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颂还在为她为什么忽然同意了而愣神,就看见温聆已经越走越远了。她忙出声喊住她,“等会下课前还要集合的。你走这么远,待会听不见哨声了。”
温聆果然停住了,她左右看了看,最终定在某处,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那边有一棵能三个人抱一圈的大叶榕树,垂落的气根像胡须一样,误以为是树上了年纪。枝干顶起一片的茂密绿叶穹顶,仿佛能将整个天空都挡住。树下有一张长长的石椅。
石椅可以坐两个人,温聆走过去,在左边坐下,把右边空了出来。
余颂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两个人中间空了很大一个位,勉强还能塞下一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隐约能听见头顶有清脆的鸟鸣。远处的篮球场传来欢呼声,应该是有人进球了。
余颂正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温聆忽然开口了,“所以你要问什么。”
“呃......”余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实说道,“我还没想好。”
两人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这次的余颂先忍不住,她问道。虽然这听起来就不像是采访该问的问题。
但是过了一会,温聆还是回答了,“画画。”
“这样啊,我也喜欢。”
她说话时,忽而地风起,吹来了几片掉下来的有大有小的叶子,先后掉在地面上发出很轻的“嗒嗒”的几声。其中还有一片碰巧直直地掉在了余颂的头上。
余颂吓了一跳,紧张又慌乱地摸着头顶,动作有些滑稽。
温聆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夹在风里,余颂只听到隐约,也不知是不是风声。她求证般的朝她看去,但只看见一脸漠然的她。
大叶子被余颂弄得掉在了两个人坐的石椅中间,好像一条分割线。
余颂伸手想要拿起来,没想到温聆似乎也是这个想法,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伸手,然后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一起。很轻的一下,连体温都没感觉出来,温聆却如同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于是这片树叶就归余颂了。
“你要吗?”余颂拿着树叶问道。
“不要。”
“好大啊。”余颂细细地端详着这片有她的脸那么大的树叶,对着高高挂起的太阳举起来,在光照下能清晰地看见叶片上细密而交错的脉络。
“嗯。”温聆的目光扫过那片树叶,又很快移开。
“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鸟屎。”
余颂说着,边专注地将树叶沿着中间对折,然后手指一戳,从中间的一处穿了个洞,再顺着周边一点点地撕开。
过了一会,温岭听见了余颂喊她。
“温聆。快看我。”
温聆侧头,看见了用那片树叶挡住脸的余颂。
树叶被她扣了三个洞出来,那双含着笑的眼睛漏了出来,棕色的瞳孔温柔的如一汪春水。但是本应该漏出嘴巴那处洞里,能看见的却是她的下巴。
她做了个树叶面具。
“好丑。”温聆有些嫌弃地说道,“你有这时间,不如快点想好要问我什么。”
“哪丑了。”余颂拿下树叶面具,不甘地递给温聆展示着,“你看看这精致的做工,买都买不到。”
“根本没有人会买。”温聆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接了过来,“好丑。”
余颂在她话音落下时忽然站起来。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眸中隐约多了一丝慌张。她动了动唇,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余颂就已经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最后她在塑胶跑道边上站定,附身捡起一片和温聆手上差不多大的树叶,还回过头来像展示战利品一样对她挥了挥。
温聆悄悄松了口气,刚刚的担心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提着的心已经放了下来。
她在担心什么。
温聆后知后觉。
她看向余颂的方向,她正在走回来,有一道光线落在她的发丝上。
“看我又找到了一片。”余颂重新在旁边坐下,手里捏着叶柄转着树叶,“我也给你做一个。”
她故意把三个洞都弄的又圆又大。
“还不如刚刚那个。”温聆一只手里拿着她新做的树叶面具,一只拿着最开始的那个。
余颂看她一眼,浅浅一笑,“你刚刚说那个丑。”
“......这个更丑。”温聆不愿意接过。
“好吧。”余颂叹了口气,语气里隐隐有些失望,“我特地给你做的。”
莫名的,温聆坚定的心动摇了,最终她朝着余颂的方向伸出了手。
好奇怪,她好像拒绝了不了余颂。温聆捏着叶片出神。为什么呢。
余颂开心地看着她拿在手里,期待地说道,“你快试试啊。”
温聆没什么反应,只是手微微动了一下。过了几秒,像是做了什么坚定的决定一样,她抬起手,将树叶面具对准了自己的脸。
能闻到一股太阳晒过树叶后,混着微弱泥土的枯味。
在两个圆圆的洞里,她看见了凑到她面前的余颂。
余颂“噗”地笑了一声。
她的脸很小,能完全被叶片挡住,只将眼睛和嘴巴从三个大洞里漏出来。因为余颂故意的手笔,看上去傻傻的,又有些莫名的可爱。
温聆拿着树叶面具的手迅速放下,“不好笑。”她板着脸。
“其实挺好看的。”余颂笑着道,但是后续的声音□□场上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哨声,打断了。
“哔——”
余颂循声望去,仔细地看了看,在人群里找到了叶思雨,“是我们班。怎么这么快就集合了。”语气里明显带着失望。
她将手里的树叶面具放在了石椅上,看样子是没打算带走。
温聆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和她放在了一起,只是手里还捏着叶柄,似乎有些舍不得。但是看着余颂走了,她便收回了手跟了上去。
集队后再次解散,余颂只是一闪神,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温聆不知道又去哪里了。
“你在找谁?”谢斯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没什么。”余颂将目光收回。
“走啦。”谢斯雨说着,就拉着她走,“去小卖部。”
走了一段,余颂回头又看了一眼操场,人很多,但是还是没有看见那道期待的醒目身影,反而看见了追上来的叶思雨。
她们两个人还在说着温聆。
“我就说温聆很好看吧。”
“是有点。”
哪里是有点了,明明很好看。余颂默默地想,脑海里闪过刚刚温聆带着树叶面具的模样,一丝笑微微在脸上显现。
因为离三个年级的教学区都远,虽然是下课时间,但是小卖部里并不是很多人,多半都是刚上完体育课的。
超市里有空调,放大了一股难闻的汗味。余颂皱着眉挑了瓶水,经过零食区时顺手抓了几颗糖。见谢斯雨和叶思雨还在选,便先去结帐了。她受不了这个味道。
收银区已经有一个人在那了。余颂看了一眼结帐的人,发现居然是温聆。
余颂走到她身边,鼻子里灌入了她身上的淡香,“嘿!好巧。”
“嗯。”温聆应了一声,还是那样,没多少感情,付了钱就毫不留情地走了。
余颂撇撇嘴。
“一共七块。”
阿姨将余颂买的东西扫了码,用塑料袋装了起来。余颂从校裤口袋里摸了摸,手一下子顿住了。
完蛋没带钱。
“阿姨你等我一下......”
余颂尴尬地笑了笑,正要转身去里面找谢斯雨帮忙。
然后一只纤细的手忽然从旁边伸了出来,给阿姨递了一张十元的钞票。
是温聆。
“温聆?你不是走了吗?”余颂愣愣地问道。她可是看着她头也不回就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温岭接过找来的钱,又是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
余颂看着她运去地身影,有些凌乱。
先不说她给她付了钱的事,她没记错的话,温聆现在走的方向......好像是操场吧?
回到教室时余颂果然没看见温聆,直到上课铃响第二次时,后面才传来拉椅子的响声,余颂才放下心来。
余颂趁老师不注意,把一张折起来的便签和两颗糖放在了温岭的课桌右上角的书上。
温聆将糖放在一边,打开了便签。
里面是七块钱,还有用清秀的一行字:谢谢你。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比心小人。
温聆的眉毛不自觉地弯了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
她将便签小心翼翼地夹进了画本,拆了一颗糖。糖是橘子味的,不过有点酸。
窗外,金色的太阳光线隐约变深了,缓缓向暖橙色转变。余颂从广播站出来的时候接近六点了,天空浮现着一层鲜艳的红,和橙黄色搅在一起,傍晚用最昂贵的颜料毫不吝啬地用来给天空上色。
西斜的光落在走廊,将余颂的影子拉的老长。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粗心的值日生给窗帘留了一条偷看的缝。
余颂从后门进的教室,经过温聆的座位时,她停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打量温聆的课桌,她整理的很整齐。和大家一样,她也会把常用的书放在桌上一角,除了主科的书,还夹着几本不一样的画本。
想起了温聆说过自己喜欢画画。不知道她画的怎么样。余颂想着,忍住自己的好奇不去翻她的画本,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天空的颜色在她到家时已经快转黑了,风里带着一丝凉意。晚霞退场,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属于黑夜的主场。锦南的四季并不明显,快九月末了气温还是如同夏季,只有傍晚时大地的温度才降一点。微妙的时间流逝也在改变,一点点地过渡,然后在某天忽然就要套上外套了。
开了门,笼罩着一层暗蓝色的家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余颂很喜欢这个时刻,喜欢隐藏在黑暗的神秘而又静谧的蓝。
把没有任何消息的手机往旁边一放,书包也随意一丢,余颂窝进了沙发里,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天花板发呆。脑子空空的,耳朵里分外宁静,其实内心早已是混沌一片。
她想干些什么,又不知道干些什么。迷茫之际,于是决定等带黑夜降临。
不知道是隔音不好,还是邻居的说话声太大,余颂听见她扯着嗓子喊着自己的女儿吃饭。然后就响起不耐烦的回应。
听着隔壁传来的碗筷碰撞声,余颂改变了主意,重新坐了起来,慢悠悠地走到了厨房。
打开时冰箱亮起的灯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铺上黄色,看上去没有那么冷漠。
里面还剩下两个鸡蛋和一盒生菜。
余颂给自己简单地下了个面,把鸡蛋和生菜也都放一起煮了。也不追求很好吃,对她来说吃饱了就行。
吃了上顿没下顿。
看着空了的冰箱,余颂脑海里莫名浮现了这一句话,忽地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笑声在只有她自己的客厅里格外清晰,是她一个人的自娱自乐。
窗外,她最初决定等待的夜幕已经降临,路灯早已亮起,外边的街道上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只是这喧闹与她无关。
余颂把客厅的灯关掉,视觉突然从光明切换到黑暗里有些受限,但是过会便适应了。路灯折射进来,看见她靠在了墙上,看不清表情。许久,她才转身回了房间。
今天的作业不多,她很快就写完了,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
甜甜的味道溢满在口腔,还有很浓的橘子味。
这是她很喜欢吃的糖,虽然只有橘子味的,但是有甜的也有酸的,包装上也没有任何提示全是随机,吃到什么跟开盲盒似的,而且味道也不赖。
余颂忽然想起了温聆。
不知道她吃的是甜的还是酸的。她现在又在干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