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听完刘东的判断,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着镜片,叹了口气:“年轻人,魔都机床厂的导轨问题,我们交大材料系很久前就组织过专家会诊。”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变得锐利:“苏联人留下的那套 图纸根本就是废纸!淬火温度标得比实际熔点还高,回火曲线更是违背材料学基本原理。”
“不,图纸没有问题。”
刘东 突然打断道。
他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本边角卷曲的笔记本,快速翻到某页:“您看,这是苏联原版技术手册的摘抄。”
老教授眉头一皱,接过笔记本。
“淬火温度确实标高了15℃,但手册第17章特别注明这是针对含钼合金钢的补偿值。”
刘东的手指点在一条苏文注释上:“而我们厂用的替代材料是普通45号钢。”
老教授没有接话,只是将笔记本又翻过几页。
“还有回火曲线。”刘东凑近指着另一组数据:“苏联人设计的是三段式梯度回火,可我们厂直接改成了连续回火,温度变化速率差了三倍,残余应力怎么可能消除?”
老教授突然合上笔记本。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问。
“刘东。”
“王景唐。”老人伸出手:“交大材料系。”
“你继续做金相分析,我看看。”
刘东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显微镜。
“这里。”刘东调整焦距:“按照苏联标准,淬火后奥氏体转化率应该达到92%以上,但实际只有78%。”
他移动样品:“再看这个区域,回火时温度梯度不均导致的双相组织……”
刘东接连说出了一堆专业知识,仿佛沉浸其中。
王景唐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用扫描电镜看。”
他领着刘东走向实验室里侧,掀开一台蒙着防尘布的仪器:“上周刚进口的岛国电子显微镜,分辨率能达到0.1微米。”
当样品在电子束下放大五千倍时,那些隐藏在宏观组织下的秘密终于无所遁形。
刘东的笔尖在纸上飞速移动,绘制出一张张微观结构示意图。
某个瞬间,他突然停笔,盯着某个区域看了足足三分钟。
“淬火介质!”
刘东猛地抬头:“我们一直用普通机油,但苏联原工艺要求的是专用淬火油,冷却曲线完全不一样!”
王景堂双手颤抖的推了一下眼镜,说道:“继续!”
刘东点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距离答案越来越近。
“成了!”他声音发颤:“把淬火后的预冷时间延长到8秒,再用270℃和450℃两段回火,中间增加15分钟的保温。”
他抓起样品冲到硬度测试仪前。
“啪!”王景唐拍案而起,老花镜滑到鼻尖都顾不上扶。
他抢过刘东手中的样品,对着灯光转动观察。
在特定角度下,经过正确热处理的金属表面会呈现一种特殊的蓝灰色光泽,这是马氏体充分转化的标志。
“小伙子。”
王景唐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知道全国有多少工厂被这套废图纸卡着脖子吗?”
他颤抖的手指抚过样品光滑的边缘:“从东北到南方,至少三十家机床厂。”
“老师放心,相信这项技术不久就会攻破。”
刘东激动的说道。
王景唐欣慰的点点头,没在打扰对方,而是悄悄的离开了实验室。
他在校门口的公用电话亭投了枚硬币,手指在转盘上拨出那个极少动用的号码。
“周总工,我是景唐。”
他压低声音:“你上次说的导轨难题,可能找到突破口了。”
电话那头传来茶杯重重放下的声响。
“你亲自验证过了?”
“用扫描电镜看的组织结构,硬度测试也达标。”
王景唐瞥见两个中山装身影正向电话亭走来,语速突然加快:“那小伙子叫刘东,用的是苏联原版工艺参数修正。”
“下午三点,老地方。”
电话咔哒挂断。
王景唐推开电话亭门时,与中山装男子擦肩而过。
其中一人突然转身:“请问材料楼怎么走?”
“顺着梧桐道走到头,右转的灰色建筑。”
王景唐扶了扶眼镜。
与此同时,试验田边炸开了锅。
十几个农民围着发黄的麦苗,表情不一。
“俺就说那些黑渣滓是毒药!”
赵老四扯着枯黄的麦苗:“看看这烂根!”
周铁柱蹲下身扒开土层,施肥区特有的灰白色颗粒与土壤混合,但本该呈现的油润光泽变成了可疑的暗斑。
“王伯!”他朝田埂上沉默抽烟的老汉喊道:“您种了四十年地,见过这种吗?”
“肥害。”
王老汉吐出口烟圈,烟袋锅指向远处未施肥的绿油油麦苗:“这太奇怪了,去把刘老板留的应急手册拿来。”
人群突然骚动。
两个穿蓝布制服的男人正从公社方向走来。
周铁柱瞳孔骤缩,其中分明是前天在化工厂门口盯梢的面孔!
……
某处一个小会议室里,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马局长那边已经收到风声了。”周总工突然开口:“今早他秘书特意提醒我,不要被某些人的技术投机主义蒙蔽。”
王景唐冷笑:“他管了十年物资调配,这小家伙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危机。”
“但他管着全国钢厂的特种材料配额。”
周总工用杯盖拨弄着茶叶:“如果证明苏联工艺可行,就等于承认这些年进口的替代材料是浪费外汇。”他忽然压低声音:“刘东人在哪?”
“应该还在实验室做冲击韧性测试。”
王景唐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但试验田那边出了状况,我刚刚收到消息。”
“他用了苏联技术参数,还把废渣当成肥料?”
周总工一愣:“这太草率了!”
王景唐笑道:“你也这样认为吧?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不会成功,可事实是,他成功了!”
“那也不排除是运气。”
周总工突然打断道:“王老,你不是材料系的吗?怎么突然为一个外行人开起后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