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身影从宫墙与宫墙间的阴影处略过。
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示出主人的状态比起一个时辰前已经差了许多。
叶恒在一个阴影处停下,喘了口气,又继续赶往下一座殿。
开宴前,他带着“萧萧”,不顾名节便可以行走在各处。
散宴后几个时辰内,皇宫里四处忙乱,换上内侍衣服便可以行走在各殿而不被注意。
而此时,夜深人静,他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夜行黑衣,虽然可以潜入各宫更仔细的搜,但他已经不是最好的状态,若是被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尽快。
可饶是如此,还是出了事:
从某个殿中出来,叶恒呼吸越发粗重,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不擅轻功,以内力强行使用太久,内力透支,找了个地方缓了缓,可谁知,眼前视物竟渐渐变得模糊,连神智也不清起来。
叶恒咬了口舌尖保持清醒,闭目以内力探查了一番。
筋脉松弛,肌肉无力,软筋散?
等等,后宫哪来的软筋散?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就看见有人影过来。
叶恒心下一凉,敛了思绪,立刻拔出腰上软剑,剑尖晃动——这意味着持剑者连手稳都做不到。
叶恒当然也知道,可他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靠着墙,更别提逃命,咬咬牙,逼出内力强行稳住发抖的手。
在来人进到攻击范围内后,叶恒抬手就劈,却被来人手腕上的精钢护腕拦住。
“秋旻?”
秋旻看着面前人一身黑衣裳沾着的各种不同泥印,眉头微皱:“你大半夜跑到深宫里当花匠?”
还没听到答复,叶恒便倒在她肩上,秋旻忙去摸他的脉,幸好,没有大碍。
可这……叶恒自幼习武,十数年如一日,内力深厚,既没有受伤又没有中毒,怎么能累成这样?
无论如何,先带回去等人醒了再说。
……
地下暗室内
齐湟放下银针,“无妨,就是强行催动不擅长的轻功太久,内力耗尽累着了,又被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熏,便倒下了。”
“没事就好。”秋旻心下稍安。
又皱起眉:“他昨夜砍向我那一剑,绵软无力,内力虚浮。就算是内力耗尽又用了不擅长的武器,也不至于如此。”
思索片刻:“先生能否诊出到底是为何物所熏,此物许有蹊跷。”
齐湟点点头:“行,你等等。”
“麻烦先生了。”秋旻起身往隔壁走。
屋里的人缩坐于一个角落,一双眼睛打量着四周。
在秋旻踏入的瞬间,角落里的人动了动,似乎想起身,可还没站起来,便又停下。
来人身上并没有让他放下戒心感到亲近的东西,可却带着让他安心的感觉,让他习惯性想靠近,仿佛他已经像这样千百次——在屋子里等着她回来。
秋旻在桌前坐下,也不开口,点燃了桌上的小炉,热着壶。
咕嘟咕嘟的声音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声响,许久,秋旻拿起壶,倒出了两杯奶茶。
秋旻起身把其中一杯推向那人的方向,推到桌边道。“这茶是西湖边新产的雨前龙井,我从那边带回来的,奶是京郊庄子里早上每日送来的新奶,跟西漠的奶茶比不了,却别有一番风味,尝尝?”
说罢,从袖中抽出一本书,静静地读着,不再分出半个眼神。
杯里渐渐凝了一层奶皮。
许久,那杯茶被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拿了起来。
秋旻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
……
不知过了多久,叶恒依旧昏睡着,屋内却洒落了一地纸张,齐湟一只手搭在叶恒脉上,另一只手握笔在纸上不断写着什么,对于叶恒迟迟不醒一事,他没有半分担忧,只有隐隐的亢奋。
另一边,“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木门,灵巧的闪身进来,“他还没醒啊?”
“短时间内是醒不了了。”齐湟落下最后一笔,把纸递给梁皖。
“什么?”梁皖接过来看了看,她对药理并没有太深的研习,这上面的药草配比更是从未见过,甚至有几味药她还没见过真容。
“魂草?西北荒漠里在天然水源边长十年才能入药的魂草?”梁皖惊讶道,“你是说他是因为魂草才这样的?”
“是啊,怎么样,震惊吗?”齐湟喝了口茶润嗓子。
“这不是震不震惊的事,荒漠里的水源是会动的,十年不动地方的水源少之又少,古书有写,魂草,生长前十年外表与野草无异,极易被当做杂草铲除,能长十年的,凤毛麟角,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谁家舍得用魂草的做什么事的。
你是说,他在宫里走着走着,就惹到了什么高手毒医,拿魂草熏晕了?”梁皖诧异。
齐湟点点头,无视了她后半段的诡异猜测,夸奖:“书背的不错,那你还记不记得,魂草有什么用?”
“书里说魂草可使人脱胎换骨,忘却过往,有人说是孟婆汤的原料之一……”梁皖突然想到了什么。
齐湟声音带上了些说不清的东西:“当年邺朝意图攻打西北大漠时,我朝兵马大将军秋禾及其部下从中全力斡旋,最后和平统一。西北大权归属大祭司与圣女,大祭司被封为世袭罔替西漠王,圣女被送入宫中,封为「明妃」”
梁皖若有所思:“后来明妃生下十一皇子,而后的十几年里,由皇帝到皇子公主们对于这个既漂亮又不可能继承皇位的弟弟也是多有疼爱,京中常将他们视作兄友弟恭的典型。”
齐湟声音清冽,却让人遍体生寒:“那明妃呢?生下十一皇子后的十几年里,还有明妃的消息吗?”
梁皖猛然抬头,正对上齐湟的眼睛,心念意转间,梁皖道:“看来得进宫一趟。”
“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照顾好他。”
梁皖转身出了屋子,在楼梯口正遇上同样刚出来的秋旻,两人一同拾阶而上,打开门回到地面,天还未亮。
梁皖遥遥望着天际,突然想到在西北大漠时,西漠王的帐子里有许多旧物,那些东西已经很旧了,却保存的极为完好,西漠王常常独自看着那些东西静坐,一坐便是一整日。
又想到在西漠手握重权的与圣女和仿佛人间蒸发的明妃,受尽宠爱的“十一皇子”和生活难以自理的萧楠哲……
梁皖闭上了眼。
……
“真是奇了,叶家公子前脚刚回来,你们后脚就跟着回来了,怎么回事?”十六公主对梁皖仔细看了又看,奇道。
梁皖扯了扯嘴角:“那叶恒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父亲和叶叔父他们听闻此事,本想立刻来问,可公务在身走不开,叶叔父又与叶恒多年不见,不好多管,便把我派回来了,让我好好查查这个人的底细,连祖宗十八代一起查干净。”
十六公主“啧啧”几声:“说来也怪,那个叫萧萧的姑娘行为举止间竟似孩童一般,不管什么东西她都像是没见过般的好奇,叶公子说是因为她来自西北大漠,生活方式与中原大不相同,第一次出门便是直达皇城,被迷了眼。”
梁皖问:“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十六公主思索了一会儿:“叶公子的话并无任何错漏,也不是不能说通,可……”
十六公主屏退左右,低声道:“那萧姑娘的懵懂,与其说是是在大漠生活了十几年的少女初来中原皇城,不如说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顶着西域少女的壳子,在摸索世间。”
梁皖拨弄茶盖的手一顿。
十六公主道:“我听说有些人会专门豢养各种美人,从相貌到品性,各有不同,就是为了等到时机合适时送给达官显贵们换取利益,这萧姑娘不会就是其中之一吧,这叶公子不会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梁皖神色恢复如常,“你画本子看多了吧。”
十六公主见她不信,急道:“怎么不可能?叶公子作为锦衣卫,年年都下江南,那江南是什么地方?自古出瘦马的地方!他指不定就是去相看的!”
梁皖笑着去捂她的嘴。
“所以你这时候来找我是为什么?”十六公主问道。
梁皖解释:“我们在江南时去了我祖母的母家,她是制瓷世家辉月梁氏出身,以通身上釉的技艺闻名于世,我们去时,他们正在整理因水灾受难的瓷上彩画稿,有一张画稿实在难以恢复,且不能通过已经制好的瓷器重绘,因为它被一分为二,绘在了一对青花白瓷弯月挂坠上,他们说那是我祖母在京城制的,特意把其中之一弯瓷月和画稿一同寄了回去,只此一对,又是我祖母的作品,丢失了实在可惜。
我见了他们那的那一件,觉得眼熟,又想起前几年我似乎送过你一件青花白瓷弯月挂坠,没准正是那另外的一半,便想向你借来绘稿,也算一桩好事。”
十六公主道:“确实如此,你祖母的东西若是就这么消失了可实在是可惜,我今年才出来立府,有不少东西都没带出来,你送我的那些东西也还都在宫里,这样,趁着宫门还没落锁,咱们现在就入宫,若是天黑了,你便在我殿里住一夜,正好我去陪陪我母妃。”
“好。”
……
十六公主依偎在萧妃怀里闭着眼睛哼哼,萧妃也不问她怎么突然进宫,只命人给十六公主准备东西,说公主今夜留宿。
而十六公主的乐阳殿里,本该在熄灯后入眠的梁皖却不知踪影。
……
服下了齐湟特制药物后的梁皖与秋旻站在明妃的宫殿外,看着已经有些斑驳的匾额上的“明华宫”三个字,全身的弦都紧绷起来:
在梁澈的描述里,圣女和在西北大漠是极为神圣的存在,精神地位犹在大祭司之上,大漠人坚信圣女是神明的化身,是神明行走在人间的代言人。圣女足不沾尘却能见世间苦楚,朝拜者以最好的衣料,最好的牛羊肉,最醇的美酒…以天地间他们能寻到的所有最好的东西供奉她,她却只着普通的素衣,食绿洲旁生长着的花草,饮天空中难得降下的雨水,其余所有均被她分给饱受苦难的人民。
历代圣女均是如此,她们作为西北大漠的信仰,受着信徒们最虔诚的供奉,却只维持自己最基础的生命,将所得皆又还回信徒们。
而在几十年前,各国战乱不休时,圣女与祭司接受了邺朝的条件,以归顺为代价保住了西漠里人民赖以生存的最宝贵的湖泊。保住了西漠人民累世经年才在漫天黄沙中建立起的家园。
在战事平定后,圣女甚至答应了邺朝皇帝和亲的要求,为了她的信徒们,不远千里前往完全未知的中原,从神坛上得万人供奉的圣女,沦为皇帝后宫中仰一人鼻息才能生存的明妃。
西北大漠尽善尽美的圣女,在进宫成为明妃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消失。明华宫外多年不散的“孟婆汤”到底又是为了藏住什么。一切都在这座破败荒凉的宫殿里了。
其实圣女在草稿里还有一些戏份,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在正文里写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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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