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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作者:已提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月光仿佛被禁隔在空中,没有一丝能渗进院落,破空声伴随着无数不知名但力道强劲的圆珠从四面八方涌来。


    圆珠砸在身上并不疼,但落地即碎,碎的极细,再不见踪影,只有内里含着的一小点粉末撒出,粉末在更多圆珠四散纷飞带起的风中扬起,被吸入鼻腔,两人不敢大意,立刻拿出绢帕在脸上缠了几圈系好阻挡这来历不明的粉末。


    两人均服下了齐湟特制的屏息之药,可以在一定时间里减缓气血流动,使习武者与普通人无异。因此,她们才能不像叶恒一样,闻到“孟婆汤”便就地晕倒。


    但近乎无休止的移动躲避,加上绢帕的阻隔使人呼吸不畅,让失去了内力的两人呼吸粗重了许多。


    梁皖在空隙里取出了照明的荧玉,在秋旻的保护下抓住了一个圆珠细细看去,这珠子通身洁白,手感光滑,光线映照下竟还有些莹润之感。


    梁皖极为不可思议的想,这玩意儿该不会是……想着,梁皖捏着圆珠的手在地上轻轻一磕,圆珠应声而碎,梁皖两指捏着珠子的断面,不得不接受,这小珠子竟然是中空的瓷珠!


    梁皖抬手又从秋旻衣服上接住了几颗滑落的瓷珠,仔细观察着,最后确定这些珠子果然一模一样,不过寻常串珠大小,却各个精细,没有半分疏漏,从釉质看,得是十几年的珠子了。


    记忆中妇人的声音跨越十几年的光阴再次响起,梁皖站起身,拉住秋旻,冲对方笑了笑,牵着她跟着那道声音走,当脚下机括声响起时,满天的珠子终于渐渐平息,只留下满地粉尘纷飞。


    梁皖将珠子递给秋旻:“能把通身施釉做的这么炉火纯青的,天底下只辉月梁氏一家。”


    秋旻将珠子递回,看着梁皖小心翼翼将它们用棉布包好,妥帖收进袖袋,问道:“梁老夫人梁辉,不愧是辉月梁氏当初原定的家主继承人,果然厉害。”


    秋旻解开脸上的绢帕,蹲下身,小心用指尖拈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前闻了闻:“只是少量的致幻类药粉,吸入的再多也只是产生一点幻觉,精神脆弱的可能被吓晕吧。”


    梁皖收好了珠子,看了看这除了荧玉散出的微弱光线外没有半分自然光线的院落:“这大半夜的,要是有哪个倒霉宫人进来,被乱打一通,再闻了这药粉,出现点幻觉看见什么人影,只怕是要奔走相告:明华宫明妃鼓捣妖术,明华宫夜夜闹鬼,大家快跑!”


    秋旻笑了笑。


    两人一同往殿内走去。


    梁辉,是在先帝还不是皇帝时,与其情投意合之人,和包括先帝在内的友人们一起打天下的人,也是在先帝登基后被卸磨杀驴的人。


    为了瞒住自己过往的不堪,先帝杀了当初与他一同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孤女盛风。


    因为疑心,先帝毒害了为他打开城门的锦衣卫世家子叶川及其妻子江萱。


    为了大批兵器,先帝用意图谋逆的罪名逼得龙泉制剑世家倾家族几世累计才换得与他一同闯荡江湖的沈家少家主沈泉性命,至此沈家元气大伤,销声匿迹。


    为了娶世家女为后,又不想落得负心人的名声,先帝逼得靠手艺吃饭的制瓷世家女梁辉自断一臂,才愿意留其性命。


    为了自己不落下卸磨杀驴的名声,又不想让旧人安稳活着,先帝以家人为胁,逼得书香门第出身的梁月拿着虎符镇守边疆,再不回京。


    大漠圣女对皇帝什么心思梁皖不太清楚,但她祖母梁辉对整个皇室都恨到骨子里沁出毒水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传闻,梁辉当年在得知,秋禾梁澈带人造反,最后扶上的皇帝竟然也是先帝的儿子后气得拔剑险些当场砍了梁澈。


    内室里并不阴森可怖,恰恰相反,内室里除了一些积灰以外,在陈设布局中竟然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生来便带着温暖舒适的羊绒遍布整个屋子,梁皖甚至还能感受到鼻尖萦绕着一股略微熟悉的气味——西北大漠的牛皮帐在阳光中会散发出的味道。


    有了这股气味加持,屋内的陈设也越发眼熟——这些东西,竟然和西漠王小心翼翼保存着的那间帐子里的东西均是配对的!


    皇帝的明妃和西北藩王竟然相隔千里却不约而同的保存使用着无数成对的物件,这事传出去只怕皇帝要成为千古笑柄。


    可若换作是西北大漠送来的人质圣女与大漠内仅剩的祭司隔着万水千山依旧用着配套的物件,便带上了几分悲**彩。


    梁皖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位圣女与她祖母是实打实的一路人。


    她们都从未忘记自己是谁,没忘记是谁害得她们到了最后的境地。


    西漠王的声音似乎再次在耳边响起,“小姑娘,谁给你的胆子直接进这个帐子?”


    梁皖深吸口气,将本就干练的裙摆提起系好。


    “行差踏错半步,我保证,你活不到齐湟配完药。”记忆中的西漠王,不,或者说大祭司,笑着说。


    墙上的挂袋看似平平无奇,但内里却含着无数极锋利的短针,短针连着蛊卵,若是稍微碰上一下,短针便会立刻戳破蛊卵,戳破的瞬间短针移位,在布袋上留下小孔,让蛊虫从袋中钻出,立刻钻入入侵者的体内。


    这样的蛊卵,分两层布满了整个袋子,无论是从内触碰还是从外触碰,皆是如此。


    地面半实心半中空,实心处是布置的机关,可却必须走实心处,因为空心处地面底藏着细线,受力下陷便会牵扯细线,牵动机关,使其按特定轨迹袭击入侵者。


    可实心处也并非安全,从踏入屋内的一瞬间,地面下的机关便已经蓄势以待,必须保证踏在实心处的重量丝毫不变才能不使机关牵动。


    ……


    这样的机关,整个屋子都是。


    精神高度紧绷中,梁皖又落下一步,余光中,她看见了不知道该怎么走才能不触发机关,只能站在门口等待的秋旻,她突然想:如果她当初没有突发奇想闯进那间与众不同的帐子,如果她没有撞见那时正好在那的大祭司,或者是她听完大祭司的话转身就走而非刨根问底问他该怎么才能不触发机关,她又该如何面对此刻?或者,她还能不能活到今日?


    最后一步落下,秋旻终于松了口气。梁皖也收起思绪。


    梁皖照着记忆里大祭司告诉她的位置,取出了一个草纸包,触感粗粝,绝非京城之物,仿佛甚至还能闻到来自大漠的味道。


    两人又把整个明华宫搜了一遍,类似的草纸包找到了几个,但明华宫里确实见不到任何有人生活的痕迹。


    圣女如同真的凭空消失了一般


    站在明华宫外,梁皖看着高高的红墙,她突然想:也许这位传说中身为神明女儿的圣女,已经回到大漠的怀抱了吧。


    …………


    先在纸包中找到对症的丸药给叶恒服下,之后几人便一边守着叶恒和萧楠哲一边研究着其他的东西。


    圣女留下的东西不少,比如许多字迹深红的书稿,但其都以秘文写就,大概是西漠的不传之秘,从圣女和祭司所用之物均遥遥呼应来看,西漠的东西应该分为两份,一份在圣女一脉中相传,另一份则在祭司一脉中传承,圣女怕她走后下一任圣女无从学习,圣女至此断绝,故而留下这些。


    这些东西,几人无意了解,于是放于一旁,继续寻找。


    下一个纸包中竟还有许多写着中原文字的信纸。


    信纸年代久远,数量随年月越来越少,信上只是些日常关照的小事,经辨认,信纸均为梁辉所写。


    越来越少想必也是因为圣女学会了中原官话,记着要事的信纸也被销毁。


    梁皖将信纸收好。


    拆开下一个纸包。


    里面是一些杂物,比如珠串首饰旧糖包装纸一类,看着像旅者沿途购买后收集的东西。也许是圣女入京路上买的吧。


    最后一个纸包,几人都有些紧张。


    遗憾的是,这里也都是些琐碎东西,香囊发带,孩童玩具一类,除了皇室工匠的那些普通之物以外,剩下的均极为粗糙,一看便是生手所制,也许是圣女亲手制作。


    一一挑出来放在一起,这些粗糙的玩具颜色均是刺眼夺目的红,没有丝毫杂色,就算是鸟兽草木等花纹,也是用深浅不同的红绘制,历经多年不曾褪去分毫,梁皖看久了眼睛难受,便移走视线,目光落在了纸包的外纸上,这才发现外层是草纸的原色,可内层竟然也是鲜红的。


    “大漠百姓这么喜欢红色吗?”梁皖咋舌,再度移开视线。又不自觉的想:大漠里的那位祭司也没这么喜欢红色啊,满身满屋满地的蓝色……


    等等,这难道也是大漠的某种传承?一辈子只能用一种颜色,换个色便要被除名?


    梁皖如此胡思乱想着。


    至于关于萧楠哲恢复记忆的办法,圣女似乎真的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又或许藏在西漠秘文中。


    西漠秘法,薄薄数张信纸,一些杂物,一些孩童玩具,就是圣女这十几年所有的东西了。


    三人沉默着将东西收好,各自分了时间守夜,没轮到的便自去休息。


    ……


    梁皖累得不愿换衣,就这么拥着从明华宫带回的满身木味沉沉睡去,她做了个梦,梦到了年幼时的事。


    梦中的视野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两个隐约的人影,她们并肩立在她的塌前。


    “就是这样,一直烧着,怎么也退不了烧。”一道沉静的女声说。


    另一人声音清雅:“我先看看。”说着,鲜红的身影动了动,在她床边坐下。


    梁皖感觉自己似乎被人轻轻摆弄了一小会儿,那人动作很轻,动作间没有带给梁皖不适,她只能感到一阵温凉柔软,很舒服,让她不想那人离开。


    那人将她安放好,把手从她脸上拿走时,梁皖不自觉倾头去追,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意图,便将手又放回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着。


    清雅的声音道:“这可不是什么……风寒。日常东西都检查过了吗?”


    沉静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无奈和焦躁:“全都查过了,甚至我已经和她同吃同住了,可还是不知道为什么。”


    那人安抚道:“别着急,你是习武之人,体质本就比常人强,更何况你身上有那么多种内力,相互制衡间早就把你锻炼得无坚不摧了。要是能把你放倒,这孩子只怕早就没命了。”


    “嗯。”那人也冷静了些许。


    那人又安抚了几句,然后拿了各种物件在梁皖身上摆弄。


    梁皖并不觉得难受,只感觉自己身上酥酥麻麻的,酸疼的筋骨竟微微舒服了些。


    “伏温?”清雅的声音讶异。


    “什么?”另一人立刻问。


    清雅的声音耐心解释道:“有些地方环境极为贫瘠,偏生当地还有多种生物,它们彼此争夺养分,谁也不肯让谁,便在漫长的时光里都衍化为有毒生物。伏温木便是在这种地方生长的,像普通的树木一样,会在天寒时休眠,可在天暖时,伏温木为了保证自己有足够的养分生长,还会散出毒素以攻击附近生物。


    书中记载,从前有人砍了伏温树回家盖房搭建,冬日里房子刚盖好时无事,可天气渐渐热起来后,那人便日渐虚弱,反应迟缓,高烧不止,还有许多并发反应,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可冬日来临时他又好了起来,年复一年,他以为是自己的问题,直到下一个用伏温木盖房的人出现………


    刚刚我看这孩子的反应,倒真像是书里写的这人。”


    片刻后,沉静的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你见过这伏温木吗?”


    清雅的声音道:“曾有人送给过我一小个伏温木雕,不过只有约莫手指大小,我也不能确定如果真的见到伏温木时,能不能认出来。”


    “这些家具,你觉得像什么木头做的?”


    衣摆摩擦声响起,似是有人移动了位置,随后,清雅的声音确定道:“正是伏温木无疑,桌椅板凳,妆台屏风。触目所及所有可移动的家具上的木头全都是伏温木,无一例外。”


    “哐当!”有东西被砸落在地。


    接下来的许多对话,暴怒的,痛苦的,茫然的,悲哀的,许多种情绪夹杂在一起,那是一场不为人知的失控。


    “以木头做毒媒,真是好手段啊。”


    “木头能做的事还有很多,□□藏火都行。”


    ……


    怒火被强行压下,那道声音终于不再沉静,带着恨意道:“不是说自小流落在外吗?怎么跟他爹一个德行。”


    “许多东西并不存在于血脉中,而是在灵魂里,比如崇高,又比如卑劣。”清雅的声音笑笑。


    “那还真是巧,这对父子刚好拥有同样的灵魂。”


    清雅的声音话锋一转:“得快些把孩子搬出去,她年小体弱,不似典籍中那人身强力壮,能熬过一个个冬,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搬出去,调养一段日子就能慢慢恢复,至于这屋子,夏日封起来,冬日再命人打扫也就行了。”


    “我知道了。”


    梦到此结束,梁皖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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