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 第1章 第 1 章 “王妃——王爷已经去了侧妃院里,他不会来了,您快停下吧,身子遭不住啊!”侍女站在雨里对着雨里的舞剑的王妃喊。 刚进府的侍女们不知王妃这是怎么了,思前想后把想到的可能都喊了一个遍。 许是她的声音实在太大,又或者是这一节剑术结束了,侍女终于等到她回头,侍女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终于猜对了原因,小跑过去想继续劝,却发现王妃似乎不是在看她。 王妃的双眼并无焦距,只是单纯的“看”向她的方向。 “我什么时候舞剑是为了让他来看了?跟他有什么关系?秋旻为什么会这么说话?”梁皖如此想。 梁皖透过雨幕“看”着侍女的脸,视线突然有了一瞬的清明,她意识到,这不是她的秋旻,这是王府的一等侍女,她的秋旻早就死在五年前了…… ………… 没人告诉她那人是谁,她第一眼见到她时,她又是在擦兵器,梁皖早已得了消息,知道军中又要派人过来了,便理所当然的以为她是先行过来的剑侍,军中有许多人都是从小在外面捡回来的,没名字也正常。 梁皖想着没名字怎么行?总得取个名字,但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合适的,又因着满府只有这一个人每日只顾兵器,穿着又全是她自带的,不必用名字区分,便也不着急。 她极静,梁皖常常被她的无趣烦到,某次,她兴高采烈的跟她说今天她买的簪子钗子,可她依旧淡淡的,拿着块布擦着她自己的剑。 梁皖觉得有些无趣。 看着面前女人似乎永远没有情绪的侧脸,梁皖问道,“好姐姐,你告诉我,将军派来的人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女人挑了挑眉:“什么派的人?” 听见一直不说话的女人终于开口,梁皖心情好了点:“就是信里提到的,军营里派回京述职兼休沐兼教我东西的人啊。” 女人终于转过身,沉默的看了她几眼,表情奇怪道:“那你以为我是谁?” “你是先行的剑侍啊,还能是什么?”梁皖理所当然道,可看着女人的表情,又渐渐不确定起来,“不是吧……” 女人变回平静,依旧一言不发,只静静等她接受现实,终于,“不是说这个月吗?你不是上个月来的吗?” 女人道:“本来确实应该这个月来的,但是上个月平叛的最后一战里我受了伤,军里又正忙着,想把我的帐子给伤员用,就让我提前来了。” “怎么伤的啊……伤哪了?严不严重啊?” “最后一小股的时候,替将军挡了一箭,伤在左肩,没事,主要是旧伤复发。” “为什么不早说……”梁皖呆滞道。 “我跟管家说了,他没告诉你吗?” 梁皖最近一直忙着,一直没见管家。 梁皖想明白之后,迅速转移话题:“那你是来教我什么的?” 女人想了想:“我擅长的挺多的,你会什么?想学什么?” 梁皖立刻举手:“我会弹琵琶,五弦四弦南音月琶响琶我都会,五弦学的最好,多的不敢说,但是全城我至少能排进前三。” 我还会下棋,在十九道围棋上,就算是那些名家来了我胜率能到七成。 字也还行,不丢人。” 女人看她说的高兴,也耐心听着,但在梁皖说完后,她沉默许久,问道:“你……一点对剑术一点也不感兴趣吗?” 梁皖坦然道:“没啊。” 女人拿着剑的手一摊,让人把视线落在她身后满墙的剑上:“那我是来干嘛的?” 半晌,梁皖问道:“嗯……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秋旻。” “好的秋旻,再见秋旻,天色已晚,咱们明天再说。”说完梁皖一溜烟似的跑了。 ………… 第二日,秋旻站在房门口,看着院中带着大包小包过来宛如逃难一样的梁皖,万年不动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几下:“小姐这是……做什么。” 梁皖刚放下两个大包袱,手被勒出了几条印,闻言,理所应当道:“来给你送见面礼!” “……” “这里面是什么?” 梁皖以为她有兴趣,开心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把看着好看的都拿来了,要不你来看看?” 秋旻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最后还是没拒绝,走到了那一堆包袱旁边,蹲下身,拆开了一个小的。 这一拆直接让秋旻呼吸不畅,这里面赫然是一套皇后娘娘赐的头面!正儿八经的赏赐!那上面皇家工匠的标记清清楚楚! 如今却被随意扔在一起,流苏勾结在一起,没半个时辰绝对分不开。 秋旻又拆了另外一个小的,好样的,这是兰妃娘娘产子那年赠予京城中所有大小官员家小姐们的,据说当年差点累死那群工匠们才打出一模一样的上百只簪子。 虽然说是“赠予”,但也同样属于“赏赐” 绝对不能转送或者损坏的! 至于秋旻为什么这么了解,是因为兰妃赠的那只簪子她也有。 没错,虽然她不是官员的女儿,但她确确实实是有一只的。 那年梁将军回京述职时遇上公公们到处送簪子,又恰好在给军营里的将士们弄对战时的彩头,想起四营的女兵们也许会喜欢,就亲自开口给她们要来了几支。 其中一只最后就到了她手上。 那公公给梁将军的时候,怕边疆之人不懂规矩,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损坏,千万不能转送。 梁将军回营时虽然没像那太监一样絮絮叨叨,但也是特意叮嘱一番。 就连她都知道的事,这姑娘为什么不知道啊?她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秋旻盯着拆开的两个小包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旁边的几个大包,内心一片安详。 看着秋旻的神情,梁皖依旧微笑着,耐心看着秋旻的反应。 秋旻心里却是百转千回,这些年全军上下都受了许多掣肘,梁将军更是多年不曾回京,就连梁老夫人去年去世,梁将军也被以“匪患未清”未清为由,不得恩准回京,没能以亲子身份为梁老夫人扶棺送行。 梁皖今天能随意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她平时大概也是这么干的。这么多年竟没一个人告诉过她不能这么干。 这种事情平时没人说也就罢了,若是哪天当真有人追究起来,就算她年纪还小又无女眷长辈教导。不会被打上个不敬皇家的罪名,但也是不知礼数难登大雅之堂。 这是捧杀啊! 这些年她们一直在军营里为她选出一个又一个老师,可军营这种地方到底不可能找出一个“教养嬷嬷”。这京中的日子果真不好过。 梁皖见她久久不说话,也没动作,只蹲到她对面,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秋旻想通了,站起身,梁皖跟着她一块起身。 秋旻扫了眼地上这一堆:“这些都拿回去吧,我用不上这些,你跟我学学剑,有些自保之力就行。” 梁皖欢快道:“好!” “嗯”秋旻走了,走到一半想了想,又丢下一句“明天辰时来” 梁皖高兴的抱着她胳膊晃,秋旻慢慢低头看着自己的肩膀,梁皖这才想起来秋旻伤的就是左肩来着。 讪讪放开了秋旻的左肩,还拍了拍衣服的褶皱,努力找补:“你,你,你,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转身就走,把院门口时刻注意情况的小厮和侍女们喊来带着那大包小包的东西一溜烟儿的跑了。 秋旻有些好笑的看着梁皖的动作,看到梁皖走出院门拐了弯又折返回来在门口对她做口型:“明天辰时——别忘了——” 秋旻笑了,点了点头,梁皖看到她点头,蹦蹦跳跳的走了。 “她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忘记才对吧。”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秋旻心情很好,边去关院门边想。 突然,脚底踩到了一个带着几条极细的丝的薄片。秋旻心中警戒。慢慢蹲下身去看脚底到底是什么——如果真是什么冲着她来的暗器,比如某些藏着毒雾的东西,那可不是好玩的。 当看到这东西泛着金属的光时,秋旻心脏险些少跳了一拍。 这真不能怪秋旻疑心病太重,毕竟她常年在各个军营里待着,自己又是校尉,猛然到了京中这趟浑水,肯定是要多担心些的,更何况,梁将军还让她保护好梁皖,梁皖还有一年多就及笄了,到时她必定会陷入权利之争,甚至可能会成为权利的牺牲品…… 秋旻不能不多想,也必须多想。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来的,是冲着她来的吗?可她来京后自认低调,在京中又没有熟人拜访,不该有外人知道她住在将军府中具体地点,小厮女使们虽然知道,但整个将军府里全都是签了死契的,还是府里还有没签死契的长工?可府里一共就梁皖一个正头主子,而且梁皖不过十几岁,就算偶尔办个宴会也只能是请一些相熟的小姐们,老夫人走后梁家便一直在孝里,更不可能有大宴,不可能到伺候不过来要找长工的地步。府中莫名来了个长工太过引人注目,肯定有人帮他打点,那这个,或者说,这些细作是什么时候埋下的的?是为了她而埋的细作,还是早早就为了梁皖而埋下的细作?如果是前者,她一路低调,不可能这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如果是后者,那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纰漏都没有,整个王府里,到底有多少人在盯着梁皖? 丞相?还是丞相的那些学生?甚至是……官家?亦或者,都有之…… 秋旻敢保证,在梁皖来之前院子里绝对没有这个东西,那就是从梁皖带来的那些包袱里掉出来的,梁皖那还有多少这种东西?此事必须让梁将军知道。 当秋旻想通了这些,正准备去把地上的“暗器”捡回去连带着图样材质都拓下来给梁将军寄过去时。 她发现这个东西,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金步摇而已,甚至还带着工坊的标识…… 已提笔:那只是一个好看的步摇而已! 秋旻:不!那一定是个暗器!(坚信.jpg) 顺带一提,梁皖不想玩九族消消乐,那些“御赐之物”算是个乌龙,不过要很久以后才会再次提到了。解释清楚就要更久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虽然两人约定的时间是辰时,但是事实上第二天卯时正点刚到梁皖就来了,没办法,她太兴奋了,兴奋到半宿没睡…… 虽然她到的时候秋旻还没出来,但是她此刻对秋旻极为喜爱,别说是她自己提前到没见到秋旻了,就是她在这等到巳时秋旻才出来她也不会生气的。 在等秋旻的过程中梁皖绕着秋旻的院子走了几圈,把这看了个仔仔细细。 秋旻的院子坐北朝南,屋前的苗圃里把边疆特产植物里能在京城种活的都集齐了,屋后还有宽大的练功场,场边两个兵器架子上摆着十余把长剑,四五杆长枪。各个都是龙泉沈家出的精品。都是极好的。 梁皖昨日回去后找了管家,被他唠叨一顿后问了秋旻的事,打听了一下。 秋旻,边疆校尉营第七校尉,与第八校尉同管第七营,年轻有为,战功彪炳,若不是她姓秋,是当年梁皖的母亲秋禾从雪地里捡回来养活,于她有大恩,以秋旻这个履历,来教梁皖都算是对她的折辱。 这个院落布置的充满了武将气息,看样子这位秋旻校尉是很想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了。 梁皖不会这些,她不喜欢沙场兵戈,她想去南方看海,想去西方看大漠,想去东方看桃花盛开,想去北方看漫天大雪…… …… 总之,从这个院子的布置,足以见得秋旻的受重视程度。 难怪前几天自己没这个主人没发现秋旻也没人敢给她半点脸色。梁皖如此想。 ………… 等到梁皖绕完第三圈刚好又绕到无眠房门口时,秋旻出来了,面色算不得好。 这是当然的了,昨夜秋旻把那个簪子里里外外拆了卸了不下十遍,就连簪体上累的金丝都是细细拆了仔细检查的——愣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秋旻又反省了小半个时辰: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可如果不这样万一哪天真出问题了该怎么办?梁将军把梁皖交给她,梁皖就绝对不能出事。但是梁皖的簪子钗子耳坠子手环臂玔多的可怕,总不能各个都拆一遍?!更何况,真想下手也不止在首饰上动手脚这一种,特定配比的香料就能让凝神的香变成致命的毒,饮食上相克的食材潜移默化影响人的五脏。甚至衣料上染色的色料都可能有问题…… 最后,秋旻折腾了半宿没睡,直到卯时才堪堪咪了一小会儿。结果多年习惯让她卯时正点就醒了…… 被牵扯复发的新伤旧伤本就没好全,又怕懈怠不愿意静养,加上通宵把那根簪子拆了装装了拆了不下十遍,精神差的就连卯时梁皖来时小厮侍女们的询问声和一群人走在鹅卵石路上的声音加在一块造成的动静都没能让她醒过来。 眼下骤然见到梁皖,秋旻挑了挑眉。 心道:还真的起来了啊,看样子还是提前来了很久。 惊讶之后又是想起了昨晚上的经历,内心一片安详。 梁皖看见她,一下子就跳了过来,在她旁边问来问去:“秋旻——你看上去脸色不好欸,是没休息好吗?还是旧伤又复发了?还是你常年风餐露宿落下病根了……” 秋旻一边按顺序一一答道:“有些,没有,没病根……”一边把她带到了练功场。 梁皖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秋旻指了指着那两个架子,问她:“你想学什么?” 梁皖左看看右看看,拿起剑踮了踮,又拿起刀拎了拎,最后,郑重道:“我啥也不想学。” 秋旻:“……” ……………… 什么都不想学也没办法,毕竟人家已经有了自己擅长的和喜欢的,让任何一个人去突然接受一个自己从没涉足过的,并且对于童子功要求很高的领域都太难为人了。 没兴趣,那就先聊聊天,拉进一下距离,劝她锻炼锻炼身体也是好的。 幸好梁皖对于聊天还是有兴趣的,还拉上了几个侍女,侍女们也很喜欢听一些她们不知道的事,比如如今邺朝的构成,她们一直身在京城,耳闻目睹皆是皇权想让他们所闻所见的。 而秋旻知道的东西很多,又一直四方巡查,对这些的感受更清晰也更直观。 如今的神州大地上只有邺朝一国,邺朝从开国之初,国民皆是凡人,是为凡界,但邺朝之外,却是仙山门派。 … 仙山门派之中尽是修士,修士们镇守各个灵脉节点中的邪祟,并以灵脉中灵气修行。 邺朝中虽尽是无一丝灵力的凡民,但因各个灵脉节点都有修士镇守,无邪祟所扰,也能安居乐业自给自足。 自邺朝开国,仙山门派们便与邺朝相安无事互不相干,甚至可以说是分处两个世界,只以各个灵脉节点相连,直到几十年后,原本不该出现邪祟的我朝领土出现了邪祟。 修士们查看后认为这是产生了新的灵脉节点,因其中邪祟无人镇守而引发的事情。 但邺朝百姓根本无法处理邪祟,邪祟的破坏力也根本不是凡界的房屋可以抵挡的。修士们便暂时将仙山门派之中收拾出一些地方,供邪祟出现频繁地区的百姓接过去借住,并派人下山处理。 但随着邪祟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出现的范围也越来越广,修士们只能集体下山,分散在邺朝各地居住,以便随时就近处理。 但修士们均有门规——不得与凡民留尘缘。 连话也不能说,连面也不能见。修士们需得施展法术隐去自身痕迹,通过得到的指令执行任务。 而在这些人之中,原本仙山门派中最大的四方仙山也选出了四位领导者与我朝交涉,被我朝封为镇北,定南,平西,安东,四位名誉侯爷,常年在各地游历,处理各地的百姓求救,并对其他修士下发任务 其中平西侯年纪最小,是个女侯,安东侯是对双生兄弟,共享爵位,不过通常所说的安东侯,指的是兄弟中的哥哥。 几个姑娘认认真真的听着,等秋旻说完,其中一人想了想,问:“那既然神州大陆只有我邺朝一朝,邪祟又尽是修士们处理,那要武官做什么?” 秋旻答道:“武官也不是只能在边疆打仗的,我朝的武官大多以儒将为主,无事时处理地方民政,灾年落草为寇者比比皆是,此时便要上山剿匪,训练有素的将士在许多时候也比临时拉起来的队伍方便许多。” “这样啊,秋校尉知道好多啊。” “从小学的就是这些,换成你们你们也行。”秋旻如此说。 第3章 第 3 章 “娘娘,娘娘?”梁皖听见有人在叫她,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着急。 这是怎么了,王府有什么事是需要找她的?梁皖决定无视这些声音。继续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梁皖又听见了那道女声。 “娘娘!娘娘!”这会儿的女声听起来比之前疲惫了不少,但还在锲而不舍的试图叫醒她。 算了,还是醒醒吧。 梁皖掀开眼皮,被光刺得睁不开眼,流出了眼泪,床边的女人发现她醒了,立即伸手帮她挡住了光。 梁皖本来还在想到底是谁这么坚持不懈试图叫醒她,但她没问,想着缓一会儿能看见了就知道了。 结果还没缓好就感觉有只手放到了她眼前,虚虚的,没把光全挡住,露了些光进来,方便梁皖慢慢习惯。 好样的,不用缓了,整个王府上下只有一个人会细心到这个境界——侧王妃,李墨竹。 过了一小会儿,李墨竹收走了一根手指,露了多一些的光进来…… …… 梁皖眨了几下眼睛,终于能看清了,一侧头便看见李墨竹泛着乌青的下眼睑,看样子是一直没睡。——八成又是担心她。 屋里没有别人,看样子是被李墨竹遣走了。 李墨竹叹了口气,起身去桌子上拿了一小碗米汤,递给她,坐到床边,道:“娘娘。” 梁皖搅着被熬到香甜的米汤,内心感慨,李侧妃真的是世间少见的好女子,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瞧瞧这米汤,怕她不愿意讨厌粘稠的东西,就把所有米糊都滤了出去,一遍又一遍,留下了尽量清澈又有营养的汤,又怕她不愿意吃没味的,就又加了红枣细细的熬。 啊,李侧妃真是个好人。 可随后,好人.李侧妃就开了口:“娘娘,听他们说,你非要去雨里舞剑?没人拦你?” 很好,这是要开始“训话”了,如果这时候她说“没人拦我”那当夜在她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得脱层皮。 不过这也没办法,梁皖这个王妃不管事,王府里又没有太妃,就连通房侍妾都没有。 偌大王府,在李侧妃入府前居然没人能管理中馈,只能交给管家嬷嬷们。 所以在李侧妃入府之后,中馈就以一种异常快速的姿态被交到了李侧妃手中。 要不说劳心劳力容易老呢,李侧妃年纪还不过二十二,虽然从脸到手都精致的很,但是周身还是散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而立之年的气势。 全府上下——包括梁皖这个王妃和王爷,都怕她。 梁皖咽下了口汤:“拦了,没拦住,你知道的,没人能拦得住我。” 说真的,梁皖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拦她——她清醒的时候着实不多。不过说有人拦着就对了。 李墨竹又叹了口气,虽然心里明白这位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拦着,但还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梁皖听见她叹气,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又开始专心喝李侧妃亲手给她熬的米汤。 结果等到她喝完,准备下床把碗放桌上时才看见李墨竹还没走。 “怎么了?”梁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李墨竹道:“王妃,您已经睡了三日了,今日已是中秋,需要您赴宴” “嗯,好。”梁皖应下。 “不过你特意留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梁皖有些诧异。 李墨竹过了一会儿才道:“娘娘,今日的晚宴……”顿了顿,接着道,“四侯也会回来。” 梁皖愣住了,好一会儿,梁皖听见自己道:“好,我知道了。” 李墨竹看着她的样子,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 ………… 晚宴 梁皖以岷王妃的身份坐在女眷席,这个位置听说是李侧妃亲自在内务府里上下打点才换来的。 妥妥的“风水宝地”。 左侧的夫人出身将门,平生最讨厌争风吃醋,在这种宫宴上除了表达对那些互相瞧不上的夫人们的厌恶就是喝酒。非常安静,拿酒杯的样子就是江湖豪杰的缩影。 右侧的小姐出身书香世家,世代清流,对胭脂水粉一概敬而远之,对那些恨不能抱着花盆给自己增添香味的小姐们疏离淡漠,非常清净,执茶杯的模样就是标准的仕女图。 坐在两人之间的梁皖提供了充足的走神条件,除了走神,就是走神,偏生她走神期间还能跟随人群做出基本正确的动作,比如谢恩,除此之外,宛如一个标准的木偶。 没错,就是木偶,美则美矣,但却毫无人气儿的木偶…… 至于李侧妃,她给梁皖换了这么个消停的位置,自然自己就没办法消停了,此刻正夹在两位八品官的夫人之间听两家的鸡毛蒜皮,并且阻挡了两位夫人啐对方一脸的想法。 李墨竹温温柔柔的摸了摸自己被束成繁复发髻的头发,内心并不“温温柔柔”的想着为什么自己一个侧妃会收到这种通常只有正室才能来的宴会请柬。害得她要坐在梳妆台边花费一个时辰梳妆打扮。 ………… “平西侯到——” “安东侯到——” “定南侯到——” “镇北候到——” 内官悠长的声音连续唱道。这下就是走神如梁皖,也被吵回来了。 要不说仙家与凡人不同呢,瞧这四位,哪怕是最小的平西侯,也有百余岁,可无论怎么看都还是少女模样,羡煞一众夫人小姐。 梁皖清醒时抬眼正好看见这位一身红衣如火的女人站在她面前——平西侯年七。 没错,平西侯是位女侯,她也是四侯中唯一的女侯。 梁皖起身对年七行了个礼:“平西侯。” 年七笑盈盈的回礼:“梁小姐……哦不,岷王妃。” 梁皖没在意她用错了的称呼,毕竟她们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那时候她确实是被称为“梁小姐”的。 两人互行了礼,年七还是没有走的意思,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她,梁皖也不慌,反正她走不走梁皖都只有走神这一件事可做。 年七看着她走神看了好一会儿,慢慢走到她身边,凑到她耳边说:“他们都说你变了好多,但我觉得你骨子里还是你。” 梁皖被她说话时的气息弄回了神,扭头去看她,却被她用额头挡住,梁皖听见年七低声说:“今日当心。” 梁皖面上无异,只是拉开了与年七的距离,认真道:“平西侯说笑了,我与从前的我自是不可比。” 年七依旧笑着,耸耸肩,道:“好吧。少陪了。” 这一场插曲并没有人放在心上,毕竟这种宴会就是让人聊天用的。 …… 宴席上的变化从皇上从内侍口中听见某个消息开始。 先是皇后离席,久久不归,皇上面色不虞的也离了席,留下满朝文武举着酒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在歌舞中继续对饮。 再接着,不知从何时起,皇子公主们也一个个离了席,再然后是宠妃和贵妃。 不知不觉间,一场由皇家举办的宴会,皇室成员竟然全部离席。 众位大臣中不乏发现此事者,但所有人都选择了无视。 毕竟天家事,不听不看不猜不知道才是最好。 ………… 坐在上席的岷王一手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细细剥了个葡萄,运转内力抵挡着空气本不该出现的异香。 直觉不对的大臣和夫人小姐们已经颤抖着拔下发钗死死握在手里。 修士们周身也开始流转起灵流。 割肉的刀子在梁皖手上被漫不经心的转成花。 李墨竹温温柔柔的合着眼假寐,一只手却摸上了自己的藏剑簪。 …… 只待刺客出现。 可当浓烟散开时,并没有刺客杀手出现,人们只是在呛眼呛鼻的烟雾中晕倒。 醒来时纷纷发现自己竟不在大殿中。 ……………… “咳咳咳咳,咳…”李墨竹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池塘边的一棵树旁。 李墨竹晃了晃头,勉强清醒了一下,想起自己是在宴会上被浓烟放倒了。 李墨竹想着自己此刻该去找岷王和王妃,便艰难的起身,许是坐了太久,猛然站起来便感觉脑子发晕,眼前一片模糊,摇摇晃晃扶住了树。 李墨竹扶着树缓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便急匆匆的走了,看建筑有些熟悉,像是官员的宅邸,官位还不低。 李墨竹想着此事蹊跷,不能吵到人,便边跑边小声喊着:“王妃——王爷——” …… 她在宅子里跑了许久,实在是跑不动了,扶着墙想歇会儿,刚把气儿喘匀就听见背后传来两道极度熟悉的声音,声音里带着责备:“小竹?大半夜不睡觉你到处跑什么?” 李墨竹回头一看,只看了一眼,愣了一下,随后便瞪大了眼睛:“爹、爹娘?!” 没错,站在李墨竹李侧妃背后的,正是昔日的李尚书夫妇,但是,他们俩早在两年前便去世了啊! ……………… 岷王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书案上,把他弄醒的是坐在他后面的少女,他回头看她,她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前面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笑呵呵”的问他:“萧楠哲,是我教的太差,还是做梦更吸引你啊?” 岷王听见“萧楠哲”这个名字时,眉头便瞬间皱起。 教书先生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萧楠哲,请问你皱眉是为什么呢?” 萧楠哲依旧没看他,只是低着头,一副沉思状。 教书先生殷切的看着他,他死不抬头。 他的动作落入教书先生眼中便是极大的挑衅,教书先生颤抖着拿教鞭指他:“梁将军还真是带出了个好副将!好一个‘尊师重道’啊!” 看见萧楠哲依旧没在听的样子,先生气得猛灌了几口茶,强行压下一口老血,“咆哮”:“明天把梁将军给我找过来!” 岷王听见这句熟悉的话,才终于回神,可还是一脸懵,萧楠哲确实是他的名字,这位先生他也确实认识,先生的话他也确实没少听,或者说,这里的一切他都无比熟悉。 这里是军营的学堂。为了让将士们识字开设的。 可,这里自从六年前开战,便被取消了啊! 岷王,或者说萧楠哲猛然回头看向同僚,这里的所有人他都无比熟悉,包括坐在后面的女兵们,可是,可是他们早在五年前就战死了啊! ……………… 梁皖这边情况比起萧楠哲和李侧妃也差不了多少。 梁皖是从医女旁边醒来的,她翻身起来时医女正拿热水洗着满是鲜血的帕子,医女听见响动连忙回头把她按下去。 “别乱动。”医女低声道。 梁皖愣愣的,但还是没再动了,只是艰难的就这平躺这个姿势打量着这个屋子。 期间,医女为了清理她背部的伤而把她从平躺翻到趴着,这一动,看见的东西就多了,只是看见的东西越多梁皖的眉头就皱得越狠。 医女注意到她的表情,以为是自己麻药用少了,轻声询问,梁皖道没事,只是刚醒有点晕,医女才放心。 答完了医女的话,梁皖开始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甚至,这就是当年她的营帐,但是,她最后一次住这个营帐是在五年前!而这里,也早在五年前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第4章 第 4 章 学堂里,屏风后。 萧楠哲垂着脑袋站在秋旻身后,挨老先生的训。 秋旻安安静静的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如此持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老先生这股被萧楠哲惹出来的气才算是消下去。 屏风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三人应声看去,隔着屏风,能看见外面站着的一群人影。 “嗷——好痛!” “活该,谁让你乱窜弄倒花瓶?” “没办法啊,上面给的封赏东西总是让人好奇的嘛,咱们七营可就留了这么一个,我当然想多看看了。 再说了,咱们都来了这儿这么多次了,对这儿的东西还是一无所知才是奇怪吧。” ………… 屏风内的三人听见外面的对话,均是沉默片刻。 老先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对着秋旻说:“秋旻校尉,真不是我诚心想跟你们过不去,三天两头把你们都叫来挨批,但是这学堂得办,字得识啊。 我知道让你们舞枪弄棒的手拿书难为你们,但是来都来了,不能总是在这补觉啊!” 这先生出身翰林院,一大把年纪了,放着京城书生们清谈不要,跑到军营教一群大字不识的兵念书。 学生在课上睡觉也便罢了,还总有人在背后骂他“百无一用是书生”云云。 老先生没被到背过气去实在是心有丘壑。 秋旻思及此,又想到梁将军那一定要让学堂像个学堂的命令,想着今日刚好是个时机,深吸口气。 朗声道:“先生放心,这些事情交由我处理,先生只管放心教书,把学堂该有的规矩都立出来,我会派人看管,胆敢违反者,军法处置!” “这一规则,从明日开始实施,我看谁敢违反军法!” 屏风外的士兵和屏风内的萧楠哲内心均是一片荒凉。 完了,秋旻校尉生气了。 完了,秋旻校尉下命令了。 完了,秋旻校尉执行命令了。 “萧楠哲!”秋旻喊他。 “在。” “你也给我小心点,如果被我抓到你再敢不敬师长,处罚双倍!” “是!” 萧楠哲答完,秋旻停顿片刻,满室寂静,她又接着厉声道:“外面的人是聋了吗!” 屏风外的人齐声道:“是!” 秋旻发完火才想起来自己过于喧宾夺主,愣了愣,尽量放轻语气,对先生再次重复:“先生放心,日后,学堂里再也不会出现此前情况,如有发现,严惩不贷,无论是何人。” 老先生看着与刚刚挨训时完全不同的秋旻。知道这位秋旻校尉必然会说到做到,欣慰的点了点头。 … 挨完了骂,萧楠哲跟在秋旻身后走,两人均是一言不发,秋旻掀开自己帐篷的帘子,示意萧楠哲跟上。 秋旻坐到小桌边,倒了两杯茶,萧楠哲坐到她对面,秋旻耐心等了会儿,终于,先开了口:“说吧,为什么明知自己是校尉就算是装也该装出认真来以身作则,还是带头不听,把老先生气成那样。” 萧楠哲没吭声。秋旻又等了会儿,最后见他实在有难言之隐,只说一句:“你心里一直有数,我就不多说了。”便离开了帐子。 许久之后,萧楠哲抬起头,看向门口,深红的棉布帘子渐渐与记忆深处的帘子重合。 当年也是这样,秋旻在接到梁将军命令时候,迅速整治了整个学堂。 ……………… 萧楠哲跳起来堪堪避开了秋旻甩过来的戒尺:“秋旻!这么多人一起造的孽你为什么只追着我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秋旻怒道:“擒贼尚还先擒王!不先收拾你这个带头者如何服众?!” 萧楠哲大惊:“合着我是儆猴的鸡?!”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一来一回间萧楠哲被学堂桌腿绊了一下,被秋旻抓了个正着。 秋旻抓着萧楠哲的后领,把他按在地上跪着,真跟抓鸡一样…… 缓缓扫视一圈周围的人,冷笑:“刚刚不是还很热闹吗?现在怎么都不说话了?” 此时老先生刚好回来,见学堂满地狼籍,摸着胡子的手顿了顿。 “先生。”秋旻打破了沉默,行了个礼。 先生点了点头,“秋旻校尉,这是?” 秋旻尚未来得及开口,先生就从周围人的眼神里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笑了:“校尉可能是误会了,这是我让的。” 秋旻挑了挑眉,这倒是意料之外。 先生慢悠悠的走到自己东倒西歪的桌子前,周围人忙把桌子摆好。先生笑容愈深,坐下了。 “得知秋旻校尉即将启程前往京城修养,经此一别,起码一年不能再见了,这大半年来,承蒙校尉帮忙,学堂才能办到这个程度,老夫自觉无以为报,便请了各位来,想给校尉一个惊喜。” 先生慢悠悠看了看这满室的人,又看了看被按在地上呲牙咧嘴的萧楠哲:“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个惊吓了。” 秋旻扫了一眼地上的萧楠哲,搭档数年,对方此时的表情证实老先生所言并非是为了袒护他们。 秋旻突然感觉有些无所适从,周围人显然也因惊喜变成惊吓一事尴尬的要命,老先生倒是没有了解围的意思,笑呵呵的摇着扇子。 最后还是地上跪着的萧楠哲哀嚎出声打破了沉默:“所以但是,秋旻你先松开我啊哇啊啊啊啊啊,你抠到我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秋旻闻言忙松开手,萧楠哲顺势抱膝坐在地上,扭过头去,一脸不想搭理秋旻的样子。周围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又被战友急忙拦住。 秋旻不轻不重的拍了他两下,萧楠哲挪走了。 秋旻此刻也不尴尬了:“既然你不想理我,这套军中首席武器师亲手造的梅花镖你大概也不会收了。”萧楠哲耳朵动了动。 秋旻边收拾被撞得东倒西歪的桌子,边自顾自道:“可惜造时还特意加了秘银。”萧楠哲吞了吞口水。 周围人给秋旻让了地,秋旻点了点头示意,“你手指天生比常人长出半个骨节,还是特意请师傅按照你的尺寸订的。”萧楠哲面色变得十分精彩,足以看出此时他内心的天人交战。 秋旻最后来了句王炸:“你不要我就只能送回大师那当原料熔了。”说着还往帐子外走去。 萧楠哲蹭的跳起来拦住她,眨巴着眼睛看着秋旻。 “出息死你了。”秋旻丢了一大串梅花镖给他。 萧楠哲小心翼翼的提着线嘟囔:“我本来就没什么出息嘛。” 秋旻转身时看见周围人包括先生在内全都一脸想笑但不敢的样子,窘迫片刻后,“萧楠哲!” “啊在!” 众人均是好奇的看着他们,秋旻最后无奈道:“带人,去把我在城中院子里放的酒搬来。” “我……去找梁将军特批今晚的篝火晚宴。”秋旻又道。 众人欢呼起来。 “但是!吃的东西自己去城里买!不许上山猎!”秋旻补充道,不过没能阻止众人的热情。 …… 入夜 火光映在众人的脸上,七营上下热闹得宛如过年。 萧楠哲坐在秋旻旁边,看着冲天的火堆,“这么大的阵仗,不止是送别吧。” 秋旻点了点头:“嗯,这也是平叛的赏赐了。 只赏了各营主事校尉,连你都没有,我换成了这个。” 萧楠哲“啧”了几声,“你也是舍得。” 秋旻咽了口酒,“有什么舍不得的?朝廷压根就没打算赏底下人,只赏我们这些校尉,军心不稳才可怕吧。” 萧楠哲过了会儿又问:“其他营也换了?都要了什么?” “三营要的是分批回乡省亲半月,五营要的是赏钱,六营要的是一个园子,其他三营说是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别的我都能理解,这园子是怎么回事?” “那园子占了大概三四亩的地,六营校尉养了一堆牛羊猪鸡鸭鹅,说是全营上下再不吃点肉就都要死了。” 萧楠哲想起六营校尉那造作的样子,打了个激灵。 两人闲扯了会儿,萧楠哲沉默下来,看着她:“秋旻,一路顺风。” 过了一会儿,秋旻“嗯”了一声。 “萧兄——阿旻——” 两人应声看去,是站在篝火旁的战友在对他们挥手,“快点过来——肉烤好了——” “来了。”秋旻扬声道。 萧楠哲从地上跳起来小跑过去,边跑边喊:“给我留点羊腿!” 刚才喊他们的战友听见之后忙拿刀子去割肉,“他说什么?他不吃羊腿?好嘞,快把羊腿全分了。” 萧楠哲一把把他脑袋圈过来:“犯贱是不是?!” “让你不干活偷懒。” “我那是偷懒吗,我那是在表达对秋旻副将的不舍之情!” “扯吧你。” … 秋旻是在夜里独自动身离开的,萧楠哲对此并不意外,毕竟秋旻此人最不擅长的就是应对各种感情充沛的场合,比如离别。 秋旻离开的当天,七营的大小事务就被全都交给了萧楠哲,毕竟萧楠哲和秋旻同为校尉,七营又是唯一一个有两个校尉的营,秋旻赴京,七营事务自然都交给萧楠哲。 至于萧楠哲萧副将因过去每天偷懒从不管事,造成如今的痛苦不堪又再无法逃脱,所发出的鬼哭狼嚎声有多大,自然就要另当别论了。 秋旻离开一个半月后,萧楠哲收到了秋旻单独写给他的信,信上写京城如他所说,还挺有趣的,感觉这次修养也是个不错的事情了。 萧楠哲看完信,拿了纸笔写回信,说等着秋旻再见的时候,让秋旻回来之后好好给他讲讲京城的事。 但是萧楠哲没想过再见秋旻会这么快,还是在那种情况下。 第5章 第 5 章 “什么玩意?!”萧楠哲看着手中的信件惊道。 帐中梁将军和军师以及其他校尉们也是面有菜色,他们也看过信了。 萧楠哲到底年纪最小,一字一句念出信上的话:“军中各级长官冗杂,且为避免徇私舞弊,圣上欲将七军营打散重编为六军营,军中八校尉不再各自统管一营,此后,一人统管粮草一人统管…… …… 其余两位校尉返京,择日另任新职?!正式下圣旨大概在七八月,且并无回旋余地,特写此信,望诸君提前知晓此事。” 萧楠哲念完信,信纸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猛灌了几口茶才勉强压住火气。 除了已经返京修养的秋旻和被气到说不出话的萧楠哲,帐中其余六个校尉面上也是菜色青翠欲滴,主位上的梁将军自从把他们都叫来又把信给了他们之后,也是一直一言不发,军师扇子都摇不动了。 这真的不能怪他们,军中七个军营,各自所擅长的东西不同,或蛮或巧,或善于操作各类器械……每个营都是把每批新兵按长处分类的,磨合多年。 一句轻飘飘的打散重编,就是多年经验灰飞烟灭。 再者,八个校尉,各个都是高人级别的,三营刘靖擅长医术,七营秋旻擅长剑道,七营萧楠哲惯用暗器…… 原本粮草炊事这种事情各营都是自己解决,这一下让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放下自己带了数年的兵,一身能力再无处施展……咬咬牙也能接受。 然后呢,信里白纸黑字说了,从此以后设立各个专职,其余无职的两个校尉回京,说是“择日另任新职” 可若真有什么“新职”就应该是一纸调令,而非一句“择日另任新职”! 不过是各处踢皮球,最后安排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彻底废了他们。 之前只封赏八个校尉而不封赏全军一事本就容易寒了将士的心,幸而校尉们各自换成了能给所有人的赏赐。 可到底在众人心中留下了芥蒂,芥蒂不能消除,合着这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芥蒂变成裂缝了?! 八个人,必须送回去两个,还交由梁将军自行处理,说是“相信梁将军有分寸”实际上就是“你来得罪人好了”。 众人具是沉默,最年长的两位校尉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刚想开口,便听见一只信鸽落在了帐子外。萧楠哲正好坐不住了,主动去门口把信鸽捡了进来,顺便透透气。 把信鸽交给梁将军,取出信纸,是秋旻的。 「下月圣旨一事秋旻已知,无论诸君见到此信时是何感想,但请听秋旻一言,切莫因一时义气置各位多年心血于不顾。」 不得不说,他们对于彼此都极为了解,最年长的两人刚刚就是想自请返京,于公,他们年长,功勋多,多少也能剩些面子,于私,他们也舍不得让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的小辈回去蹉跎人生。 这下众人又陷入沉寂。 此时正值盛夏,帐外传来校场热火朝天操练的声音,帐内气氛凝重到连刚才进来的信鸽都不敢动。 良久,以往舌灿莲花的军师秋叶干巴巴道:“这离七八月还有些日子,各位校尉不如先回去,也不能一直在这耗着啊。” 主位上的梁将军也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阿叶所言有理。” 脾气最暴的四营校尉最先离去,其余人也陆续行了礼离开,留下梁将军和军师继续枯坐在座位上。 众位校尉回了帐子也没做什么别的,不过是和在主帐一样枯坐一整夜。 翌日清晨又不约而同的把副手都叫来,开始整理汇总过去营中各项事务分配的大小事项。 如此大的一条圣旨不可能是临时起意,秋旻人就在京城,以她的谨慎,但凡听到只言片语都会去查,就算凭一己之力查不清楚也会事先告知,而不会到了这种时候才来一句并无大用的信。 可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此事皇帝到底谋划了多久无从得知,但皇帝对此事势在必得是一定的,既然无法扭转,那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 圣旨在七月底到了军营,众人沉默着领了旨,秋叶递了银子给传旨太监,刚想把人送走,就听见太监笑呵呵道:“咱家不急,陛下的意思是,待梁将军安排好之后,咱家带着另外两位校尉一起回京,也好有个照应。” 听闻此言,六营校尉死死按着五营校尉的胳膊,不然他暴怒之下砍了这阉人也不足为奇。 梁将军沉声道:“谢陛下体恤。劳烦公公了。 军师,给公公……安排住处。” “是。”秋叶挤出笑容,“公公请。”太监笑呵呵的带着侍卫们走了。 校尉们起身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这次不能再拖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秋叶回来了,面色沉如锅底。 “事情恐怕更难了。” 众人看向军师,军师继续道:“适才我与那传旨太监说话,言语间,他不断提到了‘与两位校尉一起回京’‘中秋夜宴将至,陛下也很想在京中见到两位国之栋梁’。” 前一句并无问题,只是为难人罢了,但后一句和前一句一起出现,问题就大了。 要知道,七营的校尉秋旻,现在可就在京城。传旨太监再带回去两个,那京城就是三位校尉。 这三人都有资格赴宴,陛下却只想见到“两位国之栋梁”。 这就不仅要架空两位校尉,还要无视一个,让这个人从此无官无职,朝中再也没有这个人。 至于剩下的那个校尉之位,恐怕也是留给派下来的眼线的。 连藏都不藏的心思,好狠。 众人忍着怒气各自回去,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各个都绕着那太监的住处走。 结果两天之后就听见那太监说夜宴将至,他在宫中还有差事,明日就得动身回去。 “公公当真这么急?公公一路舟车劳顿的,休整些日子再回去也不迟啊。”秋叶赶在众人暴起之前说。 “都是为了官家办事,咱家可不敢说劳累,秋大人折煞了。”太监还是笑呵呵的,像是感觉不到众人犹如实质的目光一般。 “那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了,愿公公一路顺风。”秋叶心里骂娘。 “多谢秋大人了。”太监笑呵呵的刚开门想走,就被门外人挡住。 门外人小喘着气,拱了拱手,“张公公,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来人逆着光,还带着斗笠,张公公一时没认出来,直到对方摘了斗笠才看清,愣了一下,才把这张脸与之前给梁府送东西时见到的人对上号:“秋旻姑娘?” 秋旻笑着说:“公公现在应该称我为,秋旻校尉。” 秋旻边说边往帐里走,硬生生把张公公挤了回去。 张公公的笑模样终于没了,“秋旻姑娘此刻不是该在京城吗?” 要知道,这道圣旨可是写完立刻就被送来的!就连宣读都是在传旨太监启程两日后才读的!就算皇帝心中清楚早有人将此事告知于军营,但明面上有谁敢在宣读圣旨之前说这事?窃听圣意的帽子谁都不想扣上。 传旨太监是用着最好的马和车夫日夜兼程而来,就算秋旻是在听完宣读圣旨之后立刻赶来,也不可能在此刻赶到! 这顶帽子,必须给秋旻扣上,只要能给秋旻扣上,就是能给梁将军扣上,就是个能邀功的把柄,就是他高升的云梯! 张公公无不贪婪的想。 秋旻却笑着说:“在下已经提前结束修养返回军营了啊。此事将军府上下都知道。” 将军府都是签了死契的,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秋旻轻轻“啊”了一声,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也是,公公一直在宫中,而在下在京中也一贯深居简出,与公公只有一面之缘,返回军营时也是轻装独自离开,公公不知也正常。” 咄咄逼人之后给了个台阶,让人没那么难堪,可也让对方必须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张公公整理好表情:“那既然秋旻校尉早已回到军营,前日又为何没来接旨啊?” 既然回了军营,却不来接旨,便是心存不敬。虽比不得窃听圣意这么大的帽子,但好歹也是个把柄。 秋旻依旧笑着:“当日为公公安排的住处临时出了些岔子,在下处理好后没来得及在宣旨前赶回主帐,便在营中与将士们一同接旨,幸而七营主事校尉除我还有一位,不然可就是大不敬了。” 答的分毫不差,张公公同样笑了,“很好。”转首对梁将军道:“梁将军得将如此,当真幸事。” 梁将军微颔首,张公公推门就走,这次没人拦着了。 秋旻松了口气,坐下主动低声解答众人心中的疑惑。 “是小姐,两日前小姐应淑妃娘娘之约进宫,席间淑妃娘娘问她想不想父亲,小姐说想,淑妃娘娘笑着说再过不久就能知道关于小姐父亲的事了。 小姐问为何,淑妃娘娘说陛下派人前往军营,回来时就能带回两位常年跟在将军身旁的校尉,有什么想知道的都能问。 小姐回来之后觉得不对就来问我,最后说不管怎么样,我回来总是没错的,当夜就备了快马,伪装成运货的马,让我躲在货车底下出城,还准备了银钱,马不行了就换,务必要赶到。 饶是如此,也是刚刚才到,看样子,小姐所虑是真的?” 秋叶叹了口气:“是。” 随后三言两语说清利害,“就算秋旻回来,上面没办法派出一个眼线了,但我们还是再得送回去两位校尉。” 萧楠哲突然道:“我回去。” 四营校尉皱眉道:“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轮得到你?” 萧楠哲闷闷道:“你们要是不让,明天你们派谁我就敲晕谁,换上自己。” 四营校尉赏了他一记爆栗想把他先敲晕。萧楠哲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秋旻适时说:“我也正有此意,最好的人选是我和楠哲。” 梁将军抬眼看她。秋旻解释道:“在我回来之前,小姐某日突然说府外卖的糖糕没有以前好吃了。我查了,虽然看上去那些老板的长相没变,但是事实上已经换了人,应该是易了容,新的‘老板’不仅各个身负武功,且每日盯着将军府。 夜里,附近的乞丐也都如此。” 众人眉头皱了起来。 “恐怕是要变天了。我与楠哲年纪最小,经验不如各位,加上重编之后事务必然比以前多,楠哲一直不管事务,未必招架得来。 至于我……我的能力我自己有数,中规中矩罢了,其它五位校尉任何一个都胜于我,让我回去,损失最低。 再者,小姐还在京中,梁家的基业也还在京中,除了我,还有谁能随时贴身保护小姐,守着梁家? 萧楠哲一副铁了心回去的样子,秋旻又细数利弊,如果当真要变天,那着眼当下,秋旻和萧楠哲回去确实最合适。 梁将军“嗯”了一声:“这样,阿叶你现在就带着她们俩去找武器师,让他们先放下手上的事儿,先给阿旻的剑修一下,再给楠哲打暗器,暗器是消耗品,到了京城用一个少一个的,他们能打多少打多少。” “是。” 众人刚要离开就听见梁将军开口:“秋旻。” 秋旻应声回头,梁将军问道:“梁皖她……” 秋旻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小姐很好,上房揭瓦欺负小孩样样精通的那种好。” 梁将军也想出了那副场景,笑着点了点头。 第6章 第 6 章 翌日 车队从军营出发,回程路上算是有惊无险。 这里的“惊”指的是传旨太监从军营启程时以军营物资匮乏为由,并未带上军师为萧楠哲和秋旻准备的马车,并“贴心”的为二人带走了两匹马,本是想羞辱二人,结果被多年骑马的两人落下数里,为了保证一队人马不分散,众人只能加速,差点把马车里的太监颠死。 昨夜在驿站修整时,萧楠哲去前台拿了两坛子不错的酒,掐着时间提前走进了那太监的屋子。 萧楠哲生的好,不是俊朗,而是雌雄莫辨的妖冶美艳。 一个妩媚如妖的美人带着酒,深夜前来,在昏暗的灯光下,说前几日实在太过气愤,捉弄了公公,求公公原谅,一个变态的老太监如何能顶得住? ……… 秋旻过来时,萧楠哲已经完事儿,秋旻看见还没收拾完的地面,和晕倒的太监,沉默着递给了萧楠哲一包粉末,让萧楠哲给他灌下去。 那是加强的蒙汗药,让人昏死的那种。 既然已经动了手,就干脆把名声也毁了。这老东西顶着个传旨太监的名头让人恶心。 于是乎,城门口的百姓都见证了这堪称奇异的一幕,数十位官兵的车队,为首者是两位身着劲装的年轻人,被护在车队中间的是一辆马车。 百姓窃窃私语间弄明白了这车队是为了接两位校尉回京而设,但在马上的众人里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位传旨太监。 再细细看一看,两位校尉,车队最前的也正是两个人,通常车队不会有两个同级的为首者,那这两人大概就是那两位校尉了。至于那传旨太监……不会马车里的是吧? 如今正值夏秋交接之际,风沙大,两位被“迎接”回来的校尉在外面风吹日晒,他一个太监竟然在马车里舒舒服服?这阉人好大的的威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附近的百姓越来越多,本该在此迎接的人却不见踪影,依照规矩,这种情况秋旻和萧楠哲不能先进城,便静静坐在马上等着迎接的人。 至于马车里的那位传旨太监,昨夜在他解开萧楠哲的衣领前,便被一根针刺入颈间,不省人事。 萧楠哲看了看太阳,掐指一算,起码还得两个时辰那老太监才能醒。 萧楠哲想着昨晚的事,右手指尖捻了捻左手袖口,摸到了一根针,跟昨晚扎那老太监的是同一种,淬了种渗透性极强,却毒性不大的毒,半刻钟便可深入骨髓肺腑,却因毒性不大可活至七日之后,时间过得越久,人便越发痛苦,但也因毒性不大,查不出来,针又极细,若是刺入皮肤,拔出后针眼片刻便愈合,验不出来。 路上,秋旻告诉他,这老太监留不得,他活一日,便有一个无辜宫女被糟践,她会找机会杀了他。让萧楠哲盯住随行人,给她打掩护。 但是,杀这种东西,如何能让他那么痛快的死?他不是秋旻,这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死法他最喜欢了。 再说了,那老东西可是在他最喜欢的“石榴裙”下死的啊,他应该谢谢自己才对,萧楠哲如此想。 正当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时,城门里突然冲出一个纵马的少女,少女在车队面前停下,或者说,在秋旻面前停下。 少女欲言又止,只是看着秋旻,对方对她苦笑了一下,少女最后骑着马缓缓挪到秋旻旁边,和她一起等。 有人认出这少女是将军府那位乐善好施的小姐梁皖,心中对那阉人的鄙夷又多几分。 众人在城门口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迎接的人才姗姗来迟,来人赔笑道:“二位校尉舟车劳顿,颠簸了一路,下官这就带二位去……客栈。” 萧楠哲挑了挑眉,审视了马下的人一番,没说话,来人被盯得满脸冷汗,内心大骂本该在这儿但是现在找不到人的上司。 最后秋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敢问这位大人,接下来可还有什么流程?还是说我们可以直接去休息?” 来人忙不迭说没有了,二位大人可以回去修整。 秋旻“嗯”了一声,却没有开口让对方带路的意思,在对方被两匹战马身上的杀气吓到崩溃之前。梁皖开了口,“那既如此,就不劳烦大人了,二位校尉是我父亲的下属,不若住进梁府,总比客栈舒服多了。” 对方终于松了口气,随后又感到为难,毕竟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合适,但想了想现在的情况,要是真住进客栈更不合适,便忙让出路来:“那便劳烦梁小姐了。” 三人离开后,那官员瞥了眼到现在都没人下来的马车,沉声道:“走吧。” …… 三人回了将军府,嬷嬷们极有眼色的闭口不言,只是把秋旻带去了之前她住的院子,萧楠哲带去了早就安排好的院子,说了有什么需要找小厮就行之后,就把院门带上离去,给了他们尽量安静的空间。 整个下午,将军府里的人都噤了声,像是半丝声音都会让两位校尉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差。 到了晚膳时,小厮们小心翼翼的把食盒送进了院子,见到了枯坐在屋内的两位校尉。 萧楠哲坐在椅子上,浑身散发着阴郁,小厮甚至不敢说话,只是在桌上放下了盒子,便匆匆离去。 秋旻倒是对着小厮点了点头,但是小厮也同样感到了一股威压,也匆匆离开。 小厮被吓到浑身瘫软,死活都不愿意把食盒取回来,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最后决定,明早再送时取吧。 …… 同时,宫中某处 “知道自己错了吗?”太监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喝着茶。 “知道了干爹,儿子真的知道了,求干爹啊——” 此时太监脚边跪着的正是今日抢占马车的传旨太监。此时他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满身。 坐在椅子上的太监慢慢叹息了一声,“你今日坐在马车里不下,那梁家小姐来了,你也不下,你这两巴掌,可不止是打在她们脸上了啊,也不止打在我的脸上。” 传旨太监颤抖着磕头,“求干爹开恩。” 太监这时慢慢补上后半句:“你是打在陛下的脸上了。” 传旨太监颤抖着的身体突然僵硬。 太监看着自己的手指:“咱家对你开恩,谁来对咱家开恩呢?” 传旨太监想再说什么,但是脖颈已经被麻绳勒住,他挣扎着,但结果只是抽动几下,再没了气。 太监慢悠悠的站起身,不咸不淡的看了眼尸体:“烧了吧。” …… 到了深夜,梁皖突然从塌上起来点蜡去找药,翻出了磨破皮时用着舒服的药膏,让被她吵醒的侍女回去睡,独自披衣去了秋旻院子。 能看见后院有晃动的影子,院门没关,梁皖轻轻走到后院,是秋旻在练剑,一招一式间透出此前从未有过的戾气。 秋旻此刻的情绪不正常,梁皖想了想,觉得秋旻不会允许自己以这种状态见她,可若是还要硬撑着应付她,好像更难受。 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走回前院,把贴着药名的小瓷瓶放在了房门口最高级的石阶上,又小心翼翼的离开。 翌日,府中最嘴碎的小厮被选出去给两位校尉送膳盒。 送到了秋旻院子里时,秋旻校尉对他点了点头,小厮忙不迭的行礼,见秋旻手中握着个瓷瓶,嘴一秃噜夸道:“这瓶子真好看。”反应过来之后直想扇自己,不过这位秋旻校尉好像没那么吓人,甚至还“嗯”了一声,这让小厮入获大赦,忙退了出去。 小厮安慰自己,秋旻校尉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吓人,那萧楠哲校尉应该也没那么可怕,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小厮进了屋子,发现椅子上没坐着萧楠哲,小厮背心一凉,放下了食盒,想直接走人,结果一转头透过屏风看见内室里有个晃动着的,动作诡异的影子。 “砰”的一声,被无数传闻荼毒多日导致精神脆弱的小厮被直接吓晕了过去。 萧楠哲这几天骑马骑到胯骨脱臼,为了掩人耳目已经装了好几天,昨夜虽正了回去,但今日还是有些错位,萧楠哲小心翼翼的对着铜镜,艰难的正骨,固定好。还差最后一点时,听见屏风外面“咚”的一声。 萧楠哲皱着眉出去看了眼,一低头正好看见横倒在屏风前的人。 因着萧楠哲不能暴露自己受伤的事,小厮醒后萧楠哲便默认了他对当日所见添油加醋的描述。 至此,梁府上下再也没人敢去送饭。 侍女们期期艾艾的跟梁皖说:“小姐呀,真不能去,这都吓晕一个了,万一都吓死了,你谁给您绣花啊小姐。” 小厮们哭丧着脸附和:“是啊小姐,要是我们都没了,谁给您做饭洗衣服啊,您为自己想想啊。” 梁皖坐在秋千上,听着他们说话,想了许久,最后说:“把膳厅收拾出来,从今以后我们三个用膳都在膳厅。” 众人欢呼起来。 顺带一提,梁府因为梁将军一直在外,只有梁皖一个主子,所以梁府里很多地方平时是不用的,比如膳厅这种宴请官员时才用到的地方。 梁皖要是想找哪家的小姐来玩,一般也直接在她院子里用了膳。 除非是来的人多或是有别家少爷,才会临时收拾膳厅出来用用,不然那么大个地方,日日洒扫,却一年都用不上一次,实在是浪费。 但是若是以后要与秋旻和萧楠哲两人一同用膳,毕竟萧楠哲是外男,她的屋子终归是闺房,两人又不熟,不合适。 秋旻和萧楠哲对这个决定都没什么意见,只是从吓晕小厮那日开始,萧楠哲便总是不见人影,秋旻对梁皖也越发严格。 …… “那两位校尉真在你家住下了?”一位与梁皖相熟的林小姐边剪花边轻声问。 梁皖今天是来林家参加赏菊宴的,闻言,点了点头“是啊。” 林小姐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说出口“那……‘他们家’岂不是……” 梁皖笑了,“他们家若不怕丢人,我又怕什么。”说着,从碟子里选出了一块糕点,慢慢吃着。 林小姐叹了口气,只是瞧梁皖喜欢这种糕点,便把自己桌子上的那碟也放到了她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底下有小厮悄悄进来,在林小姐的侍女耳旁说了些什么,侍女不可置信的看他,小厮点了点头。 侍女咬咬牙,在林小姐耳旁复述了一遍,林小姐受了惊,慌忙看向梁皖,梁皖有些疑惑,开玩笑道:“怎么了,不会是他们现在就把人送来了,家里派人来报信?” 见林小姐愣着不说话,梁皖反而轻轻笑了一下:“还真是着急啊。” 说罢直接起身,向林小姐道:“今日多谢款待,少陪了。” 林小姐愣愣的点了点头,梁皖快步离去。满庭贵女见到梁皖的样子,加上过往经验,稍加猜测便了然发生何事,纷纷露出怪异的神色。 ……………… 秋旻写完传给边疆的书信,装进信封,刚用红蜡封了口,便听见张管事急急敲门,起身开了门,便看见张管事满头大汗站在门外。 “秋旻姑娘,请您速去前门。”张管事恳求的看着她。 秋旻挑了挑眉。 …… “外面的不是一般的人,是将军之前的未婚妻那家子又送来的人。”张管事边快步带着秋旻向前门走边向秋旻解释。 “未婚妻?将军不是只有秋禾大人一位妻子吗?” 张管事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先夫人去的早,当时老太太又还在,心疼将军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就又挑了个姑娘,想给将军续弦。” 两人转过一个弯,张管事继续道:“那姑娘一直养在庙里,一心青灯古佛,是老妇人一同礼佛的好友的侄女儿,将军又一直在边疆,无心风月,俩人愣是直到订婚之后好久才机缘巧合知道这事。” 看见的小厮们行色匆匆,均是朝着大门跑,张管事接着道:“俩人没一个有这心思,便互相取消了婚约,老太太虽然惋惜,但到底心疼儿子,又心疼先夫人早逝,小姐又太小,担心继母过门对她不好,便随他们去了。” 远远已经能看见围在门口的一群人,张管事道:“但是那姑娘家里说退婚于她家姑娘名声不好,加上订婚一事本就是悄悄的,除了俩家直系,少人知晓,不若当成没这事 老太太和将军本就对那姑娘有些愧,便答应了……”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人群外围,秋旻也听出了个大概,对他摇摇头,“张管事,接下来的,等处理完再说吧。” 张管事:“诶。”了一声,让人群为秋旻分出一条路来。 第7章 第 7 章 “至少,先让我们进去吧?”站在门外的小厮对着梁府的小厮石头赔笑道。 石头冷哼一声,扫了一眼外面的小轿:“让你们进去了还能出来吗?” 小厮一噎,但他没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往前走了几步,在石头面前赔笑说:“兄弟,别这么生气嘛,到时候还不都是都是一家人吗?” 石头冷冰冰的往后退了一步,扫了扫身上刚刚被碰到的地方,冷声道:“我是跟梁府签的死契,你是张家的小厮,哪个与你是一家人?” 小厮又是一噎,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这……” “在梁府门口,公然对着梁府的小厮行贿,便是张家的礼数?”此时秋旻从府门内的人群中走出,朗声道。 小厮没见过梁皖,更没见过秋旻,但听说过梁家的小姐马上及笄,性子跳脱,喜欢叮叮当当的环佩,摇啊摇的步摇,视笑不露齿端庄大方的礼节于无物。 只是眼前这女人大概已是双十年华,又一身干练黑衣,长发梳成马尾,装饰只有一个小冠。怎么也不可能是梁皖。 小厮不知这人是谁,不敢贸然开口,幸而眼前的女人自己介绍了身份:“在下秋旻,边关校尉营第七校尉,现暂居梁府。” 小厮明白了,这就是那个近十余年来唯一一位在梁府过夜的女人。也是他们今天必须要死死抓住的由头。 秋旻扫了眼正门台阶下的小轿,道:“不知里面那位是何人?诸位今日大张旗鼓的来此又是为何” 小厮愣住了,轿子里的人是来做什么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这种事,怎好摊到明面上说? 小厮支支吾吾,迟迟说不出个所以然,秋旻也不急,静静的等着。 良久,轿子旁站着的丫鬟匆匆上了台阶,在小厮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秋旻耳力过人,听得分明,她说:“需得快些,那梁小姐也快赶回来了。无论如何,也得进了梁府的门。” 小厮与丫鬟对视一眼,丫鬟开口道:“秋旻姑娘,这外面风吹日晒的,至少也让我们进去讨碗茶水喝?” 秋旻笑了,挑了挑眉,示意丫鬟看向街对面的巷口——那是一个茶水摊子。 确定丫鬟看见那个摊子之后,秋旻从腰上解下一个钱袋,扔到了丫鬟怀里。 丫鬟反应过来,秋旻却又恢复了平时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让丫鬟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 秋旻的动作梁府的人看的很清楚,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声,丫鬟和小厮的面色瞬间变得格外精彩。 丫鬟再也忍不住,尖声道:“秋旻姑娘没必要戏耍于我们!” 眼瞧着丫鬟要被气炸,小厮拦住了她,忍耐道:“秋旻姑娘,小的知道您瞧不上我们,但是您也不是梁府的主子,又有什么资格在这拦着我们进去?” 秋旻终于被挑起了点兴趣,“还有别的想说的吗?” 小厮接着道:“梁府十几年没有过任何一个女客过夜,就算梁家一直都只有梁小姐一个女主子,这一点也从没变过,可您不光过了夜,还住了进来,是您先破了梁府的例,您又有什么立场来阻拦我们进去?!” 秋旻觉得这话好笑,刚想开口就听见另外一道女声嘲讽道:“张家果然不一般,就连小厮都学的好一手偷梁换柱,避重就轻啊。” 是梁皖。 梁皖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一步步朝着秋旻走过去:“梁家十几年没有女客过夜,是因为什么?你敢不敢把原因说出来?” 小厮不说话了。 梁皖接着道:“你不说是吧,好,我替你说。” 梁皖站在秋旻身边,冷笑一声开口:“因为你张家舍不得与梁家的婚约,当年以保住那姑娘的清誉为名,又搬出你家姑奶奶相求,求梁家不要退婚,只当从未有过婚约。 我祖母答应了。 张家又吃准了我祖母对退婚一事的愧疚,三天两头的来打秋风,我祖母能给的都给了。 你家姑奶奶走后,同年,我祖母染了时疫也走了,恰逢此时我父亲在边关,你们张家仗着当年订婚一事知晓之人甚少,又以我年幼无人照料为由,带着那没退的一纸婚书过来,想蒙混过关进梁家的门。 若不是当年曾跟在我祖母身边,后来被送去管庄子的刘妈妈当日刚好在府里,说清了当年的经过,你们张家现在可就是梁家的姻亲了,我平白多出个后娘,我父亲平白多了个夫人。 从那以后,梁家只要有女客来走亲戚,不出两日,坊间必然会出现一堆花边。别说过夜了,就连府中只有我一个主子时,敢上门玩的女眷也少得可怜。 至于张家在此之后的所作所为,还要我继续说吗?” 刚还火冒三丈的小厮和丫鬟现在面色惨白。 梁皖继续道:“别说的好像梁府规矩大到多副碗筷都不行一样,这些年来梁家对张家多有忍让,忍得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梁家什么都不欠你们的? 梁家没你说的那些规矩,别在这拿着鸡毛当令箭! 梁张两家的交情只有我祖母与你家姑奶奶喜欢一同礼佛这一点,你家姑奶奶一辈子体面,梁家愿意看在她的面子上忍你们三分,但是她留下的面子也不知道还够你们消磨多久。” 看到那轿子,梁皖又是一声冷笑,这次说出的话依旧是冷嘲热讽但不无道理:“轿子里的那位张小姐,我从记事就看张家三天两头的往我家送人,七岁我就已经能处理了,不管你是偏房远房被逼还是自愿,我还是劝你,趁着现在你还没下轿子,没人知道你是谁,赶紧回去吧,不然再闹下去,你的脸露出来,被这些围观的人记住,自奔为眷还被赶回去这种事传出去,还怎么做人啊?也只能‘自尽’了吧。” 梁皖特意把“自尽”这个词读得格外重,轿子里的人也不是蠢货,自奔为眷还被赶回去,这种事,张家怎么可能还留她一命?自尽,呵,自尽还是别的什么,还不都是他们说了算?她一个远房庶女的死活又有谁会在意? 想通了这一点,轿子里的人朗声道:“既然梁府不便见客,那我们便先回去了,多谢梁小姐。” 梁皖笑了笑,但没说话,丫鬟也明白这次是被当成枪来探梁家的态度,刚想把钱袋还给秋旻就被秋旻拦住,丫鬟不解的抬头,女人淡淡道:“刚不是说想讨碗茶水喝?梁府不能留你们,去找个茶楼喝些吧,闹了这么久应该也累了。” 丫鬟颤抖着说:“多谢秋旻姑娘。”至于谢的到底是钱袋还是别的什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张家人走后,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梁皖对张管事吩咐道:“张管事,晚些时候去张家看看,若是他们为难那姑娘就拦着些,都不容易。” 张管事:“我知道的。” 梁皖又向李管事吩咐:“去库房拿两饼茶叶送去林府,就说今日坏了林小姐的赏菊宴,特来致歉。” …… 秋旻看着梁皖冷静的向下人们交代一件件事,完全没有平时任性和爱撒娇的样子。觉得有些惊奇。 梁皖吩咐完了所有事,往府内走去。秋旻跟在她身后。 梁皖原本规规矩矩的步子越来越放松,一开始纹丝不动的饰品也渐渐晃动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刚刚在门外处理事情游刃有余的梁府当家主子渐渐寻不到踪迹,在府内她又变成了平时爱玩闹的梁小姐。 梁府的湖边种了许多桂花树,花期均有所不同,如今,第一批桂花已经落了满地。 秋旻突然想到一件事,在路过那几棵已落花的桂树时开口问道:“以前也都是这样……处理的吗?” 梁皖应声停下脚步,回头:“以前吗,以前没说的这么清楚,都是插科打诨混过去。” “那今日为何?” “因为只有这样,张家才能明白他们碰到了我的底线,才能停止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如果不这样,过几日,坊间便会流传出一堆捕风捉影的传闻。” 梁皖想到了什么,嘲讽般笑了笑:“比如,你的身份会被传成我父亲的私生女、在军营养的外室等等等等,你就再也清白不了了。” 秋旻想了想那场景,皱了皱眉道:“这无所谓,除了有些麻烦以外影响不到我。” 梁皖扫走了落在袖上的叶子:“不,不是无所谓的。 梁府的名号已经已经不能为我提供足够的庇护了,这些日子是你在保护我,我能看出来。 你在梁府保护我,我总不能让你因为住在梁府而被造谣,人言可畏,我不能让自己的恩人因为我而被指指点点。”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梁皖摇了摇头。 秋旻还想再说什么,梁皖就提前道:“而且,我也不想再忍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跟他们家断干净。” 秋旻还欲开口,一阵秋风吹来,从湖边的桂花树上吹下了无数细碎花瓣,带来一阵甜香,梁皖笑了,这次笑的真心实意:“好啦秋旻,做都做了,别再想了。” “别让那些事来扰了这大好秋色”梁皖在落花中伸出了手,接住了几朵小小的花,静静站了一会儿。 秋旻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心中对梁皖的印象有了改观,也是,京城如此深的水,没有父亲庇护也便罢了,但梁皖甚至没有母亲庇护,若是真的一点手段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的活到今日? 秋旻正思索着,突然间,一捧碎花直冲面门扔过来。秋旻微侧头闭眼去躲。 再睁眼时边看见梁皖在她面前,有些没心没肺的笑着。 秋旻有些无奈的笑了。蹲下身,从地上落了一层的碎花中捏出一把,作势要扔回去。 梁皖笑嘻嘻的跑了。秋旻追了几步,也没认真,慢慢停下,任由手中的花瓣散出去。 抖了抖手,看见梁皖又折返回来:“好啦,别在意那些了,开心点。” 秋旻看着她,终于半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梁皖高兴了,兴头上来,不好好走路,非要倒退着走,秋旻时刻盯着她脚下,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倒,掉进湖里。 梁皖过了一会儿,仍是高兴的语调:“今晚上吃炙羊肉吧!你能吃吗?” 秋旻点了点头:“能。” 梁皖又问:“那位萧校尉能吗?” 秋旻没想到梁皖会想起问萧楠哲有没有忌口,愣了一瞬。在梁皖看她表情以为不能的时候,秋旻又点了点头:“他也能。没什么要注意的东西。” 梁皖高兴道:“好!那今晚上就吃炙羊肉,我还要吃冰酪!吃两碗!” 秋旻听到后半句,认真道:“最多半碗。” 梁皖瘪了瘪嘴,“我名字都叫梁皖,吃两碗吉利嘛。” 这哪来的歪理? “之前非要把所有不同的冰碗都试一遍最后闹了肚子难受三日的人是谁?” 梁皖心虚的“嘿嘿”笑了几声,嘟囔道:“半碗就半碗。” ………… 此时湖水的气味混着桂花的清甜,让梁皖记了许多年。 在一切都不复之后,在意识昏沉的数年里,梁皖曾无数次独自走过这条路,似乎这样,她就可以以为所有人都还在。 第8章 第 8 章 萧楠哲来时梁皖正毫无仪态的蹲在秋旻旁边,看着她翻动钎子。一旁还有两三个丫鬟小厮在割肉。 听到声音,秋旻看向门口,正对上萧楠哲的眼睛,看着他的神情,秋旻心下一沉,对着萧楠哲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吃完饭再说。 萧楠哲会意,走到秋旻对面,也拿了几串肉,放在架子上烤。 梁皖看钎子看得无聊,目光渐渐顺着对面的钎子升到对面人的脸上。 萧楠哲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看什么呢。” “你长得……真好看。”梁皖认真道。 “你和秋旻你们俩,真是……” “怎么啦?”梁皖好奇的看向秋旻。 秋旻忍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和你说的话一模一样。” “这样啊。”梁皖做沉思状,“可我怎么觉得不止如此呢。” 秋旻看了萧楠哲一眼,确定对方不会因为接下来的话生气后开口道:“当然不止如此,他当年可是差点被气死,觉得我在羞辱他。”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梁皖眨着眼睛问。 秋旻递了串肉给梁皖:“那年他才十一岁,长的还没这么高,又因为这张过于艳丽的脸被不少人冷嘲热讽,甚至抢他的饭食,在他的床铺上泼水。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在一个深夜,那时已经入了秋,吹风已经不能吹太久否则会着凉。 我在帐子里闷太久,出来透透气,远远见到他时也没当回事,但是当我走了一圈回来时还是在原地呆着,怎么也不回去。 彼时我也不过十三四岁,心生好奇便走上前去,不等发问,刚看清他的脸就呆住,直到他没好气的问我怎么回事才回神。 我就向你刚刚一样,说‘你长的好好看’,他突然就生气了,非要揍我。 我怎么愿意被无缘无故打一顿,自然拿剑挡,但不想伤人,剑便一直没出鞘,缠斗许久。直到有人出来寻我,才拉住了我们。” 梁皖听说书一样听完了这段往事,拿过杯子,将果酒一饮而尽:“那你们两个,算是不打不相识吗?” “算。”萧楠哲点点头。 秋旻手上的肉已经都在刚刚被梁皖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去拿些新的。 “那再后来呢?”梁皖问 “再后来便是一些整顿军营,以儆效尤,没什么可说的。”萧楠哲咬下一块羊肉。 “怎么会,话本子里这种主持正义的情节都很吸引人的。” “呦,看样子看的不少啊,秋旻快来!快管管她,圣贤书不读,玩物丧志这是!” “诶诶诶你这人怎么这样!” 秋旻拿着肉串走了过来,“怎么了这是。” 梁皖向萧楠哲飞去一记眼刀“胁迫”他闭嘴:“没怎么没怎么,就是马上就到中秋夜宴了,我问他想不想一起去。坐梁家的席位更靠前,菜品什么的也更好” “他不姓梁,能坐梁家的席位?”秋旻看着没起疑。 梁皖解释:“当然能了!一般而言,各府的主公主母和嫡出儿女都能收到帖子,最少也能收到四张,若是一个嫡子也没有就会让庶长子去,一个嫡女也没有就会让庶长女去。” 礼部的人每次给梁府送帖子都头疼,梁府现在只有我一个主子,但是送一张于理不合,只能送最少的四张帖子过来。说其他三张以备不时之需。” “一起去好不好秋旻。” 秋旻:“你想我们一同去?” 梁皖:“当然,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无趣极了。” 秋旻看了眼萧楠哲:“一同去也无妨。” 萧楠哲也点了点头:“那我也一同去。” 梁皖高兴道:“那我现在就去找人来给你们量尺寸裁衣!” “要这么麻烦吗?” “很麻烦吗?晚宴总得裁一套礼服的!” 眼看着梁皖这就要风风火火的去找绣娘,秋旻急急叫住她:“先吃饭。用过饭再去。” “哦哦,嘿嘿。” ……………… “款式简洁些便好,不必太过繁琐。”秋旻对刚量完尺寸的芸娘道。 芸娘笑着应下:“秋校尉选个色吧。” 秋旻看着各色各类的料子无奈的笑了,不消说,这定然是梁皖吩咐的,要芸娘来时把好的全带来。 芸娘的话也验证了这一点:“梁小姐与您还真是关系好啊,特意叮嘱要我们来时多带些让您选。” 秋旻点了点一匹玄色织锦:“这个看着不错。” 芸娘也点了点头:“这玄色是衬您沉稳,可中秋夜宴这么热闹的时候,不选些轻快的颜色?” 秋旻摇了摇头:“不了,就这个吧。” 芸娘笑笑,也不再多话。“那我去瞧瞧那位郎君选的如何了。” 秋旻点了点头。 ……………… 定好一切后,三人一同把芸娘送到了梁府大门口。 芸娘笑道:“这种待遇真是折煞我了。” 梁皖笑嘻嘻道:“临夜宴举行才寻芸娘来裁衣,芸娘还愿意接,这份情配得上这种待遇。” 芸娘嗔道:“你呀。” 梁皖笑着往秋旻身后躲。 芸娘道:“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便先告辞了,夜宴前定会将成衣送来。” 秋旻点了点头。 ……………… “我可否问梁小姐一个问题”回去的路上,萧楠哲突然开口道。 “可以啊,怎么了。”梁皖看向他。 “我所住的那个屋子里的所有家具陈设,都是从何而来?”萧楠哲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 梁皖思索片刻:“那件屋子里的家具陈设啊……所有的木制品,比如床啊,箱啊,柜子桌子凳子这种,差不多都是多年前圣上赏的。其余的花瓶茶壶……就是从各个店里买的了。” 萧楠哲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既然这些东西大多都是陛下赏赐,珍贵无比,为何梁小姐不自己用?” 梁皖回忆了一下:“听我祖母说,这些东西赐下来时我娘刚逝世,祖母本想让我住进去的,但是我一住进去就大哭。 祖母觉得可能是我母亲逝世我有所感应想念母亲,心疼我,就把我娘生前用的那些家具陈设搬到了个新院子,又添了些东西给我用。这也就是我现在住的院子。 多年下来院里屋里我也用惯了,搬起来麻烦,加上也没必要我就没换。 至于让你住进去是因为那院子里东西全又成套,不用再费时费力从库房里凑成套的家具再搬。怎么了吗?” 萧楠哲摇摇头:“多谢梁小姐解惑,夜深了,梁小姐早些回去睡吧。” “好”梁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提着灯带着小厮回去了。 秋旻和萧楠哲一路无话,直到走到了秋旻院前。萧楠哲问道:“我能进去坐坐吗?” 秋旻点点头,“当然可以。” 秋旻又对身后的几个小厮道:“你们回去吧,我院里一贯不用留人,你们也都知道的。” 众人走后,两人快步穿过庭院走进屋子,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关上了门。 “到底怎么回事。”秋旻道。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当真是……?”秋旻后半句没了声音,看向了窗外东方——皇城的方向。 “此毒是种慢性毒药,被淬入家具之中,再慢慢散发出来,日复一日,使人精神萎靡不振,颜值时致幻,甚至伤及根本。可没有任何一个仵作会在取证时把家具带走。杀人于无形。 可若想将淬了毒的家具换入屋子,要么,把整个屋子里所有家具全都换一遍,可这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完成。除非这屋子里的家具一直都是带毒的。”萧楠哲摆弄着茶杯,慢慢道。 秋旻深吸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这是冲着……梁皖来的啊。” 萧楠哲讽道:“是啊,梁夫人是习武之人出身边疆,身上旧伤无数,用过的药也多,就算梁皖身子弱,也能说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身子弱,郎中们便说不能吹风,不能劳累,干脆不出门,到最后守着满屋子金碧辉煌的“恩赐”香消玉殒,无人知晓真正缘由,还能唾骂那位梁夫人不安于室,到最后还给孩子带去苦难。 萧楠哲又说:“那个小厮会成为第一个晕倒的人,是因为他一直负责那个院子的洒扫——毕竟里面的东西全是御赐之物,没人用也得保持干净。 多年下来早就已经被毒素影响了,当日又听了太多市井传闻导致心绪不宁,紧张,血液流速加快,激发了毒性,这才导致他晕倒。” 秋旻听着萧楠哲的话,却突然想起了梁皖在初识时拿来的那些御赐的首饰。那些首饰经过她一件一件的检查,是毫无问题的。 但是,经过今日张家的事,秋旻确信梁皖绝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么,当日她拿来那些御赐之物,作势要送给她,不是要送什么见面礼,而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她是朝廷的军官,不可能不懂那些礼法。梁皖此举,是为了看她会不会收下进而试探她到底可不可信。 如果她为了抓住梁皖这个把柄而收下,那便是不可信。若是不收,才有接下来的事。 细细想来,那些东西里也只有那两件是真正的“御赐之物”,其余的均是做工极为精细的仿品罢了。 之前她以为是梁皖粗心大意,又不喜欢丫鬟贴身没人注意着才导致的。 现在看来,这也是她早就留给自己作为后路的理由。 想通了这一点,秋旻感到一阵欣慰,幸好,幸好,幸好梁皖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不然接下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若是…… “你在听吗?” “啊?”秋旻这才回神。 “我说,如今我每夜不定住在何处,夜里除非有天塌下来的大事,就别找我了。” “好。” …… 梁皖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张管事说话,说当日在那院子里晕倒的小厮没什么事儿了。说萧楠哲最近都没在自己的院子里歇,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问要不要派人跟着。还有他要走了进出货的所有流水,会不会出事。 “不用管,随他去。他要什么就给,问什么就答。”梁皖打了个哈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睡了。” 张管事问道:“真的不要几个侍女跟着您?” 梁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不要,太招摇,引人注意,不自在。” 张管事不再多说。 …… 梁皖晃晃悠悠的去关了窗,洗了脸,在镜前松了发髻,刚想上床睡觉,瞥见了梳妆台上的首饰。 这是之前京中流行的“皇家工匠”打出来的东西。 那些人确实是皇家用过的工匠,但是当时已经被另外一批匠人顶走,出了宫,趁着还有人知道他们是“皇家工匠”。仿了一批又一批宫里式样的东西,又打上了他们自己的标识。 世人都对宫中有种天然的崇拜,更别说是原皇家工匠亲手做的了。一时间京中姑娘们都用着“宫中式样”的东西。 加上这些曾经的“皇家工匠”舍得银子上下打点,甚至抽了几成利送到宫里,虽说只是蚊子腿的肉,但有这份心也是不错的,宫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梁皖虽然有许多御赐之物,但也耐不住好奇,买过一些,也有贵女送过她一些。 梁皖平时虽不戴太多饰物,但又喜欢没事拿着玩,就都放在这了。 梁皖想起前段时间秋旻特意来她屋子里鼓捣了许久,又帮她把东西都分门别类收好。 拿起一只簪子,在烛光下把玩着,想着秋旻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小心些不要把这些动西放错弄混的样子,梁皖轻快的勾唇,把簪子放回原位。 慢慢悠悠回去,上了床,盖好被子,睡觉。 第一章挖下的坑总算是填了填,梁皖不喜欢玩九族消消乐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转眼就是中秋宴当日,芸娘带着人来送衣服。 在梁皖院子里。 萧楠哲最先在左耳房里换好了衣服出来,紫色的锦袍将他原本贵气的气质显现的很好,却又不会让人忽略萧楠哲眉宇间的少年意气。 萧楠哲对着铜镜照了照,突然笑了:“芸娘的手艺果然不俗。” 芸娘看着萧楠哲异常妖冶的皮相,微笑着接受了这句赞美。 秋旻随后右耳房出来,玄色长袍款式简洁干练,同色披风上的狐尾毛领为她修长的脖颈做了极好的修饰,却又不会让她看起来像女扮男装。 芸娘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 不多时,梁皖也从右耳房出来了,却不是订的衣服。 “为何不穿?”秋旻问道。 “等夜里,保证让你惊呆。”梁皖神神秘秘道。 秋旻欣然。 芸娘笑意更浓,“三位的衣服可还有什么要改的?” 萧楠哲耸耸肩:“已经很好了。” 秋旻和梁皖同样摇摇头。 “那既如此,芸娘就先告辞了,诸位留步。” 芸娘走后,秋旻又活动了几下,发现这衣服并不会妨碍她的动作,心中更是喜欢。 梁皖看出了她的好心情,“芸娘是梁家的绣娘,若是喜欢,可以去锦绣坊找她订。” 秋旻笑着应下了这份好意,当然,她应该也不会去找芸娘订衣服的。 …… 用过了午膳,梁皖看了看日头,自言自语道:“现在去也行,但是现在去是不是太早了?” 在院亭中看着兵书的秋旻听见了动静,抬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在想什么时候去。” 秋旻又翻了一页,“以前都是什么时候去的?” 梁皖:“以前啊……那还得再等几个时辰了。” 秋旻疑惑:“那为何又要想要不要现在去?” 梁皖走到她旁边:“哎呀,以前都只有我一个人,不出错就行了,但现在……” 秋旻明白了,好笑道:“我们不用出风头,什么时候去都行。” 梁皖想了想,也是。刚想回树底下乘凉,顺口问:“今年是靖昭三十四年还是三十五年来着?” 秋旻答到,“靖昭三十五年。”刚答完,翻书的手顿了顿。 梁皖道:“那今天四侯也会来吧。” 秋旻点了点头。 当今天下的和平来自仙家和凡人共同治理,每五年,四侯将会一同出席某个宴席以示两族和平,而春夏冬三季,四人一般天南海北除邪祟,所以出席的宴席通常会是中秋夜宴。 不过四侯虽然会出现,但他们通常只是收寄各个地方的异常之处,然后派人处理,旁的连话都不会说一句。 在邺朝各地巡察除患的修士们就更是如此了,连面都没露过,自备粮水,施术隐迹,轻易不会暴露身份。 故而,除四侯这四位附带吉祥物身份的修士,邺朝的百姓们对于修士们一概不认识。 而这正是修士们想要的,他们认为“修仙者本该斩断尘缘,如今虽因世间邪祟不止,修士不得不下山除患,但仍应谨守规则,不该徒留尘缘于世。”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梁皖喊人套了车。 梁皖刚想换衣服,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又去了趟茅厕,等出来时马车已经出来了,若是现在去换衣服,只怕是不太来得及,梁皖就抱着装着衣服的托盘上了车。 萧楠哲好奇问道:“为何不换完再出来?” 梁皖答道:“路上会弄皱。” 萧楠哲想了想,梁家是京城里的大家族,梁皖是半个话事人,想以最完美的样子出席以不让人看轻梁家也是合理。 …… 说起来,如今的陛下与梁家,或者说梁澈颇有渊源。 当今陛下当年不是受宠的皇子,逃出后宫,在军营里从小兵做起,为了隐藏身份,多少次有晋升的机会都没升。而当年的梁将军就是在陛下隐藏身份的那些年里进的军营。 当年两人关系甚好,不然也不至于在天下一统的年代还封出个兵马大将军。 至于现在…… 梁皖抱着托盘想到了这些。 …… “小姐小心些。” “没事没事。”梁皖跳下车。 秋旻和萧楠哲也下了车。 梁皖抱着托盘道,“一般女宾要先去后宫太后娘娘那,男宾在外面。” 萧楠哲点了点头。 来迎的小太监带着萧楠哲走了。 梁皖问秋旻:“你去哪?跟着我走,还是去前面?” “我跟着你。”秋旻没犹豫。 梁皖点了点头。刚抬脚就听见小太监犹犹豫豫道:“小姐,这剑……也要带去后宫吗?” 梁皖回头看见了秋旻手上的「寒亭」。道:“不行吗?” 小太监答道:“行是行,但若是冲撞了人就不好了,不若……别带去了。” 梁皖看了秋旻一眼,确定了对方的意思。“还是带着吧。前些日子有道人给我批了一卦,说是恐有灾殃,带把剑,正好挡挡。” 小太监急得快哭了,但又没办法,只能领着她们去了后宫。 到宫门前时,小太监已是满面愁云。梁皖把托盘交给秋旻,从荷包里翻出一锭银子,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愣愣收了,感激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梁皖耸耸肩。 小太监还是千恩万谢的,梁皖没说什么,带着秋旻进了门。 宫女通报道:“梁府梁皖,秋旻到。” 在座的众人纷纷看向门口,梁皖她们认识。这秋旻校尉也是早有听闻,先前说是梁将军军营里受了伤的校尉,养伤之余顺便过来当梁皖的剑术师父,后来又成了调任的校尉,不过今日确实是第一次见。均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梁皖规规矩矩的半跪下请安:“臣女梁皖,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 秋旻也跪下请了安:“边疆校尉营第七校尉秋旻,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 太后点点头:“起来吧。” 皇后也笑着让两人起来,“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梁皖看向秋旻,眨眨眼。秋旻对梁皖挑挑眉:初次见面就叫我好孩子?叫的很明显是你啊。 皇后看见两人的小动作,忍俊不禁道:“干什么呢?都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秋旻有些尴尬,梁皖倒是无所谓的过去了。 皇后拉着梁皖的手腕,“嗯,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看了一圈,最后对着托盘问道:“只是……这是?” 梁皖有些不好意思道:“怕弄皱,特意准备过来换的。娘娘,哪能换啊?” 皇后笑骂道:“你这丫头!快去求求太后娘娘,让她赏你个偏殿用用。” 梁皖跑到太后面前半跪下:“娘娘。” 太后慢悠悠放下了茶杯,“总算想起来哀家了?” 梁皖撒娇道:“娘娘,赏我个偏殿呗。” 太后无奈道:“行,芳菊,带她去换衣服。一直抱着个盘子多累啊。” 芳菊姑姑笑着过来:“来吧梁小姐,老奴带您去换。” 梁皖麻溜儿起身跟着芳菊走了。 皇后看完这一段儿,把目光转向了秋旻,这回依旧笑着,但态度明显客套了些,不过也是人之常情。 皇后道:“你就是那位前些日子回京的秋旻校尉?” “是。” “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个校尉营校尉这个位置,苦不苦?”皇后看着她。 秋旻摇摇头:“臣自幼就在军营,多年习惯下来,并未觉得苦。” 皇后继续道:“你既是官员而非家眷,为何不在前面?” 秋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怕她惹祸。” 皇后总算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她呀,看着离经叛道,但她惹不出什么滔天大祸的。就是容易让人担心罢了。” 秋旻也笑了。 皇后又寒暄了几句,就让她落了座。 女宾们陆陆续续的到场,但梁皖却左等右等也没回来,秋旻握剑的手紧了些,皇后派了人去问。 回来的芳菊姑姑歉疚道:“是底下人做事不小心,一盆水结结实实的撒在了梁小姐的衣服上,本想烤干,但烤干之后又皱皱巴巴的。 虽然梁小姐说不妨事,还宽慰了奴才们,还想穿上,但是……” 太后重重放下了茶盏。 众人噤若寒蝉。 要知道,梁将军战功彪炳,梁家又近乎是满门忠烈,梁皖是梁将军的独女,是梁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地位比起公主也不差。现在在皇宫里竟然连衣服都能被打湿,传出去成什么了?! 更何况,梁将军的心腹还在这一个呢。 有人悄悄看了看秋旻,秋旻依旧坐的笔直,面色如常。但所有人都知道,若是今日不给出一个交代,这位秋旻校尉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秋旻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满屋子人的反应,梁皖再怎么身手不好,也可能躲不过那一盆水,她任由衣服被打湿必定是想知道些什么。 偏殿里能知道的东西有限,这主殿里的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皇后出来打圆场:“母后息怒,交给儿臣吧。” 太后眉宇间怒气不减,但没反对。 皇后唤道:“润砚,速去寻十六公主,她身量与皖丫头相仿,问她要几身没穿过的衣服。快去!” “至于那个宫人,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底下人纷纷动了起来。 秋旻却在此时起了身:“臣觉得,大吉的日子,大动干戈怕是不祥。” 皇后巴不得秋旻给这个台阶:“那秋校尉觉得该如何?” 秋旻沉吟片刻道:“从轻发落,罚半年月钱。” 太后点了点头,皇后也舒心的笑了,“那就按秋校尉所言,罚半年月钱吧。” 三十大板是会打死人的,中秋夜宴这么重要的日子,若是真死了人,她这个皇后也难以交代。 幸好幸好,梁皖这个当事人没生气,秋旻这个明显能代表梁家态度的人也给了这个台阶,让她能下来。 皇后看着秋旻,目光落在了秋旻手里的剑上,道:“本宫瞧秋姑娘这剑不错,叫什么名字?” 秋旻起身答道:“「寒亭」。” 皇后笑说是好名字。又说寸步不离,想必极为重要,特赏了她入席佩剑之权。 又赐了一把短匕首,让秋旻带给梁皖。 秋旻应下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安抚梁家。 只是没人注意到,在角落里,穿着红衣的少女听见“寒亭”二字时,目光突然转向秋旻手中之剑。 ………… 萧楠哲面色不算太好,周围人时不时看他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声都令他感到不快,他强忍着暴打这群衣冠禽兽的冲动,喝茶喝的都快啃茶杯了,他不想喝茶,他想喝酒。 终于到了入席时。 一众贵妇带着小姐们进了门,款款而行。 萧楠哲又想倒茶,却连一滴茶水也没倒出来,无奈的撂下了茶壶。 梁皖和秋旻就是在此时进的场。 梁皖穿的是半见色小袄和下裙上绣了桂花,同色短斗篷上绣了一枝花枝,又在各处均绣了细碎桂花,步履间花瓣抖动,鲜活的将秋色穿在了身上。天真无邪又不失规矩。 秋旻一身玄衣,沉稳又从容。刺绣暗纹又在不经意间显出贵气,神情动作挑不出一丝错。 众人皆是赞叹不已。 “幸好幸好,我真的是第一次这么感谢梁皖粗心大意。”席中的十六公主听着周围人的赞叹,悄悄和贴身婢女说。 婢女没吭声,十六公主也不在意,自顾自说:“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啊,要不是梁皖发现被打湿的衣服是拿错的备选,让人回去取,又特意给那小婢子求了情,那小婢子肯定会被处理掉的。” 可为何?既然已经是准备带过来换的衣服了,出门前为什么没有仔细查验呢?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厢众人赞叹着梁皖和秋旻的气质。 另一厢,红衣少女对着同伴们说:“就是她。” 其他几人均不动声色的将目光隐于众人,打量着秋旻。或者说,打量着「寒亭」 一直都想写这种走T台的剧情,爽了一把 最近在重新搓很久以前的文的大纲,嗯对,大概下辈子就会写了,嗯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所有宾客都到场后,帝后二人才携手进来。 众人皆跪拜行礼。四侯也福了福身算是行礼。 皇上淡淡道:“众爱卿平身。” 在一片“谢陛下。”中,皇后看见了梁皖身上的衣服,想着刚才发落之后,梁皖在众人面前请她派人回梁家一趟,说她带错衣服了。 果然是年纪小不成气候,这都能带错。 不过没关系,只要事情平息就好。 思及此,皇后的笑容不变,将视线移走。 …… 席间,有人问道:“听闻前些日子边疆校尉营有两位校尉返京,不知是谁啊?” 梁皖扫了一眼那人,低声告诉秋旻和萧楠哲,“是礼部王尚书。” 秋旻点点头,起身朗声答道:“边疆校尉营第七校尉秋旻,见过王尚书。” 萧楠哲也跟着介绍了自己。 王尚书远远看了看,“嚯”了一声:“本官之知是两位少年将军,不知还有一位竟是巾帼英雄啊。” 秋旻没接话。那王尚书也不尴尬,又问道:“那位姑娘,可否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秋旻不卑不亢道:“秋旻。” 王尚书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姓秋啊”又“嘶”了一声,“我记得我还认识一个姓秋的女将军。叫什么来着?” 皇帝此时出声道:“是长宁侯,秋禾。” 王尚书一拍脑袋:“对!就是秋禾!”嘿嘿笑道:“谢陛下!” 又问道:“我记得她还是梁将军的妻子来着。你们什么关系啊?” 皇上也看向秋旻,她不卑不亢答道:“三岁那年冬天,秋旻被长宁侯从野狗口中救下,带回军营,取名,秋旻。” 王尚书明白了,刚想接着再问几句,就被夫人拉了拉衣袖,示意他闭嘴。 王尚书不明所以,但还是没再说什么。 秋旻刚想坐下,就听见皇上说道:“秋爱卿当年,曾在朕面前求过一道恩典,她说她亲生的孩子,以后会因梁家而受封郡主或者县主。 但她在军营,养了一个捡来的孩子,那孩子她视若己出,想给她留下些什么。便求朕,在她死后,让那个孩子袭长宁侯位。 朕答应了。” 皇帝的目光移到了秋旻脸上:“所以,你就是那个,还没来得及袭爵的长宁侯,对吗?” 萧楠哲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梁皖的表情,对方正担忧的看着秋旻。 萧楠哲收回视线。 王尚书的夫人狠狠剜了丈夫一眼,王尚书也自知不妙,额头开始渗汗。 秋旻答道:“长宁侯当年救臣一命,梁将军又教我读书识字,功夫剑术,臣本就无以为报,更不敢肖想长宁侯的爵位。” 萧楠哲又看向梁皖,正对上梁皖的目光,梁皖小声问他:“我要是这时候装疯卖傻死命拦着不让秋旻袭爵,能不能躲过去?” 萧楠哲低声道:“难。” 果然,皇帝叹了口气,似是惋惜:“你不要,朕本不欲强求。”随后话锋一转:“但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明年春日,你是……。” 一旁的大太监李公公道:“明年秋校尉是二十岁。” 皇帝“嗯”了一声:“二十,正好。” 皇帝扬声道:“来人!拟旨,校尉秋旻,平袭长宁侯秋禾爵位。靖昭三十六年春日受封!” 在面色各异的众臣的目光下,秋旻跪下叩首,沉声道:“臣秋旻,接旨。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席后,出宫的路上有人或真心或假意的来“祝贺”。 秋旻客气的应付了一波又一波,应付了一刻钟又一刻钟。 旁边的梁皖实在看不下去了,撂下冷脸,快步离去。 萧楠哲心领神会,留下一个“谴责”的眼神给众人,随后追了上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找了由头告了辞。 附近宫墙的阴影下,几位青年面貌的男女纷纷对视,最后有人低声道:“就是她。” 青衣少女面色怪异道:“这次她居然能活到现在?” 红衣少女心大:“她不是说了吗,三岁被人从野狗嘴里抢下来的。就是本来是该在三岁死掉的” 青衣少女摇摇头:“但是,她都十九了啊!还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就算她是出现变故改了命,就改的这么彻底吗?!那可是……”剩下的话青衣少女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明白。 穿着月白长袍的少年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处独自站在空旷石台上的少女,最后对同伴们说:“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深蓝色长袍少年明显沉稳:“别胡来,别忘了规矩。” 月白长袍少年鄙夷他:“我又没说我要做什么,我只是想好好的看看而已嘛,净以你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其他几人没再说什么,他们也是同样的想法。 ………… 马车里,三人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秋旻在小桌上写着信。 萧楠哲性子急,张口想说什么,被秋旻拦住。秋旻低声道:“回去说。” 萧楠哲忍住了。 梁皖觉得或许是自己多余,掀开车帘看了看,干巴巴道:“我在宴上没吃饱,我去买点糕点做宵夜。你们慢慢聊。” 秋旻停了笔,抬起头:“我和你一起去,回去之后一起吃。楠哲要不要一起?” 萧楠哲脸色依旧不好,道:“我什么都不想吃。”随后一声“咕噜”让梁皖笑出了声。秋旻脸色也好了点。 萧楠哲“豪横”的下了车,“笑什么笑!不许笑!” 秋旻把信甩了甩,叠好,放进袖袋里。 …… “嗯这个好吃这个好吃。”萧楠哲咬着糕点,含糊道。 “对对对,那个是他们家招牌,那个红的也好吃,这个你肯定喜欢秋旻。”梁皖从糕点里抬头看了一眼,如此道。 秋旻接过来,咬了一口,“确实不错。” 填饱肚子之后,梁皖想着自己该告辞了,刚起身就听见秋旻说:“总是想着走做什么?” 梁皖又坐下。 秋旻擦了擦嘴,问道:“小皖,你什么时候受封郡主?” 梁皖想了想:“大概会在明年春天。本来应该是在及笄礼之后的。但是及笄礼我不打算办,所以就看他们安排了。” 看出了秋旻的不解,梁皖解释道“我是外姓,还不是因为和皇帝有亲受封,受封礼搁在及笄礼之后,要是受封礼特别简陋呢?及笄礼太大不好,太小的办不办没意思。所以我不想办了。” 看见秋旻和萧楠哲面色,梁皖笑道:“好啦,都一样的,说正事说正事。” 萧楠哲面色凝重:“那这么说,明年春天,这府里会多出来一个长宁侯,和一个郡主。”剩下的话萧楠哲没说,但是两人都听得懂——比起一个校尉一个小姐。不是一般的扎眼啊。 秋旻冷笑一声:“长宁侯?” 没错,看似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实际上把人恶心的透透的。 为什么? 梁皖这个先长宁侯亲女儿对于自己母亲的养女继承爵位一事会怎么想? 那一番话,看似是在说秋禾有多为秋旻着想,可话里话外都在说“梁皖是梁家人,秋禾不在乎,秋禾只在乎这个跟了她姓的秋旻!” 秋旻呢?从小兵做起,熬了小十年才做到校尉。论威望,论能力,当之无愧。 梁将军梁澈为什么一直压着这桩事?因为秋旻年纪轻资历浅,怕她担不住,想让她多攒些军功,再名正言顺的请旨让她袭爵。 而如今,一句轻飘飘的“长宁侯与梁将军的养女,受封长宁侯吧”就让她多年功绩被掩埋。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想知道她都经历过什么,多少次死里逃生,受了多少白眼。人们都会说“哦,她就是那个小时候被先长宁侯捡回去,袭了爵的长宁侯啊。” 就算有人能得知今日夜宴上的事,也只会觉得先长宁侯秋禾拎不清,不在乎亲女,又自作聪明害惨养女。然后一股脑的把罪责全都安到早已逝世,没办法辩驳的秋宁身上。 好“精心”啊! 原来,这才是废掉一个校尉的好手段。 三人思及此,具是沉默。刚刚好不容易被甜点心暖回来的心情又糟了起来。 半晌,秋旻走到书案边,把在马车上写的信展开,重新对折,每折一次都放一小片鹅羽在上面,装进信封,最后小心翼翼封了片鹅羽进去。又用特制的火漆封了口。 把信封递给萧楠哲:“明日,走驿站吧。” 萧楠哲应下。 接着,屋内安静了下来,秋旻似是斟酌着语句,梁皖大概能猜到今夜秋旻必定有话想跟她说,就静静等着。 秋旻慢慢道:“梁皖,自我入京到现在,日子也不短了,我对你一开始的印象,是大大咧咧,不拘泥于俗礼,经常犯错,世人皆说你心里不成熟,成不了气候,可我觉得,你不会只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姐,每个人都有秘密和底牌。你不愿意说没关系。 我只是需要知道一些事。”秋旻抬头,用那双瞳色极深的眼睛看着梁皖,“爵位一事,你心有芥蒂吗?” 秋旻补充道:“不是今日的情形,而是有一日我名正言顺的因军功被封为长宁侯。” 梁皖认真的看着秋旻:“没有。” 梁皖解释道:“你能走到今天,不是靠着养女这个身份,你本就该受封侯位。 名正言顺,当之无愧。 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你。” 秋旻听完这番话,耳边响起了五年前,梁将军梁澈对她说的:“她走了,但是「长宁」是她留下的,她从荆棘中趟出的一条路,应该有人来继续往前走。我和她都希望那个人是你。” 还真是一家人啊,秋旻如此想。 秋旻看了眼萧楠哲,对方对她点了点头。 秋旻目光柔和:“多谢你理解。” 梁皖耸耸肩。 两人走后,秋旻在窗边坐了许久许久,想着今日重臣们的夫人对梁皖的态度,亲切有余,亲密不足。 皇后也是,在梁皖衣服被打湿后,虽然又是安抚人心又是严加惩处的,但也在无形中透露出她急着想撇清干系。 这种种反应。当真只是因为如今梁家圣眷不再浓吗? 还有,皇帝的心思不难猜,梁家的军权早晚得交,但是怎么交是个问题,“谋反”失败满门抄斩也是交,杯酒释兵权也是交……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秋旻看着桌上展开的特制信纸——不能走明面的密信信纸。想着前日秋叶飞鸽传来的军营消息:打散重编后的军队每日都有糟心事,他每日斡旋几近累死,梁将军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其他几位校尉快把安神香拌饭吃了。 信上抱怨般写了这些近况,但在暗处,用了特制的墨写了暗语:近日各校尉帐里均有出现毒物,京中万事小心。 信到此为止,但能让秋叶来信特意用暗语说的“发现毒物”绝对不仅是普通的下毒,能让众将眉头紧皱的“糟心事”也绝对不仅是兵油子闹事这么简单。只怕军营中的情况已经很糟了。 她在想到底要不要将此事传去,要不要在他们自顾不暇之际还让他们分心。 ……… 秋旻思绪不宁,最后起身把迟迟未动笔的信纸放回了暗格——她打算明日和萧楠哲一同去探探,再做决定。 走到门口刚想关门,就看见门边站着的梁皖。秋旻讶异:“怎么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吗。”梁皖满不在乎的笑笑,也不知是站了多久。 秋旻让梁皖进屋,梁皖摇摇头:“不用,说句话我就走。” 话音刚落,梁皖上前一步,抱住了秋旻,在她耳边轻声说:“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 秋旻愣愣的“嗯”了一声。回抱住她。梁皖没抱太久,很快就松开了,蹦蹦跳跳的走了,三步一回头的看呆在原地的秋旻,挥手让她回去。 秋旻被少女身上桂花和雪梨的清甜香味扑了满身,梁皖走后还好一会儿没散。少女的话坚定,令人安心。 或许是今夜发生的事太多,实在太累,又太久太久没有与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秋旻在此时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第11章 第 11 章 这几日,秋旻在府里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知道是最近要调查的事情多了,但是梁皖发现,秋旻在躲着她。 或者说,是在明面上躲着她。因为梁皖在一些时候感觉到了秋旻身后不远处。 梁皖对此感到了疑惑,闲来无事猜了几种可能,比如秋旻还是对爵位一事不自在,比如有一些“眼睛”在盯着她们,要做出两人并不亲密的样子给外人看。 总之,梁皖给秋旻想好了很多种理由。且并不急着问,毕竟来日方长。 而秋旻那边就没有梁皖这么轻松了。 自从那夜之后,秋旻就开始逐渐意识到,梁皖于她已经不仅是师父的女儿或者自己的朋友这么简单的身份了。 秋旻发现自己对梁皖的关注已经超过某种界限,她甚至不能“挚友”来给自己一个交代,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她对梁皖的关注已经超过了对萧楠哲这个多年搭档的关注。 秋旻会在每日经过各个摊子时留意那些小玩意儿,然后仔细挑选一两样新鲜的送给梁皖玩儿,就是为了看到她高兴的表情。 但是她从来没有对萧楠哲这样过,至多也不过是在无事时一同逛逛集市,买几样东西,把玩一会儿无聊了就丢给对方。 可她不会小心翼翼的仔细挑选,生怕对方不喜欢,萧楠哲也不会如此。 秋旻自认,萧楠哲绝对是她最好的朋友,相识数年,搭档数年,两人早就已经亦亲亦友。在秋旻的认知里,她与萧楠哲的关系就已经是友情和同辈亲人间的最高境界了,再之上的…… 想到之后的答案,秋旻重重撂下了手中的茶杯,把对面擦暗器的萧楠哲惊得差点把自己手指头削掉。 “怎么了这是?我们的秋大校尉居然也会这么烦心?”萧楠哲好奇问。 秋旻没搭理他,往亭子栏杆上靠去。萧楠哲也没追问,继续擦他的暗器去了。 秋旻转身看着湖,好不容易平静了些许,却在此时瞥见了一小堆悠悠漂来的桂花花瓣…… 秋旻闭了闭眼。最后叫了萧楠哲一起去茶楼里听听如今的舆论走向。 茶楼说书先生的故事没什么特别的,不外乎是才子佳人,帝王美人,江湖游侠的故事。 原本继续听听也无妨的,但萧楠哲和秋旻都听到了隔壁桌的聊天。 “话说这才子佳人,青梅竹马的,王兄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我没什么想法,但我知道张兄的想法。” “哦?说来听听?” 接下来是那位“王兄”指了指茶楼的房梁,隐晦一笑。 张兄爽朗的笑了笑:“可不是吗,这朝夕相处的,又是少年英才。春心萌动很正常啊。” 王兄不赞同:“可这也太不规矩了。她还没及笄呢!” 萧楠哲没什么感觉,接着拿花生米摆字。 这种人高高在上自以为了结一切的点评秋旻从小听到大,最初每每听了气愤,后来又觉得这些人也就这点乐子了,不必去管。 可现在秋旻心里正烦着,听见他们胡言乱语,竟想冲上去理论。 叫来小二结账,抓了一把花生米塞到萧楠哲嘴里,秋旻领着人走了。 两人走时,那张兄和王兄还在聊, 张兄:“话说那萧校尉的脸也真是一绝,妩媚如妖,谁能遭得住啊?他若是个女子,只怕是个红颜祸水。” 王兄:“那秋校尉也是,听说宴席上,言语间不卑不亢,小小年纪又已有一番作为,若是个男子,必然是无数女子梦里的良配!” 张兄:“得了吧你,若那秋校尉是个男人,梁将军不第一个把女儿嫁过去?一手教养长大,多放心啊!” 王兄一拍脑门:“糊涂了糊涂了,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两人大笑几声,继续听戏。 被秋旻拉出茶楼的萧楠哲艰难咽下花生,满脸疑惑:“搞什么啊你。”萧楠哲回头看了看,不可置信道:“你被他们气到了?”想了想,又道:“也是,毕竟梁皖与你我不同,清誉重要。” 萧楠哲看了她几眼,发现她眼下乌青乌青的,不免有些心疼:“你最近太累了,后天秋猎,好好放松一下。” 秋旻想到秋猎又是一阵头疼,“秋猎还能放松?” 萧楠哲点点头“秋猎有赛马的环节,马场也挺大的,你不是最喜欢骑马了吗?” 秋旻猛然清醒了:“够大?” 萧楠哲点了点头,慈爱道:“当然,好好期待吧孩子。” ………… “不行了不行了,朕是比不过你们这群年轻人了。”刚从马场下来的皇帝笑悠悠对各位皇子公主们道。 “父皇您就别拿儿臣们开玩笑了,您正值盛年,都是您让着我们的。”十一皇子年纪最小,笑嘻嘻说。 “你呀你呀。”皇帝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 “十一弟所说不无道理。”太子温声道。 “就是啊父皇,十一弟说的也是实话啊。”九公主也维护十一皇子。 “好好好,你们都护着他,朕不说了,好了吧?”皇帝一脸无奈。 底下众官员安安静静听着皇家的这段温馨对话,没人出声。 此时皇帝像是刚想起来底下这些人,站起身,朗声道:“今日,朕与众爱卿同乐!诸位随意!” 众人行了礼,三五成群的前往了马场。 秋旻不紧不慢的牵着马往马场走。 萧楠哲看着她都觉得累,与梁皖对视一眼,两人一同翻身上马,一扬鞭子,向马场奔去。 少年意气,众人也笑了。但随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玄色衣玄色马的秋旻追了上去。 老太傅悠悠笑着:“再怎么风流俊逸的少年郎也逃不过被姐姐骂呀。” 有学生问:“为何梁小姐不会被骂?” 老太傅还是悠悠笑着:“秋校尉也得舍得啊。” 学生们好像懂了,也笑了起来。 萧楠哲没被骂,但他宁愿自己被骂,因为秋旻平静的说回去之后要考他功课。 萧楠哲想了想自己上次写得惨不忍睹的策论文章,痛苦的哀嚎起来。让其他公子小姐们忍俊不禁。 梁皖把自己缩的像个鹌鹑,试图躲过一劫,但秋旻很快解决了萧楠哲,把视线转到了她身上,梁皖从善如流的保证撒娇一起上:“我下次一定不会这么冲动了,好姐姐放过我吧。好不好嘛好姐姐。” 秋旻被这一声“好姐姐”震了震,侧过头去掩饰住自己变红的耳朵,“嗯”了一声,算是揭过去了。 梁皖欢呼。向秋旻分享马场周边哪里好看,一会儿一起去玩。 萧楠哲哀嚎。控诉秋旻总是把他当成儆猴的鸡来杀,毫无同窗情谊。 秋旻耐心听着梁皖说话,对萧楠哲的控诉置之不理。 萧楠哲委委屈屈的抱着马嘟囔自己命苦。枣红马高贵冷艳的喷了个响鼻把他喷走,萧楠哲表情更委屈了。 周围看热闹的公子小姐们快要憋不住笑了。终于有人出来:“各位,自己玩有些无趣,不若我们比上一场如何?” 有人笑道:“有彩头吗?” 同伴出来笑骂他:“没彩头,你别来了。” “哎呀我错了。”那人笑着讨饶,又对提议的人说:“我赞成。” 其余人也纷纷表示同意,秋旻看了梁皖和萧楠哲一眼,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也表示了赞成。 在等着底下人画赛道的间隙里,秋旻看着梁皖的侧脸,心中懊恼自己一见到她就遏制不住想要靠近。这样恐怕会耽误很多事的。 梁皖在此时侧头过来,“要不要跟我赌赌?” “赌什么?” “要是我输了,我就给你……做顿饭,你也一样,怎么样?” 秋旻惊奇:“你还会做饭?” 梁皖自豪:“吃还是能吃的。” 秋旻扫了眼梁皖修长的手指,含笑道:“也好。”说真的,她挺期待的。 …… 随着太监的一声喝,马场上众人纷纷一夹马身扬起马鞭向前冲去。 尘土飞扬间,场中众人已逐渐排出次序,内圈的秋旻一袭玄色冲在最前,梁皖萧楠哲及其他几人紧跟其后,其余人被落开的距离越来越大。 在场外观众们看着在前的几人猜着谁是最后的赢家时,萧楠哲却毫无征兆的慢了下来,甚至被之后的人逐渐反超也没有再加速。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萧楠哲策马离开了赛道,在赛道边上不远处下了马。招来小太监,让他寻了个花盆和铲子,挖出了什么,装进盆里牵着马回来了。 众人这才看清,萧楠哲拎着的盆里装着棵花。似乎是一小棵白玉兰,因被赛道紧紧贴着,现下被踩的已经不成样子。 萧楠哲慢慢的把被马蹄踩实的土用水泡开,和台上众人一起看着底下的众人。 …… 秋旻在呼啸的风声中短暂的忘记了许多事,比如她得藏拙,比如京中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她,比如她的处境。 她喜欢这种感觉,“意外”跌下马被踩死的可能不是没有,但她不怕。 当她在风中肆意扬鞭时,余光忽见身侧还有一人,秋旻侧过头去,正好对上梁皖亮晶晶的眼睛,梁皖对她扬起笑容,抬了抬下巴,示意继续。 秋旻欣然,转过头去再次挥鞭:“驾。” 接下来的几圈里,自觉比不得的少年们相视笑了笑陆续下了场,把地方留给了还想继续的人。 秋旻呢,秋旻的圈数已经远远超过开始前定下的数字,但没人喊停,也没人扯起红绸,所有人都在看着场中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秋旻,这是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人是梁将军的左膀右臂,天纵的少年英才。 而梁皖,从始至终,她一直紧紧都在秋旻身后一丈距离内,鹅黄色的衣裙迎风飘扬,不同于平时的嘻嘻哈哈,此刻她脸上恣意的笑容才让人想起,她也是垂髫之年就能撑住当时风雨飘摇的梁家的人。 众人惊叹于梁家一生一养两姝的肆意,有人目光不自觉的看向了萧楠哲,形貌昳丽的少年正慢慢的拿温水冲着白玉兰的被踩断的根须。面色柔和。 感受到了视线,萧楠哲看了回去,那人吓得迅速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萧楠哲知道这视线没恶意,也没放在心上。 ………… 秋旻依然扬鞭纵马,梁皖依旧紧随其后,秋旻突然回了下头,看见梁皖就在她身边。 秋旻心里的感情突然就压抑不住了,她此刻精神极为亢奋,一个念头在脑中出现,她慢慢减慢了速度停下,梁皖也慢慢停下。 秋旻听见自己问:“你还想继续吗?” 梁皖不明所以:“我还想,但你要是累了咱们就下去。” 秋旻看着梁皖晶亮的眼睛:“打个赌吧。” 梁皖好奇:“赌注是什么?” 秋旻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梁皖想了想,“嗯……反正你不会害我,赌吧。” 秋旻点了点头,指着极为宽敞的赛道,“再来五圈。” 梁皖点了点头。 “驾!” “驾。” 两人同时如离弦的箭矢般冲了出去。 ………… 秋旻在风中侧头去看梁皖的侧脸,被少女察觉到,梁皖故作恼怒的看她,似乎在指责她的不专心,少女开了开口想说什么,但被风挡了回去。表情恼怒。 秋旻笑了。 ………… 在梁皖未出世时,梁皖是秋旻的妹妹,可意外太多,分离太久,她们没有做过姐妹,就连梁将军都说,做不成姐妹不要勉强,友人也是好的。 如果是萧楠哲是秋旻的话,应该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意外让梁皖你得知,再威逼利诱让你叫上几十声姐姐。 但秋旻不是萧楠哲,她说不出她拿梁皖只是当友人这种话,她不躲了。 可她也不会告诉梁皖,强加的感情是负担,更何况她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何必。 默默守着就好,守着梁皖的鲜活绚烂便好,守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赌注?没有那种东西,裁判是秋旻自己,她想让梁皖赢,梁皖不可能输。 其实这章算是很重要的一个节点了,对于秋旻梁皖萧楠哲三人在马场上的表现想了挺久的,写了很久,这是截至目前最满意的一版。 梁皖和秋旻的少年意气,和秋旻在最轻松的一个瞬间决定面对自己的感情。是早就决定的,但是笔力有限,写了这么久也只能是这个程度(汗)以后有机会再改吧。 而萧楠哲中途下场也是早就决定好的,因为什么下场也想了很久,本来是想让他在这个时候察觉到什么,下场观察秋旻和梁皖的,但是写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对,写了好几版都是这样,最后觉得或许改成这种更好些,比起早早察觉俩姑娘感情的敏锐,这样对他的设定也更丰满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萧楠哲抱着空花盆骑在马上,悲凉的想为什么只有自己要跟随大部队带着他们猎的所有猎物回去,为什么秋旻和梁皖可以潇潇洒洒轻装简行策马回去。 萧楠哲悲哀的看着空花盆,心说那两个女人到底为什么要把他和他的阿兰分开,他明明照顾的很好,不都已经活了吗?! 秋旻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它需要趁着现在快点换到稳定的环境里,再过几天就不一定能不能活了。” 萧楠哲第无数次叹气。心中大骂秋旻一定是觊觎他的阿兰!打算趁虚而入! 萧楠哲没控制表情,同行的众人忍俊不禁。只能赶紧用谈笑掩盖。 萧楠哲极擅分心,一直竖着一只耳朵听,听见某个词时突然问道:“这秋猎刚结束,离过年还早着,裁新衣要这么早吗?” 有人答道:“萧兄久在军营有所不知有所不知,这京中就是一个个宴席连在一起的。 春日的曲水流觞宴,夏日在河畔湖边的诗会茶会花会,秋日的球会猎会赏菊会,冬日的踏雪寻梅泥炉煮酒。 相隔也差不了很久,这不,今年最艳的一批菊花也快开了,赏菊会就在即了。” 萧楠哲听他说的那些这会那席听得嘴角抽搐,“嗯”了一声算罢。但内心却已不再轻松。 而已经回到京城的秋旻梁皖也在进行类似的对话。 梁皖顺手蹭了蹭脸,抹上了几道泥巴,浑不在意继续道:“对啊,京中就是这样嘛,宴席不断,歌舞升平,我记得去年菊花宴还有人街上撒铜钱来着。” 秋旻眉头蹙了蹙,点了点头。 梁皖扒拉着那一小株白玉兰周围的土,想让它们更松些。顺口补充道:“人间疾苦都与京城无关,至少与王公贵族无关,最好的东西永远紧着京中,让他们安富尊荣,好像这般四海就升平了一样。” 秋旻问她:“那你呢?你也经常去吗?” 梁皖表情怪异的看她:“吾患疾也?” 秋旻听她这语气,不禁笑了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梁皖掰着指头给她算:“去赴宴我总得带礼品吧?一次花个一百多两不多吧,再配上合适的衣服,合适的首饰,每年流行的东西不同,换个几套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衣服首饰价钱平摊到每次宴席上,十次,可以了吧。 好姐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这么一季可就要花我近千两银子!!!我是多有钱才能这么玩啊!!” 秋旻好奇问道:“我记得梁将军的俸禄一直都是直接送到梁府的,再加上各个庄子铺子的钱,都花在哪了?全存在钱庄里?”难道跟四营校尉似的,每天看着钱庄送来的单子就高兴? 梁皖道:“去年,江南多了三条新河道,新垦出来了五百余亩良田,洪涝不断的荆江造成的损失比起前年少了近一半,你以为是谁掏的钱?” 秋旻思索了一会儿,“我记得江南水督的折子上写的是一个商帮主动掏的钱,叫……万帮?” 梁皖期待的看着她,秋旻念了几遍:“万……皖?是你?!” 梁皖故作高深的点了点头。 秋旻刚想说什么,就听见管家来找:“小姐,校尉,该用饭了。” 梁皖应了一声,蹦蹦跳跳跑去洗手了。 秋旻愣在原地,脑中闪过去年与江南总督一同用饭时他说的,那位一直带着面具的万帮帮主亲力亲为做的事有多凶险,有多令人钦佩。 “身材算不得高大,甚至有些瘦小,但真的……太令人钦佩了。抱歉,这两者好像没什么关联,但我真的想不到能用什么词来形容了。”那总督如此道。 秋旻最后对着那道鹅黄色倩影远去的方向,郑重其事的,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 ………………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秋旻梁皖萧楠哲面有菜色的看着这个月芸娘送来的第六批新衣,对视了几眼,又看看芸娘,芸娘眼下泛着淡淡的青。 这段时间,他们想着自己对京中众人关系了解太少,一个能与他们打交道的机会也不肯放过。 要说成效,确实是有的,但也确实是快累死了。 首饰配饰所耗的银钱其实还算少的,因为梁皖拿出了自己的首饰箱,用于拆卸重组。 但所耗的人力着实不少。 单说芸娘,不同的宴席总得穿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衣服吧,不然看着像是砸场子一样。偏生秋旻和萧楠哲什么都没有,只能参加一个做一套,这俩有了新的,梁皖这个将军府正头主子没有像话吗?不像话。 芸娘每日绣花绣的眼睛都快瞎了,以往得体的微笑再也不见,支开闲人,尽量委婉道:“这打探情报也没有这么打探的,也要松弛有度 不然,再过几天你们就要从青年才俊沦为纨绔子弟了!” 秋旻思虑良久:“最后一个了,今天之后,就不去这些乱七八糟的宴席了。只去那些重要的。” 芸娘松了一口气,梁皖抱着衣服想进去换,芸娘见了抬脚想跟上,梁皖瞬间会意,“不必了芸娘,都听得的。” 芸娘看了看低下头状似研究衣服的秋旻和萧楠哲,点了点头,拉着三人进了屋子。 秋旻没问芸娘是什么人,在梁家能来去自如,与梁皖这个主家能轻松闲谈的,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绣娘。 更何况她还经营着梁家那间在全京城排名前三的绣坊。 芸娘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耳朵”之后,关上了门窗,低声说:“你们接到消息了吗?” 三人对视几眼:“什么消息?” 芸娘从袖袋里掏出几片信纸碎片,在桌子上拼好。 那正是军师秋叶的来信!信件真正的内容中,说军营来了个太监,说是驻军营的天使,但其实藏了封圣旨在身上,秋叶设法查看过,圣旨中命梁将军梁澈,军师秋叶返京。 皇帝等不及了,让他们在京中万事小心,千万不要以卵击石。 但事实上,秋旻手上的暗线,萧楠哲手上的暗线,以及梁皖手上的梁家一条暗线中没有任何一条传回了这个消息。 秋叶不可能只写了一封,必然是每条线都传了,可他们还是没收到,只有芸娘手上那条多少年只收不传的半废弃暗线勉强“收到了”。 他们费尽心思栽培的探子…… 萧楠哲猛然砸了桌子,“这群畜牲!” 秋旻面色铁青,握着「寒亭」的手微微颤抖着,险些克制不住怒火。 几十条人命,十几年的培养…… 梁皖艰难道:“暗桩们应该还是安全的,毕竟早就为他们设好了退路,但是,暗线必然是已经摧毁了……能这么快的,这么彻底的毁掉我们所有桩子,皇帝必然早就开始准备了。” 梁皖尽量控制情绪:“换衣服,先走吧。” …… 各色菊花开得极好,梁府三人与众人状似轻松的交谈,把内心藏得极好。 林御史家的小姐和李尚书家的小姐坐在一处闲谈。 林墨瑶温柔笑着:“阿竹,你说今日这花开的如何?” 李墨竹扫了几眼,最后艰难点评:“好花。” 林墨瑶笑了几下。悠悠轻声道:“我知你素来不喜赏花,可你那眼神别老盯着人家萧校尉啊。都快给人身上盯出洞了。” 只多看了几眼的李墨竹:“我没有。” 林墨瑶“幽怨”道:“你看我都没看他多。” 李墨竹低头挑糕点。林墨瑶就此发挥,做怨妇状:“亏得我们两家还是世交,亏得我们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亏得我们就连取名都是一起取的,我就差叫林墨竹了,可你还是不看我,那个萧校尉有什么好!!!” 听见她最后声音拔高的几个字,李墨竹忙把糕点塞她嘴里堵住,“小声点,都不认识他。” 林墨瑶自知失态,也安静下来,恢复平时的淑女状,静静品着茶。 而时刻注意场中所以对话的萧楠哲听得清清楚楚,他看谁都像是幕后帮凶,骤然听到这种对话,心说也是,所谓京中淑女其实也都是少年人,谁还没点顽劣性子? 在意识到场中众人其实也不过是一群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人之后,不自觉的,萧楠哲心情放松了些,转身看向那边,正好对上一双眼睛,不是林墨瑶的,而是李墨竹的,浅淡的瞳色,却看不透。 萧楠哲眨了眨眼,莫名有些慌乱,忙移开视线与旁边的公子搭话。 李墨竹看到他压抑着怒火但却还带着一点笑意的表情,心里总觉得他好像听见了。表情丝毫不乱,直到对方移开视线才低下头去,只是不知为何,总想再抬头看看。 但是,当皇帝来的那一刻,梁府三人在刚刚好不容易放松一点的心情又再次跌入谷底,因为他身旁的大太监手上端着的是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众人跪拜行礼后,皇帝牵起皇后的手把她扶了起来。众人随后纷纷起身,梁府三人脑中一片空白。 宴席开始后不久,皇帝把梁皖叫了过去,温声道:“梁姑娘可思念父亲?” 梁皖面上还能丝毫不显,声音一如既往的欢快,“臣女自记事起便未曾见过父亲,但祖母在时,常常与臣女讲起,这些年,道听途说也不少,若当真要说,大约是好奇更多些。”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多少不是滋味,十四五的姑娘,出生没几个月就没了娘,又从来没见过爹,连个叔叔婶婶都没有,能长大到今天,当真是不易。 家中有女儿的夫人想了想这若是自家,一时心疼,又一时庆幸。 皇帝继续道:“那,你想不想见你的父亲?” 梁皖表情落寞:“常听人说,父亲常年行军,帮各地处理饥荒流寇,事务繁多回不来,岂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皇帝笑着道:“若当真能呢?” 梁皖眼睛又亮了起来,还未待开口说些话。便听太监宣旨:“将军梁澈多年操劳,已有十四年未曾离开军营半步,陛下不忍其继续与骨肉分离,特赐其回京修养。待交接结束后,即刻返京,钦此——” “梁小姐,接旨吧。”太监小声提醒呆愣在原地的梁皖。 梁皖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些不知所措,又干巴巴的谢了恩。 皇帝温和道:“这旨先前就送过去了,正好今日京城军营一起宣旨。” 梁皖还愣在原地,没出声。 不过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孩子从未见过父亲,横冲直撞着长到了现在,骤然让她“多”出个爹,有些失态和不知所措再正常不过了。 梁皖的一举一动十分合理,没有半分异样。而秋旻和萧楠哲的表现也没有问题:二人相视一眼,秋旻面色凝重摇了摇头,两人视线分开,秋旻情绪不明的看了温和笑着的皇帝一眼,最后把视线落在了梁皖身上。 梁皖回到秋旻和萧楠哲身边时,周围大臣和夫人们落在她们身上的目光十分复杂,秋旻微微侧身,把梁皖护在了身后,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众人自知被发现不好再看,转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林墨瑶就是先前举办早菊宴的林家小姐。与梁皖也是交好,此时面色不妙,想起身去找梁皖,被李墨竹拉住,后者对他她摇摇头,附耳低声道:“各处都有人在看着我们,现在去恐会再给她添麻烦。” 林墨瑶还是不能冷静,李墨竹压低声音:“她身边的那个秋校尉,不是一般人,相信她。” 众人心中各自盘算,秋旻「寒亭」似是不经意的拦着萧楠哲,不让他再往前半步。梁皖回来后也似巧合一般挡住了萧楠哲的视线。 他她们都感觉得到,萧楠哲虽然表面依然平静,但呼吸已经不再平缓。秋旻低声道:“别胡来。” 想不到吧,小楠哲和墨竹小姐姐拿的其实是一见钟情久别重逢救赎剧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那一日后,军营中的消息又照常送来,就像他们从未缺失过那条消息一样,但无论是秋旻,梁皖还是萧楠哲,都不敢再传任何消息过去。毕竟谁也不知道现在暗线上的暗桩还是不是自己的那些。 而他们收到的信里也再也没有了秋叶的暗语,不知道是秋叶也发现了暗线出事,或者是信已经被调换过了。 自从宫宴之后,梁府就绝了所有帖子,也幸好,宫宴上的旨意让所有人都不会起疑心,任谁都会觉得梁家三个半大孩子此刻已经焦头烂额,再也没心思出门。 林墨瑶在问过自家御史父亲之后,听见父亲叹了口气,得到了默许。上门拜访过一次。 到了约好见面的花园,只看了几眼就走了——梁皖靠在秋千上睡着了,在等她的这一小会儿里睡着了。 林墨瑶知道这是梁皖想借她的口放出去的消息,又实在是不忍叫好友醒来应付自己,就悄悄离开了。 又状似不经意的在路上与随行嬷嬷们说了此时,话里话外都是对梁皖的心疼,也合乎情理。 李墨竹在得知梁家现在的情况后,对父亲直言,“父亲,我们要不要躲躲?” 得到的结果是一片沉默,李尚书像是没听到般,继续吃着午饭,李墨竹还欲再说,被母亲拉住了袖子,只能住口。 风声鹤唳中,来自军营的车队终于在冬日的第一场雪中赶到了京城。观望的官员占了大多数,梁澈回京,实权削了又削,却没收回虎符,让人看不出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梁澈端坐在马上,许是多年不曾享乐放松的缘故,那张刚毅的脸上连皱纹比起旁人都少许多。 身侧是同样端坐马上的军师秋叶,身后跟着两辆马车,再便是随行人员。 迎接的礼部官员站在地上对他们笑着,梁澈挑了挑眉,翻身下了马,与那人平视。 礼部侍郎笑着说了些客套话,凑够了面子,便急着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笑道:“梁将军多年不曾回京,与女儿分离多年,想必思念至极。” 梁澈面无表情的继续听着,秋叶听得无聊,刚想打哈欠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军营,生生憋了回去。 礼部侍郎说了一堆,终于说完了:“今日梁小姐也同样前来迎接,下官就不打扰几位了。” 秋叶的哈欠卡在了嗓子里,看礼部侍郎的眼神里都像是夹了刀子:这是能在这人满为患的大街上干的事吗?! 从来没见过的爹,指望人家姑娘露出什么表情,哭诉?还是疏离?开心喜悦? 前两种不亚于把梁皖架在火上烤,最后一种……秋叶扪心自问,换成自己,自己做不来。 奈何礼部侍郎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就跑了,露出了后面站着的梁皖秋旻萧楠哲三人。 秋叶看过去,直直对上萧楠哲,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上毫无表情,看上去都沧桑了许多。 秋叶又把视线转到了秋旻身上,秋旻面色算不得好,可以看出,他们都已经想尽办法阻拦,但也很显然,没拦住。 最后是梁皖,十五岁的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肩上一圈雪绒,发间珠玉不多,只用了几根簪子略略修饰。对于秋叶这种眼睛不好容易被晃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养眼了。 少女表情无措与惊喜并存,细细看去,眼眶还微微红着,泛着泪光,完美的表现!! 现在的情况只需要梁澈稍微做一下反应就能过去了!感谢梁大小姐! 半晌,没听到动静,秋叶心下一沉,扫了一眼梁澈,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就自己先开了口:“你是……梁皖?” 梁皖点点头,“军师大人。” 秋叶笑了笑,转头对着梁澈说:“果然是这么叫我。”当然,梁澈现在听不见,他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又补充道:“别误会,没有不满的意思。” 梁皖顿了顿,重新叫道:“舅舅。” 此言一出,秋旻猛然把头转回来,萧楠哲长眉一挑,礼部尚书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可不是嘛,秋叶与先长宁侯秋禾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比秋禾小了八岁,一岁那年因瘟疫父母双亡,从此与当时只有九岁的秋禾相依为命,秋禾如姐如母,最苦的时候也没把秋叶送人,耗尽心血的把他带大,何其情深,被传为一段佳话,但自秋禾离世,佳话就变为了伤心事,便再也没人提起了。 秋叶听到这声舅舅,愣了一会儿,眼眶微微发红,闷闷道:“欸。” 萧楠哲顺势说:“这多年未见,想必有好多话要说,只怕一时说不完,不若二位大人先回朝复命,我们回府做些吃食,大人们回家时也做好了,咱们边吃边说?” 秋叶“嗯”了一声,似是掩盖自己流泪,转移众人注意力般踩了梁澈一脚,“走了!” 梁澈这才回神,翻身上马,留下礼部尚书在原地。 萧楠哲笑眯眯对礼部尚书说:“那这些东西我们就先带回去了,尚书大人也可以去忙公务了,告辞。” 秋旻松了口气,给车夫引路往梁府走去,他们先前商量时觉得这时候无论是坐马车还是骑马都有所不妥,便一路走着过来。现在自然也要走着回去。 没人发现,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在晃动中,一双眼睛一晃而过,车中人看见了梁皖,陷入了回忆中,待到回神时…… ………… 到了梁府,三人不知道车里都装了些什么,怕有什么不能碰的,直接把车牵去了车棚,便去厨房鼓捣菜了。 梁澈和秋叶回来时,在厨房找到了三个孩子,拎出来想说几句话,眼瞧着梁澈又要走神,秋叶率先开口挑起话头:“你们见到她了?” 萧楠哲抹了把脸上的面粉:“谁啊?” 秋叶咽了口唾沫,试探道:“你们,没看看马车里有什么吗?” 梁皖有些紧张,看了眼秋旻,突然又不紧张了,因为秋旻很显然比她紧张。 秋叶干巴巴道:“你们最好别告诉我,梁府的车棚还是那个带锁的大屋子。” 秋旻沉痛的点了点头。 秋叶跳起来直奔车棚,幸好他还记得顺手把有钥匙的张管事带走了,梁皖纳闷:十几年没回来,位置居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过目不忘的秋叶军师果然名不虚传。 没多久,秋叶跟在一个女人身后回来了,那女人看不清年纪,似乎说她多大都行,但不管怎么说,是个美人,丝毫未施粉黛也难掩其美。 女人见到梁皖,微微行了个礼算是见过,但不发一言,只是淡淡的看着梁皖。 平心而论,女人的视线并不让人难受,只是梁皖难得不知该怎么开口。 梁澈在此时打破了沉默:“你吓到她了,这位是明月,身份和芸娘差不多,是你娘那边的人。” 这算是给梁皖介绍了这位女人。 梁皖明白了,把人家关在车棚里一下午,又误会人家身份,梁皖有些愧疚:“明月姨。” 听到这声“明月姨”,明月很显然愣了一下,耳边突然响起了另外一个清脆的女声:“那她以后得叫你……姨,是不是有点显老?” 故人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明月“嗯”了一声,别过了头去。 秋叶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开口:“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糊了?” 三人瞬间转身往厨房里冲。 明月看向秋叶,似乎在指责他,秋叶耸了耸肩,“菜糊了晚上就没吃的了。” ………… 梁澈在吃饭之前,整了整衣襟,郑重的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放心,虽然都受了伤,但平安。” 这是在说之前莫名消失的几条暗线,数十个人,三个孩子听见此言俱是松了口气。 席间有秋叶和萧楠哲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安静,俩人能因为一个肉丸子从六岁一直算到如今。 梁皖和秋旻这边倒是和谐了许多,只是秋旻总是让梁皖多吃蔬菜有些让梁皖头疼。 明月和梁澈倒是一直没说话。 直到秋叶在口舌上输了萧楠哲一局,没抢到最后一块炒蛋,累得他不得不停下来歇歇,顺便问明月:“对了,你住哪啊?” 明月抬眼看他一眼:“去找芸娘,你呢?” 秋叶嘿嘿笑笑:“我就在梁府蹭吃蹭住不走了。” 明月:“嗯。” 梁澈把视线从梁皖身上移开,开了口:“你也在梁府住吧,有事方便。” 明月:“不合适。”瞥见梁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谁不知道你梁家今年之前足足十四年没有女客过夜?” 梁澈放下了筷子,问秋旻:“什么女客?” 秋旻把先前张家来人刁难的事讲了一遍。 梁澈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位俗家姓张,表情变得怪异起来,问梁皖:“你……就这么一直忍着他们家?” 梁皖咽下去一口菜,答道:“祖母在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我就也这么做了。” 秋叶大为震惊:“将近十年啊,你能忍住十年不带朋友来家里玩?!” 梁皖没说话,梁澈顿了片刻,“我本以为母亲去后他们要么来找我,要么停止,一点消息也没传来我以为……是我疏忽,秋叶,下一封拜帖去张家,后日,不,明日,明日我就会登门拜访,将此事说清。这些糟烂事早就该解决了。” 秋叶应下。还是忍不住说:“梁小皖,你真的太厉害了,十年啊,你到底是怎么忍住不让家将把他们乱棍打出去,让他们不敢再来的?” “所以……我是可以直接把他们打出去的?” “当然!” 眼瞧着秋叶即将开始“教”一些不太对劲的事给梁皖,秋旻开始剧烈的咳嗽,拦住了两人话题的继续发散。 秋叶“哀怨”的看了秋旻一眼,引得梁皖忍不住笑了一声。 秋叶今年二十九岁,朝廷三品大员,功成名就,相貌极好,但就是没娶妻,在梁澈的庇护下每日潇洒,学些奇奇怪怪的技能,比如杀猪,据说他能在半刻钟里把一头肥猪拆完。又比如熬糖,据说他的帐子里永远都有新生的麦芽用于熬糖。 可能是因为这一点,秋叶极受小孩子喜欢。 比如现在,一顿饭的时间,秋叶和梁皖已经后日约好一起出去玩了,席间虽然梁澈开口极少,但至少没让任何人赶到尴尬。 用过饭,明月本想自然的离开,却被梁皖拉住,她说:“绣坊很好,离的也不远。” 不知为何,梁皖竟也不大想让她离开,还没想好怎么说,梁澈便走到身旁,道:“芸娘明日也会搬来。” 明月:“原因?” 梁澈:“绣坊流言虽少,但防卫到底没有梁府好。以防生变。” 明月想起那几条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消失的暗线,明白梁澈的顾虑,点了点头。 梁皖主动提出要带明月去陈设齐全的院子。因为今日梁澈回京,府里已经上上下下彻底打扫了一遍,哪处都是干净的,只是陈设齐不齐全的区别。 路上,明月跟在梁皖身侧后几步,突然听见梁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您就觉得好想亲近。” 明月愣了愣,最终眸色晦暗,意义不明的说了句:“也许是缘分吧” 明月本没想得到回应,却看见梁皖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她这个角度本看不清梁皖的表情,但她却从那点头的动作中,自己脑补出了表情。嘴角微微勾起。 挺好,小丫头还没把自己忘干净。 嗯……这是最后一章存稿了,其实这章都是赶出来的,我不会弃坑,但要等到大概七月才能稳定的复更,在这之前……相遇即是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第二日,梁皖打开房门,就看见秋叶站在门外:“要不要去玩?” 梁皖问:“您不用上朝吗?” 秋叶摆摆手:“不用,我现在无事一身轻,哦对了,不用那么恭敬,怎么叫平辈怎么叫我就行。” 梁皖哦了一声,没多问,笑了:“等我换件衣服。” ………… 两人傍晚回来时,正好在梁家大门口撞上了刚回来的梁澈和秋旻,梁澈眉头一跳,视线落在了两人身上的东西上。 秋叶左手提着一串被霜打过的柿子,他说这种更甜。右手拎着一只野鸡,肩上还扛着一串鱼。此刻正抬头望天试图装作没看见梁澈。 梁皖战绩也十分可观,两只野兔,胳膊上还挎着一篮野鸭蛋,甚至还有一只野鸭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篮子,又是怎么抓住的。 秋叶一直都觉得,梁澈有一种很特殊的能力,明明身上的威压隔着一丈都能感觉到,但只要他想,他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站在手边都注意不到的那种。 比如现在,梁皖从树叶子编的帽子下伸出头时,就看不见梁澈,只能看见秋旻。梁皖嘿嘿笑了。 秋旻看见的梁皖灰头土脸,但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不由得带上几分笑意,下了台阶,接过她手上的东西,给她腾出手来。开口笑道:“不错啊,今晚上有饭吃了。” 梁皖跳起来反驳:“不对不对,这兔子我是要送到庄子上养的!明日庄子上就来人了,千万别吃!” 秋旻笑着应了,又问她:“那这野鸭子呢?” 梁皖问她:“野鸭子不能养吗?” 秋旻摇了摇头:“不能,野鸭子会飞,硬关起来会死的。” 梁皖撇撇嘴:“行吧,那明天我再把它送回去。” 秋旻点点头,梁皖想起了点什么:“对了对了,你会腌鸭蛋吗?” 秋旻想了一下:“会一点,自己吃行,但拿不出手的。” 梁皖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兴奋得抛弃了自己刚刚认识一日的战友舅舅,然后自己转身投敌,拉着秋旻进了门,说今晚就要腌。 秋叶和梁澈一直听完全程,期间秋叶一直抬头望天,梁澈神色淡淡的一直看着他,在梁皖秋旻进门之后,秋叶一边感叹这晚霞真美,一边仰着头看天进了门,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一连六日,秋叶带着梁皖上山下河,深秋的河水冰冷刺骨,但秋叶愣是带回了一篓又一篓螃蟹,一篮又一篮虾,梁皖虽不下水,但也跟着秋叶学会了怎么打鸟,梁皖每天回去之后都会跟秋旻讲这些,每天的眼睛都是晶亮亮的。 秋旻笑着听,有次明月刚好也在,梁皖说得开心,缓过神来才觉得有些尴尬,本以为明月这种安静到沉闷的性子会觉得烦,却听见她说:“秋叶确实很会这些,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在树上睡觉,像个猴子一样。“ 梁皖飞快的跟秋旻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梁皖于是放心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明月抿了口茶:“有一年夏天,那棵树被雷劈了,他当时不在城里,回来时听人家说那树要倒,非不当回事,照例爬上去睡觉,半夜掉下来了。差点吓死过路行人。” 明月声音有些低沉但吐字清晰,说话时又毫无情绪波动,本是极为严肃的,但这种声音说起这种趣事时自带一种喜感。梁皖想了想那个画面,笑出声来。 明月扫了她一眼:“你还要听吗?这种事他干过的不少,十里八乡有名的泥猴子。” 梁皖笑得猖狂:“当然要!” 当明月说到“他熬糖熬到一半有事出去,不知怎么搞的,糖浆撒了一地,等与他同一帐子的人回来时,地上已经爬满了蚂蚁。”这一段时,秋叶带着萧楠哲来了。 秋叶对于自己干过的事记忆非常清晰,只凭“撒了一地”“蚂蚁”,几个词就知道明月在说什么,大叫起来:“不要说了!!我的威严何在?!” 口干舌燥的萧楠哲刚坐下,狂灌着茶水,听见这话险些喷出来,声音都变了调:“你还有威严?” “你什么表情?我没有吗?” “你是说你这个带着徒弟去赌场,一钱不花,蹭吃蹭喝到被人丢出来的人有威严?” “你现在谴责起我了?你当时吃得不是很开心吗?” ………… 等到两人争论结束,明月幽幽道:“赌场,蹭吃蹭喝?” 秋叶和萧楠哲后脖颈一凉,原本已经吵到四分五裂的师徒情谊瞬间被修复如初,说是要去好好研究一下去年科举考生们的文章。跑得比梁皖抓到的兔子还快。 两人逃之夭夭后,梁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不起,但真的好有趣,你们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秋旻:“差不多,军师大人的性子就像永远停留在了十几岁一样,和楠哲虽名为师徒,但更像是兄弟。” 梁皖往后一躺,躺在了草地上,闭上眼睛,顺口说道:“还真是有趣啊。” 秋旻与明月沉默片刻,明月岔开话题:“他们俩这就算回京了?” 梁皖撑起身子:“怎么可能,前些日子皇后办宴,皇帝席间来了,还说要大办一场接风洗尘宴,同时在各个军营办一场大宴席,以慰劳数十万将士。 再者,两人现在没有差事,又均身居高位,不管皇帝是要“杯酒释兵权”还是继续用,都不可能就这么一直晾着两人。 明月“嗯”了一声,又坐了会儿,告辞了。 说曹操曹操到,第二日天还没亮各家当家人都被宫里派来的传旨太监从床上揪了起来,当家人们被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这太监是来抄家的。结果只是来宣个大办筵席普天同庆的旨。 其中梁家场面最为有趣,梁家的门房年纪实在是太大了,六十余岁,被揪起来之后迷迷糊糊靠着经验去敲响了梁皖的院门。 梁皖被吓得一激灵,被秋叶带着上山下河累的酸胀的肌肉也不难受了,套上外袍就去接旨。再一看这接旨的只有自己,心凉了半截,完了,梁澈秋叶秋旻萧楠哲别是已经入狱了! 就这样,梁皖颤颤巍巍的接了旨,太监看见她,犹豫片刻,还是念了圣旨,越念梁皖脸色越奇怪,当那封明黄卷轴落入手中后,梁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公公,臣女冒昧一问,家父没事吧?” 太监:“应该没事吧,这圣旨也没说啊。” 梁皖环顾四周,迷茫道:“那这,这这这这怎么只有臣女一人在这啊?” 太监也迷茫:“奴婢也想知道啊,这梁将军回来了,不应该是梁将军来接旨吗?” 多年宣旨接旨练就的默契让两人齐刷刷看向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的老门房,心中了然,一同笑了。 其实无论是梁皖还是宣旨太监都知道今天没什么事,也都能猜到是出了什么差错,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聊上几句,他们这种人,总得找点乐子轻松点。 ………… 裁衣的事自然落在了芸娘身上,梁澈和秋叶的衣服若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那不是一般的衣服,那是个百衲衣! 而芸娘的怒火在发现两人的行李里一件也没有她这些年送过去的衣服也没有后达到了顶峰:“你再说一遍干了什么?” 你们俩脑子是不是有泡啊?!给牛接生怕牛冷你们俩把披风给它?! 那么好的料子,你们就那么给我糟践了?!你梁家是穷的揭不开锅吗?!出去买块棉布会让你们俩饿死?! 阿禾当年一件还当了五十两!多大的棉布能卖上五十两啊? 没地方买?你自己开店啊!你光节流不开源啊?!书都读到哪去了?!” 芸娘把两人骂了一通,最后梁澈拿了足足五千两银票让管事买最好的料子赔她才算了事。 最后,芸娘犹如打了胜仗的将军般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一车料子走了。 围在门外的梁皖及小厮侍女们叹为观止,梁皖感慨万千:“原来芸娘是这样的,这些年真是太委屈她压抑着了。” 秋叶揉着耳朵颤颤巍巍的出来了:“芸娘……芸娘的最高战绩是十七年前舌战群儒,从当时的户部尚书手里抢出来十万两白银赈灾用。现在区区二十两就能让她出山,真是世风日下。” 当年的梁家远不比现在财大气粗,梁澈挥挥手就是几万两贴补将士吃穿。当年朝中人人都有钱,不说别的,哪怕只是一个户部主事,都有钱去江南一掷千金拍花魁一夜。 可唯独军营没有。 十七年前,当时军营的将军还是长宁侯秋禾,北方大旱三年,秋禾主理,梁澈和秋叶作为两位辅助前往,带着全军前往赈灾,朝廷一开始还规规矩矩的放钱,可放下来的钱一月少似一月,到了第二年冬天,秋禾已经半夜去山上砍树当柴火取暖了——她份例的炭被她卖了换钱从富户手上买米熬米汤救人。 梁澈和秋叶缩在一张榻上,围着两个手炉熬过漫漫寒夜。 彼时梁家人丁稀少又都推崇俭朴,也就没几个人经营产业,收上来的钱也够她们舒舒服服过日子,能拿出来送往北方帮秋禾的钱自然也就是杯水车薪。 第三年开年,梁澈的母亲,朝廷一品诰命夫人梁夫人,带着芸娘入了正殿。 芸娘指着账本上每一个官员在年节里订的新衣花销,质问众人,六十两的月俸如何买得起七百两一匹的天青绫,这钱从何而来?身在军营的正三品大员长宁侯身上穿的是二两银子一匹的麻衣,她的钱又去了哪? 字字诛心,骂得众人狗血淋头,几次有人想骂回去,梁老夫人手上龙头拐杖就敲敲地。众人只能憋回去。 那可是龙头拐杖!上打昏君,下打奸佞的龙头拐杖!梁老妇人的态度已经不能更明显了,谁想上去被打? 最后,先帝命刑部大理寺联合彻查,又命户部批十万两白银送往北方赈灾,少一两都砍他的头,这才了事。 当然,再怎么高高举起,最后也只拉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官担罪就是了。 ………… 秋旻细心提醒:“您一年至少因各种原因砸出去十件,虽都是普通常服,但真正的总价这些年加在一起也早就过了千两了。” 秋叶靠在门边,肉疼道:“我也不想啊,但是那边穷的很,根本就没有布店,就算是好点的人家,那也是自己家里纺纱织布做衣服,根本就没人去布店买。我有银子没地儿用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这,他“哀怨”的看了秋旻一眼:“也不知道来帮我拦拦芸娘” 秋旻岔开话题问道:“将军呢?” 秋叶往门里看了看,正好看见梁澈坐在小桌旁沉思。 三人走了过去,秋叶问他在做什么,梁澈沉吟片刻:“我突然想起来,芸娘说的对啊,也得开源啊,又不是没钱。” 秋旻看向梁皖,后者对她眨眨眼。 ………… 自这日之后,梁澈给每人安排了任务,亲自去庄子里查账对人数,查铺面的账,查田。 一时间,秋叶带着三个孩子忙得脚不沾地,当然,秋叶永远都能找到玩的东西,几人也算乐在其中。 最后,截止到开宴前夜,几人一共带回了四万两白银。 饶是秋旻见多识广算账多年,也是大为震惊:“我知道水至清无鱼,但我没想到竟然能滤出这么多来。咱们查的也不是照着扒皮去的,若是当真细细查下去,起码还能再翻一番。” 梁皖举着茶杯走过来,“都是这样的,只有有利可图,他们才能认真做事,毕竟,那也是他们的钱啊。咱们家算好的了。”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去年七个营上下所有人的军饷吃穿武器更换批下来的钱满打满算加一起,朝廷也不过给了七万两。” 梁皖听到七万两这个数字“唔”了一声,“是五万两,剩下两万两是梁家自掏腰包补贴伙食。不然那饭真是难以下咽——这是父亲传来的信中所写。” 秋旻忙着打算盘记账,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梁皖说:“哦对了,父亲还让我把欠条都拿出来,我先去找了啊。” 说完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秋旻在桌前一边打算盘一边对着萧楠哲感慨:“这几千几万的数见多了,几百两我都不觉得是钱了。” 萧楠哲正对着账本,寻找着被自己算丢的三两银子:“是吗,可我觉得这三两银子好多啊,怎么哪里都找不到啊。” ………… 梁皖看着满满一盒子的欠条陷入了沉思,问秋叶:“舅父,这么多年,就一直没人还钱吗?” 秋叶掐指一算:“如果没人还你,那就是没人还。” 梁皖“啧啧啧”了几声:“我明儿个就去订块匾,就挂正门口。”秋叶看她,梁皖字正腔圆:“散财将军府。” 秋叶忍不住笑了,扯够了皮,梁皖问:“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是要去要债了吗?” “还不到时候。”秋叶表情深沉,“阿皖,这东西你留住,以后没钱花了就去要账,记住了吗?” 梁皖认真点头:“记住了!” 总算攒够一章,诶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大宴定在年节休沐的前一天夜里,酒饱饭足后第二日还不用起来上朝,想想确实是个好日子。 万人大宴声势浩大,在那之前的数日里,来梁府送菜的菜商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虽然宫宴上的菜都由皇商们负责,但各个军营的菜需求量大,他们这些菜商还是能分得一杯羹的。 距离大宴三天时,路上居然有官差在撒铜钱。这是皇帝开了自己的私库,为梁澈庆功的手笔之一。 百姓们纷纷出手抢钱,争个好兆头。 各个茶楼酒楼也纷纷拿出些小点心,热酒,在门口架起摊子,乞丐们也吃上了口饱饭。 此时人们已经开始准备新衣、年货,全城上下热闹非凡。留守营中的其他校尉们来信,说营中现在还不错,能好好过完这个年。让他们放心。 梁澈回信时贴上了五千两银票,给留在军营驻守的本地将士发红包。 几人回京后没几日,芸娘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绣礼服,每日三餐定时送去,全绣完之后才出来。 一出来就被秋叶拉着上街闲逛,被眼前热闹的景象惊了一惊,脸上也染上几分喜色,一路上被在各个酒楼门口招呼的小二送了不少吃的。 等秋叶买糕点的间隙里,芸娘算了算,觉得给这满城的热闹加加势也不错,回去之后让绣楼的人也把库房里的素色棉衣全拿出来,又让人往上绣了些吉祥的图纹。把料子好一些的低价卖出去,普通的甚至干脆白送给了京郊穷农户和乞丐们 梁澈知道芸娘也凑了这个热闹之后想了想,买了批木料石料,让府上的练家子们都出去帮着京郊的农户修整修整房子。 经由各家这么一顿操作,盛况空前,总算让人在这叛乱四起的年代,想起当今天下早已一统。 ………… “众卿家平身吧,今日虽为国宴,但其实还是为梁爱卿庆功的!别弄这么生疏!”皇帝牵着皇后坐好后笑道。 梁澈举杯道:“臣不过分内之事,陛下抬爱了。” 皇帝喝了他敬的这杯酒:“以前你就是个小古板,出去十几年,成老古板了!” 皇后温言劝道:“皇上,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冷硬些也是人之常情啊。” “谢皇后娘娘。” 皇帝“嗯”了一声,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所言在理,既如此,开宴吧,边吃边聊。” 萧楠哲手速飞快,坐在萧楠哲旁边的锦衣卫千户叶恒还在掏着第一只螃蟹腿里的肉,萧楠哲已经拆完一盘,正拿酱汁拌成一碗,愉快的吃了起来。 叶恒第一次见到如此堪称祸害的吃法,长眉一挑。 一抬头看到梁皖处,梁皖卸完了大半盘,不过她没像萧楠哲一样,而是把每个部位分得清清楚楚,张口,按着顺序一样夹一口塞进嘴里,最后一起嚼。 收回视线,刚想继续掏蟹腿,又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两种吃法,心里不免好奇味道上是不是有什么区别。 心里把这螃蟹的价钱算了算,妥,这一口不是几十两,是小一百两! 叶恒凝视着螃蟹,螃蟹的双目对着他,深思熟虑后,叶恒丢下蟹八件,撸起袖子开掰,他今天高低得知道这一口百两银子的螃蟹是什么味! …… 宴会气氛越来越轻松,已经有官员们开始开玩笑说要结亲了。 皇帝在这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一般:“说起来,梁爱卿就没有什么满意的女婿人选?” 说来也怪,之前梁皖生怕有人在这紧要关头提起婚事,毕竟就算她再能装疯卖傻,秋旻再怎么擅长四两拨千斤,也躲不过太久的,可如今只不过是多了这么一个过往没见过面,回来后也没说过几句话的父亲,心里却突然稳了许多,甚至还有闲心给秋旻剥了只虾。 秋旻直接用手接了过来,对她笑了笑,让她放心。 梁澈道:“陛下忘了,臣早在十几年前便求过一道圣旨,想让臣之小女梁皖婚姻大事皆自主。一世皆可随心随性。” 众人齐齐挑眉,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皇帝也沉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对啊,朕才想起来有这码事。” 梁澈又难得开了个玩笑:“得先她看上了带到我面前来,我才能置喙的。” 皇帝哈哈大笑,见此,众人放松下来。宫眷们掩着唇,其他官员们也忍不住笑起来。 皇帝像是好奇心起来了:“那秋校尉呢?她也算你半个女儿,她呢?” 梁澈扶了扶额:“实不相瞒,臣就连每日喝多少酒,都得经由她同意的。小十年了,风雨无阻,坚持不懈。” 众人又笑起来,有人问:“那,秋校尉不在时,将军喝不喝啊?” 梁澈扫他一眼,竟然真的答了:“阁下以为,为何我要把她送到京城养伤?” 众人愣了一瞬,又是一阵大笑。 梁皖也忍不住笑了,梁澈视线扫过来时,忙往嘴里灌茶掩饰,结果呛着了,梁澈无奈的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笑就笑,藏什么?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梁皖缓过劲来,“嘿嘿”两声。 第二日,城里盛传,梁将军梁澈虽功高盖世,是个绝世英雄,可竟然是个女儿奴! 三日后,梁皖在湖心亭里看着城里书坊赶着年前尾巴印出的《我的女儿奴将军父亲》,心里默默脑补梁澈抱着个婴儿唱童谣的样子,刚一想出轮廓,就被吓了个半死,忙把书合上丢到一边去。出去玩了。 下午梁澈在湖心亭偶然捡到了这本书,那时封皮上已经只剩下“奴”字还能认清,梁澈以为是什么《论奴》之类的变法主张,就捡起来看了看,看了几页,就把书放回原处,面有菜色的出门散步了。 …… 毫不意外,京中人人都在讨论宴席上的事。 宴席上,皇帝说梁澈和秋叶操劳多年,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日子,梁澈笑了笑,应了。 梁府几人早就或猜或推知道了个大概,但听到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成。”时,心里还是一震。 自开宴以来,几人就在不停的找事做以试图转移注意力,但梁澈的声音还是无比清楚的落入全场上下所有人的耳中。 四座皆惊。 秋叶突然想到很多年以前,有一次他们立了一个小功,秋禾当时已经有一点权利了,批下来一个小小的宴会,当时的梁澈还不是梁将军,皇帝也只是军中的小小副将孟昭。 两人吃到一半突然要打赌比射箭,梁澈的眼睛看不太清远处的东西,平时也都是拿剑这种近战型武器,能看清的范围够用了,但射箭上,毫无疑问的输了。 当时的梁澈输了之后,两人才想起来还没定赌注,梁澈掏遍全身上下,凑出来半两银子给了孟昭。 如今,梁澈成了梁将军,孟昭变成了皇帝,宴席也从几张桌子拼一起吃锅子变成了举国同庆的大宴。 但似乎还是一场打赌,帝王心术,制衡之道,皇帝足够心狠,放了足够多的筹码上去——梁家世代忠烈的名声;造反会造成的饿殍遍地尸横遍野;秋禾不惜一切开办出的让女子也可以和男子同席的学堂。 如果梁澈抗旨不遵,这些就全没了。 梁澈自然又一次输了,这次他输掉了握了十几年的虎符。 少时的孟昭利用梁澈的眼疾换来了半两银子,如今的皇帝利用梁澈的在乎的所有东西换回了虎符。 当年梁澈不愿让别人知晓自己有眼疾,自己瞒的死死的,旁人只以为是一时失利。 如今梁澈不愿让世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被架空,又死死捂住。世人只以为是君臣体面。 梁澈不喜欢藕断丝连,退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交接交的极为迅速,军营里的各个校尉也毫无反抗,八百里加急的马来回跑了数日,滴水成冰的时节也丝毫没有延误过信件。配合的不像话。 秋叶也是领了个闲职,秋旻和萧楠哲更是挂着个校尉的职位领着最基础的俸禄,再不管任何公务。 轰隆了大半年的雷声,笼罩在京城军营上方大半年的阴霾,就这么轻飘飘的散了。比起昔年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更简单的散了。 梁家本就处于风口浪尖,梁澈又一直在外,与梁家有所往来的也不过是梁皖的几个朋友,最亲密的就是林墨瑶,但林大人是御史,林墨瑶与梁皖往来密切,少不得有人非议。此时梁家没了兵权,反倒省心了。 梁澈回京那日在明月的提醒下终于想起了张家的荒唐事,第二日就去说了个分明。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来闹了。 抛去一切不甘和憋屈不谈,众人收租子拿分红闲散度日,也没人管,日子过得也不错。 每日秋旻喝梁皖两人核对完底下送上来的那些账本,练完几章剑法,梁皖总要带着秋旻出去玩。 林墨瑶几次上门都没见着人影,等待时总是能见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萧楠哲。 一开始林墨瑶还记得这是个外男,行了礼便也走了,不过脑子的,但日子久了自然就熟悉了,也能说上几句话。 终于,某日当林墨瑶看见站在桌子旁的萧楠哲时,她终于把眼前这个人和当日菊花宴上自家李墨竹多看了好几眼的人对上了号。 林墨瑶不愧是和梁皖能玩到一起去的人,脑子里装的东西谁也想不到。 许是太过无聊,又经过多日观察觉得这萧楠哲好像也不错,眼珠转了转。 梁皖和秋旻回来时,她特意让秋旻等一下,和梁皖嘀嘀咕咕了一阵,梁皖露出一个奇妙的笑容,又和秋旻嘀嘀咕咕了一阵,秋旻失笑,暂时离开,回来时对着二人点点头。 下次来时,她竟然把李墨竹领来了。 不出意外,她们见到了萧楠哲。萧楠哲此时身边放着一捆竹子,正拿着劈刀勤勤恳恳的劈着竹丝。 听到脚步声时,萧楠哲抬起眼看向她们,见到是林墨瑶,点点头就想接着去劈竹丝。然后就看见了李墨竹。 纵然是已经见过,但萧楠哲这张脸还是见一次让人失神一次,李墨竹突然就想到那句:“美如宋玉,貌若潘安。” 得体的微微行了礼,刚想离去,看向林墨瑶时却瞥见了好友唇边尚未来得及完全藏住的揶揄笑意。 林墨瑶自知心思被发现,便“楚楚可怜”的看着她。这招她从小用到大,偏生李墨竹就吃这一套。到底是生不起气来。 反正她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金丝雀,从小就打着算盘管理铺子的人,日常就是在外跟三教九流的各种人打交道,也没什么事。 林墨瑶的爱好就是拉着她去各个地方看美人,看公子,看美人公子,李墨竹也早已习惯。 此次林墨瑶也是直接跟她说:“走吧墨竹,咱去看美人去。” 只是她不知道这“美人”就是这位萧楠哲,也不知道是否唐突了这位容貌好到不像话的……美人公子。 萧楠哲放下劈刀,把地上的东西搬到一边,请她们进了亭子,亲手倒了茶,让她们慢慢等。 手指修长,带着薄薄的一层茧子,骨节分明,李墨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林墨瑶也不出声,只悄悄看着,表面悠哉悠哉的喝着茶。 小剧场 秋旻:府里要是来人你会不习惯吗? 萧楠哲:为什么会不习惯? 秋旻:如果是专门来看你的呢? 萧楠哲思索了一番:如果来的人可以接受,我就可以,毕竟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此处省略萧楠哲自夸一万词)…… 秋旻回去后:可以,那位姑娘可以接受的话就可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几天之后,梁澈领了萧楠哲去庄子上收钱顺便算账。 这庄子是梁家产业里比较大的一个了,依着座小山,上下加一起百十号人。 到他们把庄子里看完一遍,已经快要日落,梁澈让人把账本拿出来,明天再看,他们在这住一夜。 等着底下人做饭的时间里,梁澈带着萧楠哲上了山顶的亭子里。从那可以看见庄子的全貌,很清楚。 梁澈说:“我知道你不甘心。” 萧楠哲没吭声。 梁澈接着说:“可能怎么着呢?不说当年建立邺朝时死了多少人,光说邺朝尚未一统之时,最后一个不愿归顺的部族闹得多大,死了多少人?光是登记造册的就是十万多。 你也读过史书,邺朝是从多少个部落里杀出来的?要我提醒你吗? 四十六个。” 萧楠哲扭过头去。 梁澈看着山下,看不清,但他能影影绰绰的看见被雪覆盖的房屋田地,辨认出与雪几乎同色的炊烟,“你小时候在西边,西边什么样你不会忘,战争带来的后遗症持续了多久你很清楚,十户九空的光景过了多久才慢慢恢复? 去年你跟着去西边巡视,现在的西边什么样你也很清楚。你是不擅长算账,可那些账本你也能看得懂,朝廷批了多少钱下来你也清楚。别管是不是虚情假意。” 梁澈叹了口气:“他是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皇帝。 我们费尽心思,舍弃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换去和平吗?再舍一些又能怎么样呢?” 沉默半晌,有雪从松枝上落下时,梁澈终于尽可能的放轻了声音说:“总要有这一遭的,现在过得不也挺好的吗?” 萧楠哲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那阿旻呢?阿皖呢?” 梁澈的声音骤然停住。 ………… 秋旻此时正在一个茶楼包厢里与一个无论怎么想都不会和她扯上关系的人对话。 秋旻也知道那条不成文的规矩“凡仙者,不留尘缘”知道今日绝非一般之事。 她神情平静:“如果阁下要谈的事并非朝中之事,那么我不该叫您安东侯,而是该叫您,云仙长,对吗?” 云奕点点头,“随意,寒亭。” 秋旻倒了杯茶:“在下叫做秋旻,我的剑叫做寒亭。” 云奕不置可否,“我今日前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的。” 秋旻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在下才疏学浅,更无仙缘,不知是什么问题让云仙长来问在下。” 云奕打了个响指,门外的声音就此消失。 云奕说:“今日的对话于我无碍,但若被旁人听到,可能会对你有些影响,所以……不介意吧。” 秋旻摇摇头:“云仙长请讲。” 云奕直起身子,坐的端正了些,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问道:“阁下这一生是在为谁做事?” 秋旻神情同样严肃:“一生太长,在下只可说现在。” 秋旻耳边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以外一片寂静,但云奕的耳边却是九天雷霆聚集时的咔嚓声。 云奕继续发问:“阁下的主子,是谁?阁下会为主子做到什么程度?” “主子”这个词太大了,秋旻更觉今日之事不简单,她答:“在下并无主子,若非要说,在下是在为天下万民奔波,程度上,只求无愧于心。” “天下万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无愧于心又是什么样的无愧于心?” “在下并非任凭驱使的木偶,自有判断,自觉所做非错即是无愧于心。” “阁下的判断当真如此准确?若是阁下的至亲至爱做了不可饶恕之事,阁下会如何做?若是阁下自己在不知情之时被利用做了不可饶恕之事,阁下得知真相后又会如何?” 雷霆声渐渐减弱,但云奕知道,雷霆并未散去,而是凝聚成了一道,一道带着天道审判的,足矣劈到人神魂俱灭的九天玄雷。这才是今日的重头问题。 眼前的秋旻不知为何,反倒放松了些,“是非黑白曲直,自有天理王法去判,吾穷毕生之力便是为了百姓安居,绝不会改,至于至亲至爱,天理昭昭,绝不因身份不同而区别对待 至亲至爱与在下自己做了不可饶恕之事,在下该如何做。”秋旻神情平静,声音温和沉静却不容置喙:“在下并非伥鬼,自当查明真相,按律法处置,皇天后土在上,不容徇私。己身亦然。” 云奕仔细审视着眼前的女子,她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紧张慌乱,许久,直到那股压得他喘不上气的威压散去后,云奕才移开了视线。他举起那杯凉透了的茶:“今日之言愿阁下一生铭记。”一饮而尽。 这杯敬你,敬你赤子之心,通过了这次的审判。 秋旻同样将茶水饮尽:“自然。” 秋旻依旧不知为何会有今日的会面,但今日之言句句真心,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更改。 秋旻一身坦荡,无所畏惧。 门外的喧嚣声恢复,秋旻披上披风,离开时感受到身后人并未加以掩饰的视线,但却不是看着她,而是看着她手中的「寒亭」。 走下楼时,又想起家里还有人等,就让小二包了二斤果子带走。 等待时,秋旻听见书生们谈论三年前乡试里那篇令所有人大为震惊的《论海》,文章中说要派船只向外探索,寻找其他的人类,说要给邺朝带来活力。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那篇文章毫无疑问的进入了下一轮,文章抄录本卖得满天飞,作者那有些奇怪的名字自然也是被学子们通过各方渠道得知——何明,但也有人说传错了,是禾明。 众学子们对这个字到底是哪个字自然觉得好奇,请进入会试的人问个清楚。 可众学子聚集到会试中时,考官一对,竟然没有这何明。许是死在了赶考途中。 但那文章做的实在是太好,直至今日,依旧被众书生们谈论。何明,或者禾明,自然也是被无数人惋惜。 秋旻拎着果子往外走时想起来:转了年就又要春闱了。 …… 志同道合的同好聚集在一起是记不得时间流逝的,秋旻忍不住看的久了些,三年前她也曾是其中之一。 …… 萧楠哲直视着他,又问了一遍:“那阿旻呢?” 三年前,梁澈他们巡视到海边军营。彼时正值乡试。 …… 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身后茶楼里依旧灯火通明,众多青春年少的学子拿着自己的文章讨论,何其热闹。 连带着秋旻嘴角都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也不知云奕是不是故意的,找的这地方靠近京郊,一到夜里便没几个铺子还开着。 秋旻从灯火通明的茶楼出来,面前却是漆黑的夜。嘴角渐渐落了下去,半晌,无奈的笑了。 能怎么着呢,走吧。 走了几步,就看见前面有辆马车,有人提着灯笼站在车前,秋旻没放在心上,把点心放进了披风里,拢了拢。加快脚程,毕竟入了夜,还是要早些回去的。 秋旻微低着头想绕过去。却在经过时似有所感般抬起头。 梁皖披着鹅黄色披风和车夫一起坐在前室,笑着问:“出来怎么也不骑个马?冻着了多不好?” 秋旻看着她的笑容,突然就轻松了许多,也笑了:“忘了,真忘了,下次一定。” …… 其实梁皖本来没打算来的,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只是如今各个茶楼里都是学子,谈论当年那篇文章的人不在少数,她突然想知道是哪两个字,便问了其中一人。 那人说不确定,但还是把两种都给她写了出来,当禾明二字落在纸上时,她脑子里突然划过了一道什么。 “这姓不多见啊。” “是吧。” 从茶楼出来,梁皖突然加快脚步回了府,跑到书库里,把幼时祖母为了让她知道她娘长什么样而找来的各路画师画出的那些画卷;从军营送回来的梁澈亲笔;秋禾从小到大每年过生日都去街头找画师画的画。统统翻了出来,一幅一幅的看,终于,她找到了。 那是坐着的,年少时的秋禾,她身侧还站着另外一个女人——明月。 秋禾头靠着明月的腰侧,视线并未看向画师,而是就这这个姿势抬起来看着明月。面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明月微微垂眸看她,嘴角是无可奈何又不忍责罚般的笑意。 落款:靖昭十二年,吾生辰与明月 祖母告诉过梁皖,秋禾曾经说过,她小时候,爹娘会在逢年过节时带着秋禾去画一张像,然后做几个菜,热热闹闹的过节。 在他们走后,秋禾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年节生辰也得为生计发愁,更别提像以前一样做几个菜一个汤热热闹闹。日子过得极为清贫。 她爹是读书人,读书人自然也认识很多读书人,读书人的日子自然也清贫,但他们都有某种“义气”,别的帮不了,至少画张像还是能求来的。 生辰去画一张好看的像,逢年过节两人一起画一张合像。只有在颠沛流离四处逃难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没有这么做。 但在这种生辰画像里,秋禾和秋叶从来没有过合像。 秋叶是秋禾啃树叶时都没丢下的弟弟,可却也没为了他破例,但却为了明月破了例。 两人关系绝非一般。 禾明,禾,明,秋禾的禾,明月的明。 萧楠哲没见过秋禾,梁澈要起也是该起“禾澈”。 那么写这文章的只能是明月,秋叶,秋旻三人之一。 但不知为何,梁皖觉得写这文章的绝对是秋旻。 写了文章,过了乡试,甚至全天下都在传扬,却没能参加会试,其中牵扯的权力之争…… 梁皖出来了,一路派人打听,最后找到了这,跑了过来,见到这人身后是无数前途光明的学子,自己却只能孤身一人走在风雪夜,在看见那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影走来时,她知道她猜对了。 把不知为何涌上心头的酸涩压下去,在秋旻抬头看向她时,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那个……”梁皖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声音哑的不像话,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忙止住了。 秋旻应声侧过头来,“怎么了?声音怎么这样?” 梁皖摇摇头:“没怎么,可能吹了风吧,对了,马上过年了,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 秋旻失笑:“我能有什么想要的?” “说说嘛,只要你说,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下来。” 秋旻没办法,有些无奈的笑了:“别光说我,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梁皖颇为认真的想了想:“我想要匹马。” 能让梁皖想要的绝不是一般的马,不过大多数马对秋旻来说都不是难事,只是麻烦些罢了。“有目标了吗?” 梁皖摇摇头:“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类型?汗血宝马?千里驹?的卢?还是别的什么?” 梁皖还是摇头:“都没有,就是想要匹马。” 话说到这原本该很麻烦,但秋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想要的是匹小马吗?刚会走的那种?要自己养大的那种?” 梁皖:“嗯。” 秋旻也笑了:“好,那回去说。” “好。” 梁皖抱着秋旻的胳膊,靠在她肩上,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神色,确定了对方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弄小马这事上之后才松了口气。 想到那篇文章,那“消失”的禾明,梁皖眼眶又是一酸,咳嗽了几声以做掩饰。 秋旻闻声问道:“是不是着凉了?” 梁皖把脸埋在她肩上不起来,摇了摇头:“没,就是有点冷,想打喷嚏没打出来。” 秋旻想着回去给梁皖喝些姜汤驱驱寒,一边想着一边把她拉的近了些,又把披风解下来盖在两人身上。 咱们小碗儿其实是个脑子有病的小天使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转了年,宫里便派了人过来教习礼仪,在册封郡主礼上用。 秋旻本来还在想梁皖会不会不习惯,结果发现梁皖没出过什么大错,样样都在界限里。 想来也是,从小就孤身一人摸爬滚打着长大的人,自然是清楚那些规矩的。想着想着,又不免是一阵心疼。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梁皖了,因为宫里想起她也要受封侯位,也派了人下来教她。 秋旻自小跟着梁澈,梁澈也是京中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公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活在规矩里的。故而,秋旻从未惹过什么笑话出来。 但梁澈是个男人,秋旻学的礼节也是男子礼,有明月的影响便中性了一些。 可现在宫里送来的教习嬷嬷教的东西……芸娘看了叹气,明月看了摇头。梁皖见了直呼荒谬! 教习嬷嬷来时,先是说秋旻要继任长宁侯,万众瞩目,规矩礼节绝对不能少了。 秋旻点了点头,于是,教习嬷嬷们搬来了书册让她照着学。 秋旻不仅看完了,还抄录了一份,说是要日日拜读以免忘记。 嬷嬷们看见她这般,为难的说:“是老奴等记错了,搬错了,秋校尉可能还得背点别的。” 秋旻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于是,她们命人搬来了四个大檀木箱子,能轻松装下一个成年男子还有余裕的那种。 看见秋旻脸色不妙,教习嬷嬷笑眯眯说:“若只是一般的袭爵自不用这么多,但秋校尉是女子,就得两种都学,男子和女子的礼节都在这了。” 秋旻看着那嬷嬷身上挂着的腰牌,还是点了点头。 秋旻把所有书册都看完记住后,嬷嬷们又说:“不若试试吧。” 秋旻还没说话,便听见她们似是不经意的说:“若是秋校尉理解的不好,也可以请梁小姐帮帮忙的。” 秋旻也知道了,她们就是来磋磨人的,不磋磨她,就去磋磨梁皖,虽然知道梁皖也不会让她们好过,但也终究是硬茬,看着外面的积雪,她心里一动,还是点了点头。 她们命人套了车,前往了山上的一座佛寺。 近几日有后宫妃嫔前来此寺上香,山还封着,嬷嬷们拿了腰牌才进来,没有闲人,也没有路人。 积雪还没化,冰凉刺骨的板台阶,秋旻一节一节跪拜而上,未有丝毫差错。 嬷嬷们面色不变,但谁都知道,她们还会继续。 寺前台阶不陡,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跌下去过,对于一般情况下的秋旻来说更是不太可能。 只是现在……没有路人,还没有僧人吗?秋旻在确保寺中洒扫小僧都看见了她们,并且有意无意露出虚弱的姿态后,在最后几节台阶,嬷嬷们觉得差不多了想把她扶起来时,脚下一个不稳,向后摔去。 秋旻身上有贴身软甲,她又护住了要害。出不了事,最多也只是几块淤青。但梁家的府兵和宫里的侍卫们早已等在寺门口,看得清清楚楚。 宫里的教习嬷嬷把未来长宁侯推下山,这场面够大的。 梁家的府兵各个都是人精,有人看见后立马从人群中钻了出去,把消息送回了梁府。 梁皖也大致能猜出秋旻此举何意,一边反手就命人上报京官,一边立刻套上马赶了过去。 寺前,梁皖对着闻讯赶来的官员道:“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平日里我们都忍了,可今日太过分了。还请大人秉公处理。” 京官额头汗涔涔的,小心翼翼称是。 有人扶着秋旻过来,梁皖把秋旻接过来扶着,脚刚迈出门槛,又想起什么似的,声音不辨喜怒:“说起来,要不是我家的家将机灵,还不知道我何时才能得知此事。” 京官沉声道:“下官,一定会还秋校尉一个公道。” “如此甚好。” 入夜回了府,梁皖过来送药,关上门窗,看着秋旻还能披着衣算账本,也确定了这人没事。但还是有些火气:“你就不怕你真出事?!” 秋旻见她气的像个河豚似的,笑了:“不会出事的。” 梁皖也知道这确实是最快的解决办法,换了她她也会做出类似的举动,但想起山上那台阶,还是一阵胆寒。“那也不能就这么摔下去啊。那台阶那么长。” 秋旻又笑了,安抚她:“我又不是傻子,没摔出去多远。” 说着,秋旻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花瓶,指尖画出一个弧度到自己,“大概也就从那到这吧。” 梁皖还欲再说,就被秋旻岔开话题:“对了,我真的觉得我们应该再雇几个账房先生的。” “你以为好的账房先生那么好找啊?要是真的好,别家自然会千方百计的留下来,至于那些不好的,雇回来也没什么用。”梁皖撇撇嘴,想起了以前花掉的那些冤枉钱。 …… 秋旻的两块淤青换来了那些嬷嬷被一同打包带走,当然,连带着那些册子。 梁皖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秋旻想想也是,就算是活在规矩里的人,那些规矩也是枷锁,枷锁去除,自然高兴。 ………… “长宁侯秋禾,永安侯梁澈之女梁皖,至纯至性,将门之后,特封郡主,封号永宁。” 梁皖端端正正的跪下接旨,狭小的视野里正好对上了衣摆上的一小块绣花。压下喉口的涩意:“臣女接旨。” 受封礼开始之前,梁澈风尘仆仆的带着秋叶赶来,手上拿着两套火红色的衣服,送到了梁皖和秋旻手上。 “这是?”梁皖有些不解。 梁澈不知是骑了多久的马,气还没喘匀说不出话。 秋旻突然问道:“这是……她绣的?” 梁澈终于缓了过来,点了点头,“嗯,当年不知是谁说重大场合要穿至亲所绣出的衣服,被她听见了,她就跟芸娘学的,绣废了不少,就这两件能看得下去,我觉得应该今天给你们,尺寸应该差不多。” 梁皖明白了,这衣服的作者是长宁侯秋禾,秋禾的师父,也是她的娘亲。 布料很柔软,鲜红的颜色历经多年也未褪去分毫。尺寸竟也合适,细小的线头在都被藏了起来,绣花不多,但精致小巧。不难看出作者不擅刺绣,但也下了功夫,费了心思。 借来的耳房里,梁皖对着镜子,眼眶一阵酸涩。 …… “先长宁侯秋禾门下弟子秋旻,文韬武略,年少有为,实有大将之风,特封侯爵,朕履行承诺,承先长宁侯秋禾之意,封号长宁。” 秋旻没有认真听皇帝说了些什么,她身上是秋禾亲手做的衣服,眼前耳边都是秋禾的音容笑貌,张扬热烈。 自秋禾去后,秋旻再也没穿过这么鲜亮的颜色。 或者说,如果不是秋禾,她从头到尾也许都不会穿这么鲜亮的颜色,鲜红色的布料永远都伴随着更高的价格,而那时梁家还不像现在一样财大气粗,秋禾为了接济那些路边乞儿更是穷的叮当响。 只是她说:“你才多大,别想多少钱,只说想要什么。” 秋旻最后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已经有些褪了色的红色衣裙。 秋旻不是喜欢红色,但是她喜欢秋禾身上令人安心的感觉,连带着她的一切都喜欢。似乎和她相同的东西上,都带着那种感觉。 秋禾点了点头,想了想,抱住了她,并嬉皮笑脸宣布:“我今晚要和你睡,哦不,以后我都要和你睡了。怎么样,许不许?” 她点了点头。 秋禾满意了。 之后她真的带回了一套红色衣裙,那红色并不十分鲜艳,更是丝毫绣花也没有,但秋旻笑得很开心。 那原本是一套最普通便宜的白色衣裙,若不是料子还算柔软,只怕白送都有人觉得晦气。 是秋禾买了回来,照着书,拿着凤仙花自己染出的颜色。 那并不需要多少银钱,但需要很多耐心。 而在秋禾走后,军营里弥漫着沉痛,秋叶哀毁过度,哭伤了眼睛和嗓子,每日喝着汤药。 梁澈虽然不乏耐心,但他习惯别人向他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而不是猜测别人喜欢什么然后主动送上,更何况当时梁澈伤心程度丝毫不亚于秋叶,但他却不能倒下,还要撑着诸多事宜。自然无暇顾及秋旻。 秋禾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秋旻都呆呆地,没哭也没闹,穿着一身孝服,平静的练剑,在夜半抱着灵位。 一直持续到三年孝期结束,不用再穿孝服,秋旻拿出了秋禾给她的最后的一套红色衣裙,她发现穿不进去。 试了数次,还是一样,秋旻愣愣的想:哦,是我长大了,可是以前我也在长大呀,以前的衣服永远都是合适的呀,这是怎么了呢? 她终于意识到,秋禾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再也不会有人为她亲手染出红色;再也不会有人明明还没成婚还是决定把她在自己名下养着;再也不会有人神经大条但还是发觉她不是喜欢红色而是喜欢有所依靠…… 秋禾死了。 不觉间,有水滴落在手中衣服上,秋旻用手去摸那一小块深色,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模糊起来,随着一声呜咽,秋旻摔倒在地上,攒了三年的眼泪终于到来…… 而现在,秋禾带来的安心跨越了十几年的时光,再次出现在她身边…… 无论思绪如何纷呈,秋旻起身的瞬间,她还是那个冷静沉稳的秋校尉,但没人注意到,一滴泪水砸在了石板地上。 …… 秋旻坐在院中亭子里,她没办法静下心去想,身上的衣服就像一个线头,轻轻一拽就能拽出许多事。秋旻原以为这些事她早就忘了,如今却发现记忆依旧清晰无比,仿佛就在眼前。 许久之后,秋旻听见了梁皖的脚步声。秋旻知道她今夜会来,甚至早就拿出了她喜欢的果酒等着。 视线落在少女身上,白日里秋旻思绪纷乱到没注意看,现在稍稍冷静了些,被惊到了。 平日里梁皖穿着大多配色清浅,灵动鲜活。但现在,梁皖一袭火红,行走间衣摆飘扬,恣意非常。 不用梁皖问,秋旻自己就开始说了。 秋旻声音沉静,略微有些哑,许是压抑不住情绪。 说她年幼因瘟疫丧父丧母,在灾荒之年独自带着刚断奶的弟弟四处逃难。 说她得了青楼花魁相帮,从一个军官手上拿到了女兵名额。 说她有了功名,借钱给恩人凑够了最后一点赎身钱。 说她战功彪炳,年少有为,当上将军,受封长宁侯。 说朝廷不给赈灾款,秋禾在灾区把自己的俸禄分到自己连米都买不起。 说她在漫天风雪里,从野狗嘴里,用外袍把她裹着带回去。 说她为了让秋旻有个户籍领救灾粮,连婚都没成就把秋旻落在自己名下。 说她大婚之日,百姓念其恩德给她出了一副举世无双的嫁妆,众多绣娘亲手为她绣出嫁衣。 说她成婚之时,给全城百姓买酒请他们见证。 说她拜完三拜,当场掀开盖头,与场中宾客共饮同庆。 说她带着身孕之时发展梁家基业,把家产发展到以往数倍,昔日众军官穷得买不起米揭不开锅之景不复。 说她开办女子学堂,让天下女子免费入学堂读书。 说她买下画师所绘天下美景,请街头画师临摹无数张,画钱买回,装订成册售卖,让被束缚在闺阁的女子们也知道世间不止院子上头四方的天。 说她生产完没多久遇上谋逆,封了全程,京城对外失去联系,别苑被放了一把火,她从火海里一趟一趟救出所有人。至此熏坏了肺,走快几步便咳嗽不止。 说她于被逼宫之时为救众嫔妃,只身留下面对一支反贼,她赢了,但力竭受重伤,救治无果,战死。 … 秋禾父母因为疫病而死,她熬过疫病,又遇上饥荒,那世道,百姓卖儿卖女,扔掉孩子,甚至易子而食都是常事。 平日里自称大丈夫的男人吃着自己卖了妻子儿女换的粮食,说自己是“迫不得已”“世道不仁”。 而她在啃树皮的时候也没放弃弟弟。 她自认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她一步步往上爬,她从不回头,从不自怨自艾。 秋禾一生,璀璨耀眼。 秋禾之死,令人叹惋。 所有人都坚信,如果她还活着,她一定会有更多功绩。 ………… 说完最后一句,秋旻喝了口酒,头微微垂下去,没再出声。 梁皖环视四周,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又想起家中的那些田产铺子,足见秋禾之才能。 又看了看身上的这身衣服,那股涩意再次涌上心头。 两人沉默半晌,梁皖递给了秋旻一块帕子——不知从何时开始,秋旻面前石桌上已被洇湿了一小块。 秋旻抬手接过,梁皖起身走了过去,抱住了她。 秋旻的头被搁在她腹上,泪水渐渐打湿那块布料。 梁皖的手在她肩上轻轻摩挲着,她想安慰她,但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太不合时宜了。 可又不能任由她这么沉默着流泪,眼睛会出问题的。 所以她只是一遍一遍的说:“哭出来吧,哭出声来,好不好?” 少女声音很轻,她一遍一遍的说,终于等到了那声呜咽。 秋禾不是穿越者,也不是重生者,她的不同是因为时代环境过于特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秋旻不知何时睡着了,冷风吹过来,梁皖感觉脸上一阵刺痛,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落了泪。 眼下刚开春,天还冷,两人身上的红衣到底单薄了些,梁皖试了试,架起秋旻一条胳膊到肩上,还好,差不多。 把人送进屋,关上门,扛到床上盖上被子,梁皖瞧着那大红色的被面就想笑——芸娘在年夜饭上跟秋叶斗嘴,大手一挥宣布府上所有人的新棉被都是大红色的了。 刚想出门,就被寒风逼了回来,梁皖“啧啧”了几声,回到床边脱鞋上了床,把自己也装进被子里,缩成一团——她经常这么干,理由是秋旻乃习武之人,体热,省炭。 打量着秋旻的眉眼,梁皖第无数次感慨:这人真好看。 此刻梁皖也暖过来了,伸开手脚,抱住秋旻,把下巴放在她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自顾自玩了一会儿才离开。 …… 梁皖徘徊在院门口,越发后悔:怎么就没回去取个披风再来呢?快冻死了! 当梁皖决定回去取披风的时候,院门开了,梁澈站在门里:“既然来了就进来。” 少女衣衫单薄,梁澈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心说:下京中都流行大冷天半夜不穿外套到处走?冻出什么病来怎么办? 刚想把披风解下来给她,想起秋叶三令五申强调的:“人家姑娘,长这么大了,最需要父亲的年纪已经过了,你那个时候没出现,以后也都不用再出现你知道吗? 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你人家也长大了,吃了什么亏人家自己都有数,别一天到晚端着‘爹’的架子,对人家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已经放在颈边的手又放了下来。 梁皖被骤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愣愣的点头,抬脚跟上。 梁澈不愧是秋旻的亲师父,师徒俩喜好一模一样,一样在亭子里温了酒等着梁皖。 但秋旻也确实比梁澈了解梁皖,知道这人很可能丢三落四忘穿外套,早早在亭子边围了一圈炭炉,又在石桌上放了小炉,不可谓不用心。 梁澈自然是不知道梁皖的习惯,也不知道秋旻的布置没法参考,不知道梁皖只穿了这么件衣服就来,只用热水烫了酒放在那等着。 到底是觉得太冷,脚步一转,朝着书房走去——不让添衣服,换地儿行了吧。 进了书房,梁澈把火折子递给梁皖,让她去拿了新蜡炬,自己把书案旁的炉子点着了火,刚想坐下,瞥见梁皖冻得有些发青发紫的手,还是没办法理解这奇怪的“流行之风”,又去搬来炭盆生着放在梁皖边上,有了这个,梁皖脸上见了些许血色。梁澈总算舒服了。 “你应该知道了许多。”梁澈开口。 “是,知道了大概,但还有许多疑惑,来请……父亲解惑。” “比如?” 梁皖到底不习惯迂回,直接问道:“那位于母亲有恩的花魁姑娘可是……可是明月?” 梁澈挑了挑眉,没想到她直接猜出来了:“是。”接着说:“明月虽出来了,但身无分文,她虽极擅舞,却也不是想换个地方接着卖艺,幸而还会制些胭脂卖钱,就借当时朝廷赏给秋禾的院子住,顺带帮忙照顾年纪尚小的秋叶。” 梁澈喝了口酒,又想起来补充道:“芸娘的来历也差不多。” 这个疑惑算是解决,梁皖知道今日她应该离开了,但她想着前些日子和萧楠哲一同玩时发生的事,又想起萧楠哲熟练的把脱臼的胳膊接回去时的样子,深吸口气,终于问道:“那萧楠哲呢?” 梁澈的眼神变了变,“楠哲?他可没见过秋禾。” 说出第一句,说出接下来的就容易了:“萧楠哲从军中众人中被您注意到,不只是因男生女相受排挤夜半偶遇秋旻,对吧? 甚至于,他根本就不是正常入伍的。” 梁澈沉默半晌:“为什么这么问?” 梁皖道:“常人习武,大多学剑,学刀,可萧楠哲不是,他习的是暗器,这东西施展空间太少,就算是半路出家着急追赶他人,也大多将其作为底牌。 可萧楠哲却是将它直接当做对敌之法,就算是半路出家没有底子,也太过奇怪了。” “所以你认为?” “如果他是根本就学不了其他的东西呢?如果,他根本就拿不动呢?”梁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 梁澈突然笑了下,“继续。” “秋旻的居所绝对不会远离您和舅父,而您居所周围的帐子里住的也一定是先锋营这种重要营,我朝征兵虽没有硬性要求,但一个连剑都拿不动的人,就算他在其他方面天赋异禀,但绝不可能在新兵时期就加入先锋营。 秋旻与萧楠哲的居所可谓是相隔甚远,所以,他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在万人大军中,偶遇了秋旻? 那个履历自然可以骗过不知萧楠哲真实情况的人,但……” 梁澈听完了这一番推论,甚至鼓了鼓掌:“很精彩,但也许她那晚上偷偷跑出去玩,途中认识的萧楠哲呢?” 这未免有些诡辩,但梁皖不在意,她喝了口酒壮了壮胆,继续道:“那么,萧楠哲真的是萧楠哲吗?” 梁澈沉默许久,终于承认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皇家,也总会有风声流出。 西边部族曾在被收服后为保全族平安,进献圣女给皇帝,封了明嫔,诞下十一皇子后封了明妃,这毫无问题,但传说中有一秘术,需以世间至纯女子炼就,食之可使人延年益寿,而那族的圣女,就是以此法养出的至纯女子。 圣女生来足不触污浊之地,手不碰浑浊之物,目不视污秽之人。只食香料,只饮露水。 以此法养出的圣女被视为“活着的天材地宝”…… 而此族历代圣女中曾有一位顺应天命与本族先知结合,育有一子,此子生来孱弱,关节极易错位,轻微的触碰都会使他受伤,犹如瓷人,先知说若此子可活过十二岁,则可安稳。 但那孩子在六岁那年不慎摔倒,夭亡。 在那孩子夭亡后,先知留有一言:“我族圣女,乃是至纯之人,其子均是上天赐下的祥瑞,为我族祈福,替我族人赎清万般罪孽,故而身体孱弱。不仅吾之子,每一位圣女之子,天生均为如此。”【注】 梁澈最后道:“萧楠哲是西域女子与中原游商的儿子,父母双亡之际因根骨特殊被途径的秋叶发现,秋叶为了秘密培养编出了一个假履历,这就是萧楠哲的过往。 他很喜欢他自己,就算他的父母已死,他也依旧爱着他们,不会被任何事改变,你可以放心与他相处。” 梁皖得到了这个答案,猛灌了几口酒,才敢问出接下来的话:“那……那位明妃呢?” 若是自己还平安,怎么会有人把孩子送到万里之隔的地方?至死再不见?宫里的那位“明妃”真的还是“圣女”吗? 梁皖直视着梁澈的双眼,四目相对许久,梁澈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现在如何,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梁澈说:“那年我回京述职,在离开皇宫时,在我的必经之路上,在地面上见到了用石块摆出的记号,那记号是秋禾自己发明的,……皇帝不知晓,记号上说要我去河边,再然后的没了,可能是被什么人碰到,没了,就是宫里的那条河,那条河一直延伸到宫外,流入山中,我出宫后沿着河走了许久,最后捡到了一个近乎完全密闭的箱子,箱子的暗层里是求救信。 我废了一番周折,把留京时间缩到最短,带着箱子离开了京城,应信中之意,趁着往西边送东西把箱子一起送了过去——那里是圣女的故乡。 但宫中并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我此后也没再回京,一直到现在,也没再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事。” 两人沉默许久,梁澈终于说道:“你也要小心,有关于“她们”的事,都要小心再小心。” 梁皖离开时,听见梁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应该也猜到了,你可以相信明月,她绝不会害你,若有必要,你可以向她发出请求,哪怕是最后关头,要用她的命来换你的命,她也绝不会害你,这一点毋庸置疑。” 梁皖走后,梁澈从靠墙架子的暗格中翻出了一封信,信上字字血泪,字字求救,信纸因年代久远已经泛黄,红褐色的字越发触目惊心。梁澈看着那信纸许久,又将视线移到了暗格中另外一样东西上——一块免死金牌,凝视许久,最后一晒:慌什么?他要诛我九族有的是理由,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的。无论如何梁皖安全不就得了? …… 随着冰雪逐渐消融,京中的达官显贵们自然要出门踏青,梁府也收到了帖子。 秋旻对这种事本不感兴趣,只是梁皖和萧楠哲撒泼打滚号称没了她春日也如寒冬,这才愿意出门。 梁澈原本不想去,耐不住秋叶一再软磨硬泡,又是“别人家的小孩都有人带,唯你家梁皖没有,往年你不在也就算了,今年你回来了还不在,多荒唐啊!”又是“我不认路,万一他们排挤我我可怎么办啊。”梁澈嫌他吵,就说:“你要是能让明月去,我就去。” 明月对一切活动都毫无兴趣,只喜欢待在一个小角落里,梁澈本以为秋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她劝出去踏青,如此,梁澈自认为终于可以消停了。 结果千算万算没算到秋叶脑子极为活泛,当即请了梁皖出山,梁皖只说了一句话:“明月姨,明天踏青你会去吗?”明月就点头答应了! 梁澈本来还想故技重施让他去请芸娘,结果得知芸娘早就跑到不知道哪里施粥去了。 秋叶高贵冷艳的站在他面前:“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梁澈一墨条甩过去让他滚蛋,但他在秋叶提起梁皖时心中也早就松动,到底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到了出门当天,命人套上两辆马车,每辆两匹马,梁澈秋叶萧楠哲坐了一辆,秋旻梁皖明月坐了另一辆,另带了两匹马,行李不多,随行人员也只有两个车夫。 也许是梁家出门的人员太过精简,路上有少年直接来敲了车窗:“萧兄,别一天到晚在车里呆——梁将军!梁将军安,秋大人安。” 梁澈正看着卷书,闻言抬头,微颔首还礼,又回去看书,秋叶正抱着棋盘自我博弈,难得入神,也点了点头,没说话。。 萧楠哲问:“要出去玩吗?” 那人点了点头:“他们说山里能打猎,我们打算加快脚程先走一步,能在猎场里多玩会儿。你去吗?” “走吧。” 牵走了一匹马,两人一同往前去,那人说:“也没人告诉我梁将军和秋大人也来了啊,吓死我了,我还那么失态失礼的……” 萧楠哲宽慰他:“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快点走吧,不是还要去打猎吗?” 走到车队前的人群里,才发现梁皖和秋旻也在。 来叫萧楠哲的公子与同伴说着刚才的事,“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失礼,完了,我以后肯定完了。” 三人听得真切,梁皖问:“怎么了这是。” 萧楠哲耸耸肩:“不知道车里不止我,撞见了将军和军师,被吓的。” “啧啧啧” 注:本设定部分参考耶稣。 十一皇子之前有过戏份的,猜猜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有那么吓人吗。”梁皖有些好奇“可他看着不像是吓的,倒像是……” “倒像是突然见到偶像后的欣喜若狂和对自己表现不够完美的悔恨。”秋旻接道。 “对,就是这样。” 那人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那可是梁将军,谁人不仰慕?我从小听他的故事长大的。”又作西子捧心状:“本来我还想说服我爹娘去从军,还想去他帐下效……” 本来还在笑他的周围人瞬间寂静了下来,离他最近的秋旻一把捂住他的嘴,梁皖立刻岔开话题:“你是去报国的,又不是去见偶像的。就好像你喜欢花魁娘子,难道你就为了她开个酒楼?” 萧楠哲紧随其后:“有出息死你了,你要实在想见,赶明儿给你下帖子上门玩不就得了?” 秋旻感觉到那人身体突然变得僵硬,知道他反应过来了,慢慢松开了手,那人也自知失言,也忙道:“是是是,是我言错。” 萧楠哲又说:“还有你梁小皖,你举的什么比喻?书都被你烧了烤苞米去了?” 秋旻一掌拍到他后脑勺上:“你说的又是哪来的俗语?” 众人又笑作一团,算是翻篇。 路上,萧楠哲想着刚才秋旻和梁皖动作间的迅速和默契,心说:这默契程度真不是一般人有的。 快到时,许是有些累了,原本在前头的几人渐渐慢了下来,落到后边,萧楠哲过去时不慎碰掉了辫子上的银坠角,萧楠哲等着周围人过去倾身去捡。 重新绑好后,萧楠哲一抬头正好看见秋旻和梁皖的背影,她二人在后头慢慢聊着天,难得轻松。 看了看队伍,想回到之前的位置没什么必要,路也不是很宽,磕磕绊绊的也不好,又快到了,萧楠哲就跟在后面。 萧楠哲看着前头秋旻和梁皖的背影,俩人离得很近,萧楠哲没多想,只觉得这场景真养眼。 但在秋旻某次侧头看向梁皖时,萧楠哲正好瞥见了她露出的眼睛,愣了一下:这眼神还真是…… 萧楠哲来不及细想,队伍就到了山脚,秋旻和梁皖回头看他,梁皖问:“我们打算去喝点茶水,你要去打猎吗?” 萧楠哲刚回神想答,就有人过来:“萧兄你快点啊。” “来了。”萧楠哲点点头,“是,我先走了。”说完往前走去。 打猎时,萧楠哲一直想着适才秋旻的眼神,怎么想怎么不对。 期间遇上了李墨竹和林墨瑶,她们身边还有另一位少年,一身白衣。 他们也算熟,林墨瑶便向他介绍:“介绍一下,这位是锦衣卫千户,叶恒。” 又向叶恒道:“这位是萧楠哲,军中校尉营校尉。” “久仰。” “久仰。” 几人都不是擅长客套的人,叶恒道:“萧公子若有兴趣,同行可好?” 萧楠哲欣然应下。 说是打猎,其实还是散步居多,四人并排过于招摇。四人很自然的分成了两排,萧楠哲和李墨竹在后。 说来也妙,这四个人似乎不是来打猎的,做什么的都有,唯独没人注意周围的动静。 叶恒与林墨瑶相谈甚欢根本不看周围,李墨竹对周围环境的兴趣明显大于草丛里时不时窜过去的兔子,萧楠哲心里还想着刚才秋旻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几人下马休息,林中突然刮起了一阵风,掀起一阵尘土。 风过去后,两声询问同时发出。 叶恒问林墨瑶:“没事吧?” 林墨瑶正好也在此时问李墨竹:“还好吗?” 李墨竹摇摇头:“没事。” “那就好。” 林墨瑶回过头来,对叶恒摇摇头:“我是没事,但是我的果子好像不能吃了。” 林墨瑶惋惜的看着自己手上刚咬了一口的果子,吹起的尘土扬满了整个断面。 叶恒笑了笑,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挑了挑眉。 林墨瑶拿过果子,“好人啊。” 叶恒笑了笑,接受了这句赞美。 这一阵风把萧楠哲吹回神。听见这一段对话,这才发现叶恒看林墨瑶的眼神似乎和秋旻看梁皖的眼神极像。 萧楠哲悄悄问李墨竹:“李姑娘,这叶公子和林姑娘是……” 李墨竹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吗?”侧头过来时对上萧楠哲的脸,再次被这张脸惊了一惊:“哦对,你不知道,他们俩青梅竹马,叶恒从小就喜欢墨瑶。墨瑶对叶恒也是特殊的。若不是……”似乎想起了什么,李墨竹住了口。 “总之,他们两情相悦,京城人人皆知。林御史和林夫人也都知道。” 萧楠哲咽了咽口水:“你是说……叶公子喜欢林姑娘?” 李墨竹点点头,自然道:“叶恒那眼神不一看就知道?” 叶恒应声回头:“有那么明显吗?” 李墨竹点点头:“当然有。”又看向萧楠哲:“什么表情?”开玩笑道:“你喜欢墨瑶?” 叶恒“警惕”的看向萧楠哲:“萧兄?” 林墨瑶也回过头来,惊喜道:“我这么有魅力的吗?萧公子这样的美人都为我倾倒?!” 叶恒捂住心口,作伤心状:“难道……我不是美人吗?!” 平心而论,叶恒身姿如芝兰玉树,相貌也是极为出众,只是不同于萧楠哲的妖冶,更温润如玉。此时这么说,明显就是开玩笑的。 林墨瑶也作势过来赔笑:“美人美人我错了。” 见萧楠哲还是一副呆愣的样子,叶恒也收了玩笑:“萧兄你怎么了?” 萧楠哲又咽了口口水:“那……如果有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的眼神,就像叶兄看林姑娘那样,这个人是喜欢那个人吗?” 三人都是疑惑:“不然呢?” 叶恒看林墨瑶的眼神永远都是充满爱意,满眼是她,看着她做出每个动作每个表情,再做出各种反应,从来不会不耐烦。 京中也有不少女子拿这种眼神来作为模板对比自己心悦的少年看自己时是什么样子,以分辨对方的心思。 林墨瑶大胆发问:“萧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和你关系特别好的兄弟这么看你?” 没,没人这么看我,但是有人这么看关系特别好的姐妹了。 萧楠哲呆愣在马上:完了,从此以后,梁皖这个好兄弟也要站在秋旻战线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帮他掩盖逃课的罪行了,以后秋旻可能会怒发冲冠对他痛下杀手。 哦不,可能秋旻会嫌麻烦把他直接转交给梁将军,然后……然后第二天护城河里就会出现一具男尸…… 三人面面相觑,心说该不会真让林墨瑶猜对了吧,李墨竹小心道:“也不一定的,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副含情眼的,看谁都深情。” 萧楠哲心中悲戚:秋旻那么个铁面无情的人,说她一副含情眼还不如说我能考成状元。 推己及人,叶恒想了想自己,如果自己拿对方当好兄弟,对方却对他“心怀不轨”。虽然有点怪,但好像也没到萧楠哲现在这个程度。 叶恒又试着想了想别的可能性,突然灵机一动:“会不会是萧兄喜欢的人这么看别人了?” 林墨瑶摇了摇头:“那也不至于这样吧?他这表现更像……” “更像看见两个哪哪都充满着违和感的人两情相悦互定终身。”李墨竹想到了之前侍女看见话本子里巾帼女将历尽千帆最后爱上柔弱书生时的样子。 虽然侍女很喜欢那个巾帼女将,也很喜欢那个文弱书生,但当他二人结合起来,侍女被震的一天没吃饭。 萧楠哲似是找到了知音,对着李墨竹狂点头。 李墨竹看着他这副样子,也知道自己猜对了,便对叶恒和林墨瑶说自家侍女看见话本子里巾帼女将历尽千帆最后爱上柔弱书生时的样子和他现在一模一样。 讲道理!秋旻虽然很有责任心,也很耐心,但她平时看见任何胡闹的事都会皱眉的啊!而梁皖虽然关键时刻也很靠谱,但那么个欢脱的性子,又是各种胡闹之事的发起者。这到底是怎么喜欢上的?! 太离谱了! 找到了根源,也就好劝了。 叶恒说道:“也还好吧,阴阳还是截然相反的呢,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当事人觉得合适不就好了?” 李墨竹也道:“巾帼女将和柔弱书生,虽然看似毫无关联,但他们都一心为民啊。他们俩之间肯定有相投的志趣。” 林墨瑶一锤定音:“这世界上哪有处处都合适的人?本来就是要互相习惯的!” 萧楠哲也缓过来了,也对,类似的结合也不是没有过,梁澈和秋禾不就是典型吗?他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萧楠哲甚至有空想:梁澈和秋禾,梁澈用剑,秋禾用双短刀,梁皖和秋旻,梁皖用双短刀,秋旻用剑,这还调换了。 叶恒把萧楠哲从地上拉起来:“咱们要不出去吧,这虫子太多了,你好好想想,别局限了思维。” 快出林子时,叶恒见萧楠哲脸色还是有些不对,便道:“你也别太为你那两位朋友担心了,看你这样,他们俩应该也还没定日子下聘礼是吧,若是相处起来觉得不合适,他二人自会有定断的。” 叶恒刚说完,四人正好出了林子,第一眼就看见一支羽箭划过天际,两只北归的大雁被一起射落下来。 这箭术,令人惊叹,四人怔愣片刻后,立即望去,场中高台正中站着一人,一身玄衣,马尾高束,发间银冠在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秋旻。 立即有人策马过去捡雁。四人虽然还没缓过来,但本能也知道此刻应该赶紧过去。 捡雁的人明显很兴奋,手都在抖,那人高喊:“雁还活着。”众人又是一惊。 雁被送到秋旻手中时,众人纷纷上去围观,刚赶过来的四人也不例外。箭直直穿过雁腿。确实还活着。 那支箭带着两只雁被众人传了一圈才到秋旻手上。 众人仔细听着秋旻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秋旻接过,侧过头递给身侧少女——梁皖。 一字未说,但足矣掀起轩然大波。 今日这一箭,足够一个人被人吹捧一辈子的。秋旻却能直接送人,厉害,太厉害了。 萧楠哲却喃喃问:“叶兄,你告诉我,聘礼中最重头的那个叫什么?” 叶恒也还没缓过来:“我没成过婚不太清楚,但我爹当年给我娘下的是一对聘雁。” 好样的,这就下聘了。 梁皖知道这对雁是什么意思吗?秋旻你是不是最近守夜打刺客太累,累疯了?! 大敌当前,朝不保夕的时候!你喜欢也就喜欢了,你还敢告诉梁澈他们?! 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是真不怕被他打死啊! 萧楠哲看向梁皖,这一看好悬没把他吓晕过去:梁皖手里拿着那支箭,神色不明,时不时扫过秋旻,眼神里是一种迷茫,但抓着箭杆的手却丝毫未松。 好样的,好像还不完全是秋旻一厢情愿。 对面高台上的各位官员们也纷纷向梁澈和秋叶道贺。 “秋校尉真是少年英才啊。” “梁大人真是有个好徒弟啊。” 梁澈一一谢过,人群很快散去,秋叶含义不明的看了梁澈一眼。梁澈喝了口酒,作出了一个与他平时不太相符的动作,他耸耸肩,似乎在说:“有什么所谓?” 秋叶挪过来:“话说他们适应速度挺快啊,你看,楠哲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阿旻也不错,至少没什么人看她不顺眼。” 梁澈点了点头,“都挺好的。” 秋叶仰头躺下:“确实都挺好的。” …… 皇子公主那边的台子上,九皇子坐在太子边上说道:“这秋旻不错啊,刚才那一箭,不骄不躁。” 太子也同样面露赞许之色:“假以时日,必成我朝栋梁之材。” 七皇子挑选着糕点:“梁家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八皇子轻嗤一声:“可不嘛,梁家人是虎也得卧着,是龙也得藏着。” 太子扫了他一眼:“八弟慎言。” 八皇子嘲道:“太子哥哥别不让我说啊,秋旻再好再有才能,你敢用吗?” 九皇子皱了皱眉:“你吃炸药了?” 太子拦住九皇子:“我如何不敢?” 八皇子似乎确实吃炸药了:“那你用啊,光说不练假把式,别一天到晚嘴上夸得跟什么似的,实际上呢?恨不能把人流放,烦得要死。” 八皇子今年二十有三,博古通今,极为勤勉,若能大展拳脚,必定造福一方,但他一直毫无建树,因为他手上一点实权都没有,连修条路都批不下来钱。 为何如此?因为他母妃是部族首领之女,皇帝批钱批粮,说着天下大同,但到底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回没人跟他吵了,他们也都知道八皇子有多不易,一阵寂静后,十六公主蹭蹭蹭上来,面露诧异之色:“怎么了这是?算了不重要,八哥八哥八哥,快走走走,他们猎了头鹿在底下分呢,快陪我去,快快快。” 八皇子被十六公主拽走之后,其他皇子公主也纷纷起身离去,只剩下七,九皇子和太子留在原地。 七皇子照着刚挑出来的糕点捏泥:“老八心里有怨。” 九皇子原也没太生气:“他能不怨吗?宁愿让那些人尸位素餐,也不愿意让真正有才能的人做事。” 七皇子道:“也难怪他今天这么生气。” 太子爱才,但子不言父过,他又是被皇帝从小带在身边长大的,更不能指责他,只能叹了口气。 七皇子继续捏着泥,瞧着形状差不多了,就让九皇子把锉刀递过来:“不是这个,这个太粗了,那个细的。” “你这些东西哪个不细?这个是吗?” 正说着,太子让一众随从留下,独自下了高台。立在马场边,看着脚下的尘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0章 第 20 章 梁皖命人把那两只雁先带走,对秋旻道:“你箭术居然也这么好啊。” 秋旻笑道:“射术是六艺之一,从小就学,也算拿的出手,刚刚很大一部分是运气。” 梁皖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刚刚敢挽弓搭箭就是志在必得,太过谦啦。”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梁皖说想吃螃蟹,两人便到河边下了几个蟹笼。梁皖见水流清澈,便玩了会儿,秋旻看着她玩,心里想着摊牌。 那两只雁足以做聘雁,而聘雁正是聘礼中的主礼,她将那两只雁送给梁皖,旁人只觉她们关系好,因为她们同为女子,所以一般不会往那方面想。 可梁澈秋叶不同,在他们眼里,男子与女子除了身体上的区别外并无大差。 雁都送了,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更何况她今日之举,本也是不想再瞒着他们。 她没打算将这份感情告诉梁皖。她只想让梁皖继续快乐下去,所以没必要。 现在他们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流水一般的探子盯着他们,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就像之前突然消失的暗线一样。 梁皖看的话本子里常写公子爱上小姐,但一直到死都没人知晓,梁皖每每看到这,便要恨铁不成钢的骂那公子“是不是傻啊?你不告诉她,不告诉你朋友,你连你家里人你都不告诉?你挺能藏啊!你耗子啊?把什么都埋进地里。” 秋旻问她:“为何一定要告诉他人?连对方都不知道,旁人知道了又能如何?” 梁皖思索一会儿,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就觉得,喜欢一个人这种事,就是得告诉自己亲近的人的,就算自卑,地位悬殊这种理由不敢告诉对方,也得告诉自己家人。” 梁皖想到了一个比喻:“就像成婚办礼一样一样,拜父母,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尊敬的人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的真心吗?就算他不敢或者不能告诉对方,至少也得让家里人知道才行。” 梁皖说话永远都是这样,很难理解,但又自带一种逻辑,这是她的逻辑。 秋旻没喜欢过旁人,也没人教过她该怎么做,她便按照梁皖说的做了,已心有所属这事,总得告诉家里人的。 梁澈和秋叶就是她尊敬的长辈,明月也是,所以她这么做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耽于儿女情长他们震怒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总之她已经做了——和梁皖待久了,秋旻也学到了梁皖的“无赖”。 正想着,梁皖那边玩够了,甩了甩手上的水,叫她:“走吗?” 秋旻回神,点了点头。 他们这次春游一共三天,今日众人都玩的尽兴,当天色渐渐暗下来时,大家决定一同用晚膳。 绕着湖边理出一圈空地,各家把桌子都搬出来挑好位置,又决定把猎物都烤了分,倒是有趣的很。 当然,梁家只有两只雁和那几笼子瘦瘦小小的蟹肯定是不行的,幸好秋叶和萧楠哲师徒俩在最后一缕余晖落下之前从林子里带回了一头鹿。 秋叶问梁皖:“那湖心架几个鼓是干什么的?在湖里泡着敲鼓?怎么架上的?” 梁皖看了过去,“那个啊,鼓下有桩子,说是请了当今最好的舞娘跳鼓上舞。” 秋叶疑惑:“各个舞种风格相差甚多,何来最好一说,还是说在某个方面最好?” 梁皖道:“说是当今最轻盈的舞娘,虽不能重现掌中轻,但能在那小小的鼓面上起舞也实属难得了。 自当年最后一位会作掌中轻的花魁出楼后,就再也没了消息,竟是再也不舞了。 如今哪怕是能复现掌中轻十分之一,便被捧的极高,毕竟也有机会再现当年绝景,所以这就请来了。” 秋叶感慨:“也是,以稀为贵嘛。” 这边萧楠哲与叶恒臭味相投,此刻正在散步聊天,萧楠哲道:“待会儿有空来我这玩吧。” 叶恒欣然应下:“有空就去。” 正说着,两人走到了底下人准备一会儿要用的东西的地方。 话音刚落,萧楠哲便竖了一根手指在唇边,叶恒也听见了前面的动静,两人躲入一面墙后,听着外面几个女子的声音。 “姐姐今日献舞,必定大放异彩。” “那是自然,姐姐是谁?当今唯一有可能重现掌中轻的人。” “什么有可能,以姐姐的天赋,练出掌中轻不过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是当年那位凭掌中轻被尊为天下第一的舞娘来了也要称赞的。” 这时候,她们口中的“姐姐”才说了第一句话:“称赞?那怎么够?我要她对我甘拜下风,我才是天下第一。” 几人渐渐走远,萧楠哲和叶恒也出来了,叶恒笑了笑:“有傲气。” 萧楠哲也笑了。 两人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因所选的地方相隔甚远,便就此分别。 萧楠哲途中刚好碰上那些女孩,正在那摆弄着各种饰品。 萧楠哲手欠,拿起一条腰链,纤细的银丝编成链条作为主体,主体下又连着数条同样纤细的银链,每条末端坠小铃,是个极精细的物件。 女孩们看他衣着不凡,不想惹事,这腰链她们又有许多条备用,便忙道:“公子若是喜欢,拿去玩便是了。” 萧楠哲确实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笑道:“当真?” 女孩们见他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有兴趣,也松了口气:“当真。” 萧楠哲笑着谢了,掏了掏口袋,翻出几两碎银给了她们。 梁澈耳朵灵,萧楠哲刚一回来他就听见铃声:“哪来的?” “舞娘们那拿的。她们都知道。” 梁澈点点头。 梁皖显然很有兴趣,凑过来看:“这腰链做工好精细。” “我也觉得。”萧楠哲把腰链展开,顺手在腰上比了比。 梁皖突发奇想道:“要不你带上看看?应该很好看的。” 萧楠哲笑了:“我刚就想带上来着,但后面的扣我扣不上。” 梁皖就招手让他过来,小心翼翼帮他扣上了扣子。 萧楠哲转了个圈,一圈铃铛飞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确实好看。 秋叶此时捧着一个装满螃蟹的托盘回来了,螃蟹很多,堆成了小山形,秋叶道:“来吧,慢慢扒着玩吧。” 萧楠哲第一个凑了上去,看着这可观的量,惊讶道:“哇,你居然没有偷吃!” 梁澈道:“他应该是扒了几个觉得没多少肉嫌麻烦才对。” 秋叶“啧”了一声:“不说出来会憋死你?” 梁澈让他递过来一个,拿了个细长的蟹勺,动作很熟练。 梁皖时不时递给秋旻一勺蟹黄,“话说阿旻,你好像不太喜欢吃螃蟹诶。” 秋旻愣了愣,笑了:“也没有,只是我不太会吃,又费时间又吃不到几口肉,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梁皖“哦”了一声,“没关系,以后我给你扒就好了。”然后很自然的把秋旻的碟子拿到自己面前。 萧楠哲嫌春天螃蟹肉少壳硬:“你们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螃蟹蜕壳的时候,趁着它从壳里全出来的一瞬间把它抓住,做熟吃掉?” 秋叶突然兴奋起来:“我还真试过。” 萧楠哲问:“怎么样?” 秋叶撇撇嘴:“得不偿失。” 梁皖给秋旻扒出来半碟子蟹肉递过去,刚把手收回来就看见一整碟蟹肉被放在了自己面前——梁澈。 梁澈平静道:“我螃蟹过敏。” “螃蟹过敏还那么熟练,难以想象。”梁皖咋舌。 萧楠哲和秋叶还在继续发表奇思妙想。 当听到“我们也可以把怀孕的母螃蟹抓起来养,这样就有取之不尽吃之不竭的螃蟹了”时。明月终于忍无可忍,递过去一碟子蟹肉塞住他们俩的嘴。 感觉到梁皖的疑惑,明月解释道:“我体寒,只能吃一点。” “只能吃一点还扒得这么快,难以想象。”梁皖再次咋舌。 正说着,突然从湖中传来鼓声,众人应声望去发现已有一女子亭亭立在最中心的那面上。 今夜天晴,月光皎洁,湖中被人放了许多花灯,烛光让水面波光染上红晕,女子身着纱衣,身上坠了无数晶莹剔透的琉璃,在月光下折射出莹润的光,映亮了女子。 良辰美景,令人惊叹。 随着乐曲声传来,女子翩然而舞,舞姿曼妙,衣摆纷飞,实在是美。 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最先跑出来找朋友,梁澈听着身后传来孩童笑声,指了指一个方向道:“去玩吧。那边角度应该是最好的。” 秋旻梁皖萧楠哲纷纷点了点头。 三人走后,剩下梁澈明月秋叶静静看着鼓上人跳舞,秋叶问明月:“觉得怎么样?” 明月点了点头:“不错,她年岁也就十五六,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 明月顿了顿,继续道“身姿轻盈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很难。 求上得中,求中得下,她能在这个时候做到这种程度就代表她的目标绝不是仅仅是这个程度,她还会有进步的。 更何况,应该很早以前就没人能教她了。她能靠自己琢磨到这份上,不易。” 秋叶目力极佳,能看清鼓上女子的长相和神情,精致美丽,带着对任何事都势在必行的自信。 秋叶看向身侧的明月,女人带着半脸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神情是多年不变的沉静。那双瞳漆黑如墨,眼神里此刻带着欣赏。 …… 在乐曲末尾,女子跳下鼓,沿着水下半寸的桩子回了岸,如神话中仙子般再不见踪影。 梁皖对秋旻说:“我想认识她。” 秋旻点头:“但是现在应该都在找她,一会儿去吧。” 梁皖想了想,点了点头。 萧楠哲已经去找了叶恒,秋旻和梁皖在水边玩了会儿水,遥遥瞧见那边人群已有散去的趋势,便起身边聊天边过去,到附近时正好只剩几个人。 梁皖听见了有些熟悉的铃声,循声找去,正好看见萧楠哲站在一棵树的阴影里,两根手指捏着一条银链末端的铃铛摇着。 萧楠哲是去找了叶恒,现下他在此,那叶恒……往旁边看去,果然看见叶恒拱手行礼。 梁皖和秋旻回了礼,听见林墨瑶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看吧,我就说时间正好。” 是林墨瑶拉着李墨竹来了。几人相视,均笑了。 舞娘笑道:“奴家瞧二位公子有缘,本想邀来一叙,又恐不便,正好来了这几位姑娘,诸位既然相熟,可否一同?奴家带来了不错的果酒。” 众人欣然应允。 终于更新了,实在对不起π_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我?我姓柳,单名一个芊字。”舞娘答了林墨瑶的问题。 “芊,欣欣向荣生机勃勃,是好字,你又姓柳,好名字。”叶恒赞道。 柳芊微笑问道:“那这位公子叫什么?” “我姓叶,单名恒。” “好名字。” 萧楠哲鄙夷道:“二位能否先停止你们的互相恭维?无不无聊啊你们?” 叶恒举杯饮尽:“有理,我自罚一杯。” “我们要不玩点什么吧?”梁皖道。 “也好,只是不知玩什么。”林墨瑶道。 “行酒令?一人坐庄投六点骰子,投到了谁,其他人便要这人或做事或答题?做不出来或答不出来便吃一杯酒,每轮换庄,下一轮的庄家就是上一轮被投到的那个人,如何?”李墨竹道。 “不错诶。” 第一轮柳芊投出了萧楠哲,萧楠哲交代了自己上课宁愿把书上画满王八也不愿听课,结果提问问到他,画的王八把字都盖住了认不出来,先生不解,过来一看差点被气死。 第二轮萧楠哲投出了梁皖,梁皖说自己曾为了不上课在寒风里站了半个时辰试图染上风寒,最后风寒没得上还因为没写功课被罚双倍。 几转下来,几人先后交代了自己的糗事:李墨竹说自己小时候摘桃子时筐漏了,摘一个漏一个,自己累的够呛,桃子在山路上摔得稀碎。 林墨瑶说自己小时候分不清人,在赴宴时把主人家一对龙凤胎分混,玩到夜里执意要跟着其中的哥哥回去睡觉。差点把林御史气到晕厥。 就连叶恒都说自己出门忘记带钱又没带人,吃了饭没钱结账,在酒楼里打了一个下午杂。 …… 十几轮下来柳芊一直没被投到,萧楠哲说:“好嘛,柳姑娘你这运气是真好啊,我都把老底翻出来说了,你竟然一次都没被投到。” 柳芊笑道:“许是老天也知道过去十几年里我的日子乏善可陈无甚可说,怕说出来坏了各位的兴致吧。” 秋旻道:“刚不是还说可以让被投出的人去做事吗?说了这么久也该换换了吧。” 几人皆点点头,又开始掷骰子。 几人又投了几轮,先后被指使着洗杯换盏,倾酒倒茶。 萧楠哲顺口问柳芊:“柳姑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舞的啊?” 柳芊把筛盅递给秋旻,露出思考的神色,最后摇了摇头,笑道:“我忘了,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已经在练舞了。” 萧楠哲道:“还真是辛苦啊。” 柳芊笑笑没说话。 几人看着秋旻摇筛盅,骰子在盅里碰撞发出的声音停止时,他们听见柳芊说:“听闻有武者擅于一门叫轻功的功法,身姿轻盈如蜓,可轻松于水面掠过。 想必这种人若是想跳掌中轻,就不必像我一样苦苦摸索吧。” 几人沉默片刻,还没想好怎么说,柳芊自己先笑了,道:“若当真能见掌中翩然的风采,此生也就无憾了。” 叶恒道:“只知柳姑娘张扬自信。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面。” 柳芊道:“人嘛,总有彷徨无措之时,很正常的。” “确实。” 秋旻掀开筛盅,是梁皖。 梁皖道:“来吧。” 萧楠哲道:“去打探一下没去休息的都是什么人。” “好嘞。” 不一会儿梁皖就回来了,“大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没走的也快了,但是咱们家的那三位没走,剩下的就是平辈或者辈分高岁数小的了。” 萧楠哲“哦”了一声,几人又玩了几局,萧楠哲被投了出来。 秋旻道:“说起来……你逃功课比武也好久了,索性今日补上,若是不错就饶过你,怎么样?” 萧楠哲“嘿嘿”笑:“等着,哥给你们露一手。”说罢起身,脚尖点地朝着湖中心飞去。 湖中心原本架起的几面鼓已经被撤去,只留下几根钉入湖底的细柱,排列的集中,五根柱面大小加在一起堪堪和手一般大。 萧楠哲如羽般落在中心那根上。 在船里收拾湖面上花灯的人发现有人,以为是柳芊又上去了,喊道:“柳姑娘小心些——鼓都撤走了——” 萧楠哲笑着喊回去:“你把灯放回来,好好看看我是谁。” 那人闻言也听出这人身份非同一般,便依言把灯放回水里几个,萧楠哲蹲下来,让他看清楚:“你看我是你柳姑娘吗?” 那人忙道:“不是不是,只是这位公子,这水寒,若是失足可不是好玩的。 萧楠哲道:“若是掉下来,我也不用混了。你去做你的事吧。” 那人也不好多说,便撑着船先去捡别地儿的花灯了。 这么一闹,还没走的人也都发现他了。秋叶甚至吹了个口哨,笑着喊:“这是哪家的美人?” 萧楠哲道:“可能是梁家的吧。” 秋叶哈哈大笑。梁澈也笑了笑,喊了一声:“小心点。” 萧楠哲应了一声,开始研究足下的桩子,学着刚才柳芊的步法,不断移转位置,尽可能保证一直在一个桩子上完成所有。双手模仿着过去看过的那些花魁的动作。 等到少年男女们都到湖边看热闹时,萧楠哲也研究明白了,自己哼着拍子动了起来。 萧楠哲不会跳舞,但他轻功是跟秋叶学的,还算不错,加上所练功法讲究的就是一个灵活多变,倒也能凑合着称为“舞”。 虽然美观上尚不及柳芊所舞十分之一,但也没人是真的想看他跳舞,不过是凑个热闹。 最多是看看轻功水平。 柳芊从萧楠哲刚站上桩面开始便站了起来,此刻见他动作轻盈丝毫不乱,更是震惊非常。 稀疏的烛光,已经半落的月亮,不算熟练的动作,是与适才截然不同的意境。 幽幽的箫声传来,与适才全套丝竹之声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别处的人不知是谁,但秋旻等人却知道——是李墨竹。 梁皖咕哝道:“可惜了我的琵琶不在这,不然刚好凑齐。” 秋旻却低声道:“就算琵琶在这,也别弹的为好。” 梁皖咬着盏边“咦惹”一声。 林墨瑶对叶恒道:“为姐很欣慰啊。” 叶恒怪异道:“你不是比李姑娘小几个时辰吗?” …… 萧楠哲下来后,柳芊郑重道:“多谢萧公子了。” 萧楠哲道:“无妨无妨。” 还没走的少年们纷纷过来,秋旻道:“我们去那边等你。” 萧楠哲点了点头。和众人说笑了一阵,给自己批上了一个“舞学奇才”的名号。 后来秋叶得知,特地刻了个巴掌大的小匾给他挂在床头,说是让他白天习武,梦里习舞。 萧楠哲表面“大骂”秋叶压榨,但根据打扫小厮的情报:萧楠哲其实悄咪咪的挂在了床内栏上,一睁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至于萧楠哲有没有在梦里称霸舞林,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日。 秋叶来找梁澈时正好看见梁澈在束发,已经开始带发冠,走进了一看,笑道:“这怎么还落一绺?” 梁澈把冠放下,摸了摸脑后,果然落了一绺头发,便动手要拆掉重绑。 秋叶伸手拦住他,帮他拆了。 梁澈道:“也不知为何,今日束了好几次都是这样。” 秋叶一边动作一边顺口道:“没准要来客了。” “在这能有什么客?” 秋叶从桌上拿起发冠给他带上:“没准。” 两人到了马场,看见年轻人都围着一个地方,秋叶好奇,窜过去打探了。梁澈看着他跟个泥鳅一样钻进人群,刚转身想上高台找个地儿坐着,就听见一声“梁澈!” 梁澈应声回头,看见人群慢慢散开一条路来,一身白衣的男人牵着一匹马站在那,秋叶站在他旁边。 眼瞧着少年们不想放人,或者说不想放马——马头上盖着一群人的手。梁澈便走过去,“你这就来了?” “嗯,没钱了,来找你要。”男人道。 “别贫。这马怎么回事?”梁澈问道,这匹马用脚看都知道是匹难得一见的好马,毛色纯黑,只有尾尖时白的,全身泛着光泽。但撑死一岁多,太小了,连军营都进不去的那种。 “秋旻之前寄信过来说要匹小马,正好我要去西边找药,就顺手在那边营里从预备战马抢了一匹过来。我觉得这个是最合适的了。” 梁澈眉头微皱:“她要马干什么?鹿浪不是挺好的吗?” 男人“骂”他:“你脑子什么时候才能转转?送人呗,笨死了。” 梁澈想起来梁皖,又看了看这匹马,伸手摸了摸:“这个,也不错。” 男人松开缰绳,揽住梁澈的肩要走:“走吧,我好不容易才到梁家门口,结果门房说你们全不在,气死我了……” 刚抬脚就听见身后有人问他:“齐……先生!这马?” “齐先生”道:“你们玩吧,一会儿秋旻和梁皖来了给她们就行了。” 众人应下。 齐湟把药箱摘下来挂在梁澈身上,梁澈在他背上打了一掌,但还是拽了拽带子,防止滑落。齐湟笑了几声,跟秋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儿。 “你想吃什么?” “你给我做?” “嗯,我给你做。” “算了,我怕被毒死。” “你一个郎中怕被我毒死?”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 既然齐湟来了,要聊天自然就不能在这,几人回了院子。等到再到马场时,便看见一身鹅黄的少女站在那匹马旁。当然,秋旻也在。 齐湟突然道:“对了梁澈,你前两年挑的那匹马怎么样了?” 梁澈答道:“病死了。” 齐湟惋惜道:“那匹马跟这匹是一个等级的,可惜了。”又问道:“今年这批里你要不要再挑挑?” 梁澈目光落在远处的两个人影那边:“本来想的,现在不用了。” 齐湟“哦”了一声,没再问。 游戏改自真心话大冒险,换庄制来自其他游戏,但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反正都不是我原创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齐湟是一个格外细致的人,他习惯把每种药草都画出图像订成册,虽然他不需要也从来不看。而在选马时,他也依照习惯把最后选出来的几匹等级相同的马画出了画像,并附带了完整的介绍。秋旻最后挑中了这匹。 秋旻选的时候觉得梁皖会喜欢这匹马。而梁皖也确实很喜欢,她看着梁皖的笑容,心情很好。 但她又紧跟着想到自己挑中之后写信告诉齐湟,齐湟又特意写了封信过来笑她跟梁澈一模一样,前两年梁澈选的那匹跟这匹长的基本一模一样。 一想到梁澈,秋旻呼吸突然急促了几下,回头看向高台——刚才她看见了梁澈他们上去。 秋叶在台上聊天:“这匹和那匹还真是像啊。你故意的?” 齐湟道:“确实有点哈,不过阿旻这么意料之中的选中这个还真是意料之外。我还以为她离开你,在京里待了这么久也该有点变化了呢。” 变化吗?把本该当做妹妹的人变成了动心对象算吗? 梁澈道:“谁知道呢?” 从小到大,无论是谁,都会说“秋旻这孩子,那就是个小梁澈,一样一样的。” 从喜好,到习惯,再到说话方式脾气秉性,秋旻都像极了梁澈。 梁澈想:如果是自己的话,既然已经主动表现出了他们都知道的含义,就是他觉得觉得合适的时候快到了,他会主动交代,然后等待宣判。 所以他不着急,他就在这,等着秋旻来。 梁澈从冠中取下簪子,在手里摩挲着,这是一支冰种阳绿翡翠簪子,整支都输干净的绿色,均匀,养眼,簪身雕出了禾叶的形状,贴着簪身,簪头如禾心,整支簪子如还未分叶的禾苗一般,极为有趣。 那是当年秋禾孤身远赴附属部落查案,结束后留于当地矿山,从废弃矿坑里刨出来的料子,世所罕见。 也是秋禾给他的订婚礼。 是的,簪子历来都是定情之物,但应该是男方给女方,可这件确实是秋禾给他的。 秋禾把它带到他头上时笑着说:“这怎么了?开心就好嘛。” 的确,开心就好。梁澈把簪子收好,喝了口酒。 …… 秋旻长舒一口气,决定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 梁皖按着马头和它对视,并质问它“为何不看我,我不好看吗?” 马高贵冷艳的把视线移开,气得梁皖直跳脚。 秋旻笑出声来。 梁皖问秋旻:“你的马也是从小养的吗?” 秋旻道:“是,十五岁那年到我身边的,那时候跟这匹差不多大。” “那你的马也这个臭脾气吗?” “不能这么算的,要养养才能熟悉起来,这匹看着还挺喜欢你的。”秋旻安慰道。 “真的吗?她看上去喜欢我吗?”梁皖跳过去,跟马对视。 马高贵冷艳的再次扭过头去。梁皖的表情变得异彩纷呈。 “……也许吧。” …… 入了夜。 梁皖今日跟马玩得累了,便留在亭子里吃酒,秋旻自然留下陪她。 萧楠哲不知跑到哪去了,原也没事,但萧楠哲走的时候突发奇想带走了秋叶的狐裘,秋叶喝了酒出了汗,被风一吹直接打了几个喷嚏,“大骂”萧楠哲混账,说着便起身去要寻萧楠哲。 剩下四人或吃酒或看书。 梁皖靠在秋旻肩上,把玩着秋旻一缕头发,虽然困的直打哈欠也丝毫不影响她指尖动作轻盈飞快。秋旻觉得要是自己头发再长点,这姑娘都能打出一个同心结来。 不知过了多久,秋叶回来了,或者说,秋叶带着一群少年回来了。少年们隔着几十步停了下来,故作不经意的张望着。 秋叶一下子扑到梁澈面前,死命眨着眼睛。 梁澈放下书,“你又干什么了?” 秋叶拿出两个骰子来,依旧不出声,只继续死命眨眼。 梁澈拿过骰子随手丢在小桌上,两个六点:“你把什么输出去了?拿就是了。”说着就打算继续看书。 秋叶抓住了他的胳膊。 梁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梁澈:“……” 当梁澈真正拿着剑站上擂台时,众少年还是不敢相信。呆愣愣的看着梁澈。 直到梁澈淡淡道:“输给谁了?” 秋叶也随便推了个少年:“去啊,四个时辰呢,挨个上都够。” 梁澈:“…………”好样的,这还是按时间输的。 众人也才回过神来,推出一位蓝衣少年。 少年拿着剑上了擂台,手微微有些抖,但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 “晚生孟冬,请梁将军指教!”话音刚落,少年便手持长剑冲过来。 …… “还有吗?”梁澈平静问道。 秋叶站在一众少年身前,身后的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实力最强但也被打的最惨的几人身上,看到了对方摇头后,有些不甘心的对秋叶摇了摇头。 秋叶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见一道沉静的女声响起:“晚生请梁将军指教。” 秋旻。 秋叶转身,长眉一挑。梁澈也转了视线过去。众人也看向她。 秋旻站在梁皖身旁,手落在身侧握着「寒亭」,又重复了一遍:“晚生秋旻,请梁将军指教。” 梁澈突然不辨情绪的笑了一下:“来吧。” “让我看看,这大半年你有了什么长进。” 秋旻也笑了,隔着几丈,视线交汇,那是两双瞳色同样深的眼睛,也是同样的沉稳,她说:“秋旻自认,不负所学所有。” 两人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梁澈在考校秋旻。 前十招,秋旻拔剑进攻,梁澈未曾拔剑,只用剑鞘格挡。 前五十招,秋旻从未放弃进攻,梁澈终于拔剑,用剑与秋旻过招。 前八十招,秋旻呼吸变重,梁澈依旧平静。 从第一百招开始,进攻者逐渐变为梁澈。 第一百五十招,秋旻逐渐落入下风。只能格挡 。 第一百七十招,秋旻闪避不及,被梁澈用剑鞘击中。 第一百八十招,秋旻被击中的次数越来越多。 第一百九十招,场面彻底变为梁澈对秋旻的单方面暴打。 第两百招,秋旻只能用剑撑着地才能勉强起身。 梁澈问秋旻:“你今日所来为何?” “为了证明不是一时兴起,此心不变,有些东西并不是我的阻碍。” “可如果没有你说那些东西,这半年你也该到这个程度了不是吗?” 秋旻艰难站直,喘了口粗气,她说:“所以,还请梁将军继续。” 梁澈再次出剑,秋旻再次提剑格挡,被那股力量逼得后退了几步,但好歹是站住了。 底下的众人早已不自觉的齐齐围着秋叶站,梁皖看着秋旻颤抖的手,着急问秋叶:“这到底是干嘛啊?” 秋叶也心疼,但不知该怎么说。 少年中一个叫沈英的问道:“可是秋校尉犯了什么错?” 正说着,众人都听见了一声闷哼,秋旻被直接惯到了擂台边的柱子上。口中鲜血流下 “这是犯天条了吗?!被打成这样!” “这会出事的吧!” “大人您说句话啊!” 秋叶终于道:“不会出事的,秋旻身有特制软甲,虽不能减轻疼痛,但可以完全护住要害,养半个月又能活蹦乱跳的。” 众人心下稍安。 可紧接着就看见梁澈伸出左手握住了秋旻的脖颈,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巨大的压迫力使她喉间发出声响。 梁澈道:“现在,只要你能伤到我,就算你对得起你所言。一根头发都算。” 不得不说,秋旻确实很强,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发起攻击,左手瞬间抓向梁澈脖颈却被梁澈制住。 “她右手怎么不动啊?这不是最好的时候吗?” 萧楠哲沉声道:“她右手脱臼了。” 众人这才发现,秋旻右手正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在梁澈背上乱抓。任凭秋旻如何努力,也不能再抬高半寸。 “天爷啊。” 突然,秋旻唯一还能艰难活动的右手猛然垂了下来。众人叹了口气,闭了闭眼。 却紧接着发现,那只姿势诡异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柄短剑,又在瞬息间再次抬高到原有的高度,剑尖略微颤抖着指向梁澈脖颈后的要害。 梁澈也感觉到了那股寒意,松开了手,秋旻摔落在地,用嘶哑的声音说:“我赢了。” “的确,你心里的东西没有影响你自己,但有些事讲的是两厢情愿,实在强求不来的就别强求了。” “秋旻明白有些事不是强求就能求来的,非要强求必定害人害己,只是想让您知道罢了。”秋旻剧烈的咳嗽起来,还强撑着补上一句“谢将军教诲,秋旻必当谨遵。” 话音刚落,齐湟立刻几个箭步冲上去给她塞了丸药入口,又迅速给右手复位。 梁皖和萧楠哲紧随其后冲上去扶住她,众人也如梦初醒般围上去搭手帮忙。 梁澈看着众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没动。 秋叶蹭过来:“怎么样?” “能怎么样?就那样。” “得了吧你,别装傻啊。” “我都说了别强求,还要我怎么样?非要我把她院子拆了,再安排一堆事导致让她们俩不得不住在一起培养感情才可以吗?” 秋叶憋不住笑。 “我还生气呢,谁来劝我啊?一个两个都护着她,耽误事怎么办啊!” “两个?还有谁?明月姐也问了?她说什么了?”秋叶好奇问道。 ………… “今天月亮挺圆的。” “嗯,确实圆,哦对了,阿旻是不是还没取字呢?” “我让她自己选,她说没有喜欢的,就一直没取。你有想法?”梁澈知道明月不会干涉秋旻的事,也知道她是难得心情好想开玩笑,便顺着她问。 “你觉得‘月’这个字怎么样?”明月嘴角极为少见的勾起了微小的弧度。 梁澈明白了,“皮笑肉不笑”道:“我死也不会同意的。” 玩笑开完了,明月起身想离去,临走前道:“你说她到底是像你还是像我?” “我教的孩子,自然像我。”梁澈继续“皮笑肉不笑”。 此言一出,明月嘴角弧度愈大,虽然面具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但梁澈还是知道她必定已经挑起了眉。 那是她“得逞”时会露出的表情。 “行吧,你慢慢喝,我先走了。”走出几步又转过来补上:“再会,梁珉。” 梁澈,姓梁名澈单字珉。因谐音“良民”而总是被拿来开玩笑,后来有人觉得不庄重,便越来越极少以字称呼。但其实梁澈挺喜欢这个字的,还因为没人叫他表字而郁闷了一段时间。 许多人都以为秋旻的“旻”字是梁澈起的。 但其实梁澈当时忙着带着人进山搜寻,连秋旻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知道秋禾捡回了个孩子。 秋禾年幼丧父丧母又连遭天灾**,只能说是认字,在取名一事上,确实比不得被青楼从小培养琴棋书画的明月,她便央着明月来起名。 明月当时带着私心,选了几个世人见了必定都以为是“珉”字谐音的字放在了拟订字里 在定好选项后,秋禾也带着几个字来了,她道:“我也挑了几个,要不你看看有没有咱俩都满意的?” 那几个字里,正正好有一个“旻”字。 她把写着字的小方纸拿起来,道:“这个如何?” 秋禾笑了:“我也觉得这个好。旻,心胸宽广,稳重大气。 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字的音很有意思吗?跟你说话的时候念的‘明’也像,跟‘珉’也像 你们俩对我都很重要,正好。” 明月笑了笑:“正好,不然我还要想好久。” 要想好久该怎么把自己的名字放在你的名字旁边,要用好久来想一个合理的说辞,继续隐藏我对你的感情。 正好你也想到了这个字里有我的一份,才让我的行为显得不那么龌龊。 正好。 于是,秋旻的名字被决定了。 当梁澈回来知道明月最后挑了个“旻”字时,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何明月最后选中了这个字,那是“明”的谐音。 他从第一次见到明月就发现她看着秋禾的眼神不一般——和自己看秋禾的眼神一模一样。 想不到吧,明月其实是喜欢秋禾的,不过秋禾不知道,梁澈倒是知道,秋禾第一次带他见“家长”明月的时候就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安顿好秋旻后。齐湟想起来这些人身上也多少带了伤,便一边给他们正骨复位开药方一边在院子里闲聊。 “话说那把短剑是哪来的。”沈英说道。 “对啊,哪来的剑啊?” “好像是从梁将军身上拿出来的,但梁将军不是只用长剑吗?” 齐湟一边写着药方一边说:“因为那不是梁澈的东西。” 众人齐齐看向他。齐湟头也不抬道:“那是一对短剑,叫「霜雪」,是秋禾的武器。” “哦对了,长宁侯大人用一对短剑,但……的时候,没给她带着?” 到底是少年,不怕神不怕鬼的,就这么直接问了。 “没有,秋禾走之前,他求秋禾给他留个她喜欢的物件让他睹物思人,秋禾就把「霜雪」给他留下了,说等梁澈走的时候再带着就行。”齐湟写完了药方,递给那人,让他自己去抓。 “那梁将军真一直带着?” 齐湟点头,“十几年,除了洗澡更衣,就没离过身,他自己的「古月」之前还差点丢了,「霜雪」倒是一点事都没出过。” 众人暗暗咋舌。 “行了,太晚了,都回去睡吧,睡之前记得用油揉揉你们身上那些青青紫紫,不然明天有得疼。” ………… 众人散去,梁皖也被齐湟安排去拿药之后,萧楠哲以极低的声音说:“我总觉得这样对梁皖不公平。” “什么?” “你看啊,所有人都知道了,独独当事人不知道,太不公平了,如果有一天她喜欢上别的人,咱应该怎么做才对?” “该怎么做怎么做呗,先恭喜梁皖,然后帮她准备礼物什么的,等到忙完梁皖的事,再回来安慰秋旻呗。” 看着萧楠哲依旧皱着的眉,齐湟拍了拍他的脸:“萧楠哲小朋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你的姐姐喜欢上了一个人,悄悄告诉你的事而已。 这是你姐姐对你的信任,对你分享她的情感,你把她小心翼翼藏着的感情捅出去就合适了?就公平了? 你难以接受的原因只不过是秋旻喜欢的这个人你刚好认识而且关系很好而已。 别想了,秋旻心里都有数。” 良久,萧楠哲“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齐湟表情微妙:“她宁愿把「霜雪」拔出来也要赢,这就能看出问题了吧。咱们几个亲近的,谁不知道「霜雪」挂在哪?谁比试的时候拔过? 得是多大的事才行? 再说了,从擂台上下来的时候她不往你这个相处了小十年的兄弟身上倒,反倒往一个认识半年多点的人身上靠。 要么是她对那人感情不一般,要么就是……” “就是什么?” “要么就是你太不靠谱,她本能觉得你靠不住。”齐湟鄙夷。 萧楠哲气得直磨牙,被齐湟塞了个杨枝进去。 第二天虽然秋旻已经能起身,但梁皖还是强硬的把她按在床上休息。并且留下看着她。 萧楠哲被指使着去熬药。 叶恒陪着林墨瑶去摘花做永生花。 李墨竹缩在屋子里看账本。 其中不乏来探望秋旻的少年男女们。秋旻笑着问少年们:“身上疼吗?” 不说还好,一说身上突然就疼起来了。一人苦笑道:“快别提了。” 秋旻想起昨天他自报的名号:“你真叫沈英啊?” 沈英笑了,众人也露出微妙的笑容。 秋旻不解:“怎么了这是?” 梁皖笑着捅他腰:“原来你也看闲书啊。神瑛侍者宝玉哥哥,嗯?” 秋旻明白了,失笑:“这是谁起的好名字。” 沈英道:“我爹娘呗,他们俩打小就乐意看闲书,没少被打。 后来长大成婚有了我,还是改不了,起名的时候就起了这个,说是谁来说他们不正经,他们就直接反驳回去‘你正经,你不看,你不看你怎么听出来的?’ 这招屡试不爽。” “厉害啊。”秋旻佩服。 ………… 众人说笑一阵,直到一个小厮进来,低垂着头道:“上头派了人下来,请各位身有官职的大人即刻返城。” 有人道:“可有说是为何?” 小厮回忆了一下太监说的话,答道:“说是,叶川大人回来了。” “谁?!” “边走边说吧。”秋旻先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叶川,锦衣卫指挥使,十四年前因我朝最远的一片海上群岛失去联络而带人开船前去探查,却发现岛屿凭空消失,帝命其彻查,却在一月后,失去了所有消息。 先后多次派人去寻也无果,至此,锦衣卫指挥使叶川与其妻及数十随行人员一同失踪。 叶家人丁稀少,这一代更是只剩一个五岁幼子,此子正是叶恒。 而今叶川又突然出现,论震惊程度,比起当年的张骞也不遑多让。 …… 与大人们汇合后,梁澈对她们点了点头,道:“不坐马车了,骑马走得快,车就从这的马场里借匹马先带回去,再把马送回来。” 梁皖点了点头。 齐湟拍了拍梁澈的肩,低声道:“放松点,能回来就是好事。” 林御史也套了马,林夫人在车里嘱咐他山路曲折,务必小心。 叶恒牵着马站在林家马车旁,低垂着脸,不知是何表情,林墨瑶牵住了他袖子的一角,轻声道:“无论如何,回来了总是好的。” 叶恒勉强笑了笑:“嗯。” 林夫人嘱咐完了林御史,又看向叶恒,担忧道:“叶公子也要小心些,令尊与我们也是故交,我知你现在心绪难平,可路上也要小心,若出了事,可就不值当了。” 叶恒知道林夫人是真心关怀,收拾了一下表情,扯出笑容:“谢伯母关心。” 林夫人还是担忧不已,还欲再说什么,林御史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不会出事的。” 林夫人也只能点点头。最后还补了句:“你也多看着点。” 林御史点了点头。 ………… “我刚才听他们说,叶大人是梁将军的兄长?这是什么亲?”路上有人闲聊道。 “两家的祖宗是跟着太祖打天下时候的结拜兄弟。后来人丁越来越少,这一辈两家加一块就俩,来往的就也密,就不分什么干的亲的了。” “你倒是清楚。” “京城百事通嘛。” “佩服。” ………… 刚到城门口,就看见一匹马在那,马上人带着半面面具,见到他们来了,翻身下马。 众人自然也下了马,那人见了带头的梁澈,笑了:“挺快啊,看来很是思念我啊。” 梁澈往前走了几步,那人张开双臂:“来吧,给你一个拥抱。” 梁澈也伸出了手臂——一拳打上那人胸口。 那人被打的后退几步:“你有病啊?” “你他妈才有病。”梁澈扯着他领子:“你这些年你跑哪去了?!说话啊!” 众人上来拦着:“将军息怒将军息怒,指挥使大人也不是有意的。” 有人忙岔开话题:“指挥使大人,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您又为何带着面具?” 这下梁澈也微微冷静了一下,看过去。 众人刚把手松开,却看见叶川大大咧咧的把面具绳从脑后解开,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完好无损的脸,笑道:“刚等你们太无聊,在街上买的,现在这面具做工都这么好了啊!我一会儿多买几个回去给如音也看看……” 众人俱是沉默,本来还担心他是不是毁了容的梁澈一股火气直接窜了起来,直接就要打他,这回没人拦了。 不过叶川也反应过来了,他也开始躲,躲得极为灵敏,其灵敏程度比起秋叶萧楠哲也不遑多让。 ……………… “一会儿完事之后你还有事吗?”叶川问梁澈。 “应该没了。” “那你就跟我到处逛逛吧,这京城变化还真是大啊,你看,我记得他们家以前还是个小摊呢,现在都开这么大了啊。”叶川看什么都很新奇。 “行。” “哦对了,记得把阿叶领来。” “嗯。” 秋旻刻意放缓了速度,在队伍最末找到了叶恒。但却什么都没说。 叶恒强笑了笑:“怎么了?” 良久,秋旻道:“没怎么。” 叶恒没再说话,秋旻自然也保持沉默。 ………… “叶爱卿是说,那一片群岛,确实是凭空消失,方圆百里,再无踪迹了?”御书房里,皇帝如此道。 “臣等当年确实没有找到任何踪迹,而在这之后,更是无法与我朝取得联系,甚至找不到返航的路。”叶川道。 “你们这十四年,都去了哪啊?” “当时臣等迟迟找不到返航之路,茫茫大海,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船上物资又一日少似一日,终于决定放手一搏,航海士们最后选出了一个方向,吾等便一直往前,在弹尽粮绝之前,终于找到了一座荒岛。 臣等砍了木头,造了小船,准备物资,分批出海探路,一边寻找失踪的群岛,一边寻找不知所踪的航道。” 何人不动容? 有人有些不合时宜的问道:“当年指挥使带出去的那些人……” 刚一问出来就被同僚掐了一下,忙住了嘴。 叶川反而轻松笑道:“都好着呢,一个没少。走之前最小的那个,现在长的比我还高半头。” 众人也笑了笑。 …… 叶川消失了太久太久,久到,锦衣卫的一应事务早已重新分配,指挥使三个字早已成为一个念起来都陌生的词汇。 圣上宽厚,念叶川是为国出海失踪,空了官职给他,一月一月的俸禄照常送入叶府,从未延误,户部习惯了这笔连主人都没有的款项支出。如今叶川回来了,也没什么不同的。 可锦衣卫呢?指挥使回来了,被分配下去的权利又该如何? 这些年,这些人虽然把叶川的俸禄也分了,但借着这些权也敛了不少财,如今让他们就这么把权还回去,如何甘心? 谁会嫌钱多呢? 因此,当说到职务一事时,众人的目光都不似先前一般带着好奇和同情,而是一种审视。 叶川自然也明白,但他不在乎,本就不是他们的东西,怎么能叫嚣说是他要抢呢? 可现在,他却微微笑了:“臣已经做了这些年‘寄禄官’,继续做下去也无妨,更何况,臣与内子的身体都已经很差了,需要调养很久,再之后,臣也想四处走走,十四年,鹤归华表,臣想到处看看。请陛下成全。” 皇帝看了他许久,久到仿佛要再过一个十四年一般,他道:“好。” “谢陛下隆恩。” 众人皆松了口气。 接着皇帝又道:“朕记得,锦衣卫镇抚使年前辞了官,北镇抚司无人统领,千户叶恒倒是不错,提上来吧。” 叶恒直到被点了名才回过神来,出列,叩谢皇恩。 这一点倒是意料之内,叶家世代都是锦衣卫,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这个镇抚使必定是叶恒的。 “朕乏了,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难得周更一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4章 第 24 章 “水上石,石上土,土上有个村,村里有人家,水下沙,沙下泥,泥下……泥下有什么呢?”叶川哄着路上找不到娘亲而哇哇大哭的孩子,孩子慢慢止住了哭声:“泥下……泥下有什么……?” 远远看见有年轻妇人跌跌撞撞跑过来,叶川也不逗孩子了:“泥下有糖葫芦。” “糖葫芦?” “对啊,山楂。”说着,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伸出来,拿着一串糖葫芦:“糖葫芦。” 小孩把糖葫芦接了过去,年轻妇人也赶到了近前,一把把孩子抱入怀里:“小宝,我的小宝,有没有事?” 确定了孩子没事,年轻妇人又对着叶川千恩万谢了才走。 送走了年轻妇人和孩子,三人去馄饨摊上点了三碗馄饨,等待时,叶川坐在凳子上四处看,终于,他说:“变化还真是大啊。木头都新了。” “是啊,木头终于换新的了。”梁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不复从前摇摇欲坠的,结实的棚梁。 馄饨上来了,叶川吃了一口,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味道没变。” “味道没变就好。” 几人先后吃了十几个小摊的东西,虽然饱了,但兴致不减,还想继续,但又想到吃撑了还硬吃实在是无趣,便准备回去,路上,梁澈问他:“今天你过来住还是回去?” 两家只隔了两条街,不远。 叶川打了个嗝,道:“今晚上就不去你那了,我得回去收拾东西去,我让如音等我回去再收拾,她一个人弄太累了。” 梁澈“嗯”了一声,“需要帮忙吗?” 叶川道:“当然,记得把阿叶也领着。” 专心吃着糖葫芦的秋叶抬起头:“什么?!” ………… “大人。”老管家看见叶川,眼眶湿润着喊了一声。 “诶。”叶川笑着应了。“老吴你这头发白了好多啊。” 吴管家也笑了一下:“老了,大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那是,永远年轻嘛。我先走了啊,一会儿送几碗乳酪来,我想吃好久了。” 吴管家抹了抹眼角,“诶,味道肯定没变。” 叶川笑笑,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梁澈和秋叶:“走吧。” 吴管家这才看见他身后还有两个人,视线落在梁澈身上时,梁澈正好也抬起头看向他,吴管家嘴唇上下动了动,半晌才道:“二爷。” 梁澈也笑了笑,应道:“诶。” “我还以为,二爷不会再来了。” “怎么会?”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落下,一阵冷风吹过,吴管家没有武功,被吹的打了个寒战。 叶川道:“这大冷天的,赶紧进去吧各位。” 吴管家也强笑了笑:“是是是,天儿还冷,该进去了。” ………… “我下次再也不来了!每次来耳边都是叶川张口‘如音渴不渴’闭口‘如音累不累’的,好吵这么多年如音姐就不烦吗?”回去的路上,萧楠哲揉着手腕抱怨道。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你如音姐就喜欢他这样的。”梁澈悠悠道。 “天呐。” “你不也是吗?回回都说‘他太吵了,再也不要见到他了’,‘再也不要来了’,但哪次你也没落下。”梁澈瞥了他一眼。 “嘿嘿。” ………… “这个世界真是太有趣了。”齐湟碾着药草幽幽道。 明月递过去一把药草,没出声,但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 齐湟却不肯再说了,只是“啧”了几声。 见他如此,明月也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想问就问。” 齐湟立刻凑过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比你想的早。” “你们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嗯。” “啧啧啧。”齐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了出来。 明月扫过去一眼,齐湟笑着说:“我还以为阿旻得讨厌死小皖呢。” 明月想了想最开始寄回来的信,眉头皱了皱,“一开始确实不太喜欢。” “也正常,毕竟她身上还有块深到这么多年都没消的牙印呢。” 明月想了想当年秋旻一大清早顶着一肩膀血来找他们时的表情,难得笑了笑。 “诶对了,阿叶当年长牙的时候什么样啊?也在睡觉的时候咬人吗?”齐湟突然想到。 明月淡然道:“没,他那时候喜欢啃茶杯,不分昼夜,醒了就啃,啃累了就睡,睡够了再起来啃,啃高兴了饭也不用吃,水也不用喝的,塞个地方扔个茶杯给他,根本不用人管,羡煞旁人。” 齐湟想着一个小孩抱着一个茶盏奋力啃着的样子,正笑着,秋叶进来了,“笑什么呢?” “笑你呢呗。”齐湟顺手给他倒了杯药茶。 “又笑我,没了我你们这天都聊不下去。”秋叶一边咕哝着一边把药茶一饮而尽,末了还要嫌弃一下:“真难喝。” 齐湟“嘿”了一声:“欠打呢怎么。” 秋叶咬着盏边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以做示威。却没想到他们刚才聊的正是他小时候刚长牙时难受,喜欢咬茶盏的事。 齐湟哈哈大笑,明月也笑了。 秋叶没反应过来,但看他们笑得这么开心,也忍不住笑了,边笑边问:“你们笑什么呢?” “你连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笑啊?”齐湟笑得更大声了。 “你别笑了,快告诉我!”秋叶也笑得更厉害了。 梁澈推门进来,看见这副场景,又把视线落在了明月手中的药草,和一边摊放着的药泥,问齐湟:“你又配了什么东西?” 齐湟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笑得更大声了,秋叶也终于赶上了这个乐,笑的前仰后合。 ……………… 梁府后花园里,和秋旻待在一起的不是梁皖,也不是萧楠哲,而是一个原本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这的人——叶恒。 叶恒从宫里出来时精神恍惚,秋旻轻轻松松就把他送上了梁家的马车,最后送到了这。 一阵风吹过,叶恒终于说了下午第一句话,“秋校尉,所为何事?” 秋旻平静道:“楠哲与你投缘,他出去做任务,我总不能让你无处可去吧。” 叶恒嘴角扯了扯:“那我还要多谢秋校尉了。” 良久,秋旻道:“楠哲不在,你可以住他的屋子。我给你带路。” “多谢了。” …… 皇帝往湖里撒了把饵料,对身侧的太监道:“叶川回来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太监虽是亲信,但却不是大总管,不了解皇帝的喜好,没敢出声。 皇帝也不需要他出声,自己想了想:“梁澈应该挺高兴的,哦,秋叶也是。” 太监不敢一直不说话,听着这句没什么问题,小心翼翼道:“梁将军与叶大人是兄弟,秋大人与叶大人也是少年相识,久别重逢,自然是高兴的。” 皇帝笑了笑:“是啊,他们兄弟情深,当然高兴,见到叶川,朕也是高兴的。” 太监听着有些不对,憋出满头大汗也没想出话来。 皇帝又撒了把饵料下去,笑道:“叶川和他儿子多年不见,现在应该也挺高兴吧?” 太监也有些岁数了,想起了当年京中那件“秘闻”,强笑了几声。 皇帝把饵料全洒了下去,拍拍手,愉悦道:“好了,朕想喝羊肉汤,去叫他们做。” 见皇帝终于结束了这个恐怖的话题,太监立刻吩咐下去,生怕晚了一步皇帝就又开始说这些。 皇帝擦完手,突然道:“哦对了,两碗。”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 太监不明所以,但想着应下来总没错,便又吩咐了一遍。 ………… “我想成婚。”叶恒突然道。 秋旻脚步一顿,“什么?” 叶恒也停了下来:“我怕再晚下去就来不及了。” 秋旻也瞬间明白,立刻开始盘算:“可现在叶大人失踪十四年刚回来,那片群岛还不知去了哪,此时此刻,很难请下赐婚,可若是要走平常路子,还要一系列礼节,非拖个一年半载不可。” 叶恒没吭声。 他们此刻正好走到了一个岔路,往左,是萧楠哲的院子,往前,是梁澈的院子,与其挨着的就是秋叶的院子。而往右,是齐湟的院子,梁澈他们回来一定会先去那。 秋旻本已经带着他走上了往左的路,听到叶恒的话后,便退了回来,转而走上中间这条路,“我先带你去将军那,你在那等着他们回来问他们。” 秋旻走出了几步突然想起,自己没等到叶恒回复,复又停下回头看他。 叶恒站在岔路口,道:“我现在就想问。行吗?” 看着秋旻的眼睛,他强笑了笑:“他们应该回来了吧。” 原本如果他不说话,一直跟着秋旻走,今夜就会这么平静的过去,明日继续走一步看一步,或者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去问。若是刚刚跟着秋旻往前,他可以一直等到梁澈和秋叶回来问。 但他想,有些事总是逃不过的。早面对晚面对都是要面对的,躲了十五年,该做个了结了。 良久,秋旻走了过来,在他肩上拍了拍,然后转身大步往来时路走去:“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他们。” ………… “我不想回去。”梁皖抱着林墨瑶的胳膊不放。 “不回去也行,跟我住吧。”林墨瑶道,又吩咐底下人,“把我的寝衣多拿一套出来。” “你最好了。” 林墨瑶笑笑。 洗漱完毕,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儿,不知什么时候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剩呼吸声。 第25章 第 25 章 叶恒跟在秋旻身后一路,一步一步,脚步越发坚定,秋旻从屋子里出来让他进去时,他甚至还有心思朝着秋旻笑一笑。 屋里主位上坐着梁澈,左侧下首位位坐着秋叶,再下位是见过的齐湟,叶恒一一行礼。 目光落在右首位时,叶恒的心猛然沉了一沉,那是一位被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女子,静静坐在那,眼中是无波的水,没有半分情绪。 这位女子在猎场时他已经遥遥见过,她一直在梁澈身边坐着。有不少人都猜着她的身份,猜想她是不是梁澈的哪位红颜知己。 叶恒听过梁家有无数暗线,无论男女,想着这位可能是其中在某方面格外出色的,特意出来办什么事的人。 但叶恒突刻突然想到一人。他从未见过这人的面,也只是听过人提起罢了——秋禾视作亲姐的贵人,当年一舞动全朝的舞娘,明月。 良久,叶恒声音沙哑着说:“晚辈叶川,问明月姑娘的安。” 明月点了点头。眼神没有因为他染上半分情绪,无论是憎恶还是别的什么。 梁澈开口打破了场面:“既然要问,便问吧。” ………… 叶恒临走时,梁澈说:“你若当真着急,不如去见见叶川,他若开口,必能请下赐婚。” 叶恒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道:“晚辈,谨遵梁将军教诲。” 秋旻也行了礼,带着叶恒离开。 ………… 两人离开后,屋内一片寂静。 “原与他无关的。”一向跳脱的齐湟良久才道。 又是一阵沉默。 明月声音平静如无波之水:“先解决眼前事。” 秋叶也道:“是该先着急眼前事,别到时候拿萧楠哲配了林墨瑶,叶恒配了李墨竹。” 秋叶所言看似离谱,但却也在理。 林墨瑶与叶恒两情相悦全城皆知,叶家与梁家一直如同一家,萧楠哲虽姓萧却实打实的是梁家人。 萧楠哲此刻与叶恒交好,若是与林墨瑶成婚,就算明白是皇命难违,也注定会留下隔阂。 秋旻虽与叶恒相处融洽,但她是萧楠哲的亲师姐,两人搭档多年,关系自不同寻常,两相比较必然偏向萧楠哲。 而若是李墨竹与叶恒成婚,林墨瑶又会作何感想? 林御史与李尚书年少相识,同窗苦读,一同中举,是世交,林墨瑶与李墨竹又同年同月同日生,连名字都是一起取的。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自己的心上人最后与自己的挚友在一处。再怎么皇命难违,林墨瑶再心胸宽广,也不可能笑笑过去。 而梁皖偏向谁自然也毋庸置疑,如果说萧楠哲和叶恒的关系崩盘是梁叶两家下一代关系的裂隙,那梁皖和叶恒关系的崩盘就是就是一道深渊。 就算叶川与梁澈再怎么手足情深,感情坚不可摧,下一代关系千疮百孔也足矣使两家关系崩盘。 而李墨竹呢?李尚书从不参与任何党争,李墨竹无缘无故被拉进这趟浑水,赔上后半生,又怎会愿意? 李家只有李墨竹这一个女儿,李尚书怎么可能一笑而过? 两桩婚事,轻轻松松就能毁了四家的关系,如何能不急? 秋叶能想到的,其他当事人们自然也能想得到,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打开门踏进去,秋旻想着萧楠哲的习惯,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寝衣给叶恒,看着一直沉默的叶恒,叹了口气,又去倒了杯茶给他。 “茶冷了,但你应该也不需要热的。”秋旻道,看着叶恒接过杯子,她说了句,“早些睡。”然后便要离开。 秋旻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叶恒出声问道:“若当真无法阻拦,你会怎么做?” 没错,如果要一举将梁叶林李四家关系打到最支离破碎,无论怎么安排,梁皖和秋旻都是几家所有小辈里唯二两个没有婚事安排的。 梁皖有当年梁澈请下的圣旨做保命符,虽然她要面对的可能不是婚事,但好歹是一重保障。 秋旻呢?秋旻是邺朝第二年轻的校尉,第一是秋禾,从调令颁布,她就一直被关注,一直在风口浪尖上。 虽然回京修养时秋旻一直低调行事,但自从军营重编的旨意颁布,她和萧楠哲被调回京城,她就以最快的速度在所有宴会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如今在猎场抬手拉弓便是双雁,一时风头无两。 与之相比,同样年纪轻轻便坐稳校尉的萧楠哲留给众人的印象居然只有一句“容貌艳丽无双”。 而梁皖虽然在京中经营多年,但一直鲜少与人争斗,暗处的那些东西京中众人自然是不知的,在他们眼里,梁皖除了“擅于管家”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引人注目的点。 更何况自从秋旻被调回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人前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的变成了秋旻,而问起梁皖,都只答“被秋校尉带回去练剑了”。 如今一提起梁家小辈,众人最先想起的便是秋旻。 这样一个吸引了所有火力的人,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她打算拿去面对的又是什么? 秋旻顿在原地,最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此刻夜已深,门外刮过一阵风,卷过几片旧年枯叶,萧楠哲不喜院中有人,一直都是自己点灯插蜡,如今他不在,院中石灯自然无人照管,秋旻面对着门外的一片黑暗,背影纤长挺直,如同她的声音一般坚定。 叶恒突然有些羡慕她,羡慕她的无所畏惧。他想:如果换成是她,应该会有不同的做法吧,总不会是像他一样,唯唯诺诺,到现在都不敢去面对。 叶府 “行了,剩下的明天再弄吧。”如音把最后一张纸放好。 叶川从箱子上站起来,揉着手腕:“总算完事了。” 说完又凑到如音边上靠着。 如音动了动脖子,好让叶川把下巴放在她颈窝上,顺口问道:“明日有什么事吗?” 叶川想了想:“明日有早朝。等我回来再收拾剩下的吧。” 如音“嗯”了一声。 叶川又说了些今天出去的所见,说等收拾完了要和如音一起去。 如音还是听着应着,直到渐渐睡去。 林府里 林墨瑶绝非恨嫁之人,但也不免想着自己和叶恒的事,越想越头疼,满京皆知又如何?谁能在这个关口去请下赐婚的圣旨?谁能给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请到的是谁?能给的又是谁?是叶川!叶川知道吗?叶川想知道吗?叶川想给吗? 那还有谁?父亲?可自己是女方,哪有女方长辈请婚的?就算可以,也太显眼了。 可眼下时局动荡,她们这种人,有几个能逃过“宿命”?林墨瑶越想越心慌,正觉心悸。 突然感觉身上多出一条手臂,是梁皖,梁皖哼哼唧唧的问她为何还不睡,她说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噩梦,这就睡,梁皖便把她抱得紧了些,“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林墨瑶看她睡得香甜,又想起天家与梁家那一摊烂账,无可奈何的点了点梁皖的鼻尖,竟也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下朝后,全城上下的布告栏里都多了一张离谱的布告:“水上石,石上土,土上有个村,村里有人家,水下沙,沙下泥,泥下……泥下有什么?” 秋旻去林家接梁皖时也看见了,梁皖皱了皱眉,问她:“这什么意思啊?” 秋旻难得解答不了她的问题,只能摇头:“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命车夫加快脚程,回了梁府书房。 令她们意外的是,梁澈摘了官帽,也摇了摇头。 “这首童谣是当年江南封地王发动叛乱,阿禾带兵前往平叛,结束之后我们去村子里检查时偶然听见的。 当时叶川是阿禾的副将,我们去客栈吃饭,叶川突然说想吃一道点心,左右摊子不远,便自己去买。 我们等了许久他才回来,回来时嘴里就念叨着这几句童谣。” 两人静静听着。 梁澈接着道: 阿禾说觉得不对,问他是从哪听来的,他说路上听孩子们唱的。 当地口音很重,也是已经在当地待了半年才能听懂这些。 阿禾想再找到那几个孩子,她想知道‘泥下’有什么。 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毕竟战事中逃难去投奔亲戚的人不在少数,战事结束回家的人也有许多,指不定是哪来的,也指不定是要去哪。 我们还想再找找,但下游突发水患,我们是距离最近的军队,理当立刻前往赈灾,便只能离开。” 梁澈倒了两杯茶给她们,接着道:“叶川和阿禾一直好奇‘泥下有什么’,可等我们再回去,当地又已经换了一批人,连当时吃过的几个小摊都已经迁走。自然也无从问起。” 秋旻问:“那今日这是?” 梁澈道:“皇上问起消失的诸岛,问朝臣有无头绪,众人众说纷纭,说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临了散朝时,叶川突然说出了这首童谣,问有没有人知道‘泥下有什么’,众人皆不知,皇上便说左不过几张纸的事,下令全城布告,就这样了。” …… 第26章 第 26 章 无论如何,战功彪炳的叶川活着回来都算得上喜事一件,皇帝龙心大悦,决定设宫宴庆祝。 “皇家办宫宴都不要钱的吗?”芸娘一边裁着布料一边道。 “谁知道。”明月拿桌上的茶水顺了药丸,倚在椅子扶手上坐着,双眼微阖。 她近日越发困倦,让齐湟在药里加了提神之物也不大好用。 “哦对了,你收到了吗?”芸娘停下了动作,去桌上拿了请柬过来。 深红的信封上落着金色楷字,光华流转间可见“锦绣坊芸娘收。”几个字。 明月掀开眼皮,看了眼她手上的东西,从袖袋里掏出了张相差无几的——深红信封,金墨落字,只是这张上写的是“梁府明月收。” 这是皇帝专门给她们下的帖子,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芸娘撇了撇嘴,“你去吗?” 明月问她:“你呢?” 芸娘道:“去不去都行,没什么意思。” 明月道:“我想去看看那棵树。” 听到那棵树,芸娘沉吟片刻,改了主意:“那我也去。” “那你要快些了,不然做不完衣服了。” “没那回事!我随便做做都是大作!” 齐湟从门口探进头来,嘿嘿道:“那也给我随便做一套呗,我也去。” ………… 梁皖和林墨瑶约好了一起去寺里上香,梁皖自然而然的领上秋旻和萧楠哲,林墨瑶也自然带着叶恒和李墨竹。 六人上了香,许了愿,又被小沙弥引着去用素斋,在去安排好的屋子路上时,秋旻突然停住了脚步,几人看向她,听见秋旻问道:“敢问小师父,寺里可有人捐的门槛?” 小沙弥答道:“寺庙里自然是有的,姑娘可是要找哪块?”见秋旻点头,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年纪轻,恐怕帮不了姑娘。” “无妨。”秋旻回忆了一下,又问道:“那小师父可知道十四五年前的门槛有多少?” 小沙弥想了想:“姑娘若当真想知道,可随我去查阅一下。” “多谢了。”秋旻又侧过头看向一旁的几人,还没开口就听见他们说:“走啊。” 秋旻笑了笑。 …… “一共十六个,总不能挨个卸……”秋旻问藏书室的老僧:“敢问这些门槛附近可有些特别的东西?” 老僧笑了:“你这妮子说话好有意思,要问这些在哪就问在哪,还什么“特别的东西”。” 老僧一一细数:“这个在和尚那边,旁边最多有个湖,这个也差不多…………这个…这个最好了,在弥勒殿门口,旁边有几棵玉兰花树。” “玉兰花树?” “是啊,玉兰花。” “就是这个了,多谢师父。”秋旻拉起梁皖就走。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林墨瑶最先反应过来,在萧楠哲耳边说:“你姐姐不要你咯。” “你骗人!” ………… “不好吧,这有伤功德的吧。”梁皖提着灯看秋旻半跪在地上拆门槛,如此道。 “别的伤,这个没事。”秋旻头也不抬。 随着最后一个小木条被抽出,整条门槛被卸了下来,秋旻拿着它坐到地上,拉着梁皖来看。其他几人也凑过来。 烛光照亮了门槛上的刻迹,那不是谁的名字,而是数个小图案。 秋旻指着最中间的一个禾苗,对梁皖道:“你猜这是谁?” 能用“禾苗”代表的,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那个人——秋禾。 梁皖轻声说出了答案。 秋旻道:“是,是她。” 那么,禾苗左边的的那片叶子自然就是秋叶,右边的水滴就是梁澈。 梁皖接着猜:“那这片云是……芸娘?” “是。继续。” “这个月亮是明月吧。” “当然。” “这个算盘是谁?” 秋旻还没说话,听见叶川道:“应该是我娘。” 梁皖应声看他,叶川道:“我娘极擅商贾之术,当年也是她和秋大人一起给梁叶两家攒下的家底。” “那这旁边的……三条浪是?” “是叶大人?”萧楠哲大胆猜测。 发觉众人看他,萧楠哲耸耸肩:“川嘛,河啊,三条浪。” “那这最后一个是谁啊?一串珠子?”梁皖不解。 秋旻也不太知道这是谁。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那是妙善。” 众人瞬间回头看去,一个带发修行的年轻女尼扶着苍老的师太从殿中走了出来。 师太没问他们为何大半夜来此卸门槛,又仿佛是早已知道缘由。只是抬手指了指那串珠刻迹,重复道:“那是妙善。” “妙善……?”梁皖想了想,只觉得耳熟。 “又或者,你们更习惯叫她,张家小姐。” 这下梁皖想起来了,秋禾去世后梁老夫人曾属意的梁澈续弦人选,正是这位自幼便送到寺里养着的张小姐。 梁皖低声为众人讲了几句,众人也反应过来。 师太见他们知道了,接着道:“当年妙善机缘巧合与秋施主相识,一见如故,又因为秋施主杀孽太重,便为她抄经赎过,后来秋施主发现,言说不必,且先不说她不信神佛,便是信,这还不如捐块门槛来的快。 妙善自幼长在庙里,闻言便真的给她安排这弥勒殿的门槛,请她刻上名字,让门槛替她千人踩万人踏。再后来,秋施主再来的时候带着她的朋友们,偶然间提起此事,那几位施主也是有趣之人,竟半夜一同卸了门槛,一同把名字加了上去,留在了此处。” 一阵风刮过,石阶两旁玉兰花树哗哗作响,许久无人出声。 师太道:“好了,夜深了,贫尼便先走了,几位施主走前记得把门槛安回去。妙华,我们走吧。”说着便要走。 “是,师太。” 秋旻突然觉得这姑娘的声音有些耳熟。 两人走远后,秋旻问梁皖:“那位姑娘……”梁皖惊奇道:“你耳朵这么灵?她是张家的,就是之前张家送来逼婚的最后一个。” “什么?” “是啊。那天之后,她又来见了我一次,她说张家又开始准备卖她,还不如出家来的干净,求我帮她。我就小小的推波助澜了一下。”梁皖嘿嘿笑了笑。 ………… “宫宴居然会有商贾出现?”有贵妇发现了芸娘。 “听说还是陛下亲自下的帖子,这也太抬举了。” “毕竟芸娘是梁家的人,陛下应该是给梁澈面子。” “谁知道。” 她们的声音不大,却实在是多,芸娘耳力过人,自然也听见了,但她今日来此只是为了看看那棵树,这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影响不到她。 明月依旧带着面具,安静的站在角落里,隐于众人。 芸娘走了过去,低声道:“她们说那棵树不在这附近,现在去吗?” “走吧。” … “昔日妙善师父真的就是在这圆寂了吗?” “是啊,当年那场宫变死了那么多人,就连秋禾将军也陨于此,陛下特意请来一众高僧为他们诵经超度,秋禾将军不信神佛,但却与妙善师父交好,陛下便命她一并入宫,在准备之时,妙善师父突然自己跑了出来,在这被找到时已经圆寂了。” “为什么?她那么年轻,这树有什么特别的?” “听他们说,这棵树是当初秋禾将军与友人们一同植下的。许是突然悟了吧。” “天呐。” “好了,快走吧,误了差事又要挨罚。” …… “我早该知道的,一心修行的人为何会突然想要一个婚约,做续弦都行,有了婚约又飞快解除毫不犹豫。”梁澈隐于附近柳树的阴影里,喃喃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相信自己尘缘已了,可以平静离去吗。” 一阵风吹过,一朵玉兰花被风吹落,砸到他身上,梁澈从衣上捏起花萼,看着那洁白的花瓣,微微皱眉:“但是,你修行就修行,为什么要利用我啊?我的名声也是名声啊……” ………… 芸娘瞧了眼日头,顺手从袖袋里掏出药盒,给明月递了颗药。 明月吃了药,静静看着那棵玉兰花树,玉兰花洁白无瑕,与它最初被植下时开出的花一般无二。 她突然笑了,笑得轻松,芸娘侧过头看她,明月渐渐停了下来,过了许久,她将视线从玉兰树上移开,转身开口道:“走吧。”声音不似平常沉静,而是轻快非常。 “不再看看了?”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明月便又转身走到树下,伸手接住了一朵落花,回到芸娘身边,侧首深深看了那棵花树一眼,没再说话。 无妨,我们马上就要重逢了。 ………… 芸娘和明月回来时便远远看见梁皖秋旻萧楠哲围着一个少女正说着些什么,此时,梁皖的余光突然瞥见了她们,便急匆匆拉着那姑娘过来,芸娘这才认出这是李墨竹。 明月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曾见在梁府见过她。 梁皖松开她的手腕:“跟她们说也是一样的。” “李姑娘怎么了?。”芸娘看她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柔声道。 李墨竹深吸了口气,“小女李墨竹,我没事,是墨瑶。” “就是经常来找阿皖玩的那个姑娘。”芸娘给明月解释。又对李墨竹说:“出什么事了?我们能做什么?” 李墨竹道“适才,承恩寺的女师父们来讲经,走前说寺里需要刚及笄的姑娘亲身前往,为国祈福。皇后娘娘问为何要特特在此时说,那师父便答,这不是一般人就可以的,要高门贵女,才有资格代表全朝的同龄女子为国祈福。” 承恩寺,是国寺,选人为国祈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她们最后选中了墨瑶?”芸娘轻声问。 “是,墨瑶年幼时害过邪病,是承恩寺的一位老师父在她床边连诵三日经书才化解,今日来的人里,有当年跟在老师父身边的小师父,她认出了墨瑶,说墨瑶,早已半身入佛门,乃不二之选。”李墨竹眼中带着喜悦:“不日动身。” “承恩寺远离京城,就连路程都要一月,更何况为国祈福,至少三年里,墨瑶都回不来了。”芸娘轻声道。 “所以?” 李墨竹声音坚定道:“接下来只有一桩事,订婚。是墨瑶与叶恒的事。” 为国祈福之人不可订婚。必须赶在懿旨发下来之前将此事了结。 芸娘问:“这件事你们交给谁了?” 李墨竹突然沉默,片刻后闭了闭眼:“叶恒。” 明月与芸娘对视一眼。 芸娘叹息一声:“既然相信他了,就继续相信下去吧。” 李墨竹点了点头,但眼中还是有藏不住的担忧。 第27章 第 27 章 萧楠哲出来前被公务绊住脚,此刻刚赶过来听梁皖讲完全程:“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 “别太担心了。”芸娘看见叶恒站在叶川身后,安慰道。 几人还欲再说,就听见太监悠长的声音传来:“圣上驾到——” 皇帝落了座:“众爱卿平身。” 看着众人谢恩后坐下,皇帝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张霖。” 从一众侍奉的宫女太监们中走出一人,正是张霖,张公公一展圣旨:“锦衣卫镇抚使叶恒,御史林格之女林墨瑶接旨。” 叶恒出了列,端正跪下。林墨瑶也出了列跪下。 众官员皆了然,刚想准备贺喜,便被夫人们告知了适才的事,都皱了皱眉。 果然,皇后温柔开口:“陛下,林姑娘适才已被承恩寺的使者看中,不日便会动身前往承恩寺为国祈福三年。” 梁皖和李墨竹心沉了沉,却听见皇帝笑道,“那就更要了,省的这臭小子趁着林姑娘不在拈花惹草。张霖,接着说。” 梁皖等人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梁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看向了明月,明月依旧是淡淡的,她又看了看叶川,叶川看上去也依旧如常。 叶恒举着圣旨回座后,他试探着叫了叶川一声:“父亲。” 叶川沉默许久,倒了杯酒给自己,喝了,又反手拿过叶恒的杯子,倒了一杯,看都没看,拿着杯子的手伸向身后:“酒不错。” ………… 梁皖独自在屋里坐着,她想的是散席时叶恒站在她身旁,拍拍她的肩:“去吧,总要去的。” 梁皖闭了闭眼,起身开门出去。 …… “父亲。” “坐吧。” 梁皖到底不习惯与现在的梁澈相处,坐下后犹豫一会儿,试探着问:“叶大人对叶恒……” 梁澈深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京里到底是怎么传的,竟然传成了现在这样,叶川深爱秋禾都算合理的,再传传只怕连如音与秋禾相爱却不能相守,秋禾为了保护挚爱之子而死,如音为此痛恨叶恒这个自己委曲求全生下来的产物,叶川对如音深爱不已,为了如音舍弃儿子,带着她远走高飞都传出来了。” 梁皖低垂着眼,突然扫见桌上放着一本封面极为眼熟的书,那似乎正是…… 今日的梁澈与平时格外不同。 “好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梁澈整了整衣襟。 来之前火急火燎的想验证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但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良久,梁皖问道:“当年宫变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者更久以前,别苑走水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澈也沉默许久,收了难得的轻松,慢慢开了口。 其实故事说长也长,长到可以贯穿数年,承载无数并肩作战生死交付时的热泪,也带着发现物是人非时的迷茫和不解。 说短也短,短的不过是最俗套的故事大纲——出身低微的皇子受尽白眼后蜕变,精心谋划十几年,在众人拥簇下登上皇位。之后为了清理各位德高望重,可以拥兵自重的重臣,安排了一场举国皆惊的“宫变”,以掌握皇权。 至于宫变之后,有的人“受了惊吓”辞官回乡再不问世事;也有的人“战死于‘宫变’”,得了追封荣及家人,无数赏赐以做陪葬;而有的人被查出“与谋逆贼子暗通款曲”,诛了九族。 前者从二品大员到九品芝麻官涉及人员无数,后者也是不计其数,京城流血十六日,满地石砖俱是鲜红,街上连幼儿啼哭都不闻。 至于中者,只有秋禾一人。 此前,秋禾在最后的战役中立下不世之功,但也身受重伤,回京受封后便留在京中养伤,期间有了孕,生产中因重伤未愈血崩,幸好有神医一直在旁,及皇帝下旨大开太医院库房才保住条命。 之后又前往山中别苑养伤,夏季暴雨打雷,劈中了枯木,引燃了别苑,为了救人熏坏了肺。 好不容易等到梁澈等人班师回京,又在宫宴上遇上宫变,独自进入后宫,为了掩护众嫔妃,只身留下,以一己之力拦下数十刺客,力竭而亡。 秋禾咽气不是在宫中咽的气,她回了梁家,甚至还见了梁澈他们一面。 “她说,现在的结果她早就知道,与旁人无关,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好了。”梁澈如此说。 许久,梁皖问:“那若再来一次呢?她会如何?” 又是许久的沉默,久到让梁皖觉得他不会说了,却听见梁澈道:“我不知道,她没说。” 其实梁澈想过许多许多次: 秋禾在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与皇帝交换时,有没有后悔过当年在军中出手搭救那个倍受欺凌的瘦小少年。 在她算计如何才能在皇帝手中保住身在前线的梁澈等人性命时,她有没有后悔当初带着“孟昭”结交他们。 在她在宫中甬道上浴血厮杀时,当她看见那个昏睡着的孩子时,当她眼睁睁看着刺客将利刃刺向那孩子,自知这一刀无解时,她有没有后悔相信他,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利用孩子。 她常说交换总要付出代价,她得到了想要的,也该让买家满意,可她当真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扶的不是这个人,而是旁人,会不会她不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能完成夙愿? 秋禾,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当真毫不后悔认识“孟昭”吗? 梁澈不知道。 梁皖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 有个词叫做粉饰太平,把已是一团乱麻烂账掩饰出井井有条的假象,大的比如现在京中这几家和上面那位的恩怨,小的就像……各家的账一样。 户部的账突然出了问题,缺了十万两雪花银,皇帝震怒,十万两银子绝不可能轻易消失,便下令彻查各个世家的账,必须查出是银子最后流入了何处。 李家李墨竹管账是好手,李家的账从来没让人操过心。户部要查也没什么可查的。 林家书香世家世代清流,林御史对这些比眼珠子都宝贝。 一条条一笔笔,有来有回,甚至还有批注。 没什么可怕的。 叶家和梁家就麻烦了,梁家的账面起码有一半都是假的。 毕竟,江南那一条条“万帮”开出来的水路,垦出来的良田,各个义学,银子可都从这来啊。 梁皖林墨瑶李墨竹叶恒的交情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这儿。 明面上与梁皖一起交好的是林墨瑶,李墨竹和叶恒只是陪林墨瑶一起,但实际上李墨竹给梁皖做账已经做了许多年,叶恒借次次查案之便也可明晃晃的往返京城和江南。 京中流传多年“梁家无女客”,但实际上,梁皖和好友见面后,暗室里时常会多出一人挑灯理账。 所谓做账,不过是这偷一点,那少一点,一点点把数字对上。那么庞大的数据,账面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平,一直是看的过去就行。加上梁叶两家一直是两个孩子当家,这种细微处也没人在意。 可如今,皇帝下旨,户部亲查,李尚书虽然是布衣出身,可李墨竹在经商一事上极有天赋,李家在京中产业不少,自当避嫌。 李墨竹从来只是自己帮他们,从来没把李家牵进来,这才让李家无事,可如此一来,要想混过去可就极为不易了。 梁皖一得了信儿就对梁澈老实交代了,梁澈没问她为何做账不做干净,为何明知有天大的漏洞还不填,只说:“既知道问题,就趁还没被发现收拾干净。” 走之前还留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句:“名声这东西重要也不重要,正经人谁能花这么多啊。” 几人连夜挑灯夜战给那一笔笔消失的银子编去处,萧楠哲不怕挨打自然胆大,大笔一挥: 梁澈“军中饭菜太难吃,餐费补了又补,实在记不住补了几次”账上的数是随便记的。 芸娘“绣坏由五百两一匹的缂丝制成的礼服”拿钱补了,不敢告诉贵客,没敢记账。 编到兴头上,写下了秋叶“夜夜同点九大花魁”不敢告诉家里,偷偷挪钱付账的狂言。 …… 正搬账本的秋旻路过看了,沉默着接过了笔,写道:萧楠哲“头上坠的小铃铛非要纯金底累银丝玉为饰的,结果头发断了全丢了”没敢告诉家里,抹了支出记录。 林墨瑶凑过来道:“不愧是姐弟,编的理由好相似。” 秋旻把笔还给萧楠哲,回答林墨瑶:“不是理由,他是真的这么弄丢过四个金铃。虽然金子没那么纯,也没那么多工艺。” 林墨瑶:“……” 李墨竹一边问梁皖梁家的人各项习惯,一边给梁家一笔笔生活支出添添加加,算的眼睛疼,刚打算歇歇就听见他们正围着萧楠哲,便走过去看了看萧楠哲写的东西,沉默了片刻,问梁皖:“要不你也有点不良嗜好?” 梁皖沉思片刻:“喜欢拿银子打水漂怎么样?” 李墨竹:“……” 林墨瑶:“哇 !不愧是一家子 !” 李墨竹沉默着拿起了笔,把梁皖“喜欢拿银稞子打水漂”数目不知,添了上去。 林墨瑶:“哇 !你得到真传了啊阿竹!” 第28章 第 28 章 众人刚焦头烂额的编完了账,查账的人就下来了,梁皖甚至是刚在后院把酒楼账本交到掌柜手上,就听见门口有人吆喝着让掌柜出来,忙多了起来。 查账的人乌泱泱一群,拎着算盘就开算,从本楼到几家分号的账,一直从晌午算到落日,梁皖在后院一直没听到消息传过来。 正当梁皖以为有惊无险时,就看见一个梁家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过来:“大小姐,出事了,楠哲少爷把人打了。” “什么?!”梁皖“蹭”的起身,一边从后门出去一边问怎么回事。 “楠哲少爷今天在钱庄里时,那些查账的来了,楠哲少爷想走,那些人不让,说楠哲少爷怕不是做贼心虚,口气特别横,楠哲少爷没说什么,就留下来了。 之后那些查账的人还是不饶人,边查账边说楠哲少爷年纪轻轻便是校尉,可话锋一转又说他长成这样,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可还是要靠能力,话里话外都说楠哲少爷的官职来的不正经。 又说秋叶大人是他师父,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只是一直没成家,也不知为何,不知道是不是和楠哲少爷有关,楠哲少爷就问他是什么意思,他们笑嘻嘻的说没什么意思,楠哲少爷是秋叶大人的徒儿,与亲子也无异了,自然没有姑娘愿意嫁个带着孩子的,又说楠哲少爷这么激动做什么,别不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 将军大人也是对秋禾大人一往情深,秋叶大人是秋禾大人的亲弟弟,也是爱屋及乌一直带在身边教着提携着,只是……”小厮突然不敢说了。 梁皖在车里,听见小厮的声音突然停下,平静道:“只是不知秋叶大人与秋禾大人生得像不像,也不知梁将军夜深醉酒,会不会认错人,是不是?” 小厮颤颤巍巍的“嗯”了一声。 梁皖闭了闭眼:“还有吗?” 小厮又“嗯”了一声,却不敢再说了。 梁皖自己猜了猜:“我想想,是不是还说了明月?一直跟在梁将军身边的面具女子,能说的可太多了,也许还有秋旻?连楠哲的官职来的正不正当都说了,怎么能放过秋旻呢?哦,说了个遍,我应该也没逃过吧。” 小厮快哭出来了:“小姐……” “谁也管不了别人的嘴,就算是天子也总得被人说几句,谁也拦不住,他们不过就是仗着这点罢了。” 梁皖叹了口气,“也不怪楠哲动手,罢了,到了,下车吧。” 小厮如获大赦,过来想扶梁皖下车,却发现她自己就能走的很稳。 一进去,第一眼看见的是被按着跪在地上的萧楠哲,再看是一片官兵,和躺在床板上已经人事不省的一个人,以及挂了彩的一群人。 不知为何,秋旻居然不在。 梁皖和地上的萧楠哲对视见微笑着安抚他,以示无妨。清了清嗓子,还没开口,门口就又有人来了。 众人看过去,来人竟是明月。 明月今日戴着左覆面,想是为了方便。走进来也没看别人,直接对着官兵们说:“谁管事?” 官兵们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一个人来,看着像是个小旗。 明月看了他两眼,“嗯”了一声。又看向梁皖:“今日就不让你来了,看着就行。” 说着,坐上了被人搬出来的椅子。 明月声音不大,但自带一种威严:“原本小辈的事小辈自己处理就行,只是我们听闻牵扯到了一些不是小辈的人,便来看看。说吧,怎么回事。” 小旗一听就知道这位不一般,直呼梁澈秋叶二位大人之名,又与这二位称为“我们”。果然不一般,玩大了。 萧楠哲跪在地上,此刻一言不发,小旗也不敢说,只希望萧楠哲开口。 明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久久听不到回答,叹了口气,习惯性伸出左手,刚反应过来想收回就摸到了熟悉的皮质触感,抬眼看去——是如音,叶川正站在她边上举着木盒。 叶川“嘿嘿”笑,“他们不来我们俩来。” 明月声音平淡:“你们来做什么。” “来给你递鞭子啊。”如音柔声道,“对孩子下手轻些。” 明月扯了扯嘴角:“你给我递的,让我轻些?” 如音只是笑。 此刻小旗只恨自己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收了那几两银子,答应来骂萧楠哲,现在好了,挂彩的不少,说得最狠的还被打了个半死,现在还来了叶川这个他绝对惹不起的。 叶川对着他们就没那么多好脸子了,平淡道:“怎么回事,说说吧。” 萧楠哲还是不说,小旗自然也不敢。 明月一鞭子不偏不倚抽到萧楠哲胸膛上,如音也说:“说吧,我们猜也能猜出来,只是你们不说就只能在这耗着。” 萧楠哲双眼通红,剜了那小旗一眼:“说啊 !刚刚说的不是很起劲吗?!” 那小旗还是不敢说。 梁皖实在看不下去了,推了刚刚过来报信的小厮一把,“你去。” “什什什什什么?!”那小厮硬着头皮上了。 说来也巧,这小子正是当初萧楠哲刚入京时被吓晕在萧楠哲屋里那位——全府上下脑子最缺弦,胆子最大,嘴最碎的小厮。 小厮又把刚刚的话说了一边,越说声音越抖,但到底是说完了,甚至把刚才没敢跟梁皖说的明月秋旻梁皖的部分也说了,甚至还有叶川的份。 叶川听完,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他说的可有虚言?” 那小旗“砰”的一声磕了下去。 众人哪还不明白?无缘无故被当面这么编排全家动个手也是正常,再者,看这样子萧楠哲是以一打一群,也无可指摘了。 不知从何时起,梁皖已经站在了明月右手边,叶川和如音站在她左边,这几人各个都能决定此事,却都等着明月开口。 明月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块小巧的令牌,扔在了那群官兵面前:“这是边疆校尉营第七校尉秋旻的副令,处理你们足够了。” 众人闭了闭眼,这女人还真是……依法办事。 “按军法,编排诬陷朝廷命官者,至少罚五十大板,如动手打人,另罚十五,萧楠哲,虽不是编排朝廷命官者,但动了手,罚十五,没异议吧”明月又看向那些官兵。“你们之中,可有人敢说自己没编排?” 众人皆不吭声。明月便道:“既如此,便自去领罚吧。打完再走。” “至于地上躺着的这位。”明月有些嫌恶的扫了两眼:“等他能被打了再打,知道了吗叶川。” 叶川应到“是。” 萧楠哲大大方方的站起来脱了外袍,叠整齐,摘了发冠,放在外袍上。只穿了一件深紫色里衣,在地上重新跪好。 第一板子落下的时候,梁皖突然想起萧楠哲生来与旁人不同,他挨不了这么重的打! 果然,伴随木板沉闷的声音响起的还有萧楠哲一声藏不住痛苦的闷哼。 第二板子,萧楠哲嘴唇被他自己咬到渗血才压住声音。 第三板子…… 第四板子…… 萧楠哲被第四板子生生打晕了过去,有掌刑人拿了桶凉水过来倒在他脸上让他醒过来再接着行刑。 梁皖一咬牙,在第五板子落下之前大声道:“给我住手!” 掌刑人得罪不起梁皖,只能停下。 梁皖大步走到萧楠哲身前,恭恭敬敬行礼:“梁皖愿替萧楠哲受接下来的刑!请大人应允!” 明月嘴角勾起:“替刑可以,可总得有个身份吧。” 梁皖松了口气,有的谈就行:“古往今来,替兄受过者不在少数,萧楠哲乃我兄长,我便以他妹妹的身份替他受过。” 那小旗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突然开口道:“可你们都不是一个姓!” 姓算个毛啊一个字而已这么在乎干什么? 梁皖面色不变:“萧楠哲乃我舅父之徒,是我舅舅亲定的继承人,如何不是我兄长?” 不等有人再说话,梁皖“扑通”一声跪下,“请三位大人全梁皖兄妹手足之情!” 片刻后,明月开了口,却是看向浑身湿透的萧楠哲,“这可真是……” 萧楠哲挣扎着想把梁皖拉走,“我还没死!不用你来!” 梁皖却笑了:“记着,这是你欠我的。”说罢反手推了萧楠哲一把,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轻轻松松就被推走,倒在了刚刚过来的叶川身上。 叶川低声道:“她拿你当亲人,愿意替你受刑,你若是宁愿这副样子被打死也不要她帮,才会伤了她的心。” 萧楠哲便只能任由叶川把他带到一边。 梁皖与萧楠哲一样,脱了外袍,摘了发簪,放好,道:“开始吧。” …… 在最后一板子落下后,梁皖一直挺直的背终于弯了下去,随后,众人便听见有人一脚把门踹开。 是秋旻。 秋旻看清了场中情况后,大步走到刚刚能站直的萧楠哲面前,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沉默许久,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一巴掌扇上去,她却只是说:“走吧” 说罢,走到一边把梁皖扶起来抗到肩上。 出门时,秋旻把她往肩上带了带,手碰到了后背,疼得梁皖直吸气,又是一阵心疼。 梁皖强笑了笑,哄她:“不疼的。” 秋旻闭了闭眼,没吭声。 ………… “查清楚了吗?”梁澈问。 “查清了,是前几日楠哲在酒楼吃饭,有几个纨绔借酒调戏,楠哲自然不肯,那几个纨绔便说长成这样还出来乱晃就是勾引男人来的,装什么清高。 楠哲生了气,扎了几根麻针教训了一下。那几人怀恨在心,四处打听,最后塞了银子给那些官兵,让他们当着萧楠哲面骂遍他全家以出气。 这才有了今日的事。”秋叶道。 “这还真是赶巧,也幸好明月在,不然肯定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这么好的机会不好找啊。”齐湟道。 “是,但我没想到阿皖会出来替楠哲受罚。”明月道。 “那看来他们感情很好。”梁澈拿着蒲扇轻扇着药炉。 “这不是挺好的吗。”秋叶碾着药道。 “是挺好。”梁澈如此说。放下了扇子,把药锅拿起来递给齐湟。 “他们如何了?”梁澈问齐湟。 “阿皖没什么事,皮肉伤,躺个**天也就好了。至于楠哲……不好说。” 梁澈抬眼看他,齐湟正拿布滤着药。滤完,正色道:“他已经等不了了,必须尽快。” “果然如此,秋叶,准备衣服,我即刻入宫,必须趁着现在让他同意放我们走。” “好。”秋叶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梁澈走出门前补充道:“齐湟跟我一起。” “好。” 第29章 第 29 章 “梁大人消消气。”有得知消息连夜入宫的大臣劝。 “楠哲被打到半死,现在药也喂不进去水也灌不进去,明日还不知会如何,我如何冷静? 楠哲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年三百六十日,得有三百日在我眼前,生性跳脱犯错无数,可也从未打到这般地步过。”梁澈声音拔高了几度。 “那萧公子也不是全无错处,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便罢了,对了,那些板子,萧公子也就受了四五板子吧,剩下的还是梁小姐……”有同僚拽住了他的袖子,他也自知不对,忙住口。 “错处。”梁澈气极反笑,“我还真是忘了,被人在在众人面前指着鼻子骂全家上下,气急了动手也算错处了?! 还敢提小女,四五板子便能把楠哲打到这地步,剩下的那十几板子都打到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身上了,我不提她的伤势,你反倒主动提起来了?”梁澈一步步逼近那大臣,“你问啊,你再问一遍我就告诉你我女儿现在如何怎么样?!” 那人额上汗珠直冒,一直没说话的皇帝却开了口:“梁爱卿先等等,那郎中瞧病也不知瞧得准不准,不妨先让陈太医去看看,再来说这些如何?” 早就被叫来在一旁等着的陈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对梁澈点点头。 梁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必了,瞧病的这位郎中,臣以为全天下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了。” 皇帝道:“就算你相信那人的医术,把药方拿来给陈太医看看也是好的,至少也能配配药。” “既然陛下执意如此,那就让他进来吧,正好他也来了。” 不多时,一身白衣的齐湟便走了进来,“草民齐湟,拜见陛下。” “岐黄?做医者的起这个名字,可真是妙。”陈太医说。 “他们都这么说。”齐湟把药方递了过去,陈太医一生醉心医术,见他有这个名字更觉喜欢,便问道:“不知是哪两个字?” 齐湟一看见陈太医的手便知此人医术非凡——那双手上都是多年拿药沁进去的颜色。温和道,“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齐,湟水的湟。” 说着,把腰间玉佩拿起来给陈太医看。 陈太医吓得手抖了抖,那薄薄的药方险些掉在地上,幸好齐湟接住。 其他人也一直看着他们这边的对话,梁澈道:“现在,陛下相信此人的医术了吧。” “自然。”皇帝微笑道。 …… 先帝当年出巡黄河上游地带城镇时,突患恶疾,众多太医束手无措,到了药石无医地步之时,有齐姓隐世医者来访,请求一见,帝言:“本时日无多,试试无妨。” 第一日,先帝对皇后说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让她放心些。 但先帝一直都在安慰皇后,皇后便未曾当真。 第二日,先帝有了些精力,皇后大喜,又恐是回光返照,惶恐不安。 第三日,先帝喝药后午睡,梦中口渴竟醒来自己起身去倒了水。 …… 第七日,先帝恢复如初。 皇后大喜,要赏赐医者,医者却说医者仁心乃组训,并非为了这些才来。 先帝邀请他入太医院,医者却说,他生于此长于此,故土难离,不愿前往,更何况儿子即将出生,难以移动。 帝后无法,最后先帝提出要为他未出世的孩子赐名,这次他终于答应了。 先帝提笔落下一字“湟”。 医者问为何,先帝道:“又是医学世家,岐黄之术,以‘岐黄’为名更显高明,只是怕太大他压不住,便换个同音的。” “同音字千千万,这个字,只怕僭越了。” “他生在湟水之边,用这个字有何不可?更何况你家医术冠绝全朝,在医术上,配得上了。” “这是朕亲赐的名字,朕会将此事传出去,也算一段佳话了。” “至于真假,此物为证。” 先帝为医者之子赐名,赐贴身玉佩为信。 ……………… 齐湟,就是当年那位未出生便得皇帝赐名的孩子。 陈太医细细看了遍药方,犹豫了片刻,问道:“齐医师,这上面这些,真的都是给那位萧公子喝的吗?会不会太过……” “就是给他喝的,不喝这个只怕现在人都硬了。” 陈太医:“那梁小姐的呢?也这么严重?” “她的跟这个不一样,没这么严重。” 哪只是没这么严重,梁皖此刻都能趴在床上自己下棋玩了。不过有萧楠哲的伤势在前,这个“没这么严重”的程度就要靠陈太医自己猜了。 陈太医叹了口气,对皇帝道:“陛下,萧公子梁小姐确实身受重伤。” 皇帝不辨情绪的看了他几眼:“既如此,便让齐医师入太医院药房取药吧,药房药齐。” 终于说到这了。 齐湟道:“那便请陈太医带路了。” 陈太医却没动:“齐医师有所不知,这上面最难找的几味药,太医院中……都没有。不难找的那些,也不必特意去太医院拿。” “那该如何?” 陈太医说:“只能去产地。” 齐湟的目光看向梁澈,两人一起又看向皇帝。 梁澈扑通一声跪下:“请陛下成全臣爱子女之心,允臣亲自前往。” 皇帝看了他许久,“好。” 梁澈又道:“臣戎马半生,现在只想和孩子们在一起,臣惟愿解甲归田,带他们四处看看。请陛下一并成全。”说罢直接磕了下去。 又是许久,皇帝笑了,道:“你要辞官,那秋叶呢?也要辞吗?秋旻呢?萧楠哲呢?都要辞吗?” “陛下圣明,这正是吾等之愿。” 许久,皇帝道:“你们都走吧,伺候的人也都走吧,只留梁爱卿便好,朕要与他好好聊聊。” ……………… 梁澈回来了,回来时带回了一份旨意:陛下命梁澈亲自云游四方,体会风土民情,绘制全朝地图,为行事方便,无官兵随从,轻装出行。 叶川秋叶,秋旻梁皖,叶恒萧楠哲,六人从旁协助。另有家眷几人随从。 为期不定。 梁皖听闻,大笑着鼓掌:“不枉我挨打!”结果扯到了伤,疼得呲牙咧嘴。缓过来又是一阵叹息。 萧楠哲还是没醒,浑身高热不止。 秋旻去了李府,在书房问李墨竹:“李姑娘,你真的不愿意与我们一同走吗?” 李墨竹笑了:“这个问题,墨瑶已经问过我无数次了,梁小姐来问过。”她放下笔,站起来摇了摇头:“我家在这。” “林小姐的家也在这。”秋旻道。 “林大人已准备好一切,若有任何风声即刻便能走,可我父亲不是,他不想走,我娘也不想走,对我而言,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好的。” 又半开玩笑道:“你们走吧,我留下来给你们当账房先生两家算账。” 秋旻看着她,许久才“嗯”了一声。 ………… 林墨瑶在前往承恩寺之前,须提前开始数日沐浴焚香洗去浊气,抄经诵佛。远离外人。 自几人一同在梁府暗室内编账那日后,竟是再未见过。 叶恒日日看着林墨瑶的画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经过多方打听,最后打听到了承恩寺的人的离京日期,又请梁澈在同一日同一时离京,想在城门口再见一面,一句话不说都行。 梁澈答应了。 …… 当日,两方人在城门口见了面,打了招呼,聊上几句。 女尼一眼就认出了梁澈:“阿弥陀佛,多年不见,梁施主别来无恙。” 梁澈也还能认出她:“静秋大师别来无恙。” “施主当年深夜入寺,一夜走遍所有神佛殿,问遍漫天神佛,却又在破晓前离去,贫尼一直想问施主,当年施主想问的是什么,又可曾问到。”静秋道 “许多,我想问许多,可一件也没问到。”梁澈道。 “那现在呢?” “还是时常想,有些想通了,有些没有。” “有些事是不必急的。” “我知道。”梁澈如此道。 静秋又把视线转向梁皖,“小施主,你身有佛缘。” 梁皖笑了笑:“我不信佛。” “那为何施主还要经常上山礼佛呢?”静秋微笑道。 梁皖笑容僵硬了一下。 静秋道:“这世道,本就是不公平的,小施主肯不求回报的出手相救,是大善,佛祖会喜欢你的。” 梁皖应了:“我还是信自己。” 静秋又看向秋旻,秋旻道:“我杀孽太重,佛祖应该不喜欢我。” 静秋平静看了她许久,道:“施主杀孽确实太重,但佛祖却未必不喜欢你。” 秋旻不信神佛,但却道:“但愿吧。” 静秋又把视线移向马车,看了许久,却没说话。 梁皖问她:“师傅,里面那位呢?” 静秋:“他有他自己的缘法。” “至于那边那两位施主。”静秋看向马车边的叶恒,和隔着帘子与他对话的车里人,“也是善人,佛祖会喜欢他们的。” 又看向特意来送他们的李墨竹:“这位施主。” 李墨竹道:“我一身铜臭,莫说佛祖,便是读书人都不喜欢我。” 静秋平静道:“那是他们酸腐,银钱,没偷没抢没挥霍,用在正路上,有何不可用的?施主莫着相了。” 李墨竹笑了:“你们承恩寺的人,挺有意思的。” 静秋微微一笑。 又看向那边的叶恒,无奈对梁澈道:“要不,我放他上去聊吧。” 梁澈漫不经心道:“可以吗?如果可以那当然好。” 静秋:“……” …… 李墨竹静坐在书房里,手上摩挲着一串铃铛。那铃铛做工极好,墨绿的颜色却又带着光泽,上又有竹叶浮雕,声音清脆悦耳。 那是刚刚萧楠哲给她的。 …… “李姑娘留步。”与静秋打过招呼后,秋旻叫住了想要回李家马车上的李墨竹。 “秋大人有何事?” 秋旻微微一笑,“不是我有事,只是想请李姑娘车上一叙。” 此刻车上,只有萧楠哲。 片刻后,李墨竹“嗯”了一声,“请。” 秋旻先上了车,也不知做了些什么,只是过了一小会儿,便出来让李墨竹上车,自己下了车。 车里,萧楠哲呼吸急促,那张妖冶的脸上眉头紧皱。睡得很不踏实,发尾坠着的铃铛轻微的响着 这是他要醒来的征兆。 李墨竹探身倒了杯温凉的茶水,准备等他醒了给他喝,一直发烧的人骤然开口嗓子极为难受。 果然,萧楠哲醒来后喝了茶水,虽然嗓音依旧沙哑,但总算能说的出话了。 “李姑娘。” “嗯。” 萧楠哲没多说什么,只是从身旁拿起一个长方形墨绿色木盒,盒盖上雕着几根竹子。递给她。“我想着要走了,想把这个给你。” 李墨竹打开盒盖看了眼,是串铃铛。李墨竹没说话。 萧楠哲:“虽然交情不深,但你我也算朋友,离别前,送个礼物,合情合理。” “那我收下。” 萧楠哲笑笑:“嗯。” 萧楠哲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美人什么时候都是美人,哪怕如今在病中也一样。 李墨竹真的很喜欢看着他,可她也知道这很失礼,故而每次都只在不被发现时悄悄看他,看他笑着做各种事,笑着与人打闹…… 照理说,她该告辞了,但一想到经此一别……李墨竹便想多看他几眼,再看几眼。 不知过了多久,萧楠哲的声音响起:“好看吗?” 李墨竹没犹豫:“当然好看。” “那……”萧楠哲突然噤了声,没说下去。 李墨竹笑笑:“告辞了。” 说着,摘下头上一只素簪,递给萧楠哲:“经此一别,山高水远,愿与君,生生不见。” 入秋了,京城的秋天不是丰收,而是凋零,走吧,永远也别回来。 萧楠哲强撑着坐直,做了个礼,什么都没说。只接了那只簪子,强笑笑。一滴水落在衣襟上,悄无声息的洇开。 第30章 第 30 章 西北大漠 “他们这的奶茶是真好喝诶,比京中的好喝。”梁皖捧着杯子,让秋旻再给她倒一杯。 秋旻一边倒茶一边道:“他们这边牛羊养的好,牛羊肉也好吃。” “确实,今晚上接着吃。” 正说着,梁澈和秋叶掀开帐帘进来了,面色都不大好看。 众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梁澈喝了口茶,道:“楠哲那里情况有变。” 明月放下了杯子:“何出此言?” 秋叶道“原本计划是依照上次,让楠哲在穴中冰棺内疗伤,再一段时间换一个人进去洞穴,一直到他醒来为止,但现在…… 这些年误进洞穴的外人太多了,导致洞穴内温度升高,而每次开门关门都会使温度再次升高,而楠哲疗伤的关键也正是足够低的温度,所以……” “所以只能开门一次,进去的人一直守着,是吗?”秋旻道。 秋叶点点头:“是这样的。” 梁皖忙问:“就只有这样吗?那也不是很难吧。” 秋叶摇摇头:“不仅如此,除了楠哲外,只能进去一个人。 那个人,要在不分昼夜的洞穴内,独自一个人,度过三年多的寒冷时光。” 众人皆静,半晌,梁皖笑了:“那也还好吧,又不是一辈子出不来了,我去陪他。” 秋旻拉了拉她:“要去也是我去,若你去了,三年之后功课学业全都荒废了怎么办?在里面能做功课写策论,你自己信吗?” 梁皖撇撇嘴。被发现了。 秋叶笑了。“好啦,去的怎么也不是你们这些小的,我去。” 梁澈刚要开口,帐帘就再次被掀开,这次走进来的是叶恒和此地的异姓王——西漠王。 秋旻眼皮跳了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果然,叶恒开口了:“几位大人莫要相争,请让晚辈去吧。” 秋叶一笑:“你去什么?” 梁皖也道:“就是的。” 叶恒道:“也许,他想让我去。”说着,把手伸平,一条纤细的银链垂下,坠着一个用银丝层层叠叠累着无数花纹的银球——这是萧楠哲从小到大,从未离过身的物件,也是当年他被梁澈找到时唯一和他一起的东西。 “他刚刚醒了一次,给了我这个。” 不说秋旻,连梁皖都知道这物件对萧楠哲有多重要。 这下众人表情都变得奇异,秋叶更是“嚯”了一声。 片刻后,秋叶道:“他把这东西给了你而不是给了别人,自然有他的道理,既如此,便由你来决定,你若决定了,我们便没办法拦你。” “那么我问你,你决定了吗?” 叶恒听着秋叶的话,却在此时看向梁皖,后者对他笑了笑,他就也笑了笑,说:“是。” “好。” ………… “多带一点,肉干,点心,茶叶,三年,会不会发霉啊。”梁皖一边塞一边问秋叶。 “应该不会吧,那里冷,都冻着呢。”秋叶一边给她递东西一边道。 “那不会冻死吧。”梁皖更担忧了。 “应该不会吧,我也从那里出来,活的好好的呢。”秋叶安慰她。 片刻后又想起来:“等等不对,我没待三年那么久。再装两件狐裘吧。” “行,我一会儿去马车里翻。” ………… “楠哲确实不想让我去,但他应该也不是开口就说要你去对吧。”秋旻和叶恒帮牧羊人看着羊,道。 叶恒被拆穿了,却没什么反应,摩挲着银球上的纹路:“的确,他把这物件给了我说,我和梁皖谁想去陪他就去。” “那你为何要隐瞒呢?明知道我们都能猜出原本的情形。”秋旻问道。 叶恒没答她,却说起:“从小京中传言无数,真真假假,分不清看不透,幼时,学塾的孩子们年纪小,听信了传言,对我多有欺负。但也不怪他们,毕竟一群孩子不过是一堆白纸,来什么便信什么。 一开始还会伤心难过于没人和我玩,但时间久了也就不在乎了,只要下了学回了家,闭上门我自过我的日子。只要不关注他们,只想着和阿瑶她们下课见面聊天,也就听不见那些了。 开始时,先生们还会出言管教,后来,见我自己都不管,就也渐渐不管了。 阿皖则也差不多,京中人说她是天煞孤星的命,把秋禾大人生生克死了,又把梁将军和秋叶大人克的远驻军营不得还家。 在学塾里敢跟她玩的人也寥寥无几。 更有甚者,明里暗里的欺负她。 但她和我却不同,有人把她的宣纸往墨里推,她就把墨倒在那人整摞纸上,那人说气得说这是澄心堂纸,极好极贵,她就说这墨是徽墨,曹功「注」大师的作品,你这澄心堂纸虽好,可你自己想想,说我赔上曹功大师的墨,就为了毁你澄心堂纸,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秋旻大概想出了梁皖说这话时的表情,笑了,叶恒也笑了。 “刚才说的是暗里欺负她的,明着的,说她命格不好,天煞孤星,她就跳出一丈远,说他们命真薄,以后见了她可要离远点,别被克死了,这次就当她让着他们,下次可别忘了,自己命薄不怪你,可让所有人迁就着可就不妥了。” 说完这些,叶恒顿了顿:“阿皖与我处境相似,命运相似。 我与她所经历的一切,这许多年里所有的一切,让我们必须往前,必须有一个人走上去。 就算我们都心不在此。 她说,终有一日她要去看大漠孤烟,看海上明月,她的人生是旷野。 而我的人生很小,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我也只在乎那一点点。 可那些东西我学不好,棋艺上我不及她十分之一,策论上我只能算及格。 可我们却不同,她比我坚定,无所畏惧。既然决定了路,就会一直走下去。 是她一力承担了绝大多数的事,绝大多数的风险,我才能喘得过来气,才能抽出时间才能陪我重要的人。 可她就不了,她很忙,很累,连轴转,可时间还是不够,更何况是三年,她耗不起。 既然她毫无怨气的替我承担了最大的事,那我就唯有尽全力帮她助她才能对得起她了。 阿瑶已经远离了纷争,我已没有后顾之忧。” 叶恒的视线再次落到手中银球上:“这里面的东西,我来拿,我来用三年换这里面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亲手送到阿皖手上。 我也相信,这三年,她不会浪费的。” 叶恒目光灼灼,看着秋旻,后者眼神没有躲闪,叶恒笑了,秋旻也笑了。 …………… 叶恒从寒潭里舀了杯水,倒进一个只有手掌大的小火炉上的壶中,等着水开喝水,也等着水开了好把壶换成锅热热饼和肉干再吃。 没办法,这个洞窟虽然离地起码数十丈,极寒,四周洞壁又都是坚冰,可这里确实是在消融了——他们说在十几年前,寒潭还只是一个至多一碗水量的泉眼而已,西漠王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尽可能少制造热量。 躺在地上,手上抓了把雪,或者说细碎的冰晶,塞进嘴里嚼着玩。此时外面正值盛夏,烈日炎炎,他却在地底深处吃雪,也是有趣。 看着洞窟上方细碎冰晶落下。能听见的除了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便是炉子发出来的声音。 水开了,叶恒翻身起来,把水倒进干净的杯子,再把小锅换上去,掰了几块肉干进去,再倒了点热水进去,又把饼撕成差不多锅口大小盖上去,水蒸气能把饼蒸软,也能让肉干软乎些。 叶恒手臂撑着身子看饼从中间一点点塌下去,抬眼看见远处的冰棺,那里面是萧楠哲。 ……………… 林墨瑶踏着雪走上佛殿,在蒲团上跪好,仰视着殿中天王像。 她看的是持国天王,身着红色甲胄,怀抱琵琶。 有撒扫小沙弥问她:“师姐怎么了,一直看着天王像?” 林墨瑶给他拢了拢棉衣的领口:“没怎么,只是看着这宝慧琵琶,想起了一位极擅琵琶的好友。” 小沙弥:“有多擅长?” 林墨瑶道:“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小沙弥也看了看那宝慧琵琶,过了一会儿才去继续撒扫佛殿,林墨瑶也起了身回院中抄经。 ……………… 梁皖抱着琵琶坐在湖边石上,看着柳枝发出的绿意,心情颇好,指尖扫过琴弦,乐声流淌而出。 一曲终了,“这曲子不错,叫什么?”秋叶不知何时凑过来,吓了梁皖一跳。 “没名字,刚想弹什么弹什么的。”梁皖说。 “想想呗,挺好听的。” 梁皖想了想:“那就……莺语药香吧。” “莺边日暖如人语,草际风来作药香。倒是应景。”秋叶笑笑。 闲聊间,秋叶说:“我哥也会弹琵琶,也弹的很好。” ………… “要说这梁大将军,别看他现在一身血腥杀神一般,当年那也是京城里玉树临风的公子哥,虽不擅长吟诗作赋,可在乐律上颇有造诣。 一手琵琶出神入化,可谓是天籁之音啊!”说书先生拍了下惊堂木。 “琵琶?!”有人讶异。 “嗯——就是琵琶,这当年的梁公子可谓是桀骜不驯一身反骨,梁夫人是制瓷世家出身的大家,依照她们家的规矩,要求孩子必须学这个手艺,梁公子不愿意,觉得太苦了,搬出梁夫人自己最擅长的也不是祖传的制瓷而是刻瓷的事,说梁夫人自己都不喜欢做还要逼着他喜欢做,凭什么? 梁夫人说行,可以不学制瓷,但必须得掌握一门手艺,既然是她的孩子就得守这个规矩! 这下好了,梁公子是骑虎难下,只得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乐律,可在选乐器时又是突发奇想,放着月琴箫笛不选,选了琵琶…………” 李墨竹在茶楼里吃了口新下来的秋梨,听着楼下说书先生和众人对话的声音,问小厮:“早先我交给你的那些话本子都送到各个茶楼了吗?” “是,都是小的亲自送的,也打点好了,说书先生们最近说的都会是梁将军他们的事,京城百姓对梁将军的战无不胜的杀神印象应该很快就能转变为……”小厮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但李墨竹也不在意,“那就行,年轻气盛的世家公子,玉面郎君,一身反骨放着书不读跑到军营的贵公子,都一样,只要百姓对梁将军的敬畏可以少些就好,才能让那个人放些心,才有更多时间。” 小厮悚然:“小姐!” 幸好李墨竹也没想接着说下去,吃完了梨,起身带着一阵铃铛清脆响声离开了茶楼。 ………… 是夜,梁澈正和秋叶下着棋,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声响,不大,但春夜的河畔宅子里除了蛙鸣别无它声,他们都听见了。 秋叶问:“怎么了?” 梁澈听了一会儿,转回头落下一子:“受了伤站不稳,摔了一跤。” 秋叶皱了皱眉,随便落了一子:“这得是多大的伤啊。” 梁澈道:“还敢走这条道回来就没什么大事,实在担心的话就明天去问齐湟。” 秋叶也放下心,眼瞧着梁澈吃了他数子,耍赖:“不玩了不玩了,哥,我想听你弹琵琶。” 梁澈瞥他一眼,开始收拾棋子:“想一出是一出的。” “哥——我要听——”秋叶不达目的不罢休,一边跟梁澈一起收着棋一边缠着他。 梁澈收完棋子,起身去架子上取下琵琶,调弦试音:“听什么。” “什么都行,我要听有感而发的那种。”秋叶嘿嘿笑。 “还有感而发,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能有你这么个活祖宗。”梁澈赏了他一记爆栗。 可还是如他所愿,没想那些曲谱,任由手指随心划过弦面。 …… “你的弦调得越来越松了,以前紧得都让我害怕下一刻会不会崩开。”秋叶说。 “所以你以前一直不喜欢听我弹琵琶。”梁澈说。 “我一直偷听小皖弹,她的弦也紧,但比你的好太多了。”秋叶道。 “那现在又为何来找我了?” “小皖最近心烦,恨不能天天都是十面埋伏,那弦紧得我都怕崩她脸上,我实在遭不住了。”秋叶心有余悸。 “她确实是心烦,两浙总督的儿子年前入京,与和安公主来往密切,和安公主虽不受宠,但也是实打实的皇家人,若那小子打定主意要尚公主,阿皖这些年上上下下的打点不说全白费,也要折进去许多,后面的事也要麻烦不少。”梁澈笑笑。 “天爷,搞什么啊。”秋叶不满。 “这也怪不着总督大人,他此刻也烦得很吧。”梁澈拨弄弦面,“罢了,明天去告诉她们,就说你我要去山中探路,为期十日,让她们自己四处玩玩。” 秋叶点点头。 ………… 叶川哼着童谣,慢悠悠照着如音出门前给他留的清单一样样买菜,正在肉摊前挑着肉,突然从旁边大妈们的闲聊中听到了一个词,长眉一挑,竖起耳朵偷听,越听脸色越凝重,匆匆买完菜就赶紧回去了。 叶川在院子里急得来回转,吵醒了假寐的梁澈。 “怎么了忙三火四的。”梁澈问他。 叶川面色不大好:“你知道王家举家搬迁了吗?” “王家?哪个王家?”梁澈一时想不起来。 “这一带还有哪个王家?首富王家啊!”叶川咬牙道。 梁澈想起来了,王家,几十年前于浙东一带发迹,在三十年前发展到最高峰,一时风头无两,长房一子一女皆极擅商贾之术,几乎垄断了浙东所有的产业,若没有后来的事…… “搬迁?搬哪了?搬这儿了?”梁澈问。 “是。” “为什么?”梁澈刚醒没反应过来。 “我以为他们在浙东只是做不下去首富,可没想到他们在浙东已经没什么路可走了,如音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平分秋色,而是从头开始,一步一步重新垄断浙东,她早就不在乎王家给她那些了,反正她自己都能赚来。” “也是,外表温柔亲人内里睚眦必报,这才是她的性子。那王家搬迁到浙西也是意料之中了,一来离原址不远,名望还在,二来水土相差不大,经商方式也差不离。”梁澈道。 “也不知道如音知不知道。”叶川担忧。 梁澈清醒了,撇了他一眼:“如音把王家逼到不得不搬迁,你猜她知不知道他们搬到哪去?” 叶川也反应过来了,更急了:“那如音不会杀上王家砍人吧。这近水楼台的。” “谁知道……还有近水楼台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梁澈站起来活动了几下,抬头看了看天,夏日日头上来得早,有些晃眼,索性悠悠回了自己屋,留叶川一个人在院里干急。 如音一直到傍晚才回来,一回来叶川就从廊上窜过来抓着她的肩左看右看,她不解:“怎么了你。” 确定如音身上没沾血之后,叶川才放心:“你干什么去了?” “夏天林子里有不少好看的花,随便想着去走走,一时忘了时间,让你担心了。”如音递给他一把鲜花。 叶川接过来,喜笑颜开,“今晚上吃的是阿叶买的酥皮糕点,给你留了在厨房,你先去,我去找个瓶儿装花啊。” 如音含笑点头。 如音正在厨房吃着点心,梁澈走了进来,如音道:“你来的正好,他今天怎么了?” “出门听说了王家搬迁到浙西的事,担心你。” 如音挑眉:“就这个?” “你什么事他不是紧张兮兮的?他一会儿就能回过味儿,你又不是只有今天早出晚归的,就算你今日是去看了花,那之前呢?”梁澈提醒道,“时间不多了。” 如音道:“没关系,已经准备好了,明天把他领过去就行了。” “嗯。”梁澈转身出门,远远看见叶川拿着装花的瓷瓶正往这走,笑了笑。 … 梁澈这几日夜夜都能听见有人天不亮就出门,第一天刚听见时还以为是秋旻她们,可脚步声不对,便起来去看了看,发现是如音,想着她经商事多也没多想,可夜夜都是同一个时间出门,披星而出戴月而归,梁澈便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她是要给叶川准备一个惊喜,还请他保密,连带此事的存在也一并保密。 … 第二日如音到底带着叶川去做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叶川都快笑成弥勒佛了,秋叶问梁澈到底是怎么了,梁澈只能说自己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 …………………… “这大冬天的居然还会有地方这么暖和。”梁皖从掀开车窗帘,探出头去看了看,行人竟然还有穿薄坎肩的,惊奇道。 “这里是南海边,比起江南确实还要再暖和不少。”秋旻有些心不在焉。侧着头看着窗边的缝隙。 梁皖看着她的侧脸,虽然不知道具体,但从此前“何明”一事上也知道发生过一些事,也开心不起来了。 一路上梁皖总想说什么,但怎么都开不了口,只能环住秋旻的肩,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 秋旻偏了偏头,靠在了她脸侧。 …… 第二日,梁皖一大清早就开始找各种理由想把秋旻支开自己去,从购置用品到给马下药,无所不用其极。 但她忘了秋旻从九岁开始进军营历练,十岁开始就分毫差错没出过,十二岁便能将一切提前安排好。 如今梁皖再怎么做也跳不出秋旻的安排。 秋旻一开始还以为是梁皖突发奇想,可次数多了也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心情也好了起来,只含笑看她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我觉得要不咱……”梁皖刚想说外面太晒了,要不弄个斗笠吧,就看见架子上正挂着俩斗笠。一时语塞。 秋旻看她想词想不出来,自己说:“这也到点了,要不咱先吃午饭吧。” 梁皖眼睛一亮:“我看行。” …… “然后去做什么?”秋旻放下碗筷,看着梁皖吃完最后一口螃蟹,问道。 梁皖刚吃完饭心情正好,一时没反应过来,诧异道:“不是去……”话一出口就立刻闭了嘴。 “怎么了?去哪?”秋旻含笑道。 看着秋旻的神情,梁皖也明白了,妥,早就露馅了,闭口不言。 秋旻见她一直不说话只摆弄茶盏,也不逗她了:“行,那咱就去海边吧。” 海城依海而生,百姓大多以打渔为业,海边有连绵数里的码头,无数的渔船。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有不怕人的海鸟从身旁掠过,时间渐渐流逝,洒落在身上的从阳光逐渐变为晚霞。 在无人的沙滩上,秋旻停下了脚步:“坐坐吧。” “好。” 秋旻从袖袋中取出隔水的布,在沙地上铺好,拉着梁皖坐下。 看着天边的夕阳,良久,秋旻慢慢道:“我自幼,跟随梁将军和秋大人学习,无论是文还是武,他们都细细教,我自然也细细的学,怕我闭门造车,便在几年后亲自带着小小年纪的我进入军营历练。 四处行军数年里,在各个驻扎地附近的各城中,不乏诸位大家,他们更是亲自带着我上门拜访请教。 终于,在十五岁那年,我借任务化名禾明,伪装成平民学子,参加了此地的乡试,不出所料,所作文章一鸣惊人。 梁将军更是在闻讯之时立刻写了奏折,言明禾明乃是化名,其人真名为秋旻,乃是营中新封的女校尉,无意欺君,此举是为调查接到举报的科举舞弊,却不曾想还有如此之才,请陛下念在她才华出众,允她参加科举。 一切似乎都很好,可奏折还没来得及送出屋子,事情就不同了。” 那一年科举,海城……,那年海城的科举舞弊案!一道灵光闪过,梁皖突然知道了。 秋旻继续道:“去查阅试卷的秋大人带着一沓卷子回来了,告诉我们,科举舞弊确有其事。 海城泄漏试题一事为真,所涉范围极大,十张卷子起码有七张都不对劲,当年所有试卷均应作废。” 秋旻闭了闭眼:“而我,身为军营校尉,梁将军门下,也算是有权有势,况且,军队驻扎,需要与当地官员进行交接,海城的试题泄露,海城当地世家子弟能拿到,我自然也能拿得到。 科举舞弊确有其事,他们如果胡乱攀咬,我身为探子自当避嫌作废成绩。 如果想让我继续参加科举,我的乡试成绩就必须上报,我的成绩上报就需要保留我的成绩。 也就是说,如果我想继续参加科举,梁将军和秋大人就要把科举舞弊案压下来,让海城的所有学子保留成绩继续科举,那些舞弊之人也可以堂而皇之的继续参加科举。 无论怎么想,这都不可能,所以,我亲自烧了那封奏折,请梁将军重新书写,彻查科举舞弊案,严查所有有机会拿到试题之人,作废所有成绩,为所有参与科考学子提供学费直至下次科举,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于是,奏折没有上报,那年惊艳众人的文章作者就是禾明,一个失踪的平民学子,而不是我秋旻。 所有人都有第二次机会,唯我没有下一次了。” 秋旻看着远方几乎完全落下海面的夕阳,喃喃道:“我不后悔,让现在的我来选,自然还是会那么做,只是……我只是有那么一点落寞。” 突然,梁皖的声音响起,她柔和道:“哭吧,没关系的。” 哭?什么? 秋旻低头,正好看见梁皖递过来的鹅黄色手帕上有几点颜色略深。 侧过头去对上梁皖的脸,眼前渐渐模糊,秋旻被梁皖按着头,伏在她肩上,她说:“没关系的。” 片刻后,秋旻抬手搂住了梁皖的脖子,把下巴移到她肩上,无声的任由泪水滚落,梁皖拍着她的背,“没关系的。” 许久,肩头人发出了一声极小的呜咽………… …… 远处有火光明灭,声音传来:“那俩是不是啊?” 又自己答道,“姐,把灯笼给我,我去看看。” 不过短短一个呼吸,那人便已到近前——秋叶。 刚认出是秋叶,下一刻,灯笼便怼到面前:“我们家俩姑娘丢了,你看见了吗?” 说着,灯笼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梁皖笑着道:“没看见。” 秋叶“苦恼”道:“那怎么办啊?孩子丢了,要不你们俩给我们家当孩子吧,怎么样?伙食很好的。” “酒管够吗?”梁皖问。 秋叶道:“酒有很多啊,而且啊,我们家管酒的那个孩子就是丢的俩里的一个!现在没人管啦!想喝多少喝多少!” 秋旻终于开口:“一天最多一坛。” 秋叶“震惊”:“哦呦,这句话说的跟我们家管酒的那个孩子很像哦!” 秋旻抬脚往秋叶的来路走,秋叶还没玩够,把灯笼交给梁皖,大步追上来:“哇!这不理人的劲儿也很像哦!” …… 耳边海浪声悠扬,梁澈看着眼前少女,许久,他说:“回家吗?” “嗯,回家吧。” ………… “为什么只带了一个灯笼啊?” “我是在茶楼里被拉过来的,没回家,某人说孩子丢了,叫我赶快出来找,回家费时间。”梁澈扫了秋某人一眼。 “我带了,在某人手上。”明月悠悠道。 “那……” “我也是着急……嘿嘿。”某人讪笑。 ………… 曹功:改自曹素功,清朝徽墨制墨家四大家之首,有“天下之墨推歙州,歙州之墨推曹氏”之说。 如音和王家的事会有个番外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 第31章 第 31 章 又是一年春 溪水旁,青年用手掬起一抔水洗了把脸,视线再度恢复清明时,他侧头看向左侧不远处的那人,那人看见他停下了动作,也学着他的样子,掬起一抔水洗脸。 那人穿着一身紫衣,身形纤细,形容昳丽。 因为动作不熟练,弄了半身湿,幸好现在天气越来越暖,不然还要担心会不会感染风寒。 洗完脸,叶恒站起身,戴上披风的兜帽,走向拴在树上的马,那人就也重复着他的动作,戴上兜帽,跟着他走过去,叶恒伸手在一旁护着,直到那人平稳的翻身上了马。 …… 进了城 叶恒牵着马走在前面,突然感觉衣摆被拽了拽,回头看去,浑身都笼罩在紫色披风下的人伸出手,指着街边小贩的糖葫芦。 叶恒付了钱,接着两人去了客栈开房。 …… 此地风沙大,街上行人中穿着从头到脚的长披风者不在少数,两人还能混入其中。 可接下来呢? 天气渐暖,越往南走越热,到那时,穿着披风未免扎眼…… 叶恒坐在桌前想着。 面前人正在一口口吃着糖葫芦,先小口小口舔着糖壳,再一点点咬着山楂,因为速度太慢,底下的冰糖化开,滴落,又匆匆伸手去接。——这是小孩子吃糖葫芦的方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人学习能力很强。若是速度快的话,也许可以在被发现时表现得与常人无异。 还是得出门。 叶恒在桌上打开地图,拿笔在上面找到他们现在的所处地,又在附近寻找着合适的小城。 当笔尖经过“西漠城”时,叶恒停住了,墨汁渐渐滴落在那上面,洇去了字迹。 …… “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要至少三年吗?不是说……” “你说那底下化干净了,太热了,自然就醒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身体上恢复得怎么样?” “身体上倒是没问题,经脉、旧伤我都检查了,恢复的很好,但是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 良久,帐子里才再次响起人声:“我不知道,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甚至从来没人进去过两次。” 死一般的寂静。 …… 地图上的墨迹越来越大,直到冰凉的触感漫上了手腕,叶恒才回过神来。 晃了晃脑袋,叶恒看着已经吃完糖葫芦,正在看着他的面前人,又想着那些东西,下了决定。 想完这桩事,叶恒拿出路上从游僧处买的入门梵语书看了起来。 这三年他虽一直在冰窟里不分日月,可林墨瑶的信却不曾中断,虽然近一年来越来越少,可这近乎石沉大海般的来信却确实一直持续着。 近一年的信更是换成了梵文,说是寺中所学,无处施展,便将信件换成梵文,给他们看看所学。 好是好,可他看不懂啊……只能带着信件,边赶路边学梵语,一点点艰难看下去。 一边看着梵文书,一边摩挲着笔思忖着如何给林墨瑶写信。 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在信中直言,信鸽路上如果出了事,只怕又要生出事端,叶恒便只能以身为子,让消息自己传到梁皖那边。这也是叶恒与西漠王商议的结果。 可叶恒又担心起林墨瑶,她那边山高路远,消息传去难免失真,虽然他与林墨瑶间彼此信任,可相隔千里许久,又没有只言片语,再被人一添油加醋,他怕林墨瑶会胡思乱想伤了身体,雪山环境恶劣,若是生了病,久久难愈,若加以忧思,只怕更甚。 于是叶恒思虑再三,写了许多遍,纸球落了满地,最后对此事却只能说出一句:“你放心。” 看着包袱里被叠放整齐的厚厚一沓信件,再看看自己信中的寥寥数字,叶恒突然甩了自己一巴掌,动静吓得桌边人一激灵,猛然看过来。 林墨瑶的深情厚谊是三年没有丝毫回应也不不曾中断的来信,可他既不能告诉她自己要去做什么,要她只能自己猜测,更是毫无音讯,让她自己一人寄着不会被回的信,虽然出来后他便一边赶路一边回信,可迟来的回应又有何用?甚至如今,他也不能坦白真相,一句放心,还不如路边野草来得有价值。 叶恒闭了闭眼。用红蜡给信封了口,他想:这种日子真是早该结束了。 …… 盛夏蝉鸣中 “小姐!”李家小厮匆匆忙忙进了酒楼,在屋子里找到了李墨竹。 “怎么了?”李墨竹放下笔,抬眼问道。 “叶少爷回来了!” “叶少爷?叶恒?”李墨竹有些诧异。 “是,现下可能快进城了。” 李墨竹思索片刻,大概是出了什么意外,回来休整。开口:“走,去城门口看看。”又嘱咐:“离得不远,不用备车,咱们走着去。” …… 今天的太阳太大了,阳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李墨竹一身绿衣静站在路上,叶恒一身蓝衣,端坐在马上,对视间,两人眼神辨别不出情绪。 叶恒率先开口:“李姑娘,几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墨竹微笑:“别来无恙啊叶公子,这几年,看上去你过得不错。” 叶恒也同样微笑:“是还不错。” 话锋一转,李墨竹冷声道:“可我记得,叶公子此刻正应该在外绘制地图,现在回来做什么?” “途中出了点事儿,现在兜里连一个铜板都不剩,我得回来取钱啊。”叶恒笑道。 “出了点事儿,一个铜板都不剩……”李墨竹重复了一遍,嘴角的的微笑却不达眼底:“我记得,叶公子出发前,带走了叶家大半的现银票,不知叶公子是出了什么事,叶公子的钱,又是拿给了谁?是你身后这位吗?!”最后几个字时李墨竹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厉声质问。 坐在另一匹马上,纤细到可以全身都笼在浅紫色斗篷下,只露出小半张脸的人侧了侧头,过了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在说自己一般,轻轻“啊”了一声。 叶恒依旧微笑着:“李姑娘,你失态了。” 站得离李墨竹近的人看得清楚,那双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似乎是气急了。 良久,她突然笑了一下:“叶公子说得是,我是失态了,便先告辞了,也请叶公子,珍重。” 说罢,转身带着一阵铃声离去。 马上的紫色身影听见这铃声时耳朵动了动,刚一抬手想策马往前,就看见叶恒抬手,那是不可以的意思。 …… 李府花园亭子里 “小姐,夜深了,该回去了。”有侍女劝道。 李墨竹没动,只静静注视着放在石桌上的一方帕子,上面绣着几片竹叶——那出自林墨瑶的手。 半晌,她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再坐会儿。” 侍女还欲再说,就被李墨竹打断:“我的话不管用吗?”只能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侍女们走远,李墨竹也起身回了院子。 打开门,浑身都笼在深紫色下的人正坐在桌前。 李墨竹也不怕,直接走到对面坐下。 那人静静看了李墨竹一会儿,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李墨竹抬眼,却没答,又过了一会,门缝里又闪进一个深蓝色的身影,也到了桌前坐下。 李墨竹开口:“说说吧,怎么回事。” 深蓝色的身影摘掉了斗篷帽子,露出了一张清俊的脸——叶恒。 …… 昨夜 李墨竹在花园的亭子里算完账本,刚想起身回去,就瞥见了什么,打发了跟着的侍女先走,才慢慢回了院子。 刚一开门,一道紫色的身影先她一步闪进了屋子,李墨竹镇定的看着面前人。 面前人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李墨竹没说话,只一步步退到博古架前,右手不动声色的伸到了身后,拿起了一根尖细的簪子。 那人的动作快到看不清,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面前。 李墨竹瞬间出手,右手带着簪子向上劈去,那人却不偏不躲,任由她打掉了兜帽。露出了一张极为妖冶的脸,和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萧……”对上那张眼睛的一瞬间,李墨竹愣住了,有些失神。 那人笑了笑:“你认识我?” 李墨竹愣在原地,发不出声音。手不自觉的攥住了腰上挂着的铃铛。 虽然都是妖冶的长相,但这却不是萧楠哲的脸,可这双眼睛…… 正当李墨竹愣神的时候,那人突然凑近,牵起她的手闻了闻,然后笑着说:“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也许是发现了她的僵硬,那人有些不解,说:“你别怕,我就是觉得你好闻才跟过来的,我走啦。” 说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李墨竹突然回了神。 “怎么了?”那人瞬间转过身来,一双紫罗兰色眼睛眨了眨。 “你有没有什么跟你一起的同伴?”李墨竹问道。 “同伴?有啊……他现在应该已经醒了在找我吧。” “那个人叫什么?男人女人?” “叫……叶……恒?” “哗啦” 李墨竹手上的流苏簪子掉在了地上。 天快亮时,李墨竹才等来了叶恒,但此时的叶恒已经来不及多说,只说:“我现在要去城外,一早我会入城,你来城门口,跟我吵一架,多的明晚上我再跟你说。” 说完,叶恒把地上睡得东倒西歪的人往斗篷里团了团,抄起紫色铺盖卷就走。 …… “说说吧,怎么回事。”李墨竹打开桌下的食盒,拿出了数碟小巧精致的点心,在对面人眼巴巴的目光里送到了对方面前。 “说来话长……总之,出了些问题,现在伤是好了,但记忆全失,刚醒过来的时候话也不会说,连生活本能都没有了。 他们说,人失忆后在熟悉的环境没准会恢复记忆,我就想试试。 他自幼在军营长大,可军营人多口杂,太容易被发现,我们又没理由进军营,怕生出事端,不敢去。 就想着京城他也待了许久,没准也行。” 李墨竹听完思考了一会儿:“梁将军他们知道吗?” “之前不知道,现在……再过几天就知道了。” “为什么不和他们商量?你们分别前没约好在哪再见吗?” “因为时间不对,我们提前出来了……约定的时间是今年的冬天,我们本该在夏末出来,休整一段时间再出发,在冬天和他们碰头,可我们就春天出来了!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大半年。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现在会在哪。” “那为什么要自己做决定呢?军营不安全,难不成京城就安全了?小心低调一些在那等着,应该也不会暴露他现在的情况啊。” 叶恒崩溃道:“因为我没钱了!他吃的太多了!” 李墨竹下意识看向面前,十二碟点心……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 李墨竹:“……” 叶恒还在哭喊:“我但凡有一点办法,但凡我还能吃得起饭,我都不会回来,京城再可怕,这有我的钱啊,我连衣服都典了,你看我身上,我这已经是便宜的料子了,以前我什么时候穿过这种啊。” 李墨竹心疼的站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个盒子回来,放在桌上打开:“苦了你了。” 叶恒:“嗯嗯嗯呜呜呜呜。”伸过头去看盒子里的东西。刚看了一眼,愣住了。 那是一盒干酪。 李墨竹继续道:“苦了你了,跟着他连饭都吃不饱。” “嗯嗯嗯呜呜呜呜呜呜。” “多吃点,都是你的。”李墨竹把盒子往前推了推。 叶恒:“……” …… “对了,下次见到,记得叫萧萧。”叶恒临走前如此说。 “这是为什么?” “有一次他跑出去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告诉人家他的名字,但那时候我刚教他说话,他说了半天也只是一直萧……萧…….萧个不停,那人一直追问萧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只能重复,这时候我到了,我只能说他就叫萧萧。 若是到时候被发现,就认下失忆一事,就说是我的失误害他出了事,失了忆,不敢上报,只敢偷偷回京,试图让他恢复,瞒过此事。 这样也能解释清为何我不敢去找梁将军他们。” 叶恒顿了顿,看向困得迷迷糊糊的那人,一笑:“失忆忘记名字,总好过失语忘记怎么说话。” …… 李墨竹静静听着面前小姐们宣泄不满。 “不是,那叶恒就那么护着那女人?连一句都说不得?” “可不嘛,稍微有人说她点什么,叶恒直接就拿手捂着她耳朵不让听,那动作,别提多越界了。” “这京城里有个美娇娘千宠万爱着,雪山上那个呢?” “当初他对那个也是这样的,咱们都看瞎了眼了,要不说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这才几年啊,当初火急火燎的求订婚,现在只怕是在着急怎么退婚吧。” 眼瞧着越说越离谱,李墨竹咳了咳,众人像才想起这位同时和叶恒与林墨瑶关系匪浅的存在似的,噤了声。 寂静中,李墨竹冷笑一声: “什么东西。” 众人松了口气。 接着又开始继续指责叶恒的薄情。 李墨竹静静摩挲着茶杯,不置一言。 今日是皇家的秋日宴,自然是热闹非凡,周围人声鼎沸,可李墨竹却融不进去,她想见林墨瑶和梁皖,她看向远处叶恒的背影,应该快了吧。 叶恒听着其他世家子们说话,心里一分一秒掐着时间,原本干燥的手心变得有些湿润。 当数到原定的那一刻时,场中突然开始安静了下来,身旁众人纷纷朝着自己身后看了过去,叶恒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转身看去,一道紫色的身影静静立在桂花树下,叶恒扬起笑容,大步走向那人。 世家子们纷纷露出揶揄的表情。 李墨竹身旁的贵女们撇了撇嘴,嫌恶的移开眼。 …… 接下来,叶恒不知所踪,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那位紫衣姑娘也消失了。 每当有人问起,都会得到各种答案: “刚刚在竹园见到他们了”“刚刚在菊园见到他们了”“刚刚在……见到他们了”。得到回答时发问者都会露出了然的神情,或揶揄,或不屑。 天色渐晚,叶恒和紫衣姑娘依旧没回来,能说出刚刚在各种地方见到他们的人越来越少,不过也正常,毕竟即将开宴,众人都已无心闲逛。 众人提起叶恒时的眼神中也带上了玩味或厌恶。毕竟孤男寡“女”,入了夜还没不知所踪,能做什么?但总是没人去坏他们“好事”的。 只结伴着前往殿中。 …… “叶兄叶兄……” 离开宴还有一会儿,叶恒刚把气喘匀,就听见有人叫他,应声看去:“怎么了。” 刚看清那几人的脸,叶恒就大概明白了——那是几个有名的纨绔。 果然,那几人围了过来,还没开口就被叶恒带到了一旁,这是一个萧楠哲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地方,那几人见此,“嘿嘿”笑了。 打趣道:“叶兄这是怕她听了生气?” 叶恒不答,只微微侧脸,露出微微发红的耳尖。 ………… 那几个纨绔走后,叶恒这才有功夫回头看,却看见“萧萧”周围围了许多贵小姐,心中暗道不妙,放轻足音走过去,却看见“萧萧”正抬手往碗里倒牛乳,接下来又是各种东西…… 向周围人打听了一下,原来是有位与林墨瑶交好的小姐看着这个“鸠占鹊巢”的人悠哉悠哉吃着点心,想起雪山上的林墨瑶,实在心烦,想来为难一番。 可她素来温雅大方,哪里会这些?来了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想到“萧萧”长相妖冶,似乎是西边人,眼看着越来越尴尬,只能硬着头皮问“她”会不会做“果酪酥”。 这是西漠草原特有的一种吃法。 西漠气候独一无二,许多特有吃食唯有西漠人才会做,这果酪酥便是其中之一。可西漠人从不轻易踏出大漠,西漠又少有人去,京城人好奇也实属正常。 就算味道因材料有差别而受到影响,能尝个大概也是好的。 说话间,一碗“果酪酥”便被端起来送到了那位小姐面前。 “萧萧”也看见了叶恒,对他眨眼笑笑。叶恒也露出微笑。 只是在“萧萧”转过眼去做下一碗果酪酥而看不见时,叶恒看着“萧萧”的眼神变得复杂。 有相熟的公子过来:“诶叶兄,她挺厉害啊,这玩意儿真挺好吃。” 叶恒道:“嗯,是很厉害……等等,你怎么知道好吃?哪来的?” 那公子举了举手上的小勺:“跟王小姐讨来的啊,好多人呢。”说着,也不嫌丢人,又舔了舔勺子。 “真出息。” 那人无所谓:“随你怎么说,我能见着会做西漠吃食的人几回?我又不像你,天天都能见着这姑娘,想吃直接求她就得,我呢?天天登门求一碗吃的?像讨口子一样……我是无所谓啊,但我爹娘肯定会打折我的腿。” “你不一直都是讨口子吗?见到什么都想讨一口。” “不过你也是惨,这西漠吃食大多都得用到牛羊乳,你偏生都过敏,一碰就浑身起疹子,跟这姑娘在一起,与守着金山不能挖何异?”那人又道。 叶恒垂下眼帘,是啊,他牛羊乳过敏,所以从来不碰,在西漠时,也是对这些敬而远之,这果酥酪确实不难做,只是费些事罢了,但他不会。 那么,从醒来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就连洗脸喝水这种生存本能都是他教了才会,一直到了江南才有了生存能力的“萧萧”,又是从何学来的? 叶恒心跳快了几分。 …… 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就是这本为什么每章点击都有几十这样,没有评论我很理解啊,但是收藏一直只有三个QAQ,真的有人在看吗TA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 第32章 第 32 章 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身影从宫墙与宫墙间的阴影处略过。 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示出主人的状态比起一个时辰前已经差了许多。 叶恒在一个阴影处停下,喘了口气,又继续赶往下一座殿。 开宴前,他带着“萧萧”,不顾名节便可以行走在各处。 散宴后几个时辰内,皇宫里四处忙乱,换上内侍衣服便可以行走在各殿而不被注意。 而此时,夜深人静,他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夜行黑衣,虽然可以潜入各宫更仔细的搜,但他已经不是最好的状态,若是被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尽快。 可饶是如此,还是出了事: 从某个殿中出来,叶恒呼吸越发粗重,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不擅轻功,以内力强行使用太久,内力透支,找了个地方缓了缓,可谁知,眼前视物竟渐渐变得模糊,连神智也不清起来。 叶恒咬了口舌尖保持清醒,闭目以内力探查了一番。 筋脉松弛,肌肉无力,软筋散? 等等,后宫哪来的软筋散?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就看见有人影过来。 叶恒心下一凉,敛了思绪,立刻拔出腰上软剑,剑尖晃动——这意味着持剑者连手稳都做不到。 叶恒当然也知道,可他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靠着墙,更别提逃命,咬咬牙,逼出内力强行稳住发抖的手。 在来人进到攻击范围内后,叶恒抬手就劈,却被来人手腕上的精钢护腕拦住。 “秋旻?” 秋旻看着面前人一身黑衣裳沾着的各种不同泥印,眉头微皱:“你大半夜跑到深宫里当花匠?” 还没听到答复,叶恒便倒在她肩上,秋旻忙去摸他的脉,幸好,没有大碍。 可这……叶恒自幼习武,十数年如一日,内力深厚,既没有受伤又没有中毒,怎么能累成这样? 无论如何,先带回去等人醒了再说。 …… 地下暗室内 齐湟放下银针,“无妨,就是强行催动不擅长的轻功太久,内力耗尽累着了,又被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熏,便倒下了。” “没事就好。”秋旻心下稍安。 又皱起眉:“他昨夜砍向我那一剑,绵软无力,内力虚浮。就算是内力耗尽又用了不擅长的武器,也不至于如此。” 思索片刻:“先生能否诊出到底是为何物所熏,此物许有蹊跷。” 齐湟点点头:“行,你等等。” “麻烦先生了。”秋旻起身往隔壁走。 屋里的人缩坐于一个角落,一双眼睛打量着四周。 在秋旻踏入的瞬间,角落里的人动了动,似乎想起身,可还没站起来,便又停下。 来人身上并没有让他放下戒心感到亲近的东西,可却带着让他安心的感觉,让他习惯性想靠近,仿佛他已经像这样千百次——在屋子里等着她回来。 秋旻在桌前坐下,也不开口,点燃了桌上的小炉,热着壶。 咕嘟咕嘟的声音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声响,许久,秋旻拿起壶,倒出了两杯奶茶。 秋旻起身把其中一杯推向那人的方向,推到桌边道。“这茶是西湖边新产的雨前龙井,我从那边带回来的,奶是京郊庄子里早上每日送来的新奶,跟西漠的奶茶比不了,却别有一番风味,尝尝?” 说罢,从袖中抽出一本书,静静地读着,不再分出半个眼神。 杯里渐渐凝了一层奶皮。 许久,那杯茶被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拿了起来。 秋旻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 …… 不知过了多久,叶恒依旧昏睡着,屋内却洒落了一地纸张,齐湟一只手搭在叶恒脉上,另一只手握笔在纸上不断写着什么,对于叶恒迟迟不醒一事,他没有半分担忧,只有隐隐的亢奋。 另一边,“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木门,灵巧的闪身进来,“他还没醒啊?” “短时间内是醒不了了。”齐湟落下最后一笔,把纸递给梁皖。 “什么?”梁皖接过来看了看,她对药理并没有太深的研习,这上面的药草配比更是从未见过,甚至有几味药她还没见过真容。 “魂草?西北荒漠里在天然水源边长十年才能入药的魂草?”梁皖惊讶道,“你是说他是因为魂草才这样的?” “是啊,怎么样,震惊吗?”齐湟喝了口茶润嗓子。 “这不是震不震惊的事,荒漠里的水源是会动的,十年不动地方的水源少之又少,古书有写,魂草,生长前十年外表与野草无异,极易被当做杂草铲除,能长十年的,凤毛麟角,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谁家舍得用魂草的做什么事的。 你是说,他在宫里走着走着,就惹到了什么高手毒医,拿魂草熏晕了?”梁皖诧异。 齐湟点点头,无视了她后半段的诡异猜测,夸奖:“书背的不错,那你还记不记得,魂草有什么用?” “书里说魂草可使人脱胎换骨,忘却过往,有人说是孟婆汤的原料之一……”梁皖突然想到了什么。 齐湟声音带上了些说不清的东西:“当年邺朝意图攻打西北大漠时,我朝兵马大将军秋禾及其部下从中全力斡旋,最后和平统一。西北大权归属大祭司与圣女,大祭司被封为世袭罔替西漠王,圣女被送入宫中,封为「明妃」” 梁皖若有所思:“后来明妃生下十一皇子,而后的十几年里,由皇帝到皇子公主们对于这个既漂亮又不可能继承皇位的弟弟也是多有疼爱,京中常将他们视作兄友弟恭的典型。” 齐湟声音清冽,却让人遍体生寒:“那明妃呢?生下十一皇子后的十几年里,还有明妃的消息吗?” 梁皖猛然抬头,正对上齐湟的眼睛,心念意转间,梁皖道:“看来得进宫一趟。” “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照顾好他。” 梁皖转身出了屋子,在楼梯口正遇上同样刚出来的秋旻,两人一同拾阶而上,打开门回到地面,天还未亮。 梁皖遥遥望着天际,突然想到在西北大漠时,西漠王的帐子里有许多旧物,那些东西已经很旧了,却保存的极为完好,西漠王常常独自看着那些东西静坐,一坐便是一整日。 又想到在西漠手握重权的与圣女和仿佛人间蒸发的明妃,受尽宠爱的“十一皇子”和生活难以自理的萧楠哲…… 梁皖闭上了眼。 …… “真是奇了,叶家公子前脚刚回来,你们后脚就跟着回来了,怎么回事?”十六公主对梁皖仔细看了又看,奇道。 梁皖扯了扯嘴角:“那叶恒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父亲和叶叔父他们听闻此事,本想立刻来问,可公务在身走不开,叶叔父又与叶恒多年不见,不好多管,便把我派回来了,让我好好查查这个人的底细,连祖宗十八代一起查干净。” 十六公主“啧啧”几声:“说来也怪,那个叫萧萧的姑娘行为举止间竟似孩童一般,不管什么东西她都像是没见过般的好奇,叶公子说是因为她来自西北大漠,生活方式与中原大不相同,第一次出门便是直达皇城,被迷了眼。” 梁皖问:“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十六公主思索了一会儿:“叶公子的话并无任何错漏,也不是不能说通,可……” 十六公主屏退左右,低声道:“那萧姑娘的懵懂,与其说是是在大漠生活了十几年的少女初来中原皇城,不如说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顶着西域少女的壳子,在摸索世间。” 梁皖拨弄茶盖的手一顿。 十六公主道:“我听说有些人会专门豢养各种美人,从相貌到品性,各有不同,就是为了等到时机合适时送给达官显贵们换取利益,这萧姑娘不会就是其中之一吧,这叶公子不会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梁皖神色恢复如常,“你画本子看多了吧。” 十六公主见她不信,急道:“怎么不可能?叶公子作为锦衣卫,年年都下江南,那江南是什么地方?自古出瘦马的地方!他指不定就是去相看的!” 梁皖笑着去捂她的嘴。 “所以你这时候来找我是为什么?”十六公主问道。 梁皖解释:“我们在江南时去了我祖母的母家,她是制瓷世家辉月梁氏出身,以通身上釉的技艺闻名于世,我们去时,他们正在整理因水灾受难的瓷上彩画稿,有一张画稿实在难以恢复,且不能通过已经制好的瓷器重绘,因为它被一分为二,绘在了一对青花白瓷弯月挂坠上,他们说那是我祖母在京城制的,特意把其中之一弯瓷月和画稿一同寄了回去,只此一对,又是我祖母的作品,丢失了实在可惜。 我见了他们那的那一件,觉得眼熟,又想起前几年我似乎送过你一件青花白瓷弯月挂坠,没准正是那另外的一半,便想向你借来绘稿,也算一桩好事。” 十六公主道:“确实如此,你祖母的东西若是就这么消失了可实在是可惜,我今年才出来立府,有不少东西都没带出来,你送我的那些东西也还都在宫里,这样,趁着宫门还没落锁,咱们现在就入宫,若是天黑了,你便在我殿里住一夜,正好我去陪陪我母妃。” “好。” …… 十六公主依偎在萧妃怀里闭着眼睛哼哼,萧妃也不问她怎么突然进宫,只命人给十六公主准备东西,说公主今夜留宿。 而十六公主的乐阳殿里,本该在熄灯后入眠的梁皖却不知踪影。 …… 服下了齐湟特制药物后的梁皖与秋旻站在明妃的宫殿外,看着已经有些斑驳的匾额上的“明华宫”三个字,全身的弦都紧绷起来: 在梁澈的描述里,圣女和在西北大漠是极为神圣的存在,精神地位犹在大祭司之上,大漠人坚信圣女是神明的化身,是神明行走在人间的代言人。圣女足不沾尘却能见世间苦楚,朝拜者以最好的衣料,最好的牛羊肉,最醇的美酒…以天地间他们能寻到的所有最好的东西供奉她,她却只着普通的素衣,食绿洲旁生长着的花草,饮天空中难得降下的雨水,其余所有均被她分给饱受苦难的人民。 历代圣女均是如此,她们作为西北大漠的信仰,受着信徒们最虔诚的供奉,却只维持自己最基础的生命,将所得皆又还回信徒们。 而在几十年前,各国战乱不休时,圣女与祭司接受了邺朝的条件,以归顺为代价保住了西漠里人民赖以生存的最宝贵的湖泊。保住了西漠人民累世经年才在漫天黄沙中建立起的家园。 在战事平定后,圣女甚至答应了邺朝皇帝和亲的要求,为了她的信徒们,不远千里前往完全未知的中原,从神坛上得万人供奉的圣女,沦为皇帝后宫中仰一人鼻息才能生存的明妃。 西北大漠尽善尽美的圣女,在进宫成为明妃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消失。明华宫外多年不散的“孟婆汤”到底又是为了藏住什么。一切都在这座破败荒凉的宫殿里了。 其实圣女在草稿里还有一些戏份,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在正文里写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 32 章 第33章 第 33 章 月光仿佛被禁隔在空中,没有一丝能渗进院落,破空声伴随着无数不知名但力道强劲的圆珠从四面八方涌来。 圆珠砸在身上并不疼,但落地即碎,碎的极细,再不见踪影,只有内里含着的一小点粉末撒出,粉末在更多圆珠四散纷飞带起的风中扬起,被吸入鼻腔,两人不敢大意,立刻拿出绢帕在脸上缠了几圈系好阻挡这来历不明的粉末。 两人均服下了齐湟特制的屏息之药,可以在一定时间里减缓气血流动,使习武者与普通人无异。因此,她们才能不像叶恒一样,闻到“孟婆汤”便就地晕倒。 但近乎无休止的移动躲避,加上绢帕的阻隔使人呼吸不畅,让失去了内力的两人呼吸粗重了许多。 梁皖在空隙里取出了照明的荧玉,在秋旻的保护下抓住了一个圆珠细细看去,这珠子通身洁白,手感光滑,光线映照下竟还有些莹润之感。 梁皖极为不可思议的想,这玩意儿该不会是……想着,梁皖捏着圆珠的手在地上轻轻一磕,圆珠应声而碎,梁皖两指捏着珠子的断面,不得不接受,这小珠子竟然是中空的瓷珠! 梁皖抬手又从秋旻衣服上接住了几颗滑落的瓷珠,仔细观察着,最后确定这些珠子果然一模一样,不过寻常串珠大小,却各个精细,没有半分疏漏,从釉质看,得是十几年的珠子了。 记忆中妇人的声音跨越十几年的光阴再次响起,梁皖站起身,拉住秋旻,冲对方笑了笑,牵着她跟着那道声音走,当脚下机括声响起时,满天的珠子终于渐渐平息,只留下满地粉尘纷飞。 梁皖将珠子递给秋旻:“能把通身施釉做的这么炉火纯青的,天底下只辉月梁氏一家。” 秋旻将珠子递回,看着梁皖小心翼翼将它们用棉布包好,妥帖收进袖袋,问道:“梁老夫人梁辉,不愧是辉月梁氏当初原定的家主继承人,果然厉害。” 秋旻解开脸上的绢帕,蹲下身,小心用指尖拈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前闻了闻:“只是少量的致幻类药粉,吸入的再多也只是产生一点幻觉,精神脆弱的可能被吓晕吧。” 梁皖收好了珠子,看了看这除了荧玉散出的微弱光线外没有半分自然光线的院落:“这大半夜的,要是有哪个倒霉宫人进来,被乱打一通,再闻了这药粉,出现点幻觉看见什么人影,只怕是要奔走相告:明华宫明妃鼓捣妖术,明华宫夜夜闹鬼,大家快跑!” 秋旻笑了笑。 两人一同往殿内走去。 梁辉,是在先帝还不是皇帝时,与其情投意合之人,和包括先帝在内的友人们一起打天下的人,也是在先帝登基后被卸磨杀驴的人。 为了瞒住自己过往的不堪,先帝杀了当初与他一同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孤女盛风。 因为疑心,先帝毒害了为他打开城门的锦衣卫世家子叶川及其妻子江萱。 为了大批兵器,先帝用意图谋逆的罪名逼得龙泉制剑世家倾家族几世累计才换得与他一同闯荡江湖的沈家少家主沈泉性命,至此沈家元气大伤,销声匿迹。 为了娶世家女为后,又不想落得负心人的名声,先帝逼得靠手艺吃饭的制瓷世家女梁辉自断一臂,才愿意留其性命。 为了自己不落下卸磨杀驴的名声,又不想让旧人安稳活着,先帝以家人为胁,逼得书香门第出身的梁月拿着虎符镇守边疆,再不回京。 大漠圣女对皇帝什么心思梁皖不太清楚,但她祖母梁辉对整个皇室都恨到骨子里沁出毒水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传闻,梁辉当年在得知,秋禾梁澈带人造反,最后扶上的皇帝竟然也是先帝的儿子后气得拔剑险些当场砍了梁澈。 内室里并不阴森可怖,恰恰相反,内室里除了一些积灰以外,在陈设布局中竟然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生来便带着温暖舒适的羊绒遍布整个屋子,梁皖甚至还能感受到鼻尖萦绕着一股略微熟悉的气味——西北大漠的牛皮帐在阳光中会散发出的味道。 有了这股气味加持,屋内的陈设也越发眼熟——这些东西,竟然和西漠王小心翼翼保存着的那间帐子里的东西均是配对的! 皇帝的明妃和西北藩王竟然相隔千里却不约而同的保存使用着无数成对的物件,这事传出去只怕皇帝要成为千古笑柄。 可若换作是西北大漠送来的人质圣女与大漠内仅剩的祭司隔着万水千山依旧用着配套的物件,便带上了几分悲**彩。 梁皖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位圣女与她祖母是实打实的一路人。 她们都从未忘记自己是谁,没忘记是谁害得她们到了最后的境地。 西漠王的声音似乎再次在耳边响起,“小姑娘,谁给你的胆子直接进这个帐子?” 梁皖深吸口气,将本就干练的裙摆提起系好。 “行差踏错半步,我保证,你活不到齐湟配完药。”记忆中的西漠王,不,或者说大祭司,笑着说。 墙上的挂袋看似平平无奇,但内里却含着无数极锋利的短针,短针连着蛊卵,若是稍微碰上一下,短针便会立刻戳破蛊卵,戳破的瞬间短针移位,在布袋上留下小孔,让蛊虫从袋中钻出,立刻钻入入侵者的体内。 这样的蛊卵,分两层布满了整个袋子,无论是从内触碰还是从外触碰,皆是如此。 地面半实心半中空,实心处是布置的机关,可却必须走实心处,因为空心处地面底藏着细线,受力下陷便会牵扯细线,牵动机关,使其按特定轨迹袭击入侵者。 可实心处也并非安全,从踏入屋内的一瞬间,地面下的机关便已经蓄势以待,必须保证踏在实心处的重量丝毫不变才能不使机关牵动。 …… 这样的机关,整个屋子都是。 精神高度紧绷中,梁皖又落下一步,余光中,她看见了不知道该怎么走才能不触发机关,只能站在门口等待的秋旻,她突然想:如果她当初没有突发奇想闯进那间与众不同的帐子,如果她没有撞见那时正好在那的大祭司,或者是她听完大祭司的话转身就走而非刨根问底问他该怎么才能不触发机关,她又该如何面对此刻?或者,她还能不能活到今日? 最后一步落下,秋旻终于松了口气。梁皖也收起思绪。 梁皖照着记忆里大祭司告诉她的位置,取出了一个草纸包,触感粗粝,绝非京城之物,仿佛甚至还能闻到来自大漠的味道。 两人又把整个明华宫搜了一遍,类似的草纸包找到了几个,但明华宫里确实见不到任何有人生活的痕迹。 圣女如同真的凭空消失了一般 站在明华宫外,梁皖看着高高的红墙,她突然想:也许这位传说中身为神明女儿的圣女,已经回到大漠的怀抱了吧。 ………… 先在纸包中找到对症的丸药给叶恒服下,之后几人便一边守着叶恒和萧楠哲一边研究着其他的东西。 圣女留下的东西不少,比如许多字迹深红的书稿,但其都以秘文写就,大概是西漠的不传之秘,从圣女和祭司所用之物均遥遥呼应来看,西漠的东西应该分为两份,一份在圣女一脉中相传,另一份则在祭司一脉中传承,圣女怕她走后下一任圣女无从学习,圣女至此断绝,故而留下这些。 这些东西,几人无意了解,于是放于一旁,继续寻找。 下一个纸包中竟还有许多写着中原文字的信纸。 信纸年代久远,数量随年月越来越少,信上只是些日常关照的小事,经辨认,信纸均为梁辉所写。 越来越少想必也是因为圣女学会了中原官话,记着要事的信纸也被销毁。 梁皖将信纸收好。 拆开下一个纸包。 里面是一些杂物,比如珠串首饰旧糖包装纸一类,看着像旅者沿途购买后收集的东西。也许是圣女入京路上买的吧。 最后一个纸包,几人都有些紧张。 遗憾的是,这里也都是些琐碎东西,香囊发带,孩童玩具一类,除了皇室工匠的那些普通之物以外,剩下的均极为粗糙,一看便是生手所制,也许是圣女亲手制作。 一一挑出来放在一起,这些粗糙的玩具颜色均是刺眼夺目的红,没有丝毫杂色,就算是鸟兽草木等花纹,也是用深浅不同的红绘制,历经多年不曾褪去分毫,梁皖看久了眼睛难受,便移走视线,目光落在了纸包的外纸上,这才发现外层是草纸的原色,可内层竟然也是鲜红的。 “大漠百姓这么喜欢红色吗?”梁皖咋舌,再度移开视线。又不自觉的想:大漠里的那位祭司也没这么喜欢红色啊,满身满屋满地的蓝色…… 等等,这难道也是大漠的某种传承?一辈子只能用一种颜色,换个色便要被除名? 梁皖如此胡思乱想着。 至于关于萧楠哲恢复记忆的办法,圣女似乎真的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又或许藏在西漠秘文中。 西漠秘法,薄薄数张信纸,一些杂物,一些孩童玩具,就是圣女这十几年所有的东西了。 三人沉默着将东西收好,各自分了时间守夜,没轮到的便自去休息。 …… 梁皖累得不愿换衣,就这么拥着从明华宫带回的满身木味沉沉睡去,她做了个梦,梦到了年幼时的事。 梦中的视野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两个隐约的人影,她们并肩立在她的塌前。 “就是这样,一直烧着,怎么也退不了烧。”一道沉静的女声说。 另一人声音清雅:“我先看看。”说着,鲜红的身影动了动,在她床边坐下。 梁皖感觉自己似乎被人轻轻摆弄了一小会儿,那人动作很轻,动作间没有带给梁皖不适,她只能感到一阵温凉柔软,很舒服,让她不想那人离开。 那人将她安放好,把手从她脸上拿走时,梁皖不自觉倾头去追,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意图,便将手又放回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着。 清雅的声音道:“这可不是什么……风寒。日常东西都检查过了吗?” 沉静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无奈和焦躁:“全都查过了,甚至我已经和她同吃同住了,可还是不知道为什么。” 那人安抚道:“别着急,你是习武之人,体质本就比常人强,更何况你身上有那么多种内力,相互制衡间早就把你锻炼得无坚不摧了。要是能把你放倒,这孩子只怕早就没命了。” “嗯。”那人也冷静了些许。 那人又安抚了几句,然后拿了各种物件在梁皖身上摆弄。 梁皖并不觉得难受,只感觉自己身上酥酥麻麻的,酸疼的筋骨竟微微舒服了些。 “伏温?”清雅的声音讶异。 “什么?”另一人立刻问。 清雅的声音耐心解释道:“有些地方环境极为贫瘠,偏生当地还有多种生物,它们彼此争夺养分,谁也不肯让谁,便在漫长的时光里都衍化为有毒生物。伏温木便是在这种地方生长的,像普通的树木一样,会在天寒时休眠,可在天暖时,伏温木为了保证自己有足够的养分生长,还会散出毒素以攻击附近生物。 书中记载,从前有人砍了伏温树回家盖房搭建,冬日里房子刚盖好时无事,可天气渐渐热起来后,那人便日渐虚弱,反应迟缓,高烧不止,还有许多并发反应,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可冬日来临时他又好了起来,年复一年,他以为是自己的问题,直到下一个用伏温木盖房的人出现……… 刚刚我看这孩子的反应,倒真像是书里写的这人。” 片刻后,沉静的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你见过这伏温木吗?” 清雅的声音道:“曾有人送给过我一小个伏温木雕,不过只有约莫手指大小,我也不能确定如果真的见到伏温木时,能不能认出来。” “这些家具,你觉得像什么木头做的?” 衣摆摩擦声响起,似是有人移动了位置,随后,清雅的声音确定道:“正是伏温木无疑,桌椅板凳,妆台屏风。触目所及所有可移动的家具上的木头全都是伏温木,无一例外。” “哐当!”有东西被砸落在地。 接下来的许多对话,暴怒的,痛苦的,茫然的,悲哀的,许多种情绪夹杂在一起,那是一场不为人知的失控。 “以木头做毒媒,真是好手段啊。” “木头能做的事还有很多,□□藏火都行。” …… 怒火被强行压下,那道声音终于不再沉静,带着恨意道:“不是说自小流落在外吗?怎么跟他爹一个德行。” “许多东西并不存在于血脉中,而是在灵魂里,比如崇高,又比如卑劣。”清雅的声音笑笑。 “那还真是巧,这对父子刚好拥有同样的灵魂。” 清雅的声音话锋一转:“得快些把孩子搬出去,她年小体弱,不似典籍中那人身强力壮,能熬过一个个冬,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搬出去,调养一段日子就能慢慢恢复,至于这屋子,夏日封起来,冬日再命人打扫也就行了。” “我知道了。” 梦到此结束,梁皖睁开了眼。 第34章 第 34 章 之后的几日,梁皖和秋旻白日里避开所有人,躲在梁家的地下暗室里,入了夜再出去办事。 如此几日,叶恒也恢复了七七八八,梁皖与秋旻便用了和他当初相似的法子“回了京”。 齐湟则带着圣女留下的东西回了大漠。 医师的离开并非草率决定,而是第二次潜入明华宫带回的东西让所有人一同下了这个决定。 梁皖试了试从明华宫带回的毛笔,觉得触感奇特,递给齐湟,齐湟顺手捻了捻笔头,面色陡然一变,迅速取了清水,润洗了一会儿,然后对着烛光看了看,突然说:“这是人的头发。” “人的头发?” “准确的讲,是圣女的头发。” 几人沉默了片刻,梁皖突然想到了什么,再度打开了那鲜红的草纸包。 鲜红的颜色晃的几人眼疼,在盯着那鲜红的书稿许久后,三人各自嗅了嗅那鲜红的书页。被烙进书页的甜香味散入鼻腔,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齐湟立刻决定前往大漠,没人拦他。 来自大漠的草纸以血染底、以为血余之发落鲜血之墨,写就的大漠书文字字鲜红,字字都在告诉世人:大漠圣女的灵魂从不曾离开大漠,那她的东西也应该回去。 …… 几日后,在锦衣卫几位从前的亲信下属小旗们的犹如寻母般的哭嚎声中,叶恒久违的穿上了飞鱼服,去了镇抚司。 叶恒走入镇抚司的时候,还乐观的想:看上去也还好,应该不能怎么离谱。 结果刚一在书案前坐下,几位小旗便四散分入书架中,还不待叶恒反应过来,边看见他们各自抱着一摞册子过来。 “大人,这是这几年新进的锦衣卫名单,请您过目。” 不错不错,要不挑一个把我替了得了。 “大人,这是刑部送来请援,一直压着的卷宗。” 这个量……刑部要是自己查应该也该查出来几件了吧。 “大人,这是账册,户部欠司里不少钱,但户部也是拿着六部打的一堆欠条,实在没辙了,直接把司里的账挂到工部那边了,还有他们拿东西抵了些,记录都在这了,还有司里欠底下人的薪水记录。” 把我卖了吧…… …… 叶恒满目荒凉。 在小旗们嗷嗷待哺的眼神中,叶恒深吸口气,“你,去梁家请秋大人和梁小姐;你,去李家请李小姐;你,把这三四五六……百个锦衣卫都给我找过来,塞人也不能这么塞啊,六百个锦衣卫,攻城啊?!” “是!” …… 李墨竹在字据上落下最后一笔,笑意盈盈的对工部主事说:“既如此,这紫檀缂丝山水屏风我就带走了。” 工部主事肉疼的闭上了眼睛,点点头。 李墨竹走前又回过头来笑道:“主事大人辛苦了,但我也辛苦,若是能早些把账都了了,对彼此都好。” 似是玩笑般,李墨竹对身旁侍女笑着说:“往先只知道户部到处欠账,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工部居然也能欠锦衣卫的账,真是闻所未闻。” 国库空虚多年,户部四处欠债挂账朝野上下人尽皆知,户部李尚书无党无派更是常被排挤。 在工部主事的目光中,李墨竹面色丝毫不变,声音清雅:“明日再见。” 刚一出门,便听见对面门口传来叶恒的声音:“都说这宰相家奴七品官,可这是不是太多太过了些啊尚书大人。 就算不说什么虎臂蜂腰螳螂腿,但您家老门房那寻花问柳到站都站不直的孙子也能来当锦衣卫吗?” 叶恒已经疯魔了,屋也不进,门也不关,站在门槛上大喊,周遭吸引了不少人远远围观。 工部尚书面子上实在挂不住,低声说话叶恒又是扭过头一副听不见的样子,只好起来走到门口,站在他身旁说:“叶大人所言本官实在不知情,锦衣卫的内务,本官无论如何也不能插手,这什么门房孙子为何能混进去,本官更是一无所知,但一个不合格的人,一切都按规矩测了查了便是,若是不合格便辞出去也就罢了。” 得了他当着这么多人面的答复,叶恒终于恢复了理智,雅声道:“晚生谢尚书大人指点。” 说罢,转身就走,衣诀纷飞间,又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李墨竹看完了全程,想着回去便把此事记下,寄到林墨瑶那去。 叶恒这厮在他的信定会将自己美化成“舌战群儒力挽狂澜救锦衣卫于水火之间的英雄”云云。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这次她定要揭露真相,省得林墨瑶被他“欺瞒”。 这一年林墨瑶寄回的信越发少了,雪山的信鸽是稀罕物,每月能寄出多少信都是定量的。给林御史和林夫人的家书不能少,她这少的信被分到了谁那自然不言而喻。 李墨竹看着叶恒的背影,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带着侍女出门上了马车。 在车上,李墨竹拿笔在锦衣卫账册拓本上将工部做了个小标记,意为暂告一段落。 放下账册,闭了闭眼,又拿起一旁的入门梵文书。 林墨瑶近一年来的信都以梵语写就,说是在寺里久待,耳濡目染间有了兴趣,加上寺中无事,便学了,可无人可分享,便将信用梵语来写,好让李墨竹也看看。 李墨竹原本看不懂梵语,可林墨瑶久居雪山,日子苦寂,难得有些新鲜事做。她便也挤出些时间去学梵语来看信。 寄又寄的少,看又看不懂,真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 深夜,两个戴着斗笠的清瘦身影走进一家小酒馆。 柜台小二原本昏昏欲睡,可听见来人清脆如泉水般的声音时瞬间清醒过来。 “一壶新酒,一碟下酒菜。”斗笠下的女人又重复了一遍。 “好嘞。” …… 待酒上来,两人看着小二擦净桌子才坐下,边饮酒边闲谈。 几个来回下来,其中一人扶了扶额头,笑着说:“奇怪,往先我酒量很好的,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发晕了。” “那我们回去?” 小二竖直耳朵听着这厢动静,听见那女子说:“不用,好不容易偷偷出来一次。” 原本看这二人衣着不凡,小二还有些顾虑,现下一听说她二人竟是偷溜出来的,顿时心中一喜。 等到两人渐渐均以手扶额,久而无声时,小二蹑手蹑脚走了过去,轻轻碰了其中一人一下,那人便倒在桌上。 小二顿时放开手脚,伸手抓住此人胳膊,想将她拖走。 正动作着,一低头,却正对上一双幽深似黑泉的眼睛:“终于等到你了。” 惊骇之下,猛然扭头,却发现另一人的眼中也毫无醉意,声音清脆:“李春,有人状告你欺辱寡嫂,对方抵死不从,你便将其杀害,你认是不认。” 李春一言不发,立刻松手想跑,却被反拽住胳膊,一脚踹上膝窝,被压倒在地。 清脆的声音在李春耳中却犹如亡魂索命般阴冷:“不仅如此,你还借这荒郊野岭人烟稀少的酒馆小二身份之便,专挑过路女子下手,世道不公,女子受辱大多为名声而不敢声张,竟让你害人长达十年之久。 若非你寡嫂的妹妹一纸诉状将你告上衙门,还不知你会害多少人。” “今日人证物证俱在,看你还怎么抵赖。” ………… 一直躲在屋顶上的两个锦衣卫小旗押走了李春,连同被下了药的半壶残酒一起作为物证。 秋旻和梁皖站在酒馆门口吹风,对行礼致谢的小旗点点头,看着两人离去。 刚刚的几盅囫囵酒只碰了碰唇瓣便被倒掉大半,落在衣上。 京郊就连风都比城里的凉些,近乎微薄的酒意很快被吹散。 梁皖闭上眼,使用这难得的片刻时间来休息,朝着留下的另一小旗招招手,示意对方念下一个案件记录,间隙里,她问秋旻“还能继续吗?” “还能再走一趟。”秋旻睁开眼,笑笑。 “那咱再来一件。” 小旗刚开口发出声音,便发现她们今日的疲惫已经难以掩饰,又把话咽了回去,想换成另一项简单些的偷盗案。 秋旻注意到他的变化,开口:“都是安排好的顺序,照着念就行,大事都是要早些了结的,多少家破人亡的人家等着呢。早了一件,早一家安心。” 小旗愣了愣,低下头道“是”,又换回了原本的案件。 梁皖也注意到了小旗的变化,只是她并非习武之人,体质比秋旻差上许多,此刻也更疲惫,眼睛一闭上,整个人便仿佛按下了机关的机括,所有感官一同失去功能。这时候睁眼,发声实在是一件劳累的事,故而动作晚了些 听觉先视觉一步复苏,秋旻的声音渐渐在梁皖耳中清晰,温和而坚定,带着令人安心的能力。 此时夜深,刚睁眼的人难以视物,梁皖此时眼前只有几个模糊的影子。 但声音实在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物质,它能让梁皖只用寥寥几笔便可在脑中勾勒出秋旻的身形。 虽是靠着柱的姿势,但却丝毫不借力,挺拔笔直,衣着干练,就连衣料都是硬挺的,下摆微微被风吹起,身体却纹丝不动,韧瘦有力。 她想起了此前见过的白杨树,笔直,伟岸。 衣摆上沾的酒气似乎还没散尽,梁皖竟觉得有些晕。 第35章 第 35 章 “一号房换了四个,二号房换了三个……”暗室餐桌前,伴着透过层层叠叠十强的惨叫,有人放下筷子拿过对面人放在一旁的手札,好奇的翻看。“七号房怎么还是第一个?还没松口,骨头这么硬呢?” 看着七号房光秃秃的记录,这人略带讶异道。 提到“七号房”,另一人显得很烦躁:“硬的可怕,连一点松口的迹象都没有。” 发问那人笑了,随口安抚:“也好,一点虚与委蛇的意思都没有,省的被坑了。”转而又问;“别的呢?” “别的还好些,咱们的人已经照着她们说的伪装,“埋”进去了,至于这个……一点不松啊。”这人许是久无人可倾诉,也打开了话匣子:“这不愿意交代自己的细节就算了,这种人咱也不是没见过,那边的状子就是专门给他们备着的,按个手印照样有用,但这女人真是不一样,不仅聪明,对自己也是真狠,猜到了咱们会强行让她在状纸上画押,之前有一天,上完刑,正给她解铐子呢,回身放铐子的功夫,就被她逮着了,一下就往那炭盆里扑,硬生生给手烫熟了,身上也完了,大片大片的烧伤,幸好她用手撑着,不然那脸也怼上去了,不光得毁容还得瞎,就这也没好到哪去,那一片烧伤,我看了都瘆得慌。”这人也唏嘘道:“那么漂亮一张脸,真舍得啊。 这人听了描述,感觉自己身上也有些疼:“这么狠,她是谁家的?” 那人摆摆手:“送到城里的路上碰上暴雨,名单弄丢了,没人敢往上问,又弄得面目全非,谁还记得她是谁,只知道是个御史家的,具体是哪个御史,只能等她自己松口之后一块问了。” “你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还能知道她是御史家的?” “她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那会儿,上面的意思是直接杀了,哥们看她可怜,又没有新人,就给她求了情再留几天,晚上还给她抹了点烫伤药,她许是知道自己快死了,也跟我说了几句话,我问她为啥宁愿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也不松口,她跟我说了一句。”不知为何,这人说之前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东西,还清了清嗓子。 “御史,最清白的官,御史家里,也是骨头最硬的人,干干净净的走,远胜过恶心恶臭的活。” “要是这些官都像这姑娘的爹似的,咱也不至于干这。” 两下静默,半晌,这人转了话题,“连是谁都不知道是有些麻烦……你多费心思,她们一直在这待着到底是个祸患,最近外面查的严,可小心些,别被抓到什么把柄。” “早知道那几个人回来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说什么也不能把她们弄进城,本来想着灯下黑,现在好了,后患无穷……” “也是,最近动作太快,还是先缓缓吧,稳妥些好,那几个人要是知道这的事儿……”这人顿了顿,属于不同主人的惨叫声便纷纷穿过墙壁,传到两人耳中,“一怒之下把你砍了都算给你个痛快了。” 墙上簌簌落下几块灰尘,原不是什么稀奇事,却莫名吸引了其中一人的注意:“诶你听没听见什么声?” “能有什么声?这半个月,你还是第一个来这的。”另一人满不在乎。 “哦……” 伴随着话音的是一道紫色的身影轻捷利落的落在地上。 “你们好啊。” 两人大惊之下,忙从地上拿起刀,可刀还没拔出,其中一人便被面前人三两下放倒。 另一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长相,尖锐的触感便抵住后颈,在他震惊的神情中,来人轻声说:“去把门打开,饶你不死。” 这人咬咬牙,咬了口衣领,却被硬生生钳住下巴,来人手腕纤细,却似是精钢一般,强行捏出那枚含着毒药的胶珠。 这人还欲抵抗,突然瞥见墙角阴影里还站着一人,一身玄衣近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独手中出窍三分的长剑泛着寒光。 来人声音犹如鬼魅般从身后传来。“我再说一遍,开门。” ………… 叶恒和梁皖在外带着那几个小旗,一边架好门板等着,一边准备吊命的丸药,梁皖放下药丸,突然回头看了看这地方:“这些人挺厉害啊,在京郊凿空了一座山。有这能耐干啥不好。” 没错,这起涉及“绑架后假扮贵女敲诈”的案件,他们最后查到的老巢就是这座被凿空了大半的山。 叶恒正欲说话,先瞥见了一道紫色身影,忙招呼人去迎:“快快快接人接人。” 救出来的人比他们料想的还要多,情况也比他们料想的还要糟糕,气息微弱到犹如死人的,就连瞳孔都已经失焦,无论做什么都没反应的,失去理智只会不断尖叫的……凄厉的尖叫回荡在周围,昭示着她们惨无人道的经历。在她们生生把自己嗓子扯废之前,几人找出了安神丸,一一塞入她们口中。 根据伤势情况分级,将最严重的几人先送上马车送到梁府,由齐湟诊治。 其他的人留下等马车回来。 三人也不浪费时间,给她们做了些基础包扎,秋旻忙完其中一人,一抬头看见远处的树荫下竟坐着一人。不知在想这些什么。 秋旻挑了挑眉,此时,这些伤者大多都服下了安神丸昏睡过去,为数不多还醒着的。也是因为他们实在没想到人数竟会这么多,安神丸数量不够,才拣着几个情况稍稍好一些的人不曾分与,这才只能清醒着。 可这几个人里,其他人是因为进来时日较短,身上的伤不重,这才还没疯,饶是如此,也是安慰许久才平复下来的。 可远处树荫下这人却不同,满身的烧伤已经生脓,伤得可怕,秋旻原本安神丸都拿出来了,可却被另一发疯扑上来的人打掉了手中丸药,秋旻还记得,是这人劈手捡起安神丸,塞进那人口中。然后对自己说:“先顾她们吧。”后来安神丸不够,便也没办法了,一时不见,她竟还醒着,甚至还知道正午酷热,把自己移到了阴凉里。 心智坚定过人。 秋旻忙碌中也不时多看她几眼。 给她包扎时,秋旻想着,这里清醒的人不多,必要的问询早晚都要有,不如此时先做一些,也好之后让她多休息休息,便开了口。 “这位姑娘,在下秋旻,想请问姑娘些事,不知姑娘……”秋旻尽可能放轻。想到接下来她要直接揭开面前人的伤疤,便不免有些犹豫。 “问这里的事吗?问吧。”那人却意料之外的好说话。 秋旻尽可能委婉的问了些,从这女子口中得知,她们都或多或少有些背景,达官显贵的私生女儿,养在庙里的女儿,因各种原因被养在外面的女儿……总之,都是些久不见人,样貌声音不明的女子,又在各种情况下被掳了来,关在这,被逼问出自己的或家里的细节,被利用,被取而代之…… 和她们猜的差不多,问到这也就差不多了,此时秋旻也不想再问下去,便住了口。 秋旻动作不停,但越来越心惊,这种伤,实在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开口安慰道“没事了,很快就好了。” 女子倒是没什么所谓,只“嗯”了一声,连眼都不抬一下。 这倒是出乎秋旻意料,让她忍不住想多说几句:“姑娘是个豁达人。” 秋旻看向她的眼睛,对方并未看她,可秋旻却知道,她满是血污伤痕的脸上,眼神却依旧清澈睿智,她说:“总不能把自己永远关在牢房吧,至于旁人之言,不听便是。” “若当真能闭目塞听,也便好了。”秋旻回头看向远处的其他人,低声道。 沉默片刻,秋旻拿水壶润湿了手帕,想给她擦擦身上血污。 女子也看向远处的人群,笑笑:“那秋大人一定要努力些,早些给那些人定罪,让世人对这些人只有怜惜而无鄙弃。” 闻言,秋旻顿了顿,这话实在是令人惊叹,手上动作不停,她探身给她擦脸,这个姿势正能让她二人对视。 血污褪尽,露出一张清秀沉静的脸,嘴角似乎还带着柔和的笑意。 秋旻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视线不自觉的下移,落到了她刚刚为她包扎好的手上。 这双手,曾纤细修长,曾在无数个冬夜在粥铺施粥,曾扶起无数流浪乞儿,也曾将各个宴会上许多被刁难的姑娘护在身后,如今伤痕累累,找不出半分好皮。 秋旻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再次看向她的脸,这张脸,曾温和静雅,如今却伤痕累累,瘦到脱相。 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沉静。 良久,秋旻也说不出话,还是她先开了口:“好久不见啊,秋旻大人。” 再次开口,秋旻声音略哑:“好久不见,林小姐。” 这是累世清流的林家,这一代当家人林御史的独女,善行满京,声名在外的林墨瑶。 林墨瑶重复道:“秋大人,要好好努力啊。” 她声音依旧轻柔,与过往没有丝毫不同。 秋旻深深看了她许久,最后正身行礼:“秋某会穷毕生之力,唯求达姑娘所愿。” 林墨瑶颔首。 马车也渐渐驶到近前,梁皖和叶川将其他人抬上车,梁皖先进了车里整理她们的衣衫,叶川上车前转头喊她们:“还有地方,咱们一起走!” “马上!” 秋旻喊完这句,回头看向林墨瑶,她捏不准林墨瑶愿不愿意此时见到叶恒,却见林墨瑶已经抬手搭上她的胳膊,礼貌微笑道:“还请秋大人借我搭一把。” 一直到把她送上车,秋旻还惊于她的洒脱和坦然,路上想了许久,最后觉得理应如此,她无辜受害,有何不敢面对故人?认为受害者有罪之人,那也无需来往。 是她狭隘了。 第36章 第 36 章 近些日子天气一直不好,厚重的阴云笼罩在京城上空,钦天监说这阴云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散的,暴雨将临。 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下,人人出门都带上了伞。 这种天气里,无论是谁都总是提不起精神,朝堂中也是如此,但锦衣卫镇抚使叶恒的一封奏折却犹如一道惊雷,硬生生劈醒了满朝文武。 那是一封血奏,一封由御史中丞独女写下,无数贵女以血画押,记载了一场足以惊动全朝的贵女绑架案的血奏。 一时间满朝皆惊,圣上震怒,下令彻查。叶恒首当其冲自请,又点了边疆校尉营七校尉秋旻的将。 一直在殿外等候的秋旻几乎是听到传召的瞬间便已大步踏入殿中,与叶恒并肩,二人当场立誓,不查清此案,誓不罢休。 寥寥数言便已振聋发聩,如雷灌而,而随着他二人话音一同落下的是一道真真正正的惊雷。 钦天监预言了半个月的雨水终于来了,众臣踏出大殿时不约而同的想:幸好这雨下的还不大,幸好早就备了伞。随即便各自朝着马车走去,只是这雨如细烟一般,不知何时便侵染了全身。引起一阵不轻不重的心慌。 …… 第三日,秋旻以一匹鹿浪一柄寒亭剑单枪匹马杀上承恩寺,捆回了主持,师太,尼姑共四十六人。 第五日,叶恒亲手抄了六个五品官的家。 一时间,北镇抚司内哀嚎一片。 … 第九日,被害人们纷纷醒转,与此同时,一场丝锦宴举办的消息在京城中不胫而走,各位贵女无论会绣的不会绣的辨色的不变色的,竟有大半都去赴了宴。 这次丝锦宴规模格外大,占地竟比去年的大出一倍不止。 李墨竹说:“务农的人都说今年是个好年景,粮食和桑蚕都好,之前还不知道,眼下倒是有实感了。” 梁皖深以为然,“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也总听农家们这么说,他们都可高兴了。” 引路人说:“今年丝锦会不仅有为小姐们提供丝线和绣绷,还有染丝织锦之处,织工和染户们都希望以此让有意者参观体验。锦户们还将各自家里的各类锦样都带了部分样品,一同悬挂,看着可好看了。” “真是用心,这些都在哪?之后我们去瞧瞧。”梁皖笑道。 “都在后方,小姐若想去,可在场中寻得引路人引路。若有什么疑问,也可唤来引路人为小姐解惑。”引路人道。 “行。” 引路人笑意盈盈:“本次丝锦宴还有些首创环节,希望小姐玩得开心。” 梁皖也笑笑。 梁皖坐在高台上,指尖划过群色,与李墨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你怎么也来了。” 李墨竹将一缕丝举至阳光下:“今年江南有一个没落的织锦世家最后的传人找上我,想请我入股,我得来看看她家的锦放在在京城是什么行情,投多少股合适。” “可为什么是入股不是买断?” “家中族亲死的死走的走,偏她不服输,想留些根基,想日后东山再起。” 梁皖赞于此人的坚韧:“也就你乐意帮她。” 李墨竹道:“也不全是,我是商人,无利不起早,织锦产业我涉猎不多,把她们家买回来也不会用,雇佣何种匠人,如何织造售卖我一概不知,难免走上许多弯路,她家虽没落,可比我有经验,比我自己上手要快上许多。” “想的这么多,看样子你已经知道要入多少股了,五成还是六成?”梁皖道。 李墨竹双眼微眯:“四成。先拿四千两给她做首笔资金,应该够用到出成效了。” 梁皖拨了拨丝线:“你不是素来喜欢掌握话语权吗?” 阳光照在成缕的丝线上,泛出独属丝线的流光,李墨竹道:“她遭如此变故,心境必然改变,若我持权太重,难保她不会被有心人教唆,我还不想好心当成驴肝肺,费力不讨好,若是由她来持权则不同,她多少能记我一份好,日后她若真能东山再起,购回所有家产,这份好也能让我在之后的生意上占些便宜。” 梁皖点点头:“也是,话说你还真相信她能东山再起,对她期望很高啊。” 李墨竹放下丝线,手上用力,丝线纷纷断裂,只留下寥寥数根:“偌大一个家族,叔伯长辈,兄弟姐妹全都卷了钱财跑路,偏她还在四处奔走,有如此毅力,我信她能上青云,我也愿意给她一股能借力的风。” 说着,李墨竹将手平摊伸出高台,任由微风卷过掌心,带走几根纤细的丝线,在阳光下划过几道流光。 …… 梁皖不擅刺绣,只拿了几股线打了个络子,打好后觉得无聊便放下丝线的往台下看去,忽然一个全身都被斗篷盖住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斗篷虽然宽松,但风一吹便贴在这人身上,那斗篷下身体纤瘦到近乎干枯,那似乎是…… 梁皖问李墨竹:“今天的丝锦宴给贵女绑架案的受害人们也送了帖子?” 历年丝锦宴送帖广泛,不仅有各家夫人贵女,公子王孙,还有从各地来的丝锦商和各界买丝人。 许多新鲜丝锦制品也会在此亮相,平日出行受限的贵女们也素来愿意凑这个热闹。 可遭那等大劫,又重伤未愈,虽然醒转,可齐湟说她们最好还是睡着才恢复得快些,比如林墨瑶,问询结束后便一直睡着,鲜少醒来。 此时来赴宴的受害人,要么是全家上下一起视医嘱于无物,要么就是有必须来的原因…… 李墨竹闻言也放下丝线:“今年蚕丝好,各地锦业发展都格外迅速,小丝户小锦户也纷纷有所创新,各地锦会便早早一同商议,为防止有人恶意垄断。今年丝锦会或可不设请柬。各地皆同意,只有京城丝锦会已将请柬送出无法召回,但是,今年无论有没有请柬,都可直接入场。” 梁皖若有所思:“那也就是说,不管是谁都能入场咯?” 李墨竹点点头:“没错。”李墨竹点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说不上来。”梁皖唤来引路人,刚想开口,视线却落到了对方的衣领上,那是近来江南地区流行的打扮:“你不是京城人,你是江南人?” 引路人道:“是。” “怎么来这了?” 引路人说:“妾身是锦户家织工,了解染丝织锦上的诸多事宜,丝锦宴安排了让各位世家贵妇小姐们参观的环节,故而各地锦会都在丝户锦户家中选出了许多位引路人,以便为贵妇小姐们答疑解惑,妾身是其中之一。” 李墨竹想起初入场时的引路人说的丝房锦房和“首创环节”,接着问:“染丝织锦的事宜?一会儿可是要把这场中所有人都请到后场的锦房里去参观?” 引路人说:“是。” 梁皖与李墨竹对视间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 “蹭”的起身,梁皖和李墨竹大步往台下走,叫引路人带她们往锦房去。 下了高台,李墨竹突然让梁皖先过去,她随后就到,原本大步向前的脚便硬生生转了个弯,往人群中去。 芸娘正在帐子里和一众小丝锦商们有来有回的谈着订单,突然看见李墨竹径直过来。 看着李墨竹渗着汗珠的脸,抬手止住了丝锦商的话,先问李墨竹:“怎么了这是?” 李墨竹与芸娘耳语几句,说明了现下情形和猜测。 芸娘眼神一凌,与李墨竹对视一眼,牵住她的手以做安抚,转向丝锦商们时又是笑容满面:“光说不练假把式,我听说此次丝锦会,各位老板都带了自家样品在后院锦房作展,一会儿还要集体参观,可我觉得这集体参观一堆人,挤来挤去的也看不细,不如咱们现在就去这后院锦房看看,各位老板也跟我好好介绍介绍,若是当真是好丝好锦,就算样样都买,也掏不空我绣坊的公账。” 稍顿了顿:“各位若觉得一群人围着我一人介绍跌了面儿,也可将其他主顾也一并请去,这介绍咱们一起听,各位老板觉得如何?” 不待他们多反应,芸娘又笑意盈盈道:“若是老板们同意,可就要抓紧些,毕竟集体参观马上开始,若是再浪费时间,可指不定谁家丝锦就得少卖几筐几匹了。” …… “嘎吱”梁皖打开锦房大门,进去看了一圈没看见人影,出来往下一间锦房跑去,百忙之中问引路人:“你们这锦房真没人看管?” 引路人不明白这姑娘到底为什么风风火火的跑过来挨个开门,却还是道:“人手实在不够,加上展出丝锦都是整根成缕,整匹悬挂,若要偷盗必得引人注意,也便省了这看管人手。” 梁皖没空答,只伸手想开再开锦房大门。却发现推不开,梁皖一愣,再一用力,属于锁链晃动的“喀喇”声响起。忙附耳在门板上细听,窸窣声立时入耳,梁皖顿时大喜,果然有人! “有人吗?开门。”梁皖朝门缝喊道。 窸窣声不停,却无人应答。 梁皖又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应答,她扯出一抹微笑,耐心道:“再不开门我砸门了!” 依旧无人应答。 梁皖大步走到墙根抱起一块石头回来,最后喊道:“都离门远点啊!” … “砰!”一声巨响拦断了锦商们推销的话,面面相觑间,又是“砰”的一声,与此同时,李墨竹突然提起裙摆朝前跑去。 “诶?!”锦商们指着她的背影惊呼。 芸娘笑容依旧不变,只是同样提起裙摆,快步向前:“要不咱们也快走些去瞧瞧?” “也好也好……”众人于是纷纷加快脚步跟上。 众人赶到时,李墨竹和梁皖站在一片碎石中,双手举着石头,正一下下朝门砸去,大门棕色的漆已斑驳混乱,露出内里的木。 众人俱被此景惊住,忙问一旁不知所措的引路人到底发生了何事,引路人却也不明所以。 当又一滴鲜血混着石屑滴落于地,李墨竹抬手拦住梁皖的动作,扔下石头,深吸一口气。 接着,一脚踹在破烂的大门上!“砰!”不待木门停止晃动,紧接着又是一脚! 两个婴孩手臂粗细般大小的洞立时出现,两人再度捡起石头,沿着洞边用力砸下。 当两个洞汇在一起,足以让人钻过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是锦商们和贵妇人们的惊呼:“这是在干什么!” 梁皖充耳不闻,只拔下簪子探身钻入,一个个撬开内里的锁,然后从内打开大门。 阳光洒进昏暗的锦房,梁皖与李墨竹一同冲进房内,在尖叫声响彻会场时,李墨竹踩着脚架上了房梁,用刀割开一个个白绫结,梁皖在地上将她们一一接住,好好安放在地上。 一个个试过鼻息后,终于松了口气,站在门口石阶上,在贵妇锦商贵女等乌泱泱一群人惊恐的目光中,梁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贵女绑架案的一众受害者集体于此试图自尽,这绝不是偶然,虽万幸发现及时,无人丧命,但此事事关重大,决不能不了了之!” 一番话掷地有声,李墨竹此时也从屋内出来,站在梁皖身旁接着道:“我已命人传话给负责此案的锦衣卫,他们稍后就到。在此之前,参观活动暂停,一切损失由我承担。” 无视身后神色各异的贵妇商户,拦住了神色不明的受害人们的父母,梁皖走进屋内,她们已经醒转,视线从脖颈上触目惊心的勒痕上移去,梁皖尽量柔声:“不是你们的错,别这么对自己。” 有人想开口,但嗓子都伤的太严重,一点声儿都发不出来,急得快哭出来,梁皖膝行过去抱住她:“养养就好了,很快就好了,别听他们瞎说,那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 怀里这个呼吸终于平稳,梁皖放开她,挪了挪位置,挡住一个浑身颤抖,神情惊恐的姑娘的视线,握住她的手:“不是自己的错就别惩罚自己,人得给自己活,总能有路的。” 第37章 第 37 章 屋子里裹着几乎满身纱布的姑娘们在开门的一瞬便一齐缩在了暗处,听完来人的来意后面面相觑,最后,最外围的一个女子起身,走到来人面前问道:“我们的钱?” “是啊,你们的工钱,今天是发钱的日子,你们都没去领,我们想着干脆给你们送来得了。”芸娘道 女子惶恐道:“不敢,娘子给我们容身之所已是大恩,我等于此做工还恩还不及,如何还能收什么工钱。” 芸娘笑道:“什么容身之所,我可不敢当,不给工钱的叫黑工,我可不敢招。” 女子垂头不语。 跟着一同来的账房娘子笑道:“娘子听我说,那日李小姐和我们买下的那批丝锦,价格高于原价是没错,但她素擅经商,知道什么货在什么地方卖能卖出最高的价,这些丝锦又是今年的首批货,多少人加价买都来不及,亏不了她的。 至于许多质量虽好却因不够时兴而难卖的素色锦,若加上精细的绣花便能好卖许多,可我们绣坊人手向来不够,这些锦只能一年一年堆积,这个月你们来了,按规矩,我给你们开了初级绣娘的钱,可你们的绣工实际却比一般的初级绣娘好上许多,这批锦卖的也比想象里更好。 假以时日,李小姐和我们都不亏。这工钱,你们就安心收着吧。” 女子这才应下,伸手想接过账房娘子手中盛着许多钱袋的托盘,却间对方笑着躲开,账房娘子将托盘放到桌上,从袖中取出账册:“姑娘莫急,这袋子里的钱可得一个个亲自点好,缺了多少我立时补上,可拿走之后若再出什么事,我可不管的。” 账房娘子仿若感觉不到这屋里的压抑沉闷,自顾自得笑靥如花,竟连带着屋子里的人心情也好了一些,女子道:“自然。” …… 在芸娘和账房娘子第三次把工钱送进那间屋子里时,胆子最大的那个女子在她们离去时扯住了芸娘的袖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齐医师先前说,若我们愿意,他便来为我们治伤,这话还作数吗?” 芸娘握住她的手,郑重道:“自然,不管是我还是他,说过的话永远都作数,他一定会是明日第一个踏进绣坊大门的人,我向你们保证。” “嗯” …… 屠刀被喷上烈酒,反出刺目的寒光,有人捂住了幼童的眼往后退去,却也有人不顾一切的往前走,直到被府吏拦住才终于罢休。 头巾遮住了几乎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直到鲜红一片冲入视野,——血。 恍惚间仿佛有液体从脸上滑落,但无人去管,直到今日的行刑结束,才有人伸手摸去——是仇人的血,混着自己的泪。 今日的死刑犯太多了,为了赶时辰,甚至来不及收拾刑场上上一人留下的血肉便匆匆推上下一个,人群散去时,有人忽然感觉脚下滚着什么,一低头,便见一双瞪大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们,“啊——”尖叫声瞬间淹没了周围。 府吏们忙赶过来维持秩序,想把地上那东西捡起来,可人们急着四下逃窜,根本无人理会他们,地上那东西更是随着人群动作不知滚去了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府吏们也不敢问那东西在谁脚下,只能匆匆疏散了人群,打算之后再找。 “大人。”一双伤疤纵横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拍了拍其中一个府吏的肩。 “啊!”那府吏被吓了一跳。 那双手接着递过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你们在找这个吗?” “啊啊,是是是,多谢了。”正忙得一个头两个大的府吏接了过来,道了谢。 “没事。”那人微微躬身,便告了辞。 府吏拎着那东西的头,也没细看便和其他的丢在一起,预备登记。 登记的人第一回干这活儿,本就有些害怕,其他人也预备着嘲笑他,却没想到第一个便把他吓了一跳:“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旁的府吏们哈哈大笑:“人头呗!瞧你胆子小的!” 那人也不甘示弱的回嘴:“谁胆子小,是这东西太吓人,不信你们自己来看!” “好好好我们来我们来。能有多吓人。”其他人不以为意的走过来,却在看清那东西全貌时噤了声,面面相觑——眼眶里本应有的一双招子被生生捣烂,鼻子只有骨头连着几乎剁碎了的皮肉,双耳被一根树枝贯穿,嘴巴张着,嘴里似乎还有剁碎了的血肉,更别提脸上的火烧刀割之痕…… 这物件被送到秋旻面前时,她看着盒子里的物件不惧反笑:“知道是谁做的吗?” 不待人答,便接着道:“知道了也就当不知道吧,活该的。能让他体面送死都是便宜他了。” 府吏连连点头称是,可又面露为难之色:“可上面要的核验单子现下画不出来了该怎么办啊?” 秋旻问道:“核验单子是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这核验单子是近几年为了防止死囚寻人替死,特意设的新规,凡死囚,行刑前,会有专人在死囚面上留下特殊一个印记,由画师绘出后画像便立即封存绝不见人,行刑后对着尸体换个画师又是一张,使用何种印记全凭专人心情,极难模仿。从而以印记确定死囚身份。 可眼下这东西……面目全非,莫说印记,就连个囫囵形都绘不出了。” 秋旻挑了挑眉,不顾府吏阻拦,不嫌脏似的伸手摸了一把骨头,在指尖感受到一个小小凹陷时露出了微笑。 “也罢,我既让你莫去寻那人麻烦,便得解了你眼下因那人才有的困境才叫公平。”秋旻从袖袋里摸出印章,“你拿着这个,去梁府,寻一个叫齐湟的医师,他对九相图有所了解,或许可以绘出此人面目,但印记一事……我会亲自前去解释,不过要等到画像绘出之后,毕竟如此我也好交差。” “多谢大人。”府吏忙不迭点头,接过印章走了。 …… 抬手止住锣声“张尚书,你当然可以选你的骨气,不做这两姓家奴,不过你的下场需要我来描述吗?”脸上带着面具的女人手拄在桌上平静道。 面前跪在地上的男人依旧是一言不发。 女人也丝毫不急,抬了抬手,让人继续猛敲铜锣,也不嫌吵,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竟然有天才在这放了套茶具,也难得她有闲心,竟真的点了火,挑了块茶饼,放到香竹风炉里炙干。 取出茶饼,放到石臼里捣碎,边捣边自顾自开口,也不管这震天响的锣声里有没有能听清她说话,“茶叶这东西玩法很多,要说最简单的,便一把高碎撒进刚倒了滚水的杯里,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足够提神。好一些的便开始讲究茶叶和茶艺。这些东西讲究起来便是上不封顶,我才疏学浅,论起来比不得那些大家,但自娱自乐还是可以的。若真玩入了迷,把所有会的东西全细细玩一遍,怕是几天几夜也能不合眼。”话锋一转“虽然医师说再用刑你恐怕性命难保,我若不愿意花钱给你买药吊命,便也不能再对你动刀,但刑艺也正如这茶艺,玩法上不封顶的,咱们现在有的是工夫。” 刚将茶粉装盒便突然有人进来寻她,拿着茶粉盒起身,刚想出去又转头对地上的男人道:“事不过三,我最多来问你三次,今天是第一次。” 又对塞住耳朵猛猛敲锣的人指了指锣,将钱袋放到桌上,又指了指他,示意他别停。这才出去。 “剪子弄的?”明月扫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 “应该是。”齐湟道。 “真是糟践东西。”明月评价。 “确实,但这骨头摸着有些熟悉,我想着这东西你也许有用便给你送来了。” 明月嫌脏,没伸手,只细看了几眼,确定了。手里转着茶粉盒雕花盒盖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 “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们要一张复原画像,我一人画得两天,可我眼下正忙着研制祛疤药,时间有些急,若有你与我一起,一天就够了。这东西也能扣下一天,留着吓唬吓唬人不是?” “成。” 听见明月如此答,齐湟合上盖子,笑道:“多谢了。” 明月把茶粉盒往盒盖上一放,转身就走:“归你了,下次别往这放好茶叶,也不嫌浪费。” “这可是怕你无聊特意来换的。”齐湟抬步跟上。 “那真是谢谢你了。” “果然是他。”齐湟把茶粉盒放进药箱,站在明月身后,看着她笔下渐渐浮出的那张脸,笑道。 明月只是在调查张尚书时见过这人生前的画像,却不了解,齐湟便为她解释道:“这人虽然官职不高,但早年间对底下那个张尚书有知遇之恩。可以说,没有他一路保驾护航,张尚书走不到今天,后来告老还乡之后也是去了属于张尚书产业的山村里,给他管药山加上村内的百户人家。”顺口补充:“那村子风土人情都不错,我去过几次,东西价格也公道。” “那又如何?”明月又落下一笔。 “此人腿脚不便,轻易不出门,那山村离京城近百里地,他跑过来干什么?“齐湟把衣服塞进布包里。 “你待如何?”明月心中有了大致猜测。 “最多三天,一定回来。”齐湟扛上药箱提起包袱转身就走,走前感慨:“真想阿叶啊。” ………… 被他想念的秋叶此时两手各提着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酒坛,嘴里叼着令牌挂绳,站在龙泉沈氏大门前等人核验。 令牌上金色秋叶灿烂晃人眼,加上距离他离开还不到凉个时辰,核验人很快便确定了他的身份,放了行。 挑选了人流稀少的路线,穿过重重街道,秋叶快速向桂花林中顶着“梁”字牌匾的小院移去。沈宴接过酒时,坛子竟还带着凉意,她笑道:“秋先生近来又有进益。” “过奖过奖。”秋叶跟着沈宴走入小院屋内。 世人皆知,梁澈耳力卓绝,可于千里之外听蚊蝇振翅,曾凭着惊人的耳力硬生生在人声鼎沸的宴会上听出了外邦人不同的呼吸声,抓住了刺客,而秋叶以轻功冠绝全朝,足音近乎于无,在战事告急信息封锁之时,愣是躲过了敌军封锁,一夜往返千里传递军报。 可偏生这两人却是日日形影不离,许多人都开过赌盘,赌到底是梁澈耳力更佳还是秋叶声音更轻。但直到如今还是没能比出来,尾随跟踪的人们统一说,秋叶一路走一路聊,从友人聊到商贩,一路聊一路笑,笑声如洪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别说梁澈了,就连他们都能听声辨秋叶,实在是没办法。 秋叶生**玩闹,玩笑不过分便都能开,有人曾对他做礼“求”他与梁澈比一比,赌资分他一半。 秋叶笑嘻嘻的对围观的赌徒们说,一半太少了,若要挣钱便都要挣来,绝不可能留给赌场庄家半分,等有一日他们家穷的揭不开锅了,便自己开局,与他们一同下注,必为诸君解惑。 沈重听见屋外秋叶的笑声,想到了此事,笑了笑,梁澈“嗯?”了一声,沈重落下一子,笑着解释:“突然想起了民间许多人曾为梁先生的耳力和秋先生的轻功谁更胜一筹一事开的赌局,先生莫怪。” “无妨。”梁澈捻着棋子。 沈重似乎对赌局一事格外感兴趣:“说起来,这许多年来多少人都为此事开过局,也有不少人当面发问,却都被秋先生以不曾比过为由挡了回去。”她饶有兴致道:“今日我也来讨个嫌问上一句,梁先生与秋先生,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梁澈道:“确实不曾认真比过。”又是一子落下,沈重几乎是不依不饶:“那什么时候比呢?” 梁澈面色未见不耐:“沈小姐既然知道这么多,便也该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待我家穷的揭不开锅了,我便亲自坐庄开局,押上全身,与他比上一场,为诸位解惑。”梁澈与沈重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沈重笑道:“以前只知道有赌徒会亲自下赌具,可赌具,赌徒和庄家竟然是同一个人的,倒是头一次听说。” 梁澈说:“赌徒亲自下赌具,可以把赌局握在自己手里,可只有赌徒自己来做这庄家,才能赚得最多不是吗。” 沈重道:“有些谨慎的庄家会在赌局双方都下注,来保证自己不会亏,不知道秋先生是不是如此。” 一来一回间,棋盘上又落了不少子,胜负将分。 梁澈再度落下一子:“都说是揭不开锅,押上全身的赌局,还谨慎什么。” 沈重看着棋盘,挑了挑眉,梁澈这一子落得不大好,甚至可以说是浪费。又抬眼看向梁澈的眼睛……也罢,只靠记棋已经下了这许久,现在出错也实属正常。如此想着,她没说话,只是照旧落下棋子。然后捡起一粒玄铁棋。 梁澈面色不变,却将棋子在手中捻了许久,许是他发现上一子落错了,沈重如此想。 沈重不缺耐心,等待的时间里,她看着梁澈落错的那一子,细细想若是这一子若是落得好,那这局棋还能接着下,可在胜负将分之时落错,如何还能扭转? 终于,梁澈落下一子,沈泉几乎是紧随其后便落了子。棋子落下时她突然想,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但随后又想,急些又如何,不过是早晚的事。如此想着,当梁澈落子时,她甚至没有看棋盘。 于是,当她看向棋盘时便发现了不对,这局棋,她输了! 在沈重的目光中,梁澈捡起两粒棋子,置于手心,梁澈手掌宽大,手中白瓷棋子在他手中稳稳掌着。 敲门声响起,是秋叶和沈宴来叫他们。却不曾得到回应,于是敲门声渐停。 沈重何等聪明,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梁澈根本没有落错子,那一子根本就是为了放松她的警惕!他赌的就是沈重的情敌和急躁! 沈重看着他手中的棋子许久,抬头再度看向他的眼睛,终于承认,当年沈泉的那句话是真的——“梁澈这双眼睛,若是用的好,能为他带来许多东西。” 可万一呢,万一沈重不小瞧他呢,万一沈重不急于那一时呢,他就真的很难扭转局势了啊! 她懊悔于自己的自负,也不解于梁澈的胆大。 梁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微笑道:“沈小姐坐拥大好局势想不到我竟然在此时放手开赌也是正常,可沈小姐应该也能想到,这局棋再拖下去,大概率会是我因记不起棋而输。 所以对我来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也许还能博出一条生路。” 沈重突然想起许久之前的一次对话,那时沈泉独自一人为梁家军营连日彻夜铸剑,最后病倒时,她身为少家主侍奉塌前,却在深夜见沈泉屋内似有烛火未灭,走进屋内却见沈泉强拖病体披衣绘着图纸,她极为不解,终于忍不住问他,既然家主大人为那件事如此操劳,为何不亲自去做而要为他人作嫁衣。 的确,辉月梁氏与龙泉沈氏确实早有盟约,当年甚至有意让两家未来的家主联姻以稳固关系,可谁与谁的关系是永远的?上面那位当年还和他们一起打天下呢!把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可靠的啊! 这些事她想了许多年,却一直想不通,终于在那个深夜,她一股脑问了出来。 那时沈泉告诉她:“有些事,沈家做不了,一直都做不了,当年任何人都能做的事独独我沈泉做不了,如今这件事那些人都做不了了,我沈家更是做不了,可他梁家还能做,现在也只有他梁家能做。” 沈重不明白,沈家独占龙泉一地数百年,树大根深,多少世家覆灭可沈家依旧屹立不倒,如何就做不得?可无论当年的她如何问,对她素来耐信的沈泉都不再与她多说半句。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秋叶的赌局她开不了,梁澈的棋她下不了,那件事,她也一样做不了。 沈重起身,深施一礼:“受教了。” 第38章 第 38 章 府吏们面面相觑的坐在梁家中堂,被老管家笑呵呵的送上了第三壶茶,最初颤颤巍巍的拿茶杯动作竟也渐渐熟练起来,老管家笑眯眯的样子让人不忍打击,但事物在身又不得不开口,刚鼓起勇气却听管家笑呵呵的介绍这茶是今年新下来的雨前龙井,不喝可惜。到底有求于人,几人也只好再度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幸好这茶叶确实好喝,夸赞的话语也不难编,夸了几句又听见管家笑呵呵的说:“对嘛,茶杯啊茶叶啊,再贵也是给人喝的,好喝就多喝点,一会儿这个也给你们包点儿拿着走啊。” 口中茶叶回甘上来,加上管家和蔼的话语,让人想起家中和蔼的祖母,几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梁皖便是在此时走进来的:“久等了久等了。刚在园里看书入了神,没听见他们找,实在是失礼了。”说着行了一礼。吓得几个府吏忙起身连道不敢。 又说了几句,梁皖便坐到主位上提起正事:“我听他们说,是秋校尉前几日子从你们那借了样东西,你们今日来取是吧。” 看样子这梁小姐并不知道事情具体,几人也便不多说,只顺着道:“也不全是,是我们请秋校尉帮忙,请人帮忙原不该催促,只是交差就在这几日,也只能冒昧上门叨扰。” “这样啊,可秋校尉眼下出门不在府里,要不你们先回去,等她回来,我定让她早些给你们送去。若是实在急的话,也可稍等片刻,我亲自去她屋子里翻一翻,给你们拿来也行。只是不知那到底是个什么物件?” 几人哪敢让金尊玉贵的梁小姐去翻那东西,便是连提都不敢提的。幸而有人想起:“梁小姐且慢!我们当日并不是将东西送到了秋大人手中,而是送到了贵府一位姓齐的医师手中。不知这位医师可在?” “姓齐的医师啊……” …… 齐湟抱着抱着个小木盒匆匆而来,交给明月后与她并肩大步走入地下,踏入刑房铁门。 刑房里的人依旧垂着头一言不发。 齐湟看向明月,明月点点头。 今天距离齐湟离开那天正好第三天,昨晚明月让人停了锣熄了灯,放他睡了一夜。眼下已经能问话了。 时间有限,明月直接开口:“三天了,张大人想清了吗?” 那人依旧不语。 明月蹲下身子:“先前我说过,这些年来他许你的,我都能许给你,这句话依旧有效,大人一点都不动心?” 良久,许久不曾说话的嗓子里终于发出了沙哑粗粝的声音:“我们与你们不同,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 明月立刻反问,“你就这么相信他?你想要的他就能给你吗?他的确给了你,可他现在要收回了!” “哗啦”一声,齐湟抽开盒盖,盒子被放到了面前,那双血洞直勾勾的盯着他。 呼吸停滞,瞳孔骤缩,半晌,他伸出手颤抖着想摸摸那张脸,“咔咔”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许久,字句终于在喉咙中重组,一声痛苦的“老师”发了出来。 齐湟怜悯的看着他,“你从小父母双亡,幸好村民都是良善之人,让你能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村中唯一的秀才屡试不第,却并未自怨自艾,而是当了教书先生,一边教导村中幼童,一边准备第不知道多少次的科举,终于在那一年,师徒同中,何等喜事,从此你们这对从山沟里走出来的师徒在官场相互扶持前行,你为了报答村民的恩情,多年勤俭,用积蓄买下了家乡及周遭的土地,重新公平分给村民,后来师父老了,便回了家乡,为村子做事,让村民都能吃饱穿暖。多好的故事啊,地方志里连记三年。” 故事里和蔼慈善的先生,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地上这个似乎穷凶极恶遭了天谴以致死相惨烈的死人头颅联系到一起。 可他们又确实是同一个人。齐湟似是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会死得如此凄惨?为什么本该名满天下的先生会满身骂名?是谁害了他啊?” 良久,久到齐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久到明月已经抽出手边匕首准备将他一刀了结。终于,他说:“为了救下一万个人的命,就算舍掉一百个人,也是可以的,不是吗?” 齐湟只觉得荒谬,刚想开口却被明月拉住,后者对他摇摇头,这时候不用说话。 “我出身低贱,能走到今天与你们这些达官显贵同职共事,是幼时的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可我确实做到了,一路上对我施以援手的那些贵人们,我至今铭记于心,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助我从泥中走上云端的知遇之恩便应当牛做马报还,更何况还有这些年来多少次的救命之恩,莫说是名声性命,便是要更多的我也能给。” 一连串说完这些话,他的嗓子沙哑的仿佛下一秒便会裂开,明月抬手示意人给他拿点温水来。 梁家的人脾性好,便是对这种人,动作也尽量轻慢,没再折磨他那破风箱一样的嗓子。 抹去那人下巴上滴落的水,得了一声“多谢。” 明月似是站累了,也不管外面是不是有人等着了,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饶有兴致道:“是我让他给你喝水的,你应该谢我才对吧。” “你不过想撬开我的嘴罢了。”那人讽刺道:“你想利用我,自然不会让我死,有什么可谢的。” 可刚喂他水这人,不过是奉命行事,就算是把水倒在地上让他去舔也算是完成任务,可他却还是耐心的喂给他,这才…… 明月“赞同”的点点头:“那你为何还对你的主子感恩戴德?” 思绪被打断,那人忽的愣住。 “救你命的是一众暗卫,为你在官员面前美言铺路的是朝中老臣,让你享誉全朝的是口口相传的百姓,就算是把这些事一一派发下去的,那也是近身亲信,你的主子也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你却谢他不谢我,实在是有失公允啊。” “这不一样,你是为了利用我,他是……” “他是图你什么?图你好看?不也是为了让你你给他当刀使吗?”明月换了个姿势,细数:“你出身低微,吃的又是百家饭,本来名声就好,你的话百姓也会听,扶你上高位对笼络人心有极大好处,出身低微又登上高位,世家们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便只能依附于他,既无朋党又无根基,有你给他当靶子,他便有数不尽的美名。 至于一次次救你于暗杀……我只知道三个暗卫便能盯住一个四进院子里的任何风吹草动,就算是有人来行刺,他们也会立刻将人引走,保证主人家眼睛里见不到一只苍蝇,可你这三天两头的见血……” 明月笑了笑:“要么是派给你的暗卫统统都是半吊子,要么就是有人故意作秀给你看的。” “你骗人!”那人厉声喝道。 明月耸耸肩,不置可否。只看着地上人艰难的试图找出话语来反驳。 不会成功的,连续多日不曾合眼早就让他神经衰弱至极点,就算昨晚明月放他睡了一夜,也不过是让他能问问话,眼下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齐湟如此想。 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盒子,明月看他怎么也说不出话,便自己接着说:“你想自己去问问他吗?可惜了,你问不了了,张山尚书在三天前已经问斩了,他亲自在名单上盖了章呢,谁会管一个死人说什么呢?” 明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但是没关系,他盖了章,他说张山是死人张山就是死人,可如果他的章子不做数了,张山就可以不是死人了,你想问什么都能去问了。” 明月的声音轻柔,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能力,“我知道你不要钱权不要性命,他给你的是施展抱负的机会,我们也能给,不管他给了你什么我们都能给。你也不想就到这里结束吧,告诉我吧,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吧。” 齐湟动了动手腕,地上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突然滚动了一下,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他答应让老师告老还乡,安度晚年的。 良久,“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明月手中的木盒展开,一块成色极好,却从中间断裂的黄玉佩在盒中绒布上静静卧着。 “凭他们已经信我们了。” 张山浑浊的双眼瞬间清明,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他留给村长的东西,价值极高,耗了他绝大部分积蓄,是他怕自己出事后村子无所依靠,提前给村子留下的保底财产。 眼下玉佩断裂,又出现在这女人手中…… “我答应你们。” …… “什么齐医师啊……先把茶叶拿着。”老管家不由分说的把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茶叶一一分给几人。“这是普洱,这是大红袍,这是雨前龙井。都是好茶,不管是招待客人还是送礼都有面子的。” 正头主子在面前,若说刚才管家的热情只是让人无福消受,如今便是让人魂飞魄散。 几人忙站起身,颤颤巍巍的拿着茶叶包,不等说话梁皖便无所谓的先摆了摆手:“收着吧,也不能让你们白等这么久,再说我们家也不缺这个。” 几人再次谢过,再次落座。 梁皖想了想:“说到哪来着……哦对,齐医师是吧,他现在应该在……” “诶,就在那呢。”梁皖伸出手指着门外。几人应声看去。 似是感受到视线,抱着被黑布层叠裹着的东西的齐湟回过头,朝着这边走来:“怎么了?” “有人找你呢。”梁皖笑道。 ………… “我许久不回京,这宫宴请柬都做得这么精细了?”梁皖接过请柬笑道。 从管家手里收了银袋的太监也笑道:“今年是陛下登基的第二十年整,便想把这年宴办得大些,庆祝庆祝。” “有多大?”梁皖好奇。 太监道:“京城上下有名有姓的,从官员到商贾,全发了请柬,梁小姐仔细看看,请柬上还有您府上的明月姑娘和齐湟医师名字呢。” 梁皖展开一看:“还真有。那地方上呢?地方官员也收到了?” 太监道:“实不相瞒,您手上的是第二批请柬了,第一批请柬做出来的时候就送去了,没准收到的比小姐您还早呢。” 梁皖道:“莫非我父亲他们也有?” “可不嘛,还说呢,也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才能找着您父亲他们……” 又寒暄了几句,梁皖笑道:“管家,送送公公。” 张管家在大门口不动声色的又递了一袋银子过去,分量比刚才那袋更重,传旨太监挑挑眉。 张管家低声问道:“公公别见怪,只是陛下素来勤俭,登基十年时恰逢太后整寿,陛下一向孝顺却也是简办,今年办得这么大,还要把我家将军和邻府大人寻回来,可还有别的缘故?” 传旨太监掂了掂钱袋的分量,也许是觉得这笔钱够换这个答案,便也压低声音道:“边境那几个小国,终于答应归顺我朝了。陛下有意在年宴上宣布。” 张管家似是松了口气般:“原来如此,多谢公公。” 传旨太监看他这副紧张样子觉得好笑:“你家将军劳苦功高,若没有他那些年领兵与那些小国作战,归顺只怕还要再拖许久,这次回来必然尽是封赏。邻府叶大人回来也就是一同乐呵,不会有什么事的。” 张管家连称是。 传旨太监望了望门内,道:“别太紧张,年宴之后,你家小姐的未来太子妃位就更稳了,你梁家往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张管家又连称“不敢”。 传旨太监讨了没趣,觉得这人忒不机灵,但张管家再次递过来的银子又让他乐呵呵改了想法。 …… “我能不去吗?”叶恒蹲在桌边小心翼翼剔去橘瓣上的丝络,一瓣送到林墨瑶唇边,另一半送到萧萧面前,让对方对比自己做的对不对,后者看了几眼,在发现残存的一缕白丝时,选择一口把两瓣全吞进嘴里以毁尸灭迹。 “就连我们都要去你凭什么不去。”女人放下绣绷,指了指桌上那张写了一堆人名的请柬。 秋旻帮动作不便的姑娘们穿着针线,笑着看叶恒吃瘪。 林墨瑶把绘好的腊梅花递给李墨竹看:“好看吗?” “好看。”李墨竹真心实意道,在看见枝干处不同寻常的转折时复又担忧:“你手还没好全,省着些用。” “好的差不多了,这个是我刚才笑话阿恒才手抖的。” “什么?!” 齐湟哈哈大笑,从药箱中把几罐药膏放到桌上,“对了,这是新的去疤药,姑娘们试试。” 芸娘在内室里给梁皖量好尺寸,两人一同走出,看着屋子里的一群人,芸娘感慨:“要是全世界的顾客们都能亲自过来让我量尺寸该有多好。” “想得真美啊你。”明月悠悠的打破她的幻想。 芸娘笑眯眯的吐出残忍话语:“我要把你的衣服做得最丑,让你穿上去含胸驼背,邋遢土气被人嘲笑!” 明月指了指脸:“只要这张脸还在,一辈子都只有羡慕嫉妒我的人而不会有嘲笑我的人。” 芸娘抄起一篮丝线就扔过去。 霎时间,缤纷色彩四散落下,被丝线落了满头满脸的众人纷纷笑着抬手去解。又趁着丝线尚未全部落下,把芸娘也拉了过来,让她也带上一身丝。 秋叶几人开门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这是什么?盘丝洞?” “快进来,一会儿这屋里的热乎气全放走了大家一起喝药就高兴了。” “瞧你们这一身土,一会儿量完尺寸赶紧回去洗洗,这都成泥人了。”芸娘从丝线里探出头道。 一路策马归来的几人身上还带着风土气,衣衫上似乎都染着沿途黄土的颜色,与屋内满身彩丝的众人格外不同。 如音从她耳坠边解下一缕丝,笑道:“如果你们这样算作干净鲜艳,那我们这一身土也挺好。”像逗她玩似的,一边说着一边松手,任由丝线落在她裙摆上。 “去你的吧。”芸娘从桌上篮子里又揪了一把丝线扔了过去,却被叶川捡了地上的篮子挡下。 “你们俩!” 第39章 第 39 章 通常而言从外貌上看,宴席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严以律己优雅漂亮,一种大腹便便丑陋非常,虽然看着同一场歌舞盛宴,但两种人通常会分坐宴厅两侧,毕竟身旁说笑着的总得是和自己相似的人才能感觉舒服吧。 但明月总是在想,这么座位是不是有些不公平。毕竟这边一排人打扮的漂漂亮亮,言辞谈吐均属不凡,对面那一排人却是满脑肥肠言行无状,如果从养眼的角度来看,那边人一抬眼群花笑闹,这边一抬眼却是油腻流氓,实在是不对等。 她曾问过与她并肩而坐想要向她搭话的贵妇人觉不觉得如此,但她却是茫然的说他只注意看了歌舞。 也许是日夜歌舞的那些年里,比起同伴,自己习惯去观察看客吧,明月想。 都说饱暖思□□,人们只要开始不愁吃喝,就会开始想各种法子取乐,各类玩戏便就此应运而生。玩的东西和花样越来越多,叶子牌,木头骰,丝弦,竹管和一众连名字都叫不出的物件被发明出来。 玩腻了死物就得开始玩活物,玩腻了活物就开始玩活人。 但玩活人容易被告上官府衙门。于是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想了个法子——把自己的“同类”由人贬至与牲畜一般可以买卖的物就好了。 从第一个“人”被贬为“物”后,从第一个被贬为的“物”开始被买卖后,人性仿佛就此消失了。 没权没钱的人把同级的没权没钱的人贬为物来玩,更高等级的有权钱的人觉得下等的人无趣,便纷纷下手,把昨日同僚贬做今日玩物来取乐。 人们终于意识到,无论是谁,无论任何等级,都会有这么一种威胁永远如刀子一般抵在身后,只是平时轻易不会发觉罢了。 就算尊贵如公主,也是如此。 鬼知道前朝那个天杀暴君在处理侯爵叛乱时是怎么想到把侯爵的公主老婆,他的亲妹妹从公主贬为贱籍充为官妓的。 这一决定震惊全朝,一夜之间,所有文官武将齐齐上阵,誓要保住公主殿下的皇籍。毕竟,如果皇帝能把公主都送进青楼,谁知道又会对他们干出些什么。 最后,老将军拿出了丹书铁券,贵族们拿出了免死金牌,文臣们拿出了当年封公主时的先帝圣旨。 这才让公主殿下免除了官妓的命运。 然而暴君之所以能成为暴君,之所以能把好好一个王朝干到叛乱四起,水灵灵成为亡国之君肯定是有原因的。 因为公主殿下由丹书铁券除去了官妓之罚,由先帝圣旨保下了封号封地和食邑,但免死金牌却不能让她脱出贱籍,毕竟皇帝并没有判她死刑啊。 于是,尊贵的公主殿下在京城皇亲国戚们的泪水里带着她的“端顺”封号,带着她的千户食邑,顶着贱籍回了封地, 端顺公主也是个奇人,在自己被打入贱籍三年后,在她的皇帝皇兄把国库挥霍半空,勋贵们一一抄家,贵女们一一打入贱籍,玩腻了就卖给青楼军营换钱接着玩乐,百姓民不聊生时。 她把公主府掏了个底儿掉,拿着所有的钱进了京,和满朝文武一起向皇帝换了个旨意:设立自赎制,让天下贱籍得以自赎。 最后,满朝文武喊哑了嗓子,磕破了头,端顺公主耗尽了所有银钱打点,才换来了自赎一制。 端顺公主回封地后一年,一直慢慢悠悠建着的“端顺公主府”在一夕之间拆了个干净,紧接着,“明月楼”拔地而起。赶在岁末日开了业。 当初全朝各地的贵女们在“明月楼”这个青楼里再度相会了。 没人知道端顺公主是哪来的钱盖的明月楼,也没人知道她从哪来的钱买回这群贵女,只是人人皆知,明月楼夜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从未停歇,一掷千金者众多。 王朝的覆灭似乎与端顺公主无关,在她出生时抱着她爱不释手越过父皇母后非要为她取名的皇兄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端顺不知道,但那个刚分府成婚的小公主确实是死在了满朝文武跪求都不能把皇帝对她的处罚从贱籍求回庶人的那一天。 活下来的只有无数文官武将拼死保下来的端顺公主,她要带着他们的女儿们活下去,让她们的名字清清白白的落在良籍契纸上。 于是,在明月楼被重兵围堵当日,她只身带着当年保下了她的前朝圣旨见了前来剿灭前朝余孽的新帝,谈了一笔生意。 新帝被端顺公主带入了明月楼半个时辰,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是明月楼依旧歌舞升平,万两白银入国库赎一人的自赎制依旧稳稳立着。仿佛一切都不曾变。 明月楼的姑娘们不看史官落下的明君二字,不听百姓对新帝的歌功颂德,不信天下万民皆为皇帝子民的屁话。 毕竟大赦天下的旨意没有把她们也赦出去呀。 一个明月楼的姑娘要一万两白银才能自赎,这样的姑娘,明月楼有近百个,而一场水灾的赈灾银也不过十万两。 舞台上的姑娘换了一批,新的姑娘们依旧跳着轻软的舞,被换为杂役的前任姑娘们与天下贱籍人也熬白了头发,可还是没能等到一个明君愿意把这光辉撒到她们身上,哪怕只是把那自赎制的赎金稍稍降低些。 明月楼里那个被端顺公主捡回去养大,命名为“明月”的姑娘可立于人掌心起舞,一支“掌中轻”一舞动全朝,无数人慕名而来,可也有大儒说明月楼便像那明月一般,不过是苦苦挣扎的手中玩物。 的确,明月楼的产业范围扩的再大,姑娘们的舞跳的再好,歌唱得再动听,刺绣做的再精致,诗写的再深,端顺公主也没能让和她一同被打入贱籍的贵女们活着见到自己的籍契上改成“良民”。 皇宫的传令在端顺公主垂危之时来了,他们要明月入宫献艺,那时明月想,当年的李密为了给祖母送终拒不上任,写下《陈情表》得了皇帝体恤免了罪。她若是也写一篇是不是也能得皇帝体恤送端顺公主最后一程。她也是伶仃孤苦的出身,想送恩人最后一程不过分吧。 可当她在等待上场的漫长时间里,实在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位似乎是皇帝亲信的和蔼太监时,却见对方一言不发,只轻轻把玩手中的玉珠,那珠子成色极好,若上了拍卖场,必然是要许多人争抢的,可它的材质其实并不适合把玩,更适合泡在水里。 明月明白了。 她在皇宫里从入夜一直熬到天明才出了宫,没人能带她回家,所有的赏赐都用来在路上的驿站换新马赶路,终于,她在那个暴雨的夜晚打开了明月楼最顶层的门,见到了被所有人围在中间,油尽灯枯的端顺公主。 她想和她说许多话,说皇宫也就那样,一群人傻瓜一样,她跳错了也看不出来只会在那比谁夸的多赏的多,说这次白去了,赏赐和报酬全让她花了个干净,说马匹好贵,有急事的人的钱太好赚了,以后可以做马匹生意,说她骑马骑得更好了,暴雨都拦不了她半个时辰,若是跳完就出来她白天就能回来…… 可最后她只能用她被马鞭磨到鲜血淋漓的手握住端顺公主枯槁的十指,在端顺公主最后说出“让她们走。”时答她一句“好。” 端顺公主死后,明月楼栏边飞扬的红绸换做白绸,脂粉尽换做倒流香,燃以续昼的从蜡烛换做纸钱,就这样,明月楼整整沉寂了八十一天。 八十一天后,明月成了明月楼新一代楼主,明月楼再度歌舞升平。 在容貌和才能上,无论是以如何苛刻的标准来评判,明月都实在是个美人,是个能人。才子们从握着她的手教她绘丹青,再到写尽诗文也换不来换她一幅亲绘,富商们一边为她一掷千金一边看着明月楼的各类产业规模一扩再扩,直至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明月楼仿佛变成了一片源源不断流入金银珠宝的海。泛着来自金银的光。没人算的出这片名做明月楼的海里到底有多少金银。直到那一年明月楼从楼到湖都灯火通明的岁末大宴结尾。 对参宴者,明月楼分文不取,任何人都能来此同乐,从灯台下掰下滴下融化重凝的蜡条的穷苦书生在被发现时却被递上用丝绢帕子抱着的整包新蜡。叫花子和县太爷在花船上喝着同一酒壶里倒出的热酒暖身。 这种奇异的场景仿佛在预告着什么。 新年响起的钟声仿佛戏文里的转场点,大宴结束了,明月楼的安静却并不是因为楼人回去歇息。而是因为楼人们倾巢而出前往了府衙——带着明月楼六十六箱的银票。 她们没用任何人帮忙,两两一组,抬着盛满了银票的红木箱子去了府衙。 其实本来不用这么多箱子的,是她们特意换了小箱子才凑出来的六十六箱:六十六是个吉利数字,红木箱子也是好箱子,民间婚娶时若有谁家新娘子能带着六十六箱嫁妆出嫁,未来半辈子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安稳。 明月楼就是她们的家,这笔赎身钱就是她们开始安稳日子前的嫁妆。这么个重要日子,应该讨个吉利数。 装满六十六箱的银票,浩浩荡荡延了整条街。 在府吏的清点下,共计两百零三万两雪花银。那是明月楼从建立到当日,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已死的,共入楼的两百零三个女子的赎身钱。一人一万两的赎身钱,明月楼掏出来了。 在这之前,几乎所有人都忘了明月楼的楼主名为端顺公主,忘了她曾耗尽心血带人建立了自赎制。 在新年的第一个日出的光辉里,才有人想起,明月楼竣工那日是岁末日,年轻的端顺公主站在明月楼顶楼栏边高喊她会让明月楼的人拿着良家契籍出去。想起她中年时为那个孩子命名为明月时举办的盛宴上,她嗓音温雅着重复当年的誓言。也想起她油尽灯枯时在病榻上对明月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们走。” 新年来了,明月楼人们新的人生开始了。 衙门口,名为秋禾的女人已带人等候多时,与其他心思各异的男人们不同,她笑着贺她们重获新生,她指着身后的箱子说要送她们。 明月说她们以后再不收真金白银了,秋禾却说是贺礼,打开两口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上百双鞋。 她说绣鞋虽美,但不适走长路,这种鞋才舒适耐穿,她想借鞋祝她们前路平顺。 于是,无数达官显贵想尽办法也再不能将礼送到面前的姑娘们,收下了这一双双合脚的鞋子。 二百零三万两白银让明月楼多年基业折进去大半,但好在各项产业的根基还在,姑娘们出了楼便分散在这些产业里接着活。 楼下正安排着她们的去处,明月独自站在明月楼顶层栏边,在身后的屋子里,她们送走了上任楼主端顺公主,在面前的湖里,再沉一个现任楼主明月好像也不是不行,她想。 开玩笑,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呢。 再怎么样,也得等她把已经死了的姑娘们依照遗愿送到她们想去的地方之后再说吧。终年温暖常绿的群山,永远湿润清凉的湖边…… 秋禾在此时出现,站在她身侧问她打算怎么处置明月楼。 确实,人们都有了去处,只剩这座高楼,该如何处置她还得想想。 实在不行便拆了拿木头当柴禾烧了取暖……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秋禾笑着说:“怎么也不能一把火烧了吧,多可惜啊,卖给我怎么样?” 明月侧目问她:“你要这楼做什么,开酒楼?” 她说:“我想开个学堂。” 明月皱皱眉:“上得起学的,谁会来这上学堂?” 秋禾说:“上不起学的,就会来这上学堂。 比如无人在意的女孩子们。” “……你出价多少?” “你出价多少?多少都行,不过多少我都得打借条。”秋禾笑着说。 明月说她得想想,秋禾说随意,又说她相信明月一定会答应。她再度笑了,被多年风吹日晒以致粗糙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当晚,明月楼里众人齐聚,没人有异议,只问低价卖的话楼里的东西她们是不是就能带走了。 明月问她们怎么就这么相信秋禾。 楼人们面面相觑,最后姑娘们笑着说,“明明是你最先相信她的呀。” “我?” “对呀,不然那年你为什么想办法给她寻来女兵名额?” “因为她说她想靠自己养活自己,她说她想走出一条没人走过的路,对吧?” “那年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呢,现在她都有军衔了。” 从端顺公主那时候留下来的姑娘说:“她的眼睛啊,和端顺,和你,简直是一模一样。你们是一样的人啊,我们当然相信了,谁会不相信呢?” 最后明月让前楼人们分走了明月楼里的所有值钱物件东西,让秋禾拿欠条低价买下了这座空楼。 走前,秋禾笑着说,等她回来,她一定会让她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 后来明月带着已逝楼人们的骨灰行走四方,把她们葬在生前想去的地方。 期间,她听说名为秋禾的女人仿若军神,立下赫赫战功。 明月楼变成了学堂,在之后连年的灾年里一直在湖边设粥摊,帮了无数难民。 又过了几年,她听说秋禾与人一同带兵逼宫,新帝是流落多年,隐姓埋名进入军营从小兵做到将军的皇子。 战功彪炳加上从龙之功,秋禾过的风生水起,朝堂上被封为长宁侯。江湖上龙泉沈氏的家主沈泉亲自给她铸造双剑「丰粮」做贺礼。 那段时间就算明月远在异国,也能听见说书先生说,邺朝的朝堂上,多了个女人。 再后来,秋禾成婚了,对方是她从前的副将,一同造反的搭档,如今的安平侯梁澈。 成婚后的秋禾收敛了很多,她交了兵权,跑去经商,明月楼的楼人们乐意教她,名为如音的首富也因为秋禾当年在她落魄时伸出的援手对她多有好感。商场成了她第二个战场,她依旧大获全胜。 直到秋禾生下孩子,这一年,许多事的征兆已经出现,比如,秋禾生子后丧失的大半内力。但所有人都只以为是她身上旧伤过多,鬼门关走一遭终于牵扯出来。 再后来别苑大火,她执意返回去救养女,更是加重了肺部的旧疾,但也无人察觉更多。 直到那一年宫变,先帝的儿子们,邺朝的王爷们逼宫了,秋禾于叛乱中重伤,身中奇蛊,蛊虫蚕食了她的内力,内力耗尽时,她便也丧了命。 从皖地升起的璀璨星辰,就这么陨落在了京城。 …… 舞女的舞步有些眼熟,似是故人,但明月无心去辨认,她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便对秋叶说自己要出去透气,芸娘闻言也一同跟出。 在几乎齐人荷花池边,明月靠在栏杆上,芸娘笑道:“荷花边上有明月呢。” 明月低头去看水面,却发觉荷叶太大,水面映不出月影。不解的看向芸娘,芸娘笑着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你怎么能看见?我才能看见。” 明月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明月”是自己这个“明月”。不禁笑了。 片刻后,似有铃音由远及近,是刚刚舞女中的几个,几人似有些激动,芸娘侧头看向明月,褪去了刻板的笑脸,月光下,几人的面目比刚刚清晰了不少,明月笑了笑,问道:“落霞和雪兰现在还好吗?” 几人纷纷笑了。她们是当年明月楼人的女儿。 “母亲很好,多谢您挂念,我们在明月楼中学艺,今日前来献舞,闻说今日宴席所请人员众多,便想着您二位现在京中,也许能见到,适才席面上果真见到了,特意来打个招呼问声好。”为首者笑着说。 “你们叫什么名字?”明月问道。 “我叫慧娘,这是瑜……” 一一介绍完,明月点点头,“我记住了。” 她们走前,芸娘从袖袋里摸出几个精致的绣片送给了她们,“你们先走吧,我们还得一会儿呢。”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你们知道席面之后接下来的赏月会开始了吗?” 慧娘道:“我们出来时还剩两只曲子,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二位回去时不必回席面上,寻来宫人引路去摘星楼即可。” “多谢。” 几人走后,芸娘问明月:“赏月的那个摘星楼是在哪啊?” “应该是那边吧。”明月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哦,但是我怎么看着那边像是……” 夜空晴朗,月色下,摘星楼的上空上却罩着一层浓雾。 摘星楼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