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珠岛上,气氛不是很融洽。
最先打破这死寂的,是慕九霄。
他收起脸上惯有的风流笑意,摇着错银扇的手也停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萧霁那张冰封似的侧脸,语带讥讽地开口:“萧堂主,现在感觉如何?你这一身用不完的灵力,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想必是把薛长老吓得不轻,这才连夜寻个清静地方躲着去了。”
萧霁的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若不是你急于卖弄,她又怎会如此轻易看穿我们的目的。”
慕九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嗤笑一声,手中的错银扇“啪”地合拢,指向萧霁。
“你我彼此彼此。萧堂主敢说自己留下,不是为了寻个机会,看看那白纱之下,究竟是何等面容?”
他又扫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夙夜,笑意更冷了几分:“还有你,听雪令都拿出来了,好大的价码,结果呢?买来一个看守空岛的差事。夙夜,你这闷葫芦,能试探出什么东西来。”
面对慕九霄的挑衅,夙夜只是漠然地吐出三个字。
“与你何干。”
这副态度让慕九霄冷笑。
“好一个与我何干。”他金色的瞳孔里燃烧着讥讽,“夙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实话说吧,听雪楼是不是得了什么新消息?”
夙夜言简意赅。
“无可奉告。”
慕九霄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天真好奇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插了进来。
“三位前辈,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呀?”
三人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林瑶儿抱着几张空白的符纸,迈着轻快的步子跑了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
三个男人几乎是同时收敛了身上的气势。
在这种地方,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们总不能再继续针锋相对,尤其是这个小姑娘和薛青感情看起来极好。
慕九霄的反应最快,他脸上瞬间又挂上了那副风流倜傥的笑容。
“小瑶儿,我们是在说,你家小师叔真是神通广大,一个人也敢闯那鸣沙洲。”
他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你跟在你家小师叔身边最久,可知道你家小师叔平日里,有没有走得近的朋友?”
“哦,原来是想打听我们小师叔的事情啊。”林瑶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随即她又一脸为难地皱起小脸,“可是,小师叔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她。她说,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参悟一道法诀,多炼一炉丹药。”
她煞有介事地学着薛青的语气,说得头头是道。
慕九霄碰了个软钉子。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棘手。
这个小丫头,看着天真烂漫,却像是被薛青调教过一般,油盐不进,滴水不漏。
沉默片刻,还是慕九霄不死心,他循循善诱道:“小瑶儿,我们只是好奇,像薛长老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平日里除了炼丹,可还有些别的喜好罢了。”
林瑶儿的大眼睛转了转,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想知道也可以呀。”她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摊在慕九霄面前,“不过,小师叔还教过我,知识是无价的。你们想从小师叔最喜欢的弟子这里得到关于她的情报,总得拿出点诚意吧?”
慕九霄看着她摊开的手,先是一愣,随即失笑。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这是在跟他们做交易。
他非但没生气,反而觉得有趣起来,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法器,放在她手心。
“这个,算是有诚意了么?”
林瑶儿掂了掂那上品法器,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另外两人。
萧霁眉头紧锁。
他素来不喜这种交易,但此刻为了探听虚实,也只能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瓶顶级的雷系淬体丹,递了过去。
夙夜最为干脆,他一言不发,指尖寒光一闪,一柄尺长的、由风灵晶打造的匕首便悬浮在林瑶儿面前,匕首周身萦绕着肉眼可见的锐利风刃。
林瑶儿喜滋滋地将三样宝贝尽数收好,周围的蓬莱弟子们看得眼睛都直了。
收完了好处,林瑶儿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地看着三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好吧,看在你们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一个关于小师叔的,天大的秘密……”
三人的神情瞬间专注起来。
与此同时,鸣沙洲。
薛青与谢无咎一前一后,行走在无垠的沙海之中。
风沙卷起他们的衣摆,一个素白,一袭月白,竟在这昏黄死寂的天地间,构成了一幅奇异又和谐的画卷。
“薛长老似乎对这鸣沙洲极为熟悉。”谢无咎的声音温润,随着风飘来,仿佛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谈不上熟悉。”薛青的脚步未停,声音从帷帽下传出,清清淡淡,“只是数年前为了寻药,来过几次罢了。丹修的一生,大多时间都耗费在这些荒山野岭,险恶之地,见得多了,也便习惯了。”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将一切都归结于一个丹修的执着与本分。
风沙骤然变大,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谢无咎脸上的白布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微微侧过头,那张蒙着眼的脸精准地“看”向薛青。
“恕在下冒昧,长老头上的帷帽,似乎是件不错的法器。只是这般风沙,戴着它,难道不会阻碍视线么?”
“此乃蓬莱特产的冰蚕纱所制,看似阻隔,实则能滤去风沙秽瘴对神识的干扰,让感官更为敏锐。”薛青的语气依旧平稳,“于我等丹修而言,寻找灵植,靠的从来不是眼睛。”
她顿了顿,侧过头,仿佛在透过白纱回望他。
“倒是先生,眼蒙白布,却能在这混乱之地行走自如,比我这明眼人还要从容,这才是真正的神通。”
谢无咎唇角溢出一丝无人能懂的轻笑。
“在下只是习惯了黑暗。当眼睛无法视物,心,便会看得更清。”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我循着天机变数而来,本以为此地有在下想见到的人。却不曾想,只见到了为了一味药草,不辞辛劳的薛长老。”
他温和地说道:“看来,是在下的推演出了差错,将长老寻药的决心,错判成了搅动风云的变数。”
他的话语里听不出任何试探的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令他费解的事实。
薛青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是轻笑了一声。
“先生说笑,我不过是恰好出现在了先生的棋盘上而已。这世间万物,生死枯荣,皆是变数。”
风中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异响。
一道黑影从沙地之下暴起,快如闪电,直扑谢无咎的后心。
谢无咎仿佛未觉,依旧静静地“看”着薛青,等待她的下文。
薛青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她甚至没有转身,反手一鞭抽出。
“啪!”
漆黑的鞭影在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精准地抽在那偷袭的秽傀身上。
那只堪比金丹后期的强大秽傀,连一声哀嚎都未发出,便在瞬间爆成一团黑水,被风沙卷走,了无痕迹。
整个过程,薛青的呼吸没有丝毫紊乱,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蝇。
她收回长鞭,继续方才的话题,语气平淡得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先生请看,此地凶险,若无要事,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谢无咎没有说话。
风沙吹过他月白色的衣袍,吹起他如雪的银发。
他那颗洞悉天机,算尽人心的玲珑心,生出了一丝动摇。
不对。
一切都不对。
他推演中的那个人,应当是矛盾的集合体,是风暴的中心,一举一动都该牵动着无数因果。
可眼前的薛青,却像是一潭深水,平静,且无趣。
她身上没有任何他熟悉的,属于雪倾的气息。
这个薛青,太过完整。
难道,是他又一次算错了?
良久,谢无咎才发出了一声无人能懂的轻叹。
“或许,真是这风沙太大,吹乱了我的卦象。”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让长老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