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刚冒出头来就迫不及待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那明亮的金色裙摆就这么随意地铺在大地上,丝毫不担心会沾上灰尘。
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清爽,晨风一吹,混着浓浓的桂花香,却不见桂花树。
一道身影从旁边的巷子里窜出来。是个女生。
女生身上穿的是墨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校服,白的那块已经染上了阳光的暖色,还有些许落在她的发丝上,一跳一跳的,连着她胸口处的“锦南一中”四个字也闪着光。
往前几步,女生在一棵叶片开始泛黄的高大木棉树下站定,似乎在等人。现在是九月底了,就等着满树的叶子掉光后,木棉花就会开出来,到时候一棵树上跟挂满了灯笼似的,洋溢着春的喜庆。
女生的目光显然不在这棵木棉花上,而是盯着不远处的一道紧闭的亮银色不锈钢门。
然而过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出来,女生终于忍不住了,抬头仰望着那些密密麻麻,栏杆有些锈迹的紧闭窗户,深吸一口气:
“余颂——”
此时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人们,没有人会觉得少女扯着嗓子喊人在这条街上很突兀,反而会被马路上快速驶过的汽车盖住声音,让人觉得其实也不是很大声。
“来了来了。”
说话声伴随着“吧”的一声,那道亮银色的门开了,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少女从门后走了出来,从暗处走进了光里。她的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和晨光一起搅碎。
“抱歉抱歉,肚子痛蹲了一会。”余颂合上身后的门,快步走了过来。
“你真的慢死了。”谢斯雨抱着手,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我可是等了十多分钟了,补偿我。”
“我会的啦,请你吃早餐得了吧。”余颂笑嘻嘻地说着,“实在是抱歉咯。”
谢斯雨这才“哼”了一声,勉强同意,“这还差不多。”
两人一起走着,虽然才六点,但是路边琳琅的早餐店已经俨然是一副热闹样,各个年龄段的人都能在这里看见,像一个小型菜市场。
耳边里一会是叉烧包,一会是糯米鸡,一会又是瘦肉粥,被人群推搡着的耳朵里乱糟糟的,让余颂又犯了耳朵疼的毛病。
“你还好吧?”谢斯雨见她皱着眉,关心地问了一句。
余颂揉了揉耳朵,“嗯,还好。”
最前面的蒸笼滚滚的冒着白烟,一男一女两个老板忙得不亦乐乎,还有个上了年纪的阿婆打了个鸡蛋在米浆里,推进去蒸笼后,从最下面抽了一盘,蒸汽模糊了她的脸,阿婆也不怕,拿起小刮刀开始刮着黄白相间的肠粉,看见余颂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这个点还这么多人。”很快余颂就拿着两个塑料袋,吸着老板送的豆浆,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缓了口气,“太挤了。”
“就是啊。”谢斯雨手里拿着包子,也不怕烫,剥了底下的纸就吃了起来,“哇好烫。”
余颂的嘴没有她那么抗热,一边走着,一边等包子凉,刚好在公交车来到时吃完。
“......学生卡。”
滴的先后两声,电子女音响起。
“果然没位置了。”先进入车内的谢斯雨惋惜地看了一眼四周,除了有和她们校服一样的,还有红色、黄的……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已经坐的满满的了,“都怪你。”
“哎呀,我也不是故意的。”余颂无奈地说道,“反正就几站,站着吧,也能看风景。”
说话间,公交车车门已经关上,慢悠悠地远去。笔直地走了一段,又拐几个弯,就进入了一条像字母“C”状的单向车道。
两边是一连排金绿色的,挺的笔直的,像一把把撑开的大伞一样的小叶榄仁。
公交车就驶在树阴间,车内偶尔眀,偶尔暗。余颂那双细长的眼眸也随着光影舞动。
她的眼睛是很好看的,瞳孔是棕的,是很温柔的颜色,像包容的水,也似自由的鸟。谢斯雨第一次见余颂是在初一的时候,因为好奇为什么未成年可以打工,她多看了余颂几眼。
那时的余颂没看她,垂着眼擦着她们这边的桌子,工作服里穿的是洗的有些发白的T恤。她虽身型消瘦,但是眼神是有光的,满是倔强和坚定,还带着一丝与命运较劲的狠,谢斯雨觉得,也正是这一丝的不屈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谢斯雨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看向路旁在外一点的湖。湖是不规则的,这条路就是顺着湖的形状而修建,有点像一个往右边躺着的葫芦。
阳光透过叶缝零零碎碎地晒在柏油路面上,也刺穿湖面上那一层淡淡的雾气,原本蓝色的湖面像盖了片薄薄的金纱,每一下涟漪都镶着光,于是这片湖就成了光点沸腾的舞台。
谢斯雨看着那些光点,她忽然觉得余颂也像那光,哪怕废土里也能肆意发扬。
公交车继续往里走,路边的人行道上人也多了起来,是清一色的墨蓝色校服。有说有笑的成群结队里洋溢着浓郁的青春气息。余颂看着飘过的风景,脑袋放空。
两个人在“锦南一中站”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左右种着一棵木棉花的宽阔校门口,和湖面上架起的石桥相连,能看见陆续有学生从桥那边过来。
车辆不能过桥,因此公交车要继续往前开,绕着湖走一圈,从对面回到主干路上。
和这边种满了小叶榄仁的路不同,对面一条路都是异木棉。进入秋季,能看见树上已经有花苞了,用不了多久,对面将成为一条极美的花道。
两条路各有名称,小叶榄仁的叫南宜路,异木棉的叫西相路。
可以说锦南一中是整个锦南地理位置最好的。当然,这学校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的。
现在其实还早,两人刷了脸进入学校后,教学区里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各个年级的学生。走进高二教学区,再走上三楼,她们在转角就要分开了。因为她们不同班,余颂在三楼的七班,谢斯雨在四楼的十一班。这个路顺不了一点。
余颂回到班级的时候人不多,闲聊的闲聊,赶作业的赶作业。她只是在位置上放下书包后,就朝着教室后面走去。
这个月的黑板报再过一个星期就要交了,作为宣传委员的她得尽快完成。这也是她这么早就来教室的原因。
“你画这么多了啊。”
余颂专注地画着,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到身边。听到声音后才转头,是和她一起负责黑板报的沈祈。
她才发觉此时教室里已经多了不少人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早啊。”余颂打了个招呼,给她递了根粉笔,“下周就来人检查了,再不完成咱就得挨批。”
“说的也是。”沈祈接过笔,笑道,站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画了起来。
没多久,早读铃声就响起来。而画黑板报的好处也体现了出来:她们两个人不需要早读。
余颂这边要上蓝色的板块已经画完了,在她附身刚想要换一支另一种颜色的笔,余光就瞥见教室的前门开了。
一个素未谋面的女生走了进来。
原以为是班主任的她忍不住好奇地将目光移去,也就是这一眼,让她短时间内再也移不开了。
窗外的晨光似乎也在好奇进来的是谁,偷偷地从窗户里探出个头,却不小心将自己暴露,留在女生精致五官上的那一抹淡金色就是最好的证据。
她的身形轮廓也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像仙女的光环。让余颂的心跳猛地空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全身,像是触了电般酥麻。
“看啥呢。”
余颂正看的愣神,沈祈的声音就将她唤回了回来。她也才发现自己握在手里的蓝色粉笔已经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转学生吗。”沈祈自然也看见了前门的女生。这并不难分辨,她身上的校服比其他人明显亮了几个度。
教室里的读书声相比一开始减弱了不少,还夹着一两句闲话声。显然大家都对这名女生很好奇。
“应该是吧。”余颂说着,又忍不住偷偷看了那名女生一眼。
她的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要接近她,认识她。
班主任随后也一起进来了。她走上讲台,那女生跟着她,安静地站在一旁,对于那些打量和好奇的目光丝毫不怯。
也许是因为全班站着的就只有她们四个,余颂感觉到女生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转过身,假装不在意,但是竖起了耳朵。
“好了,先安静一下。”
班主任敲了敲讲台,就等着她这句话,教室里剩下的最后一些参差不齐的读书声就消失了。
“给大家介绍一下来到我们班的新成员,温聆同学。”
班主任话音刚落,班上就已经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
“我叫温聆。”温聆淡淡地开口,声音清清冷冷的,像敲在深山石头里的泉水,很好听。
班主任递给了她一只水性笔,温聆会意,转身在身后的白板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很好看。余颂回过头看着那两个工整有力的字,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遍。
“温聆同学因为个人原因晚了半个月入学……”班主任继续说着,但余颂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下去了,最后只听到温聆的位置被安排在了离她不远,就在她的斜后方。便有些激动和暗喜。
“别看了,快画啦。”一直在专心画画的沈祈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余颂,催了她一句。
“哦。”余颂收回思想,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忙换了只新粉笔重新画了起来。
红色的粉笔灰簌簌地落在指尖,很快她的手指就变成了红色。
“我说,你在干什么。”
背后忽然响起沈祈的声音,给满脑子是温聆的余颂吓了一跳,她手上一抖,粉笔在黑板上折断,又断了一只。
余颂蹲下身捡起粉笔的另一半,一边说着,“还能干什么,画画啊。”
沈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抬头自己看看你画了什么。”
余颂闻言,正奇怪她为什么这么说,捡起笔后转头去看了眼自己刚刚画的地方。下一秒,她的脸上红了一片。
因为她根本没画什么,而是在上面写了“温聆”两个大字。余颂快速地抓起粉笔擦,把那两个字擦了个干净。
“你真的没事吗。”沈祈有些担心地问道。
余颂淡定的肯定地回答道,“我真没事。”
“那你没事写人家名字干啥。”
“哎!”余颂一下子慌张起来,“你说出来干嘛!”
虽然有读书声,但是温聆现在坐的位置离她们这里也不远,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余颂趁机瞄了一眼对方一动不动的背影。
应该……没听到吧。
离早读结束还有十分钟,余颂抹了抹手上的粉笔灰,明明只是在手上停留一会,就有了即使擦掉也还留下浅浅的一层。也像温聆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
上课回座位,经过温聆的时候,余颂下意识瞥了一眼,她看见温聆似乎是在画画。
无聊的数学课上,余颂压低了声音对着自己同桌叶思竹说道,“镜子借我。”
叶思竹在睡觉,闭着眼睛,手在课桌上一什么摸索,摸到一个硬物后也不看,就直接拿给她。
余颂拿在手里一看,是散粉。她叹口气,往叶思竹桌上看一眼,索性自己拿了。
她把镜子放在自己面前,微微朝着温聆的方向,用书撑着,这样子就不会倒下。
从镜子里她能看见温聆低着头,柔软的发丝飘在肩上,她垂着眼,余颂忽然冒出了想要去看看温聆眼睛的想法。
“余颂。”
余颂正看的入神,忽然被叫到了名字,慌忙从镜子上抬起头来。
“别老是低头,我讲的时候看黑板,还有把你同桌叫起来。”
余颂应一声,把叶思竹拍了起来。她不知道,温聆的目光在她桌面上停留了一刻。
之后的大课间余颂也没有去,继续留在教室画黑板报。粉笔快用完了,沈祈去了办公室拿新的,因此现在的教室就只有余颂一个人。
她抬起手画久了就会酸,余颂便画一会甩一下手放松,甩着甩着,一个不小心,她捏着的粉笔就被她甩飞了出去。“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弹了出去。
余颂赶忙蹲下身去找。
“你找这个吗。”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余颂一怔。
这声音,不就是......
她转头去看,果然是温聆。
而她要找的粉笔此刻就在她的手上,余颂的目光有些意外。这次的粉笔居然没有断,还是那个长度。
温聆俯下身将粉笔递给她。
“谢谢。”余颂接过粉笔,站起身。
温聆没有说话,越过她就要回到座位。
“那个。”余颂脑子一热,叫住了她。
温聆停住了脚步,但是没有回头。
“我叫余颂。”
她听见身后的余颂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