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薇与薄荷草》 第1章 “初见” 暮春的四月的尾巴悄然掠过,教室中央的倒计时牌如跳动的火焰,猩红数字骤然刷新——“离高考还有39天14小时”。 暮色的日光淌进教室,正是晚餐时分,教室里仍满是笔尖摩挲纸张的沙沙声,唯有零星空位像枯叶一般漂浮在满室奋笔疾书的溪流里。 沉寂大半年的风扇不知被谁开启,发出嗡嗡的运转声,企图驱散室内的沉闷。 头顶的吊扇转速越来越快,书桌上堆叠的试卷被风掀起边角,在气流的撩拨下,一张试卷终于挣脱束缚,打着旋儿飞向空中,随后又轻飘飘地落地。 察觉到试卷的“越狱”,菁薇握着笔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左手腕间的银镯相互碰撞,发出一声清泠的脆响。她缓缓抬起眼睫,瓷白的面庞上,始终笼着一层薄雾般的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唯有那双眼睛,眼尾弯出极浅极浅的弧度,带着由内到外而自然流露的温柔。 菁薇微微侧过头,那张印着"2027高考数学真题"正不偏不倚地躺在过道的水渍里。她无奈叹了一口气后俯身处理。 “付昕,可以借一下刚发的数学卷子吗?”菁薇的声线轻柔。 接过试卷后,菁薇用指尖仔细抚平每一道褶皱后加进书里——这个温柔的动作让付昕瞬间想起去年暴雨天,她也是这样,用课本护着路边的小猫,自己却淋成落汤鸡。 “夹书里不会皱。”察觉到付昕久久凝视着的目光,菁薇轻声解释道。 菁薇抱着书本的倩影刚消失在走廊拐角,前排的崔倩倩兴奋地转身用笔轻戳付昕:“天老爷嘞,她怎么这么好看,那张小脸就该来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 付昕把笔一扔,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八卦的意味:“你知道她以前是什么阵仗?小学三年级就在市文化艺术中心直播写狂草,写的《山河赋》被市政厅收藏!书画泰斗李墨轩亲自收她当关门弟子,拜师宴办在波斯小镇,半个艺术圈的人都来了!” 崔倩倩眼珠都快瞪出来,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假的吧?!” “假的?”付昕冷笑一声,她压低声音凑近崔倩倩的耳边,“她十岁生日宴包下整个会展中心,钢琴家给她伴奏,连京都送来亲笔题字!家里光是装书画的收藏室就有三百平,恒温恒湿系统比博物馆还专业。她练字用的墨条都是定制,一根就要五位数!” 崔倩倩倒抽冷气,面上满是不可置信:“那现在怎么......” “她爸在外面赌,”付昕满脸的义愤填膺,就连声音都压抑着怒气,“他爸爸生意做大后天天往澳门跑,在威尼斯人一掷千金。结果被竞争对手设局,股市期货两头做空。现在她连买瓶墨汁都要比价,上次我看见她在文具店对着打折毛笔纠结了半小时......” …… 晚霞正将天空染成蜜糖色,放学的人潮如归巢的雀群涌出教学楼,欢声笑语散落在校园各处。菁薇单薄的身影裹着夕阳的余晖,步履匆匆地逆着人流朝着打印室而去。 许是正值晚饭时分,打印室前只有零星人影,菁薇很快便完成复印。转身刹那,却撞进一具温热的身躯。 “嗯?”闷哼声里,一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女生稳稳站住身形。 “抱歉,”菁薇捂着隐隐作痛的头,想去看对方受伤没有,却在抬头的瞬间猝不及防间撞进一双英气逼人的柳叶眼——小巧瓜子脸配着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是淡色薄唇,整个人透着飒爽的英气。 有风从敞开的门扉涌进来,吹散女生额前碎发,她随意别到耳后的动作,潇洒得像是在挥毫泼墨。 "菁薇?"那女孩薄唇微启,吐露出极具辨识度的清冷嗓音。 菁薇愣神片刻,记忆深处某个名字破土而出。“淮弈?”她轻声呢喃,看着眼前早已褪去稚气的脸庞,想起那个总爱拽着她衣角不放的小女孩,如今竟已长成这般挺拔的模样。 多年未见,菁薇的印象还停留在淮弈缩在别墅的藏书阁角落,把自己埋进厚重的数学典籍里的时候,不过那时菁薇总会带着温热的桂花糕出现,轻轻柔柔的和这个孤僻的孩子说话。 “是我,”淮弈的目光扫过她腕间的银镯——那是十岁生日时自己送的礼物,此刻正随着菁薇的每一次动作而撞出细碎的声响,“你在读高三了吗?” “嗯。”许是两人的距离过近,淮弈身上的松木混着薄荷香炸开在菁薇鼻腔——那是幼年,她们躺在淮弈家的波斯地毯上,数着金色水晶吊灯折射的光斑,讨论梵高的星空时菁薇闻到的香气…… 而此刻对方校服袖口露出的铂金袖扣和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却像道残酷的分界线,将那些童话般的时光彻底碾碎。 想到此处,菁薇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鞋跟碾过打印室门口的落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菁薇将书本抱在身前,生怕对方瞥见自己领口磨破的线头——那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旧校服。 “我……还有事,先走了,”千万句话语突然卡在喉中。放在以前在正常不过的交谈,却在此刻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淮弈平淡的内心泛起阵阵涟漪。 其实自新生入学那日起,这个单薄身影就烙印在她心里——扎着简单丸子头的少女站在主席台上,叮咚如泉一般的音色被话筒扩散到校园各处,宽大校服在晨风中鼓荡,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卷走。 那时她便忍不住在台下思考,曾经那个笑语盈盈的邻家姐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这般清瘦又沉默? 记忆里牵着她讲故事的温暖掌心,与眼前略显苍白的指尖重叠,恍若隔世。 第2章 彩礼 暮春的晚风还携着凉意拂面而来,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菁薇的校服。她下意识将衣襟又紧了紧,试图将那丝丝寒意隔绝在外。 行至小吃街尽头,菁薇转身踏入城中村。这里仿佛是被被时光遗忘的孤岛,有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孤寂。 低洼的污水沟里漂浮着烟头,倒映的月光碎成的银箔。斑驳的路灯时不时“滋啦”作响,迸出几点火星。 菁薇缩了缩脖子,抬头望见二楼自家窗户正罕见的透出暖黄光晕,静静的横在漆黑的大楼中间,像颗摇摇欲坠的灯笼。 一只肥硕的老鼠旁若无人地横穿过菁薇脚下,躲在阴暗的下水管道吱吱乱叫。菁薇目不斜视的迈进单元楼门,却在临近家门时放缓脚步,竖起耳朵捕捉屋内每一丝细微声响。 良久,菁薇似乎确认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用钥匙开启房门。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大厅沙发上的女人敏锐地转过身来看向门口的动静,那张与菁薇七分相似的面容,在室内昏暗灯光下显得极为柔和。 “妈妈。”菁薇轻轻在鞋柜放下钥匙,屋内的静谧让她忍不住压低声音询问,“爸爸呢?” 邱枫应了一声,放下手中针脚歪歪扭扭的毛衣,“他出去喝酒了,宝贝你先去洗澡,妈妈给你做饭吃。” “嗯。”家中那个令人不快的身影不在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菁薇大脑中紧绷的弦骤然松懈,步伐变得轻快地朝卧室走去。 家中的厨房略显冷清,食材寥寥无几。邱枫从冰箱翻找出几个鸡蛋和一把青菜,又拿出些面条,准备为女儿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邱枫将准备好的面条放入锅中,用筷子轻轻搅动。 氤氲的热气升腾而起,邱枫的思绪却渐渐飘远。愧疚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她深知若不是自己当初执意嫁给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女儿又怎会在高三这关键时期,每日中午都要去食堂辛苦地勤工俭学? 正想着,锅里的白沫不断翻涌,眼看就要溢出锅外,淋在火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及时伸来,在白沫溢出的瞬间关掉了火。 邱枫恍然回神,带有泪花的眼睛定定的看向一旁女儿,此刻她自顾自地拿出碗碟,动作娴熟地盛面。 “妈妈你要吃吗?”刚洗完澡的菁薇额前碎发被卡子整齐地别在脑后,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小白兔睡衣,让她看上去既乖巧又让人心疼。 邱枫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地跟在女儿身后走出厨房。 菁薇将面放在桌上,又拿起古诗文翻译置于一旁边吃边看。 邱枫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毛衣针,编出一串像乱码一样的疙瘩。她盯着女儿碗里见底的面条,踌躇着开口:“宸宸的进口药又涨价了,王叔叔说,只要你……” 邱枫突然闭上眼,微颤的手指从随身口袋里掏出红绸包裹的玉镯,镯身上“囍”的刻字刺得菁薇眼眶生疼,“这是见面礼。” 话音未落,菁薇猛地抬头,眼前这张熟悉又温柔的面孔,此刻在她眼中却变得无比陌生。 从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平日里邱枫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大多守在医院照顾重病的弟弟菁宸,极少有时间在家。 邱枫嘴唇微微颤抖,面对着菁薇受伤的神色,还是艰难地说出:“我看王家那个儿子挺好的。” 所有猜测得到证实的瞬间,一股寒意从菁薇脚底直冲天灵盖。明明置身于春末夏初的暖和天,菁薇却仿若置身于寒冬腊月,刺骨的寒风将她紧紧包裹,将她困入其中动弹不得。 “是因为彩礼很高吧?”半晌,菁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缓缓站起身来,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亲身母亲,一字一顿,“我不愿意。” “不愿意”简单三字,她憋了整整数十年才敢说出口。十二岁撕碎的奖状、十五岁的跪求、深夜的食堂帮工……数十年委屈翻涌而上。 邱枫望着女儿决绝的眼神,心中是满腔的愧疚与无奈,她深知自己不该将家庭的重担压在女儿稚嫩的肩上,也明白这句话对女儿的伤害。沉默良久,她才黯然开口:“你先去睡觉吧……” 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教室的玻璃,如金色的水流般洒落在压抑灰暗的教室里,为这狭小的空间注入一丝生机。 空气中,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食物香气与前排同学提神用的清凉油气息交织缠绕,酝酿成的高三味道。 或许是昨夜的波折让她辗转难眠。菁薇半撑着头,眼神中透着疲惫,无精打采地坐在座位上。 高三的最后三十几天,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老师们摒弃了传统的教学方式,将火箭班变成了激烈的战场——两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残酷的竞争如同无形的绞索。排名未进年级前40名的学生,就会被无情地调到普通班。 她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只能竭尽所能的将时光都倾注在学习上,可即便如此,也只能每次惊险地卡在前40名的边缘。 曾经被众人视为天才的她,如今在这条布满荆棘的求学路上,似乎已走到了迷茫的尽头……两年前那段羞辱记忆如吐着信子的毒蛇般再次爬上心头。 菁薇不愿再去触碰,只能轻轻摇头,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抑下去。 第3章 偶遇 四月的风还带着春末的余温,细密的雨丝却不讲道理地漫过整个校园。 豆大的雨珠不停的敲打着青石板砖,在食堂门口织汇成了一口小水洼,转眼便积起薄薄的镜面。 菁薇倚着廊柱,望着天际翻涌的墨色云浪,指尖触到飘来的雨丝,清凉的触感里,藏着这个季节独有的任性。 看着远方翻涌成墨的乌云,菁薇深知这暴雨短时间内不会停歇,索性拢紧衣服,戴好帽子,打定主意冲进雨幕回到教学楼去。 “菁薇!”迈步之际,不远处传来女孩清脆的唤声和脚步声。 菁薇脚步顿住,有些疑惑的侧过头,后方的台阶上一抹熟悉的倩影匆忙向她走来,是淮弈。 “外面雨很大,你贸然冲出去会着凉的,”话音未落,淮弈已踏着湿润的青石梯疾步而来,不料梯上青绿的苔痕混着薄水,她脚下打滑,纤影骤然倾斜,似风雨中摇摆的蝶。 “小心!”看着那道倩影倾斜,菁薇瞳孔骤缩,来不及多想,她几乎是本能地托起淮弈的手肘。 借着外力,淮弈踉跄着找回平衡,感受到菁单薄衣料传来让人安心的的温度,她才如梦初醒。 淮弈垂眸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喉间溢出的音节寡淡如凉白开:"没事。" 淮弈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伞柄,停顿两秒后,她解释道,"我们顺路,我可以送你一程。" “好,谢谢你,”看着眼前人的耳垂泛起薄粉,菁薇不由得抿嘴笑了笑——多年未见,这人话少却容易害羞的小性子倒是丝毫未变。 分开的岁月并没有使她们产生隔阂,甚至菁薇再次见到淮弈时竟有种熟悉的亲昵感。 纤细的指尖轻按着伞扣,伞骨如苏醒的鸟翼般带着伞面被绽开来。伞面被撑开的瞬间,淮弈忽然想起幼时被对方护在怀里躲雨的夜晚。那时她们也这样共享一方小小天地,雨滴敲打青砖屋顶的声音与此刻重叠,像一曲永不褪色的童谣。 豆大雨点坠在伞面,形成一个个喷泉一样的小水花,阶下撑伞的人仰起脸,向着菁薇摊开掌心:“这里路滑,我扶你下。” “嗯,”如此贴心的照顾让菁薇难以拒绝,却也没有丝毫拒绝的想法,只是顺从的将手放在对方的手心,后者则是轻轻牵起将她带着向伞下走去。 菁薇的手并不算暖和,甚至是带着丝丝凉意,淮弈暗暗握紧,将暖意传递给对方。 “你还住在之前那里吗?”雨幕里,黑伞下,菁薇率先打破沉默。淮弈指尖摩挲着伞柄,想起自家空荡的别墅和常年缺席的母亲:“还在。” 早年间,淮弈与菁薇比邻而居。彼时淮弈父亲早逝,母亲为商海沉浮日夜奔忙,只得将女儿托付保姆照料。这个偶然而又必然的契机让两个女孩渐渐走近,在日升月落里编织起细密的情谊。 世事如棋盘,世事难预料,菁薇父亲的丑闻如惊雷炸响,生意场也似被抽走支柱的大厦坍塌成一片废墟。 昔日热闹的别墅群,终成了承载着不堪过往的伤心地。无奈之下,菁薇一家只能匆忙收拾行囊,黯然搬离这片曾经盛满回忆的地方 。 而如今,时隔多年的再次相见让菁薇忍不住再次向对方靠近,试图再次续写童年时代的友谊诗篇。 “还在那里。”淮弈音色平稳,余光却不受控的撇向身旁单薄的女孩,风轻轻吹起对方额间的碎发,露出优越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像一滩被风吹皱的春水。 淮弈指尖在校服的一角无意识的摩挲,心中宽慰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不经心琐碎闲谈:“那你呢,搬到哪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被烟雨笼罩的独栋小教学楼在视野中逐渐变得清晰,菁薇轻轻唤了声并排行走的人。 后者很快应道:“嗯?” “我到了,”菁薇提醒道。 雨幕中的青砖教学楼宛如遗世独立的书院,静立在校园最幽深的角落。这栋为火箭班量身打造的建筑,青石回廊与葱郁竹木为屏障,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在外,偌大的教学楼也只有三个年级的六个顶尖班级在此学习。 淮弈沉默的引着人行至廊下,收了伞,才转身向菁薇解释着:“我在这栋楼的高二区,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好,”菁薇抬头应道,直至此时她才看清对方远侧肩头的氤氲水渍,甚至就连发梢都沾上了细碎的雨珠。 刚才的雨中闲谈已经拉进了她们的距离,菁薇很自然的从身上拿出几张纸,向对方说明后轻轻擦上了她淋湿的发梢和肩膀。 淮弈望着眼前擦拭动作轻柔的女孩,记忆里幼时的身影与现实悄然重合。浪潮般的思绪在她心底翻涌,良久,她目光落在对方仍执拗擦拭肩头水渍的手上,声音清冷:“别擦了,会干的。” 菁薇闻言听话的收回手,不放心的叮嘱着,“那你别着凉了。” “嗯”,淮弈简单应道,她盯着窗外翻涌的乌云,雷声闷响如同心跳。她想起幼时被雨困住的夜晚,菁薇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自己手里的温度。淮弈手指轻轻摩挲过伞柄,“晚上要是下雨我就来接你?” 菁薇怔愣片刻,笑意漫上眼角:“好,晚上见。 “晚上见。” 看着那抹倩影消失在楼道尽头,菁薇刚要转身返回教室,余光却突然被走廊尽头泛着冷白光泽的公告栏牢牢勾住。 清风掠过,将贴在白板上的成绩公告纸掀起细边,工整的表格在日光灯下泛着墨香。鬼使神差的,菁薇在"高二年级成绩公示"几个字上凝住了目光。 熟悉的名字——淮弈闪耀在榜单首列,菁薇顿了顿,继续往下翻看起其他大型考试的排名。 她的名字,如同镌刻在榜上的星辰,任凭人潮更迭,始终以傲然之姿稳居高位。 而菁薇的目光停留在高三榜单尾部,那个卡在年级40名边缘的名字,此刻正被雨水浸透的纸张微微卷曲,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第4章 过奖 “轰隆——”静谧的夜晚被天边的雷声刺开一道口子,惊雷仿若被拘已久的野兽,在乌云深处轰隆作响,每一次的咆哮都连带着教学楼内的玻璃门窗都微微颤抖。 正在草稿纸上推演数学题的菁薇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唬得笔尖一颤,笔尖在雪白的草稿纸上洇出长长的一条长痕来。 这个小插曲让菁薇从题中抽回神来,她抬头看着挂钟上临近放学的时间,索性停了笔,将早早收拾在一旁的书本仔细码放进包里。 其实她也说不清这份急切的从何而来,往常的她总是等到铃声消散半晌后才开始慢条斯理的收拾书包,今天的大脑仿若被操控般命令着她去做这异于往常的事情。 许是因着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是自由安排,又或许是不忍淮弈在走廊徘徊太久,还可能是…… “今天走这么急呀?”付昕的声音带着笑意,盖着的笔尖点了点菁薇空荡荡的手心,“你好像没带伞?” 菁薇的耳尖微微发烫,想起中午淮弈掌心的温度。她低头把课本塞进书包,解释道:“朋友来接我。” 付昕的目光突然亮起来,像是一只看到熟果的雀鸟。 菁薇被那道灼灼的视线看得发慌,脱口而出:“女孩子!”话一出口又觉得莫名,不过是普通朋友相邀,为什么要急着解释性别? 付昕却只是了然地弯起眼睛,指尖转着笔划出流畅的弧线:“知道,今天中午看你们并排打伞。” 付昕的语气轻快得如同哼着小调,“去吧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此刻,清脆的放学铃声打断了菁薇摸不着头脑的疑惑,她没有反驳付昕的话语,而是罕见的赶在大部分人前迈出了教室门。 菁薇在走廊徘徊一阵,最终还是迈步至中午的楼梯间,一想到淮弈下楼便能看见她,她心里对这份抉择多了几分满意。 白日里的公告栏依然待在老位置,与中午不同的是又多了几张公告样式的复印单,看着楼道并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菁薇挪动了步子,开始看起最新的公告栏来。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淮弈那张熟悉的瓜子脸,与平时不同的是照片上的女孩小脸微扬,以往冷清的柳叶眼微微眯起,像极了狐狸眼,再配着那双轻挑起的剑眉和勾起的唇角,活像一只得胜归来的狐狸。 得胜归来?是了,美照一旁的荣誉表彰赫然写着全校第一,即将参加市内奥数比赛的字样。 “菁薇。”淮弈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雨声混着周遭的嬉闹,这简短的两个字却像根细针,精准扎进菁薇的神经。她猛地转身,只见淮弈眉梢微挑,眼尾还带着没藏住的笑意——那抹鲜活的神气,竟比荣誉榜上的照片更灼人眼。 “淮弈你很优秀诶。”菁薇喉咙发紧,突然想起白天自己卡在年级40名的排名。而对方只是垂眸轻笑,耳尖却红得发烫,在雨幕里晕开一片绯色。 “过奖,”被菁薇这一夸,淮弈敛起张扬的表情,唯有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不受控了。 许是注意到身边路过的学生越来越少,淮弈向对方解释道:“我们该走了。” “好,”菁薇主动走到女孩身边,想起中午女孩湿润的肩头,“我来撑伞吧。” 淮弈轻应一声,腕间仿佛还留着中午那双手纤细的触感。她垂眸敛去眼底情绪,喉间溢出的声音依旧清冷:“那就麻烦了。”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衣角,心里早已盘算好,等会儿路上找个时机,自然地将重物接过。 雨幕似千军万马般从天穹奔腾而下,滂沱的雨声中夹杂着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滴落在伞面上,当下菁薇手里的伞骨都被压微微发起颤来,可越是这样,她便愈发努力握住伞柄,在这肆虐的风雨中努力撑起一方遮风挡雨的庇荫。 淮弈看着身边人被风吹得稍显凌乱的发丝,忽觉在如此的环境竟觉比世界上最好的避风港都安心。 淮弈突然握住伞柄,掌心的温度透过潮湿的布料传来。“风太大了。”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嗯,”这份妥帖让菁薇感到陌生又贪恋,她根本不懂如何去拒绝,也不想拒绝,好半天,她低低说了声谢谢。 两人的手指在伞柄上交叠,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细流。菁薇望着淮弈被雨丝打湿的衣摆,突然觉得心跳声比惊雷还要震耳。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朋友间的亲密,就像小时候她们赖在花园的角落里分食鲜花饼,像所有女孩子都会有的、亲昵无间的瞬间。 第5章 嫁人 “谢谢你这么远还送我过来,”菁薇双手轻轻拉扯着书包背带,认真的向雨幕伞下的人道谢。 “顺路而已,何况你是我朋友,”淮弈将伞柄斜靠在肩头,微微倾斜的角度让她看清了菁薇的脸。 楼道昏黄幽暗的灯光印在菁薇白净稚嫩的脸上,显出奇怪的割裂感。 天色渐晚,菁薇不再耽搁时间,她乖巧的向淮弈挥挥手,“路上要小心。” “好,”淮弈收回视线,信步走下单元楼下的阶梯,伞下面积的增大并没有让她觉得开心,转过身,她扬起伞帘看着身后的单元楼。 老式破旧的单元楼静静矗立在她身后,昏黄的灯光似涟漪一般荡开,顺着低楼层一层接着一层的亮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淮弈才转身离开。 菁薇久久的站在门旁,老式的门房传出男人的杂乱脚步声,手心的钥匙被她紧紧捏在手里,竟是浸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楼道的窗口传来杂乱的风雨交织声,菁薇知道,想要等男人睡着后再悄悄进去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菁薇深吸一口气,努力遏制住自己发颤的身体,她将钥匙插进锁孔里,啪嗒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屋内杂乱的脚步声。 房门被菁薇缓慢拉开,慢吞吞的门上的钥匙,她沉默的进门,又沉默的站在玄关处换鞋。 “去给老子热碗粥来,”她的父亲——菁启睿粗暴的声音在不远的客厅炸响。 天边雷声凑热闹似的轰隆作响,竟是为她父亲的吼声助上几分威严。 “好,”菁薇浑身一颤,小心翼翼的避过酒气熏熏的对方,将书包在凳上放好后才闪身进了厨房。 许是邱枫回来过,灶上的锅里盛着已经煮好的菜粥,老式的灶台已经很难自己打燃,菁薇熟练的拿过一旁的打火机引了火,又拿了汤勺慢吞吞的搅拌着锅底。 不多时,铁锅里的菜粥便翻腾起密集的泡沫,清香的热气让她空虚的胃隐隐抽搐了几下。 “还没好吗?”客厅里传来男人不耐烦的询问声。 “好了,”菁薇慌忙找出碗筷,将菜粥盛了满满一碗向着男人端去。 “听你妈说你不愿意嫁给王家?”菁启睿点了根烟,看着面前因为紧张而将粥撒在手上的菁薇,她似乎被烫到了,却是依旧不敢将碗丢出去,只能颤巍巍的把饭端上桌。 若是一个正常父亲恐怕是早已接过女儿手中的碗,并将烫红的手紧张的牵到水流下冲洗。 可菁薇一百个胆子却也不敢去这么想,当然菁启睿也不屑于去做。 看着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的菁薇,菁启睿恶劣的心里被她这幅胆小如鼠的样子取悦到了,他愉悦的将手中的劣质香烟塞进嘴里,恶臭的喉咙里发出几声怪笑。 “问你话呢,幺儿,”菁启睿蛮横的去拉菁薇烫伤的手,眼看着菁薇跌到地上后又蛮横的拖到他身边来,丝毫不顾及女孩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 “喜不喜欢,喜欢爸爸给你多找几个~”菁启睿向女孩凑近,恶臭的嘴里吐出浑浊的二手烟气息。 “让我参加完高考好吗?”菁薇蜷在男人脚边,几乎是哀求的说道,她希望用如此低下的姿态去换起男人为数不多的父爱,“我……我成绩很好的,考完会有奖金的。” 可惜她的示弱并没有换来菁启睿的良心,安静的空气里,头顶突然传来男人带着气音的笑声,“菁薇,你当老子是傻子吗?” 木桌尖锐的棱角刺进额头,菁薇听见自己头骨与石面碰撞的闷响,像摔碎的陶罐。温热的血滑进睫毛,模糊了父亲扭曲的狞笑,混杂着廉价香烟与酒气的呼吸喷在脸上。 “稀饭热这么烫,你是不是看不起老子?”感觉到手下的人在剧烈挣扎,菁启睿烦躁的提起女孩的衣领,端起盛着滚烫菜粥的碗向女孩后背泼去。 额头撞上茶几的闷响还在耳边回荡,滚烫的粥水已顺着后颈灌进衣领。菁薇蜷缩在地板,只觉每呼吸一下都牵扯着剧痛。父亲的笑声混着油烟味钻进鼻腔,她盯着瓷砖缝的霉斑,忽然想起淮弈伞下干净的松木香气。 菁薇的缄默让男人眼中闪过凌厉的杀意,他站起身想向菁薇走去,不合时宜的,激昂的手机铃声打破了男人即将开始的施暴。 在菁薇内心的祈祷声里,菁启睿斜着眼看了她一样,不耐烦的喊了声滚,她才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身,狼狈的捂着汩汩流血的额头,步伐踉跄着向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