楹的指尖擦过父亲掌心——那里布满老茧,却在虎口处有处特殊的凹陷。肖共楹突然想起昨夜月光下的青铜剑,喉咙发紧:“爹,这是什么药?” “治风寒的。”肖禄别开脸,将药渣倒进菜畦,“集市上若是见着卖布的,扯两尺靛青粗布......” 话音未落,村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肖秋生跌跌撞撞冲进院子:“官兵......官兵挨家挨户查人.....”他的目光扫过肖禄腰间若隐若现的布条,突然噤声。 肖禄的动作快得惊人,眨眼间将青铜剑塞进灶台夹层,又抓起把干草盖住。他转身时已佝偻着背,咳嗽声震得肋骨凸起:“快把药罐子藏起来。” 官兵的皮靴声越来越近。肖共楹攥着陶罐的手微微发抖,指甲几乎掐进粗陶的纹路里。她刚要转身,却见肖禄突然踉跄着扶住门框,剧烈的咳嗽震得喉头腥甜,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门槛上,洇开暗红的花。 “爹!”她冲过去要扶,却被老人一把推开。肖禄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院外,枯槁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别管我!去西屋地窖!” 肖秋生脸色煞白,抄起墙角的锄头就要往外冲,却被肖禄反手揪住衣领:“蠢货!你拿这个去送死?!”老人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从灶台夹层抽出半截青铜剑,剑柄上缠绕的布条已被汗水浸透,“带着你妹妹,从狗洞钻出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铁蹄踏碎青石板的声响震得人心惶惶。 “若是失散了,去北山......”老人的声音突然哽咽,话未说完,院门已被粗暴踹开,几名身披玄铁甲的官兵举着火把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身着紫袍的监察御史,腰间悬着鎏金獬豸佩,獬豸双目圆睁,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都给我搜!”监察御史眼神阴鸷,扫过屋内简陋陈设,突然在灶台前驻足。他用脚尖勾起半截干草,露出下面若隐若现的剑柄,“李丰,藏得够深啊?当年护送先帝幼子出逃的暗卫统领,竟躲在这穷乡僻壤。” 肖禄佝偻着背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鲜血:“大人说笑了,草民不过是个种地的......” “种地的?”监察御史冷笑,从袖中甩出张泛黄的布告,上面画着的人像虽已模糊,眉眼却与肖禄有几分相似,“永州城破时,负责押运军械的副将何云,也是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肖禄突然发力,青铜剑如毒蛇出洞直取监察御史面门。变故骤生,官兵们纷纷抽刀,寒光映得满院血色更浓。肖秋生拽着妹妹跌跌撞撞后退,却见父亲被三把长刀抵住要害,仍死死盯着他们:“走!去北山找......” 内廷司正抬手示意士兵停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俩最好想清楚!”他话音未落,肖禄突然撞开身旁官兵,将火折子掷向堆满干草的灶台。 烈焰腾空而起,肖共楹在火光中看见父亲挥剑的身影,宛如困兽最后的挣扎。肖秋生捂住她的嘴强行拖走,身后传来内廷司正的怒吼:“追!活口一个都不能留!”燃烧的木梁轰然倒塌,将父亲的身影彻底吞没在火海之中。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肖秋生跌坐在村外荆棘丛中,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狠狠扯着头发,缺了半颗的门牙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指缝间还嵌着方才捶地时沾染的碎石:“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泪水混着血渍顺着脸颊淌进衣领,他突然抄起石块砸向树干,木屑飞溅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出红痕。 肖共楹死死攥着裙摆,指甲几乎要将粗布绞碎。她望着远处被火光映红的半边天,村里传来的哭喊声混着犬吠刺破夜空。那些曾借她针线的婶子,帮肖秋生治伤的郎中,此刻或许正被官兵的铁蹄践踏着。“我们得回去。”她嗓音发颤却透着冷静,“官兵不会放过任何目击者。” “回去送死?!”肖秋生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眶里满是血丝,“爹用命换来的机会,你要拿去喂狼?!”他突然将石块狠狠摔在地上,碎石迸溅在肖共楹脚边,“北山?北山能有什么?难道那什么先帝幼子在那!” “如果爹真是暗卫统领,那北山的事就不会是假。”肖共楹弯腰捡起那只从身上掉下来的被压坏的草编蚂蚱,枯黄的草叶扎得掌心生疼。她想起父亲藏在箱底的锦袍,云纹在记忆里灼出烫痕,“先帝幼子......那监察御史说爹当年护送过他,或许北山藏着答案。” 肖秋生的拳头渐渐松开,浑身颤抖着瘫坐在地。远处传来追兵的呼喝,犬吠声由远及近。肖共楹解下裙摆布条,迅速缠住兄长渗血的额头:“往东走有片芦苇荡,官兵的马进不去。”她的指尖抚过肖秋生眉骨处的新伤,“活下去才能报仇。” 肖秋生突然抓住她的手,虎口的温度烫得惊人。他踉跄着起身,顺手折了根树枝当作武器,枯枝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如果北山真有什么秘密,那些狗官追了十几年都没找到,说不定......”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眼神中闪过一丝希冀,“说不定爹留了后手。” 两人猫着腰摸进芦苇荡时,身后的村子已化作一片火海。肖共楹最后回头望去,看见周婶家的老枣树在烈焰中扭曲成黑色的剪影。她默默将棠梨花残瓣塞进怀中,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冲走了他们的脚印。 这天,芦苇荡的晨雾未散,肖共楹的粗布鞋已被露水浸透。肖秋生的脚步越来越虚浮,额角的伤口在高烧下泛着不正常的红,却仍固执地拒绝妹妹搀扶。就在他险些栽进泥沼时,一声清亮的吆喝突然穿透薄雾:“两位小友可是迷了路?” 肖共楹拨开苇叶,男子身着褪色青衫,腰间悬着柄缠着红绸的长剑。他约莫三十五岁上下,浓眉下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笑起来竟露出两颗虎牙:“我叫秦鹤廷,正要往北山去,若不嫌弃,可愿搭个伴?” “先帝幼子?!”肖秋生突然暴起,抄起木棍便朝秦鹤廷面门砸去。他连日奔逃本就体虚,这一击绵软无力,却把秦鹤廷吓得连连后退:“小祖宗饶命!我就是个跑江湖的!”肖共楹眼疾手快,侧身揽住兄长腰肢,竹刀“叮”地磕在木棍上。 “家兄受了刺激,冒犯之处还请海涵。”肖共楹抱拳行礼,丹凤眼警惕地打量着秦鹤廷腰间的剑穗——那红绸上绣着的云纹,竟与父亲那件锦袍上的暗纹有几分相似。秦鹤廷挠着后脑勺直乐:“不打不相识!我瞧这位小兄弟烧得厉害,要不我背他一程?” “不用!”肖秋生挣扎着要下地,却被肖共楹反手按在肩头。她蹲下身子,任由兄长伏在背上,枯黄的草编蚂蚱从袖中滑落,被秦鹤廷眼疾手快接住:“这手艺可真巧!我妹妹也爱编这个。”他说着便把蚂蚱别在肖共楹发间,全然不顾少女骤然绷紧的脊背。 三人在山道上穿行时,秦鹤廷像只聒噪的山雀。他絮絮叨叨说着各地趣闻,时而摘下野果分给兄妹俩,时而舞剑劈砍挡路的荆棘。肖共楹始终一言不发,耳朵却竖着听他话语间的破绽。直到秦鹤廷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寨大旗,憨笑着挠头:“瞧见没?那就是我家!北山十八寨的兄弟,保准能护你们周全!” 肖秋生突然在背上剧烈咳嗽,滚烫的呼吸喷在肖共楹颈间。她咬着牙加快脚步,却听见秦鹤廷在身后压低声音,语气里再无半分傻气:“放心,你爹藏在老槐树洞里的东西,我已妥善保管。”肖共楹浑身一僵,竹刀瞬间出鞘三寸,却见秦鹤廷冲她挤挤眼,虎牙在阳光下泛着狡黠的光:“要想知道真相,总得先让我这‘假幼子’尽尽地主之谊吧?” 肖共楹的竹刀抵住秦鹤廷咽喉时,刀刃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她盯着眼前男人腰间与父亲锦袍相似的云纹剑穗,声音像淬了冰:“槐树洞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背上的肖秋生滚烫如炭,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襟,指节泛白。 秦鹤廷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伸手轻巧地拨开竹刀。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你背上的肖秋生,就是先帝幼子。” 肖共楹浑身一震,竹刀险些脱手。她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秦鹤廷:“你拿这种话消遣人?”少女的丹凤眼泛起怒意,“我和兄长自幼在村里长大,我再清楚不过!” “那你爹为何总在月圆之夜,对着北方焚香?”秦鹤廷神色突然变得郑重,桃花眼不再带笑,“你以为他藏的青铜剑、槐树洞里的物件,真是为了自己?十三年前太子谋反,我亲眼看着暗卫统领李丰,抱着先帝遗孤杀出重围。”他顿了顿,摸出那枚漆黑的铁牌,“这‘翊卫’铁牌,是先帝暗卫的信物。” 肖秋生突然剧烈咳嗽,滚烫的血沫溅在肖共楹脖颈。秦鹤廷迅速撕下衣襟为少年包扎,动作利落得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兵:“当年护送幼主的人,都被下了慢性毒药,你爹的咳血,就是毒发的征兆。” “不可能......”肖共楹喃喃道,却想起父亲虎口的握剑痕迹、深夜的神秘举动,还有临终前“去北山”的嘱托。她踉跄着后退,却被秦鹤廷稳稳扶住。 “信不信由你。”秦鹤廷将铁牌塞进她掌心,他转身朝山道走去,又回头晃了晃手里鲜红的野果,露出往日的傻气笑容,“先顾好你哥吧!再磨蹭,我这‘骗子’可要背他先走了!” 肖共楹望着秦鹤廷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兄长。晨雾渐散,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肖秋生苍白的脸上。她咬着嘴唇,加快脚步跟上去,心跳声在耳畔擂鼓——如果秦鹤廷说的是真的,那她守护了十三年的兄长,竟是被朝廷追杀的皇室血脉? 穿过蜿蜒山道,朱红寨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威远寨”三个鎏金大字被岁月磨去棱角,却仍透着股肃杀之气。秦鹤廷大步上前,腰间红绸剑穗翻飞,冲城头喊道:“老刀!快开寨门,带贵客来了!” 厚重的木门吱呀开启,手持长枪的汉子探出头,目光扫过肖共楹背上的肖秋生,警惕道:“秦寨主,这是......”“自己人!”秦鹤廷拍了拍汉子肩膀,转身向兄妹俩介绍,“这是咱们寨的武教头,平日里看着凶,实则是个面冷心热的。”又冲着寨内喊道:“阿青!快叫大夫来!” 话音未落,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少女蹦跳着跑来,怀里抱着药箱:“秦大哥,听说有新面孔?”她好奇地打量着肖共楹,目光落在她发间的草编蚂蚱上,“呀,这手艺真好看!”秦鹤廷笑着揉了揉少女的头:“先带这位姑娘去客房安置,再叫人烧些热水。” 穿过错落的木屋,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气。寨民们纷纷投来目光,有好奇,有警惕,却都在秦鹤廷的示意下保持着距离。“这是咱们的议事厅,平日里商量大事都在这儿。”秦鹤廷指着最大的木楼,又指向旁边的小院,“那边是医庐,大夫这会儿应该在熬药。” 肖秋生的情况愈发糟糕,滚烫的体温几乎要灼伤肖共楹的后背。秦鹤廷见状,立刻招来两个精壮汉子:“去,把竹榻抬来!”他转头对肖共楹道:“别硬撑了,让兄弟们抬着,能快些。”不等她拒绝,已伸手将肖秋生稳稳托起,快步朝医庐走去。 安顿好肖秋生后,秦鹤廷领着肖共楹来到一间干净的厢房。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一尘不染,窗边还摆着几盆不知名的野花。“委屈你们先住这儿,缺什么尽管说。”他从怀里掏出块帕子,上面包着几颗蜜饯,“阿青做的,尝尝?” 肖共楹靠在厢房斑驳的木柱旁,指尖反复摩挲着袖中竹刀。秦鹤廷倚着门框晃悠,虎牙在烛火下明灭不定:“小丫头绷着脸多累啊,尝尝这蜜饯,甜着呢。”说着将帕子往她跟前递,却被侧身避开。 “别白费心思。”少女嗓音清冷,丹凤眼盯着他腰间红绸剑穗,“你究竟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话音未落,秦鹤廷突然凑近,吓得她竹刀出鞘半寸,却见他只是轻巧地将歪斜的草编蚂蚱扶正:“这手艺再压就散架了,多可惜。” “少装糊涂。”肖共楹后退半步,刀锋映着摇曳的烛光,“先帝幼子、翊卫铁牌,你若想从我们嘴里套话,趁早死了这条心。”她想起父亲葬身火海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秦鹤廷夸张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木凳上,故意把凳子压得吱呀作响:“冤枉啊!我不过是看你们可怜,想给口热饭吃。”他突然变魔术般掏出个油纸包,里面躺着两个金黄的烤红薯,“刚出炉的,寨里的厨子做的。” 肖共楹目光微闪,却仍冷着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余光瞥见窗外黑影闪过,警惕心更甚。秦鹤廷见状突然咧嘴一笑,将红薯塞到她怀里:“行,就当我有所图——图你做的蚂蚱能教我妹妹!” “不可能。”肖共楹想也不想便拒绝,却被秦鹤廷的无赖劲儿惊到。男人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晃着脑袋唱道:“小阿楹,心肠硬,红薯不吃饿坏命......”那跑调的歌谣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也让少女握刀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被这莫名其妙的纠缠弄得哭笑不得。 秦鹤廷跑调的歌声渐渐消散,肖共楹紧绷的肩膀却未放松半分。 "多谢寨主照应。"这句道谢说得生硬如石块,却让秦鹤廷笑得眉眼弯弯,点号灯后起身离去。此刻望着紧闭的房门,肖共楹突然意识到,从踏入威远寨开始,她和昏迷的兄长就成了笼中雀。 她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从衣襟内袋摸出那枚"翊卫"铁牌。 "十三年前太子谋反..."她喃喃复述着男人的话,突然想起监察御史甩出的泛黄布告。父亲脸上那道狰狞伤疤,是否就是当年突围时留下的?还有灶台夹层的青铜剑、深夜取物的神秘举动、临终前指向北山的遗言,桩桩件件都在脑海里翻涌。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肖共楹猛地起身吹灭烛火。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勾勒出冷白的纹路。她摸到窗边,如今村子已化作焦土...... "北山...这里一定藏着答案。"她贴着墙根坐下,将草编蚂蚱重新别在发间。粗糙的草叶摩挲着脸颊,恍惚间又回到儿时。那时父亲总说"平安长大就好",可现在他们家破人亡。当务之急是等肖秋生醒来,但愿没有烧傻掉…… 已经完全沉醉在自己的艺术不管有没有人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惊夜变父隐秘辛命丧火海,逢奇客兄揭谜影身陷疑云 第3章 肖共楹月下抚铁牌忆故园,吴善媖寨中斥稚子砺锋芒 窗外的月光落在肖共楹身上,她摩挲着铁牌边缘凸起的纹路,忽然想起父亲总在夏夜教她辨认北斗——那时他的掌心还带着泥土的温度,不像最后攥着青铜剑时,手背青筋暴起如枯藤。 檐角的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恍惚间竟像极了周婶唤她吃饭的声音。肖共楹猛地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个总往她兜里塞炒瓜子的瘸腿铁匠,背着药箱走村串户的老郎中,还有总偷塞野果给秋生的放牛娃......他们的笑脸与冲天火光在眼前重叠,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为什么要连累普通人......"她对着黑暗喃喃自语,声音发颤。火苗吞噬村子的噼啪声仿佛还在耳畔,父亲最后挥剑的身影却怎么也拼凑不全。指甲在铁牌上划出细痕,她突然疯狂地想:也许父亲根本没进火海,那些焦黑的梁柱下,藏着某个能全身而退的机关? 草编蚂蚱的草茎扎得脸颊生疼。肖共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碎片刺进皮肤也浑然不觉。如果秋生真是先帝幼子,那她又是谁? "容秉钧!"她突然对着窗外咬牙切齿,那个狗皇帝的名字从齿缝间挤出时,带着淬毒般的恨意。可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若没有这些事,此刻她该在灶台前帮父亲添柴,听秋生唱新学的山歌。 夜风卷着山涧的湿气漫进屋子,肖共楹抱紧膝盖。她望着昏迷中呓语的兄长,铁牌在掌心沁出凉意 木门被轻轻推开,带着松木香的夜风裹着一阵环佩轻响。肖共楹猛地抬头,只见门框处立着位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外搭的锁子甲泛着冷光,却掩不住鬓边斜插的那支白玉兰簪。女子身形高大,眉梢眼角却描着细细的黛色,唇上一点朱红将英气的面容衬得格外明艳。 “哎哟,可算逮着个醒着的小美人儿。”女子爽朗的笑声惊飞了窗棂外的夜鸟,她大步跨进屋子,腰间的鎏金短刃随着步伐轻晃,“秦鹤廷那呆子说你整夜没合眼,我还不信——瞧瞧这眼下的青痕,莫不是把自己当熬油的灯芯了?” 肖共楹攥紧铁牌的手微微发抖,却见女子已大大咧咧地在她身边坐下,护甲蹭得木凳吱呀作响。女子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桂花蜜香顿时漫开:“尝尝我做的千层糕,寨里的小崽子们抢着吃呢。”她掰下一角递过来,涂着丹蔻的指尖在月光下泛着艳丽的红。 “别这么看着我,”女人眨了眨眼,伸手揉乱肖共楹的发髻,“我可不是来审案子的。我当年也像你这般爱把事儿闷在心里——结果啊,差点把自己憋出病来!”她突然凑近,身上淡淡的药味,“听说你在想那个什么‘容秉钧’?姐姐我跟你说,骂归骂,因为那狗皇帝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肖共楹喉咙发紧,刚要开口,却被女人按住肩膀。女人的手掌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道,却意外地温暖:“秋生那孩子我刚去瞧过,大夫说退了些烧。你猜怎么着?迷糊中还念叨着要护着妹妹呢。”她掏出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轻轻擦去肖共楹脸颊的泪痕,“管他什么先帝幼子,在你心里,他永远是你的哥哥。” 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女人突然站起身,裙摆扫过木桌发出沙沙轻响。她解下外搭的护甲,露出里面绣着缠枝莲的中衣,动作利落得如同收剑入鞘:“今晚我陪你睡。”见肖共楹瞪大眼,她又笑起来,虎牙在月光下一闪,“怕我吃了你不成?我睡觉可老实了——最多说点梦话,不过都是骂秦鹤廷那呆子的。” 不等肖共楹拒绝,女人已掀开薄被躺下,伸手将她拽到身边。女人身上传来淡淡的艾草气息,混着护甲残留的铁锈味,意外地让人安心。“睡吧,”她轻轻拍着肖共楹后背,声音放得极柔,“等天亮了,姐姐带你去后山摘野莓,酸得掉牙的那种......” “等等!”肖共楹被拽得踉跄,慌乱中抓住床沿,铁牌硌得掌心生疼。她盯着吴善媖褪去护甲后露出的缠枝莲中衣,丹凤眼警惕地眯起,“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们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吴善媖窝在被褥里笑得花枝乱颤,白玉兰簪子随着晃动轻叩床头:“哎哟我的小祖宗,秦鹤廷没跟你说?我是这威远寨的当家夫人吴善媖!不过准确来说那小子算我压寨郎君......算了,反正就是夫妻啦。”她撑起身子,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你哥的药是我盯着煎的,你住的屋子是我让人收拾的,就连你发间这只蚂蚱,都是我看着阿青给你别正的!” 见肖共楹依旧紧绷着脊背,她突然敛了笑,伸手轻轻握住少女发凉的指尖:“傻丫头,这世道能活下来的人,哪个不是把秘密揣在怀里过日子?”她的拇指摩挲着肖共楹掌心的薄茧,语气放得更柔,“但你要信我,在这寨子里,没人会逼着你挖开伤口给人看。”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吴善媖突然打了个哈欠,拽着肖共楹一同躺进被窝:“有话明天说,姐姐困了。”她用被子将两人裹成蚕茧,身上的艾草香混着护甲的铁锈味扑面而来,“要是做噩梦,随便叫我。” 肖共楹僵着身子躺在温热的被褥里,听着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吴善媖方才握住她手时,虎口处同样有常年握刀留下的硬茧,这让她想起父亲布满老茧的掌心。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吴善媖熟睡的侧脸上,那抹未擦净的胭脂红像朵倔强的残花,斜斜晕染在颧骨下方。 肖共楹盯着那抹艳色,心想这大概是匆忙间忘了卸妆。再看她鬓边歪斜的白玉兰簪,还有半褪的护甲下若隐若现的缠枝莲纹中衣,觉得这不合常理的艳丽,倒像是浑然天成。 吴善媖突然呓语一声,翻身时带起的风裹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肖共楹屏住呼吸,她忍不住想,或许这位当家夫人应该有着截然不同的两面,白日里是威风凛凛的寨主夫人,夜深人静时,不过是个忘了擦净胭脂的普通女子。 铁牌还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却渐渐被体温捂热。肖共楹望着吴善媖安详的睡颜,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紧绷的脊背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山寨里,这抹不合时宜的胭脂红,反而是难得的温柔。 次日,肖共楹已经攥着药碗在床边坐了半个时辰。肖秋生睫毛颤动两下,苍白的唇动了动,她立刻将碗里的粥吹了又吹,送到他唇边。 "别说话。"不等他开口,肖共楹就用木勺轻轻抵住他干裂的嘴唇,"大夫说你发了整夜高热,先把粥喝了。"滚烫的米粥顺着喉咙滑下,肖秋生呛了两声,却被她牢牢按住肩膀。 "秋生,"肖共楹突然压低声音,指尖掐进他腕骨,"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藏了什么秘密。"药碗里的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她盯着他眼底血丝,"但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骨灰回村里扬了。" 肖秋生瞪大眼,喉结在勺边滚动。昨夜的记忆似乎突然涌上来,他猛地抓住她手腕,指节泛白:"阿楹,那些人......" "我说了,别说话。"肖共楹再次将勺子塞进他嘴里,粥汁顺着嘴角流下,她掏出手帕粗暴地擦拭,有些报复的意味,"威远寨的人说要保我们周全,你信吗?" 肖秋生眼神骤变,喉间发出呜咽。肖共楹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铁锈味:"我不信。但现在你连刀都握不稳,与其出去送死,不如先把身子养结实。"她突然凑近,发间草屑扫过他脸颊,"秋生,你要是敢瞒着我什么,我会亲手杀了你。" 木门突然被撞开,吴善媖端着药碗晃进来,鎏金短刃在晨光里晃出冷光:"兄妹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她挑眉看着肖共楹攥着肖秋生的手,"快让开,我来喂药。" 肖共楹松手起身,吴善媖已经坐在床沿,丹蔻指甲挑开药碗木塞:"趁热喝,这可是我特地让老大夫加了蜜的。"她忽然转头,眼尾的黛色上挑,"小美人儿,待会儿跟我去见个人?" 肖共楹垂眸盯着吴善媖指尖晃动的药碗,骨节泛白的手突然按住碗沿,腕间铁牌硌得木桌发出闷响:“当家夫人整日操心我们兄妹,倒让我想起从前村里的媒婆。”她刻意拖长尾音,余光瞥见对方眉梢微不可察地颤动,“只是媒婆牵线总要些彩头,夫人图的又是什么?” 空气瞬间凝固。吴善媖手中的木勺“当啷”磕在碗沿,白玉兰簪子随着她仰头大笑剧烈震颤,鎏金短刃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寒芒擦着肖共楹耳畔掠过,削断的发丝轻飘飘落在药碗里,惊起圈圈涟漪。 “想知道我图什么?”吴善媖倾身逼近,茉莉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短刃抵住肖共楹喉结下方,“这寨子每块砖都浸着血,你以为凭你自己就能护住命?”她另一只手突然掐住少女手腕,将掌心老茧狠狠碾在对方伤口上,“摸摸看,这层茧比你厚三倍,知道为什么吗?” 肖共楹痛得闷哼,却死死盯着对方眼底翻涌的杀意。药碗被吴善媖重重砸在桌上,褐色药汁溅上肖秋生苍白的衣襟。吴善媖起身时带倒木凳,短刃擦着肖共楹鼻尖划过,在墙上留下寸许深的裂痕:“记住,在威远寨,与其费心思试探救命恩人,不如多想想怎么活下去!” 她转身欲走,忽又旋身甩出半片碎瓷。肖共楹本能后仰,瓷片擦着颈侧钉入梁柱,震颤声中,吴善媖眼角黛色如血:“毕竟这年头,敢跟狗皇帝作对的人,可都长着八百个心眼,而你,连一个都没长全!” 屋内死寂如坟,唯有墙上裂痕渗出的木屑簌簌掉落。肖共楹垂眸盯着掌心被碾破的伤口,暗红血珠顺着铁牌纹路蜿蜒而下,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固执地不肯先开口示弱。 “姐姐...”肖秋生虚弱的声音打破僵局。他挣扎着要撑起身子,却被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苍白的指节攥着被褥不住颤抖,“阿楹她...她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冷汗顺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他强撑着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丫头从小认死理,就跟犟驴似的...” 吴善媖本已走到门口的脚步陡然顿住。鎏金短刃归鞘的脆响中,她转身时眼角的凌厉未消,却伸手将歪斜的白玉兰簪重新别正:“罢了,”她甩了甩衣袖,仿佛要抖落满身煞气,“到底是个没长大的雏儿。”语气虽硬,却从袖中掏出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随手丢在肖共楹膝头,“把血擦了,脏了我的屋子。” 肖秋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因牵动伤口疼得脸色发白。他费力地朝妹妹使眼色,沙哑道:“阿楹,还不快谢谢夫人?” 肖共楹攥着带血的帕子,盯着吴善媖转身时衣摆扬起的缠枝莲纹,忽然想起昨夜对方掌心同样的温度。喉间发紧,她最终闷声挤出几个字:“...谢了。”话音未落,就见吴善媖背影一顿,鎏金短刃的挂坠在晨光中晃出细碎的光,却终究没再回头。 刚迈出两步的吴善媖突然转身,白玉兰簪子随着动作在晨光里晃出一抹白影,她叉着腰笑得前俯后仰:“我说小美人儿,你说话比寨里腌了三年的老咸菜还呛人!”鎏金短刃在她指间灵活翻转,刀鞘磕在门框上发出清脆声响,“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早把你丢去后山喂狼了!” 她大步跨回屋内,裙摆扫过满地狼藉的药汁也浑然不觉,伸手揪住肖共楹的脸颊左右拉扯:“不过你这名字倒是有趣——肖共楹?‘共’字用在名里,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指尖突然点住她眉心,吴善媖眯起眼,“是你爹取的?该不会是想让你跟谁‘共患难’吧?” 肖共楹被捏得龇牙咧嘴,吴善媖松开手,反手在她后脑勺轻轻一拍,“但下次再敢用这种刺儿话扎人,当心我把你嘴巴缝起来!” 不等肖共楹反驳,她已经抓起方才砸在桌上的药碗,用指尖抹去溅在碗沿的药渍:“浪费了我半罐蜜,便宜你小子了。”说着舀起一勺药递到肖秋生唇边,动作却意外轻柔,“张嘴,小殿下——啧,这么俊的脸蛋,可别被药苦皱了眉。” 肖秋生偏过头避开药勺,苍白的脖颈绷出青筋:“别...别这么叫我。”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意,他抓着被褥的手指蜷成拳头,“我不是什么殿下,不过是个连累全村的灾星...” 吴善媖手腕微顿,药勺悬在半空。她挑眉看向少年颤抖的睫毛,突然嗤笑一声:“瞧瞧这副委屈模样,倒像我在欺负你。”短刃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花,刀鞘重重敲在肖秋生肩头,“要我说,那些被狗皇帝害死的人才是冤大头,你顶着先帝血脉的身份,不报仇雪恨反而自怨自艾?” “报仇?”肖秋生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密布,“拿什么报?凭我们两个连刀都握不稳的人?”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村子没了,爹...爹也死了,现在连栖身之地都是别人施舍的...” “施舍?”吴善媖突然将药碗重重砸在桌上,震得窗棂外的麻雀惊飞而起,“威远寨收留你们,可不是为了说这些话!” 肖共楹攥紧铁牌正要开口,却被吴善媖抬手制止。吴善媖直起身子,“在这乱世,活着的人要么做执刀的手,要么做刀下的亡魂。”她瞥向肖秋生颤抖的手,“你以为顶着先帝血脉就能躲一辈子?” 药碗里的药汁泛起细小的涟漪,吴善媖语气变软,用帕子擦去肖秋生嘴角的血渍:“但现在,你们有威远寨。”她将药勺塞进少年手里,“喝了这碗药,记住——在我这里,‘小殿下’不是羞辱,是让狗皇帝寝食难安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