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被起床铃喊起来后,江楠光顾着背着包去校医室换药了,直到他拎着一袋早餐卡着上课铃到了教室,才发现吴子扬还没来。
215的四个人中,吴子扬每次都是最早到教室的,这回就连江楠都到了,吴子扬的座位还是空着的。
江楠在教室的位置靠边,但是在第一排,坐在前门口。
那个位置被他们称为“危险领地”,因为许主任每次路过十九班都会抓一个上课睡觉的幸运儿,那个人就是长久坐在“危险领地”的江楠。
老刘似乎对江楠坐在“危险领地”情有独钟,每个月换一次座位,怎么换,江楠都坐在那,万年不动,江楠坐在那都快长草了。
“江楠!站起来!”
许主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江楠痛苦地把头从臂弯中抬起,然后慢悠悠地站起来。
许主任也不想再把他揪出去骂了,不论说了多少遍,江楠永远死性不改,他只好带着一身气愤走到隔壁班揪出一个睡觉的同学来骂。
江楠靠在墙边,仰着头继续睡。
“江楠,江楠。”
有个人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眯着眼睛,辨别出那是白衾的声音,“干嘛?”
白衾从桌肚子里捞出一包薯片,偷偷递给他,江楠警惕地看向讲台上的老刘,然后淡定自然地伸手去薯片袋子里拿,仿佛在做地下交易。
“江楠。”
老刘犀利的目光吓得江楠停止了咀嚼。
腮帮子里全是嘎嘣脆的薯片,但他不敢咬了,说起话来也别扭得不行:“老刘,您喊我啊。”
“出去。”
“好嘞。”他答应的干脆,走之前,又捞了一把薯片。
站在教室外面只能蹭一蹭门缝里漏出来的空调风,凉丝丝的,在外面的高温环境下尤其清爽,可惜只有这么淡淡的几缕,他靠着墙才能勉强降下一点体温。
南方的高中走廊总是迎着太阳,清晨的走廊泛着柔光,不远处的楼梯口出现一个似乎在发光的身影。黑白的校服短袖长裤显得那人高高瘦瘦的,单肩背着白色的包,一手拿着一杯豆浆,另一只手攥着几张讲义。
江楠朝他招手。
“早。”吴子扬淡漠地应他,伸手去推教室的门,却被江楠的手拦住了。
江楠看了看他手上的讲义,又看向他:“小吴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
“有点事。”
吴子扬说话好像一直都很简略。
江楠没有放下手,只是直视他的眼睛,吴子扬也毫不避讳地看着他:“怎么了?”
“打铃后早餐别带进去,会被老刘骂的。”
吴子扬“哦”了一声,然后跟他并排站在一起。
江楠看着他长叹一口气。
吴子扬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豆浆,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江楠平和道:“手挺好,我偷吃零食被赶出来了。”
他有点想笑:“站多久了?”
江楠胡乱地抓了一把蓬松的头发,“刚出来。”
吴子扬仰了仰头,看见身边的教室门是透明的,他再往边上挪一挪就可以看见里面。
他瞥着身侧的江楠,“这门玻璃的,老刘不会看到我吗?”
江楠摆摆手,一脸无所谓,“怕什么,他眼花。”
两个人靠在墙边看楼梯口的晨光,听着教室里被掩去了一半音量的课,江楠忽然打破宁静:“那个,我能知道,你说的有点事是啥事吗?”
吴子扬看着他没有说话,正在江楠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开口道:“跟心理老师聊天。”
“心理老师?你还好吧?”
吴子扬“嗯”了一声:“没事。”
他想了想,小吴看起来也不像是心理有疾病的人啊……
江楠蹙起眉,又说:“是刚转过来不太适应吗?以后除了学习上,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的。”
吴子扬点点头,话题滞在了这里,片刻后他又开口问:“那个,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江楠顿了顿,看向吴子扬。
吴子扬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明白了答案,补充道:“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我觉得,能接受。”
吴子扬惊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给出这个回答,又问:“那你觉得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江楠摸了摸脖子:“啊?这个……我想想,”他停住了许久,然后冒出一句:“牵手,拥抱,接吻,还有……那什么,其实都能接受吧。”
吴子扬看向他:“不觉得奇怪吗?”
江楠摇摇头:“不奇怪。”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无非性别不一样,都是爱,爱有什么奇怪的?”
爱有什么奇怪的?
爱没有什么奇怪的。
江楠转脸看向吴子扬,笑了笑:“你是吗?”
“……”
吴子扬好像被问住了,耳廓里蝉鸣混杂着教室里的声音,然后打响了下课铃。
他说:“我不知道。”
教室的前门被推开,挤出来了好几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女生,匆匆往楼梯口跑。
江楠不再看他,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没事,也不重要。我先回去了奥。”说完,他转过身往教室里走。
吴子扬站着没动,目光徘徊在楼梯口的尽头。
在吴子扬转来之前,215的成员都有相同的饭搭子,就是另外三个舍友。但自从宿舍里有一个办走读去了,床位替换成了吴子扬开始,大家的饭搭子都变成了另外两个舍友。
——吴子扬独来独往,一个人打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回宿舍,江楠注意到他的每一次,他都是一个人。
周五的中午放学后,人群一窝蜂的冲向食堂,住宿生都要尽早回宿舍收拾行李,下午就可以回家了。
“白衾呢?”江楠背上黑色书包。
乔晨霖戴着蓝牙耳机埋头收拾着书包:“他不是去小卖部帮忙了吗?今天早上他妈妈来找了一趟,说是有东西要搬。”
X中的小卖部是白衾家里开的,小卖部开得很大,校外还有不少连锁的。
江楠回过头,视线在教室里找到吴子扬的座位。
他又是一个人坐在那。
戴着白色的有线耳机,低着眉把书往包里放,教室里咯吱转动的风扇恰好送来一阵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
简直像青春校园剧男主角。
江楠在心里啧啧惊叹,然后想到了什么,喊了他的名字:“吴子扬。”
他看过来,撞进他的视线。
江楠顿了顿,开口问:“一起吃饭吗?”
吴子扬说:“好。”
乔晨霖惊诧地抬头看江楠,黑框眼镜都快跌下来:“你刚刚约谁了?”
江楠:“?”
江楠:“吴子扬啊,咋了?”
乔晨霖皱着眉又低下了头,继续收着笔袋:“你约他干吗啊?感觉跟他坐在一起吃饭,特别有压力。”
江楠没问也知道了,吴子扬转学过来已经一周,在班上除了他江楠,应该任何一个人和他单独相处过,甚至除了座位边的几个人和同宿舍的人,他几乎没有跟别的同学说过话——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和江楠单独待在一起过。
江楠冷笑了一声:“你要是不乐意就找个对象去,我以后就再也不会拉你一起吃饭了。”
乔晨霖痛苦哀嚎:“你这不为难我吗……”
不出意外的,在食堂的全程都没有人说话。
吴子扬不说话是出于习惯,江楠不说话是因为忙着吃饭,乔晨霖不说话是因为他不敢吭声。
江楠透过透明的塑料挡板看见吴子扬的盘子里全是清淡的菜,什么豆腐啊,菜叶肉片啊,一点红色都没有。
江楠忍不住问:“你这样吃不会觉得没有味道吗?”
吴子扬瞥眼看了看他,说:“不会。”
江楠放下筷子,然后匆匆走开了,只留下乔晨霖和吴子扬面对着面。
乔晨霖死死低着头,一头棕黑色的卷毛几乎要扎进盘子里了。
吴子扬也埋着头,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盒炸鸡,是被人丢过来的。
吴子扬:“?”
他抬眉,看见江楠把饭卡揣回兜里,笑嘻嘻地看着他坐下。
“咋了?”吴子扬手里还捏着筷子,扭头从透明的挡板中看他。
“请你吃。”江楠笑嘻嘻地说。
吴子扬把一盒炸鸡推回他的面前:“不用。”
江楠拦住他的手:“我就看不惯你吃的比我健康,请你了。”
乔晨霖僵硬地看着对面坐在一起的两人,憋不出一个字来。
“不用了,我不吃油炸。”
江楠白他一眼:“你不是舞蹈生也不是体育生,饮食追求那么健康干嘛?我看你光吃这点真的不会饿死吗?”
吴子扬无奈地喝了一口气:“不会,油炸吃多了智力会下降。”
每晚都吃油炸方便面的乔晨霖:“?”
讲道理就讲道理,怎么还不忘内涵我啊!
因为两人在食堂的这一套“太极拳”,回到宿舍,趁吴子扬去洗澡时,乔晨霖从床帘里冒了出来,下床逮住了正要去接水的江楠。
乔晨霖语气冷冰冰:“江楠,你跟新同学看起来关系很好啊?”
江楠带着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看他,本转过身不想搭理,思索片刻又转了回去。
“没有啊,我身为215舍长,当然要关心我的舍友了,更何况人家刚转来,肯定得多照顾着点。”
听到这席话,乔晨霖才松了口气。
江楠感到奇怪:“怎么了?”
乔晨霖神秘兮兮地瞟了一眼白衾的床位,深蓝色的床帘紧闭,又道:“白衾因为这事难过了好久。”
江楠:“?”
乔晨霖不顾江楠一脸疑惑,继续小声地说:“刚刚我从小卖部回来,你跟吴子扬还在散步,我一进门就……”
床帘“哗”的一声拉开了,白衾红着眼瞪着乔晨霖,乔晨霖立马不再吭声,转过身去找衣服:“我要洗澡了。”
一套操作一气呵成,留下江楠一人茫然。
白衾悄悄看了江楠一眼,在两个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立刻移开了视线,道:“你别听他瞎说。”
江楠看他一大男人委屈巴巴地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枕头,眼睛跟哭过了似的,就忍不住问:“不是吧,你哭了?”
白衾偏过头:“没有,别胡说啊。”
江楠忍住不笑,又说:“我没喊你一起吃饭,你生气了?”
“不是。”白衾一把拉起床帘。
“你……”江楠正想说什么,余光看到了吴子扬。
他刚回来,手里还拿着换洗的校服,一条毛巾挂在脖上,发梢还带着水珠。
“吵架了?”吴子扬问。
江楠无奈地坐回床上,从枕头底下抓出一本漫画书:“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乔晨霖匆匆拿着衣服去了浴室,远离了这场争执。
夏天的中午总是炎热,地面仿佛滚烫的热锅,回到宿舍洗完澡就可以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江楠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和白衾的并排放在宿舍门口,接受室外阳光的洗礼。
吴子扬随便两下收拾了东西,他的东西极少,一个书包就可以搞定。
等到吴子扬放好包再回过头看去时,江楠正蹲在白衾的床边絮叨着,时不时掀开他的床帘看一眼。
吴子扬就直接开门出去了,在正午的暴晒下走了一趟操场,这个时候的操场总是空无一人,他可以戴着耳机哼歌,闭眼去用身体感受阳光的每一寸。
再睁眼时,刺眼温热的光让他伸手遮了遮,却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嗨,同学。”
吴子扬停下步子回头看去,那是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同学,手里正捏着一部手机。
她笑眯眯的,但语气有些紧张:“同学,可以加个微信认识一下吗?我是高一三班的……”
他连耳机都还没摘下来,后面几个字自然也没听清。
吴子扬看着她沉默了几秒,道:“抱歉,不加陌生人。”
那女同学有些尴尬地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走了。吴子扬这才注意到,他身后一下出现了好几个女生,也许是他一直戴着耳机,没有听见有人走近的声音。
他认为这种行为很无趣,而且没意义。真正对你有好感的人,自然会主动来找你的,不需要你做出什么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