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晚风还携着凉意拂面而来,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菁薇的校服。她下意识将衣襟又紧了紧,试图将那丝丝寒意隔绝在外。
行至小吃街尽头,菁薇转身踏入城中村。这里仿佛是被被时光遗忘的孤岛,有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孤寂。
低洼的污水沟里漂浮着烟头,倒映的月光碎成的银箔。斑驳的路灯时不时“滋啦”作响,迸出几点火星。
菁薇缩了缩脖子,抬头望见二楼自家窗户正罕见的透出暖黄光晕,静静的横在漆黑的大楼中间,像颗摇摇欲坠的灯笼。
一只肥硕的老鼠旁若无人地横穿过菁薇脚下,躲在阴暗的下水管道吱吱乱叫。菁薇目不斜视的迈进单元楼门,却在临近家门时放缓脚步,竖起耳朵捕捉屋内每一丝细微声响。
良久,菁薇似乎确认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用钥匙开启房门。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大厅沙发上的女人敏锐地转过身来看向门口的动静,那张与菁薇七分相似的面容,在室内昏暗灯光下显得极为柔和。
“妈妈。”菁薇轻轻在鞋柜放下钥匙,屋内的静谧让她忍不住压低声音询问,“爸爸呢?”
邱枫应了一声,放下手中针脚歪歪扭扭的毛衣,“他出去喝酒了,宝贝你先去洗澡,妈妈给你做饭吃。”
“嗯。”家中那个令人不快的身影不在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菁薇大脑中紧绷的弦骤然松懈,步伐变得轻快地朝卧室走去。
家中的厨房略显冷清,食材寥寥无几。邱枫从冰箱翻找出几个鸡蛋和一把青菜,又拿出些面条,准备为女儿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邱枫将准备好的面条放入锅中,用筷子轻轻搅动。
氤氲的热气升腾而起,邱枫的思绪却渐渐飘远。愧疚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她深知若不是自己当初执意嫁给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女儿又怎会在高三这关键时期,每日中午都要去食堂辛苦地勤工俭学?
正想着,锅里的白沫不断翻涌,眼看就要溢出锅外,淋在火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及时伸来,在白沫溢出的瞬间关掉了火。
邱枫恍然回神,带有泪花的眼睛定定的看向一旁女儿,此刻她自顾自地拿出碗碟,动作娴熟地盛面。
“妈妈你要吃吗?”刚洗完澡的菁薇额前碎发被卡子整齐地别在脑后,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小白兔睡衣,让她看上去既乖巧又让人心疼。
邱枫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地跟在女儿身后走出厨房。
菁薇将面放在桌上,又拿起古诗文翻译置于一旁边吃边看。
邱枫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毛衣针,编出一串像乱码一样的疙瘩。她盯着女儿碗里见底的面条,踌躇着开口:“宸宸的进口药又涨价了,王叔叔说,只要你……”
邱枫突然闭上眼,微颤的手指从随身口袋里掏出红绸包裹的玉镯,镯身上“囍”的刻字刺得菁薇眼眶生疼,“这是见面礼。”
话音未落,菁薇猛地抬头,眼前这张熟悉又温柔的面孔,此刻在她眼中却变得无比陌生。
从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平日里邱枫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大多守在医院照顾重病的弟弟菁宸,极少有时间在家。
邱枫嘴唇微微颤抖,面对着菁薇受伤的神色,还是艰难地说出:“我看王家那个儿子挺好的。”
所有猜测得到证实的瞬间,一股寒意从菁薇脚底直冲天灵盖。明明置身于春末夏初的暖和天,菁薇却仿若置身于寒冬腊月,刺骨的寒风将她紧紧包裹,将她困入其中动弹不得。
“是因为彩礼很高吧?”半晌,菁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缓缓站起身来,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亲身母亲,一字一顿,“我不愿意。”
“不愿意”简单三字,她憋了整整数十年才敢说出口。十二岁撕碎的奖状、十五岁的跪求、深夜的食堂帮工……数十年委屈翻涌而上。
邱枫望着女儿决绝的眼神,心中是满腔的愧疚与无奈,她深知自己不该将家庭的重担压在女儿稚嫩的肩上,也明白这句话对女儿的伤害。沉默良久,她才黯然开口:“你先去睡觉吧……”
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教室的玻璃,如金色的水流般洒落在压抑灰暗的教室里,为这狭小的空间注入一丝生机。
空气中,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食物香气与前排同学提神用的清凉油气息交织缠绕,酝酿成的高三味道。
或许是昨夜的波折让她辗转难眠。菁薇半撑着头,眼神中透着疲惫,无精打采地坐在座位上。
高三的最后三十几天,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老师们摒弃了传统的教学方式,将火箭班变成了激烈的战场——两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残酷的竞争如同无形的绞索。排名未进年级前40名的学生,就会被无情地调到普通班。
她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只能竭尽所能的将时光都倾注在学习上,可即便如此,也只能每次惊险地卡在前40名的边缘。
曾经被众人视为天才的她,如今在这条布满荆棘的求学路上,似乎已走到了迷茫的尽头……两年前那段羞辱记忆如吐着信子的毒蛇般再次爬上心头。
菁薇不愿再去触碰,只能轻轻摇头,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