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唐微微一笑：“年轻人有闯劲啊，而且他办到了所有人都办不到的事情。”
王景唐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轻轻推到周总工面前。
“这是刘东今早做的冲击韧性测试数据。”
他手指点在表格最后的红色数字上：“比现行工艺提升了47%。”
周总工猛地抓起文件，眼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翻到第三页时，看到低温脆性转折温度一栏。
“这……”他喉结滚动：“已经接近德国克虏伯厂的标准了？”
“如果调整钼元素配比，还能再降10℃。”
王景唐从内袋摸出张对折的便签纸：“这是那孩子凌晨三点推算的方案。”
这时，窗外传来军用吉普的刹车声。
周总工赶紧把文件塞进保险柜，转身时，大衣带翻了搪瓷茶缸，显得有些慌乱。
“老周！”
走廊里响起大嗓门：“听说你们交大藏着个苏联专家？”
王景唐迅速将便签纸藏起来。
“哈哈，老首长说笑了。”
周总工挡在来人面前：“我们在讨论学生毕业论文……”
穿将校呢大衣的男人在屋里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周总工的身上：“我说老周，你可真不地道，这个技术成不成我能不知道？”
“那小子人在哪里？老子要见他。”
“恐怕不行。”
周总工突然斩钉截铁：“他在进行封闭实验。”
“封闭？”
男人眉头一皱，他没想到周总工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刘东正在做冲击实验，如果这时候被人打扰，后果不堪设想。”
王景唐扶了一下眼镜，表情严肃。
老首长眯起眼睛：“老周啊，你这搪瓷缸子都打翻了，还跟我打马虎眼？”
周总工干笑两声：“首长说笑了，这不是台风天手滑嘛……”
“少来这套！”老首长突然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一跳：“老子当年在南朝战场，漂亮国佬的B-29都没让老子手滑过！”
他凑近周总工，压低声音：“那小子是不是在搞苏联那套淬火工艺？”
王景唐慢悠悠道：“老首长，刘东确实在攻关技术难题，但要说苏联专家……”
他指了指窗外：“您看我们这实验室，连个苏文标签都没有。”
老首长哼了一声，突然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那这是什么？”
周总工定睛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
那分明是刘东落在食堂的笔记本，扉页上还画着个大大的苏文，意思是成功。
“这个……”
周总工急中生智：“这是我们食堂大师傅学苏语用的，他最近在钻研苏联菜谱……”
“放屁！”老首长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张胖子连苏语怎么说都不知道，还研究菜谱？”
他一把揪住周总工的领子：“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那小子实验做完，立刻给我送到军区来！”
王景唐突然插话：“首长，恐怕不行啊。”
“怎么又不行？”
“刘东他……”王景唐一本正经道：“他有严重的晕车症，坐吉普会吐，上回坐三轮车去卫生所，吐了人家一车斗……”
老首长瞪圆了眼睛：“放……”
他硬生生把脏话咽回去：“那老子派轿子来接！八抬大轿！”
周总工急得直搓手：“首长，其实他还有传染病……”
“扯淡！”老首长从公文包里甩出一叠材料：“刘东，男，刚刚被任命工农业顾问。”
他眯起眼睛：“肺活量四千八，比老子当年还壮实！”
会议室突然陷入沉默。
周总工和王景唐对视一眼，长叹一声：“那......等实验结束？”
“这还差不多！”老首长满意地整了整衣领，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你们得给老子写个保证书。”
“保证书？”
“对！”老首长掏出钢笔，一本正经道：“保证那小子不会被冶金部那帮书呆子拐跑，不会被一机部那些老滑头忽悠走，更不会……”
他警惕地看了眼窗外：“被那个天天蹲在你们校门口数自行车的马局长截胡！”
王景唐心中无奈，说道：“首长，您这要求……”
“不写也行。”
老首长突然露出狡猾的笑容：“我听说你们实验室最近申请了两吨特种钢材？”
周总工立刻抓起钢笔：“保证书是吧？我这就写！刘东生是军区的人，死是军区的……”
“打住打住！”老首长赶紧摆手：“老子是要他搞技术，又不是要他当烈士！”
他收起保证书，临走时突然回头：“对了，告诉那小。”
“我们炊事班最近也在搞研发，研究出了不少美食！”
说完，老首长扬长而去后，周总工抹了把汗：“老王，你说这老狐狸怎么连刘东的体检报告都有？”
王景唐幽幽道：“我更好奇的是……”
他转头看向周总工：“马局长什么时候开始数自行车了？”
两人沉默片刻，突然同时笑出声来。
……
交大校门口的梧桐树下，马国栋正蹲在自行车棚旁，手里攥着半截粉笔，在水泥地上画着正字。
他今天换了身灰布工装，脑袋上扣着顶旧草帽，活像个等活儿的板车师傅。
“一百四十八、一百四十九。”
马国栋数到第一百五十辆自行车时，突然被阴影笼罩。
抬头一看，王景唐正俯身盯着他画的记号，露出莫名的笑意。
“马局长这是在体验民间疾苦？”
王景唐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粉笔头：“还是要改行当保管员？”
马国栋腾地站起来：“我，我这是在做社会调查！统计知识分子交通工具保有量！”
“哦？”
王景唐指了指他鼓鼓囊囊的裤兜：“那您口袋里露出来的热处理工艺学，是打算边数车边进修？”
马局长慌忙把书往里塞，结果掉出来三本笔记。
封面上赫然写着刘东实验记录·绝密。
空气突然凝固。
一只知了在树上发出刺耳的鸣叫。
“马局长啊。”王景唐慢条斯理地拾起笔记本：“您这调查方式挺特别，连我们学生的课堂笔记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