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战功彪炳的叶川活着回来都算得上喜事一件,皇帝龙心大悦,决定设宫宴庆祝。
“皇家办宫宴都不要钱的吗?”芸娘一边裁着布料一边道。
“谁知道。”明月拿桌上的茶水顺了药丸,倚在椅子扶手上坐着,双眼微阖。
她近日越发困倦,让齐湟在药里加了提神之物也不大好用。
“哦对了,你收到了吗?”芸娘停下了动作,去桌上拿了请柬过来。
深红的信封上落着金色楷字,光华流转间可见“锦绣坊芸娘收。”几个字。
明月掀开眼皮,看了眼她手上的东西,从袖袋里掏出了张相差无几的——深红信封,金墨落字,只是这张上写的是“梁府明月收。”
这是皇帝专门给她们下的帖子,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芸娘撇了撇嘴,“你去吗?”
明月问她:“你呢?”
芸娘道:“去不去都行,没什么意思。”
明月道:“我想去看看那棵树。”
听到那棵树,芸娘沉吟片刻,改了主意:“那我也去。”
“那你要快些了,不然做不完衣服了。”
“没那回事!我随便做做都是大作!”
齐湟从门口探进头来,嘿嘿道:“那也给我随便做一套呗,我也去。”
…………
梁皖和林墨瑶约好了一起去寺里上香,梁皖自然而然的领上秋旻和萧楠哲,林墨瑶也自然带着叶恒和李墨竹。
六人上了香,许了愿,又被小沙弥引着去用素斋,在去安排好的屋子路上时,秋旻突然停住了脚步,几人看向她,听见秋旻问道:“敢问小师父,寺里可有人捐的门槛?”
小沙弥答道:“寺庙里自然是有的,姑娘可是要找哪块?”见秋旻点头,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年纪轻,恐怕帮不了姑娘。”
“无妨。”秋旻回忆了一下,又问道:“那小师父可知道十四五年前的门槛有多少?”
小沙弥想了想:“姑娘若当真想知道,可随我去查阅一下。”
“多谢了。”秋旻又侧过头看向一旁的几人,还没开口就听见他们说:“走啊。”
秋旻笑了笑。
……
“一共十六个,总不能挨个卸……”秋旻问藏书室的老僧:“敢问这些门槛附近可有些特别的东西?”
老僧笑了:“你这妮子说话好有意思,要问这些在哪就问在哪,还什么“特别的东西”。”
老僧一一细数:“这个在和尚那边,旁边最多有个湖,这个也差不多…………这个…这个最好了,在弥勒殿门口,旁边有几棵玉兰花树。”
“玉兰花树?”
“是啊,玉兰花。”
“就是这个了,多谢师父。”秋旻拉起梁皖就走。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林墨瑶最先反应过来,在萧楠哲耳边说:“你姐姐不要你咯。”
“你骗人!”
…………
“不好吧,这有伤功德的吧。”梁皖提着灯看秋旻半跪在地上拆门槛,如此道。
“别的伤,这个没事。”秋旻头也不抬。
随着最后一个小木条被抽出,整条门槛被卸了下来,秋旻拿着它坐到地上,拉着梁皖来看。其他几人也凑过来。
烛光照亮了门槛上的刻迹,那不是谁的名字,而是数个小图案。
秋旻指着最中间的一个禾苗,对梁皖道:“你猜这是谁?”
能用“禾苗”代表的,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那个人——秋禾。
梁皖轻声说出了答案。
秋旻道:“是,是她。”
那么,禾苗左边的的那片叶子自然就是秋叶,右边的水滴就是梁澈。
梁皖接着猜:“那这片云是……芸娘?”
“是。继续。”
“这个月亮是明月吧。”
“当然。”
“这个算盘是谁?”
秋旻还没说话,听见叶川道:“应该是我娘。”
梁皖应声看他,叶川道:“我娘极擅商贾之术,当年也是她和秋大人一起给梁叶两家攒下的家底。”
“那这旁边的……三条浪是?”
“是叶大人?”萧楠哲大胆猜测。
发觉众人看他,萧楠哲耸耸肩:“川嘛,河啊,三条浪。”
“那这最后一个是谁啊?一串珠子?”梁皖不解。
秋旻也不太知道这是谁。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那是妙善。”
众人瞬间回头看去,一个带发修行的年轻女尼扶着苍老的师太从殿中走了出来。
师太没问他们为何大半夜来此卸门槛,又仿佛是早已知道缘由。只是抬手指了指那串珠刻迹,重复道:“那是妙善。”
“妙善……?”梁皖想了想,只觉得耳熟。
“又或者,你们更习惯叫她,张家小姐。”
这下梁皖想起来了,秋禾去世后梁老夫人曾属意的梁澈续弦人选,正是这位自幼便送到寺里养着的张小姐。
梁皖低声为众人讲了几句,众人也反应过来。
师太见他们知道了,接着道:“当年妙善机缘巧合与秋施主相识,一见如故,又因为秋施主杀孽太重,便为她抄经赎过,后来秋施主发现,言说不必,且先不说她不信神佛,便是信,这还不如捐块门槛来的快。
妙善自幼长在庙里,闻言便真的给她安排这弥勒殿的门槛,请她刻上名字,让门槛替她千人踩万人踏。再后来,秋施主再来的时候带着她的朋友们,偶然间提起此事,那几位施主也是有趣之人,竟半夜一同卸了门槛,一同把名字加了上去,留在了此处。”
一阵风刮过,石阶两旁玉兰花树哗哗作响,许久无人出声。
师太道:“好了,夜深了,贫尼便先走了,几位施主走前记得把门槛安回去。妙华,我们走吧。”说着便要走。
“是,师太。”
秋旻突然觉得这姑娘的声音有些耳熟。
两人走远后,秋旻问梁皖:“那位姑娘……”梁皖惊奇道:“你耳朵这么灵?她是张家的,就是之前张家送来逼婚的最后一个。”
“什么?”
“是啊。那天之后,她又来见了我一次,她说张家又开始准备卖她,还不如出家来的干净,求我帮她。我就小小的推波助澜了一下。”梁皖嘿嘿笑了笑。
…………
“宫宴居然会有商贾出现?”有贵妇发现了芸娘。
“听说还是陛下亲自下的帖子,这也太抬举了。”
“毕竟芸娘是梁家的人,陛下应该是给梁澈面子。”
“谁知道。”
她们的声音不大,却实在是多,芸娘耳力过人,自然也听见了,但她今日来此只是为了看看那棵树,这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影响不到她。
明月依旧带着面具,安静的站在角落里,隐于众人。
芸娘走了过去,低声道:“她们说那棵树不在这附近,现在去吗?”
“走吧。”
…
“昔日妙善师父真的就是在这圆寂了吗?”
“是啊,当年那场宫变死了那么多人,就连秋禾将军也陨于此,陛下特意请来一众高僧为他们诵经超度,秋禾将军不信神佛,但却与妙善师父交好,陛下便命她一并入宫,在准备之时,妙善师父突然自己跑了出来,在这被找到时已经圆寂了。”
“为什么?她那么年轻,这树有什么特别的?”
“听他们说,这棵树是当初秋禾将军与友人们一同植下的。许是突然悟了吧。”
“天呐。”
“好了,快走吧,误了差事又要挨罚。”
……
“我早该知道的,一心修行的人为何会突然想要一个婚约,做续弦都行,有了婚约又飞快解除毫不犹豫。”梁澈隐于附近柳树的阴影里,喃喃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相信自己尘缘已了,可以平静离去吗。”
一阵风吹过,一朵玉兰花被风吹落,砸到他身上,梁澈从衣上捏起花萼,看着那洁白的花瓣,微微皱眉:“但是,你修行就修行,为什么要利用我啊?我的名声也是名声啊……”
…………
芸娘瞧了眼日头,顺手从袖袋里掏出药盒,给明月递了颗药。
明月吃了药,静静看着那棵玉兰花树,玉兰花洁白无瑕,与它最初被植下时开出的花一般无二。
她突然笑了,笑得轻松,芸娘侧过头看她,明月渐渐停了下来,过了许久,她将视线从玉兰树上移开,转身开口道:“走吧。”声音不似平常沉静,而是轻快非常。
“不再看看了?”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明月便又转身走到树下,伸手接住了一朵落花,回到芸娘身边,侧首深深看了那棵花树一眼,没再说话。
无妨,我们马上就要重逢了。
…………
芸娘和明月回来时便远远看见梁皖秋旻萧楠哲围着一个少女正说着些什么,此时,梁皖的余光突然瞥见了她们,便急匆匆拉着那姑娘过来,芸娘这才认出这是李墨竹。
明月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曾见在梁府见过她。
梁皖松开她的手腕:“跟她们说也是一样的。”
“李姑娘怎么了?。”芸娘看她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柔声道。
李墨竹深吸了口气,“小女李墨竹,我没事,是墨瑶。”
“就是经常来找阿皖玩的那个姑娘。”芸娘给明月解释。又对李墨竹说:“出什么事了?我们能做什么?”
李墨竹道“适才,承恩寺的女师父们来讲经,走前说寺里需要刚及笄的姑娘亲身前往,为国祈福。皇后娘娘问为何要特特在此时说,那师父便答,这不是一般人就可以的,要高门贵女,才有资格代表全朝的同龄女子为国祈福。”
承恩寺,是国寺,选人为国祈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她们最后选中了墨瑶?”芸娘轻声问。
“是,墨瑶年幼时害过邪病,是承恩寺的一位老师父在她床边连诵三日经书才化解,今日来的人里,有当年跟在老师父身边的小师父,她认出了墨瑶,说墨瑶,早已半身入佛门,乃不二之选。”李墨竹眼中带着喜悦:“不日动身。”
“承恩寺远离京城,就连路程都要一月,更何况为国祈福,至少三年里,墨瑶都回不来了。”芸娘轻声道。
“所以?”
李墨竹声音坚定道:“接下来只有一桩事,订婚。是墨瑶与叶恒的事。”
为国祈福之人不可订婚。必须赶在懿旨发下来之前将此事了结。
芸娘问:“这件事你们交给谁了?”
李墨竹突然沉默,片刻后闭了闭眼:“叶恒。”
明月与芸娘对视一眼。
芸娘叹息一声:“既然相信他了,就继续相信下去吧。”
李墨竹点了点头,但眼中还是有藏不住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