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扬倒是不生气,只是觉得麻烦,姑且不说衣服,刚洗完澡又得再去洗一遍。
“没事,”他说,“衣服白色的,洗不干净,还是丢了吧。”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怪到了极点。
波折的一天结束后,熄了灯,吴子扬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小吴同学,”下铺传来江楠的声音,“你睡了吗?”
“没有。”
“我忘记问你了,今天大堂架空层上的是你吗?”
吴子扬沉默了一会,说:“嗯。”
过了一阵,他又补充道:“弹的很好听。”
江楠枕着手臂笑起来:“谢谢,你真有眼光。”
夜里静寂的校园被月光笼罩,阳台透进来微弱的光,地上映着窗外枝丫的摇曳。
清晨早读,那个话多的右桌又开始对他进行语言骚扰了。
“吴子扬,你教教我这道题嘛。”
“吴子扬,你要报什么社团?”
“吴子扬,你有女朋友了没?”
“吴子扬,有没有人说过你鼻子很好看?”
“吴子扬……”
吴子扬把她送来的一桌子小零食推了回去,道:“我不谈恋爱。”
女生不罢休,摆了摆手,道:“误会啦吴子扬,我只是关心一下新同学,没有别的意思。”
“好了钓鱼姐,别烦小吴同学了,”江楠的声音冒了出来,他走过来,双手撑在吴子扬的桌上,又道:“小吴都说了不谈恋爱,你去找别的帅哥吧。”
“钓鱼姐”似乎很不满,嚷嚷着:“我哪钓鱼了?江楠你还小,不懂别乱说,我已经跟十班那个渣男分手了,是他先绿我的……”
江楠“嘁”了一声。
“钓鱼姐”只好闷闷不乐地撇过头走了。
吴子扬抬眉看了看江楠,道:“谢谢。”
他拍了拍他的肩:“没啥,咱们是舍友嘛。”话音落,江楠又低头看向坐着的吴子扬:“话说,你不是刚转来吗,打算报什么社团啊?”
社团?似乎没有人跟他提过这个东西。
吴子扬撑着脑袋看他,“有什么社团?”
江楠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跑到一个女生旁说了什么,看样子应该是班长。
他拿回来了一个小册子,上面详细地介绍了X中每一个社团,上有天文下有地理,器乐武术样样不缺,各路社团,各显神通。
如果要说擅长,吴子扬最擅长的东西只有两个。
一是画画,二是打架。
因为性格孤僻,小时候在孤儿院里没有朋友,吴子扬每天就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画画,院长给了他一盒只有个位数颜色的蜡笔。
吴子扬一直与世无争,但他还是经常被别的小朋友指着鼻子欺负,甚至撕了他的很多画。
后来,年幼的吴子扬鼓起勇气给了那人一拳,那人顿时鼻血直流,哇哇大哭。再后来,长大一些,十一二岁时,他把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都揍了一顿,还因为这个差点把院长给气炸了。
于是在吴子扬眼里,任何讲道理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用拳头解决。
已经在艺术班学美术了,他就顺理成章的报了个跆拳道社。
下午放学后,他便按照江楠给的地址去报道了。
江楠就不一样了,因为没有什么别的兴趣爱好,每周社团日的下午下课后,他无处可去。
他的专业成绩在整个区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文化课一直是年级倒数,在班主任老刘的强烈要求下,他被迫在社团时间去学校二楼的自习室。
自习室自习室,就是自习的教室嘛。
谁规定了一定要学教科书?
江楠在耳朵上别了支笔,手里翻着一本从女同学手里借来的霸总文,正仔仔细细地钻研那书上的内容。
好一个“三分薄凉两分讥笑五分不屑”……
江楠挤眉弄眼,试图做出书上描述的表情。
对桌在画笔记的女生没忍住看了他好几眼,然后拍了拍身边背书的女生,示意她看对桌的男人,然后两个人用书掩面发出窃窃私笑。
不一会,江楠就被管理员赶出去了。
理由是影响其他同学学习。
江楠被管理员推着出了门,他本想开口解释,不经意的抬头却看见了从跆拳道馆回来的吴子扬。
江楠:“……靠。”
世界上应该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了。
看霸道总裁小说被自习室管理员赶出去,还被舍友抓了个现行。
看着管理员走回自习室中,江楠怯生生地扭头和他打招呼:“嗨,小吴同学,真巧啊。”
“晚上好。”说着,吴子扬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手中封面五彩斑斓的一本小说。
见他眯眼睛,江楠飞快地把书往身后藏,心虚地找话题:“你来这边干啥?你也要上自习室吗?”
“没,”吴子扬移开视线,“跆拳道馆那边需要人帮忙挪东西,我来教学楼看看有没有人能帮忙。正好,你现在有空吗?”
“啊有空有空!没问题!走吧!”
吴子扬诚心想说江楠看书口味重,但他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跆拳道馆外杂乱无章的堆放着自行车,天色渐暗,馆外的灯不太亮,丛中的蝉鸣显得异常大声。
两个身影忙忙碌碌地挪着车,把自行车都整齐排列在一侧,留出中间的过道。
“我先去陪我女朋友散步了,这里交给你们了。”社长朝两人挥挥手,然后匆匆消失在黑暗中。
江楠用力搬起一辆自行车,咬着牙叫:“简直压榨学弟啊!”
吴子扬没应他,只是继续苦干。
“小吴同学,”江楠放下那辆车,吃力地说:“今天的事,你知我知,千万别跟乔晨霖他们说。”
吴子扬:“什么?”
江楠沉默了几秒,又道:“自习室那事。”
吴子扬“嗯”了一声。
放下手中的重物,他轻轻喘息,又说:“你这么好面子?”
“也不是吧,”江楠答道,“就是感觉……好吧,我就是好面子,早知道不借那本书了。”
“学习霸总文学?”
微弱的灯光下,他似乎看见江楠尴尬地脸红。
江楠赶紧解释:“不是!我就,就…随便看看,”然后又小声地嘟囔:“谁知道让你给看见了……”
“嗯,放心,我不说。”
“爱看霸总小说是人之常情嘛!理解理解。”
吴子扬其实不理解,还是点点头,“嗯,对。”
“小吴,你真是个大好人,好人一定会有......”
吴子扬正等着他说完,他的话却像卡了机一样突然停住了。
天色早就完全黑下去了,光太黯淡,吴子扬看了半天才看清楚,江楠正锁着眉捧着左手。
“怎么了?”他走过去。
“…不小心划着手了。”
吴子扬看了看他的手,不大能看清,但他左手手心上黑乎乎一片,好像流了血,便说:“去校医室包扎一下吧?”
江楠笑起来:“哎,没事,小伤,我去洗手间用水冲一下,一会就好了。”
吴子扬看向他:“你们音乐生的手就这么不值钱?”
“不值钱,”江楠说,“一百块我就卖给你,只要一百块,保证每天帮你带早餐。”
“……我不收质量不好的货。”吴子扬淡淡地说。
让江楠——一个几乎全年都在迟到的人给他带早餐?
怕不是两个人都得被罚到教室外面去吃。
江楠犟不过,两人乘着月色,慢慢悠悠去了一趟校医室。
学校的小卖部就在校医室附近,吴子扬把他送到校医室后去买了两瓶水。
吴子扬坐在他旁边,把水递给他。
江楠接过水,另一只被缠着几圈纱布的手僵硬地伸到他面前,“好丑。”
吴子扬坦诚道:“确实。”
江楠沉默,然后默默收回了手。
两个人安静地靠在校医室外的椅子靠背上,默契的不再说话,夏夜里的少年总是燥热,椅子却冰凉凉的镇住了两颗炽热的心。
仰头看天,深邃的黑幕上挂着几颗星星,似乎离他们很近,但又模模糊糊的隐入了云层。
不知静了多久,江楠突然开口问:“晚修铃打了吗?”
“好像打了。”
他深沉地叹了口气:“一会老刘要骂咱俩了。”
“你都怪到我身上就好了,他应该不会骂我。”吴子扬拧开瓶盖仰了一口水。
江楠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亮着光的小点渐渐近了。
“小吴,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吴子扬:“?”
江楠伸手去拉吴子扬的手腕,然后以一种病号达不到的速度跑了起来,不对,与其说跑,不如说是冲刺——江楠一手小心翼翼地端在怀里,一手攥紧了身后人的手腕,在空旷的一楼飞奔。
吴子扬一脸茫然地被拉着跑,喘着粗气问他:“见鬼了??”
“见鬼了!”江楠没有回头看他,“真的见鬼!”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冲向楼梯口,三两下跨步上楼,一路不歇脚地上了四楼。
正喘着气,江楠用力拍了拍吴子扬的肩:“刚刚我看见…老刘了……那个…发光的小点…是他的秃头……”
“那你跑什么啊……”
江楠连连摆手:“你不知道…老刘管晚修特严…逮到不上晚修的都得写一千字检讨,还得……”
“你们俩跑什么!”
两个人齐刷刷地回头,脑袋光秃秃的老刘正站在楼梯旁边。
对了,老师有电梯卡……
江楠差点把自己气笑,他脸不红心不跳,极力克制自己的喘息:“刘老师!我们跑什么了啊?我刚带着新同学参观学校呢。”
“刘老师好,我们刚参观完楼梯间。”吴子扬也很是镇定。
老刘眯着眼看他们:“那我刚刚看到什么了?”
江楠打了个哈哈,道:“哎呀,老师您看,都那么晚了,应该是您眼花了吧,您辛勤一整天,回去该好好休息了。”
吴子扬跟着他点头。
“你小子带坏新同学是吧?”老刘作势要打江楠,又忽然看见他缠着白色纱布的左手,“哟,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
江楠把手往身后藏:“没啥呀,小伤而已。”
吴子扬也道:“刚刚他在社团帮忙,不小心碰伤的。”
老刘只好无语地摸了摸没两根头发的后脑勺:“过两天军训,你又能偷懒了啊江楠。哦对了,吴子扬,你跟我来一趟,转学手续还有些资料没填好。”
江楠见状,赶忙准备跑路,“那老刘我先回去了哈。”
“去吧,晚修看看书,别老趴在那睡觉。”老刘叮嘱完,就带着吴子扬往办公室走。
“吴子扬啊,”他边走边说,“你家是住学校附近吗?”
吴子扬点点头,“是,就在旁边的学区房。”
“这么近怎么不走读?”
“我姐怕我一个人不安全。”
老刘若有所思“哦”了一声,又道:“你父母呢?我看那资料上写,你的监护人是……姐姐?”
吴子扬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没有父母,姐姐领养的我。”
老刘推开办公室门的手微微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领着吴子扬走到了桌前。
他坐下,在书和纸张胡乱摆放的桌面上找着资料。翻来翻去,终于在一沓白纸里找到了转学手续。
他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黑笔,正抬头欲语,然后匆匆站起来搬了个小凳子过来:“来,坐。”
吴子扬低声道了句谢,坐在老刘旁边,从旁边看,比老刘高了一个头。
监护人那一栏只写了“应烟尘”一个名字。
老刘问:“你由姐姐一个人抚养吗?”
“没,我有两个姐姐。”
老刘有点没听反应过来:“什么?”
吴子扬淡声道:“是两个监护人,还有一个叫宋珈。”
老刘还是一脸茫然,他站起来喊前面坐着办公的同事:“小芬,你听懂了吗?”
小芬回过头来,扶了扶细框眼镜,声音尖细扎人:“哦,同性恋吧。”
老刘又低头看了看坐在板凳上的吴子扬。
吴子扬点了一下头,“对。”
老刘缓缓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坐了下来,在监护人那一栏补上了“姐姐:宋珈”。
吴子扬对于老刘的表情感到奇怪,同性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至少他从被领养开始,没有见过一个人说他的两个姐姐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