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棯还是低估了村里事传事,人传人的威力。
他不谈女朋友,不娶老婆这件事突然就在铜锣村里传开来,从村头到村尾,屋里屋外。
此时,铜锣村村长办公室。
“黄叔,我那天就是随口发了誓,怎么大家现在都拿这件事在说?”
夏棯靠在办公室门边,门前枣树上的夏蝉叫得“呕哑嘲哳”,他怀疑在蛐蛐自己,捡起脚边一粒碎石,朝那枝丫扔过去,精准命中某颗枣子。
“哎哟我的枣树!别扔了,小夏别扔了!”
“嗷嗷,不扔了不扔了。”
黄叔正抱着一堆东西,从资料间里慢吞吞走出来,夏棯见状赶忙快步走过去替他接下来,整整齐齐放到桌子上。
黄叔拉过椅子坐下,“我看啊,就要他们说一说,让你长个记性,以后不要随便发誓,啥话都往外头说!”
夏棯“喔”了一声,乖乖拉过椅子坐黄叔旁边。
“别想那事儿了,来,今天你要学的多着呢。”
“好嘞。”
这里没有空调,只有风扇。
30℃,焖炉一样热。
夏棯觉得自己是一只被放进铁锅里的大鹅,再加点葱姜蒜就能大火收汁。
“你看啊,这一沓档案呢,是西边村民的,”黄叔拍了拍夏棯左手边那摞,有些灰飘出来,“这一沓的,就是东边的。”
这档案不像“档案”,更类似于一种“日记”。铜锣村所有村民的大概信息都在上面,姓名,出生年月,住址等等。
夏棯眼睛落在“芝麻小事”那一栏。
“黄叔,这是啥呀?”他问。
黄叔手指撑了撑老花镜,看清后“哦~”了一声,说:“这个啊,写着玩的,你想写就写,要不写也行。”
黄叔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在一摞资料中数到某一本抽出来,继续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啊,这本就是老金的。”
夏棯顺着他手指滑动的方向看下去,“芝麻小事”那一栏写着:
1,脾气暴(尽量不要跟他吵架,因为吵不赢)。
2,爱吃鱼。曾修一鱼塘,鱼死荷枯,别提养鱼!
3,会画画。
......
“老金叔会画画?”夏棯震惊。
“会呀,每次祭会的灶神像都人家画的呢。”黄叔把老金的那一本重新塞回去,“再给你看一本,我的。”
档案人:黄庭坚。
“芝麻小事”一栏:
1,喜欢赶集(可以帮忙带东西)。
2,擅长倚老卖老,装聋装得炉火纯青。
3,爱蹭饭。
......
夏棯眉眼一弯,笑道:“黄叔,这也是你自己写的?”
“是啊,”黄叔说,“就跟写日记一样的,我这偷懒,写得很短,你可以写长一点。”
档案每天都得记录更新,没有变化的就在各个小栏目后面画个圆圈。
“这档案是历任相传的,除非铜锣村改名,档案就得让最后一届村长带走,非常重要,所以你得保管好哦。”
“嗯!”夏棯点点头。
黄叔拍了拍另外一摞,更旧。
“这沓工程日志,专门记村里大事的。”
像谁家建新楼?村庄里动了哪块土木?路灯新装或修了几盏?都得在上面写清楚。
夏棯嘀咕道:“那这是西瓜大事哦......”
黄叔“呃”了一声,想想,说:“也没错。不过这个简单,没什么好记的,一年写一次就行了。”
“好。”
夏棯学的快,两摞资料看下来,将黄叔讲得不太明白的记在笔记本上,留着以后边做边学。
近两个小时下来,他大概清楚自己每天都要干点什么,怎么干合适。
这活没想象中难,他想。
黄叔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
12:00整点一到,一只小布谷鸟雕像从钟肚子里蹦出来,“布谷”“布谷”,喊完两声就回去。
“小夏,咱们先去吃饭吧,剩最后点留着回来说。”
“行。”夏棯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两个人刚走到门口,准备提脚迈过门槛,王婶慌慌张张跑进来。
“黄叔!我家的鸡不见了!肯定是给隔壁刘奶偷了!”
夏棯暗暗搓手。
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不来了吗?
他火速拿过只笔,摘开笔帽,说:“王婶啊,别急嗷,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好好好,小夏啊你听我说!”
昨晚,太阳刚刚下山。
王婶去山头扛了两捆柴火回来,背篓还装着两把菊苣,扔进喂鸡的胶桶里边,跟其他饲料样样配好了,摸着黑去到鸡舍。
四只鸡都快吃饱了,剩下一只怎么都找不到,王婶犄角旮旯摸了个遍,还是没见着鸡影。
正要想走的时候,她听见刘奶奶屋方向窸窣响了一声。
“你说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王婶愤懑道,连连拍着手掌泄怒,“再怎么样也不能偷人家东西啊!”
刘奶奶?夏棯对这名字有印象。
刚才日记里翻过:刘奶奶,78岁,盲的,无儿无女。
这个岁数了,又盲,手脚都不利索,干偷鸡这么高难度的事......不太可能。
“婶婶,你们家小鸡身上有啥记号吗?我明天上门替你看一眼。”
“有有有,”王大婶激动道,“我家的小鸡啊,鸡屁股上都有一个红色的圈!”
“鸡屁......鸡屁股?”夏棯一口气喘不上来。
哪个养鸡的做记号做到鸡屁股上?
黄叔清了清嗓子,避开夏棯视线,闷了口菊花茶。
个人行为跟村庄无关。
“是啊是啊,就在鸡屁股周围,圆圆的一圈!”王大婶话锋一转,“小夏,这其中的讲究你就懂了吧?我们村啊,养鸡的人那么多,要么在小鸡肚子上做记号,要么在头顶要么在背。”
“我呢,专门挑没记过的地!费老大劲了。”王大婶说得活灵活现,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绝妙手笔里无法自拔。
只是苦了夏棯,现在满脑子都是一只沾着棕绿粑粑的鸡屁股开开合合,周围小圈红色记号随屁律动。
......
“好,好的。”
——
夏棯没打算明天大白天替王大婶看。
光天化日之下,掀起小鸡尾巴毛看人家屁股的事,他现在这个造诣还做不到。
他要今晚去。
日落下山头,一点余晖都不见了。等剩余两片烧得黑红的云也飘走,坐在门口的夏棯戴上手套,出发。
“堂堂鸡屁股,拿下!”
夏棯决心很足,只是刘奶奶的鸡舍“易守难攻”啊!
外圈是栅栏,栅栏进来还有一排黄皮树,黄皮树再往里还有一个树墩子,然后就是鸡舍门口。
牵牛花沾上了露水,夏棯的脸蹭上两滴,忽然有个不好的念头:万一人家误认我是偷鸡贼怎么办?
转念一想,走都走到这里了,没法了,为了留在这铜锣村,上吧!
热,黄皮树叶把风挡得严严实实,一点凉意没有。
夏棯俯着身,踮起脚,小心翼翼穿过门窗,终于摸到鸡舍,大汗淋漓。
他打开手机电筒,右手捂着光的地方,把光掩到最弱,看见成堆的小鸡扎窝睡在土坑里。
还有1米距离。
脚下软软触感透过鞋底板子碰到脚指头,粑粑味抢着钻进鼻孔,两三根鸡毛在眼前飘过。
“不入鸡穴焉得鸡子。”夏棯嘀嘀咕咕,慢慢走进去,他捻起一撮毛,睁大眼睛凑近看。
好,这不是。
再看另外一个.......也不是。
脑袋晕,被熏晕的。
夏棯动了动,右脚麻了,换左腿蹲。在捻起第三只小鸡屁股毛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夏棯手电筒打向外边,空的,没东西。
......难道是我听错了?他想。
晃了晃脑袋,夏棯稍微清醒点,手伸出去的那一刻,突然!有人从背后绞住他的双臂!
“啊啊啊疼!”
“你胆子挺大啊?敢偷鸡?!”身后人低着嗓子吼夏棯,手上力道大得离谱。
夏棯痛得眼泪花直冒。
“出去!”这人骂得很凶,“还看鸡屁股......变态!”
夏棯被粗蛮地架到外边。
“你才是变态!我来干正事!你是谁?放开我!”
这人“呵”了一声。
“正事?看鸡屁股是正事?”
夏棯被扔到树墩子上,腰撞到硬角,吃痛喊了一声,越想越冒火,眼前有根树枝,他捡起来,朝那男的直直扔过去。
陌生男躲了一下,夏棯这才看清他的脸,老头背心加大花裤,头发有点自然卷,脸被树影挡着看不清。
完全不像村里的人。
“像个......”
“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病!有病!”夏棯捂着痛,“没问清楚乱揍人!”
男人“嘿哟”一声,三两步走过开揪起夏棯的衣领,轻易把人提到半空。
“臭小孩,这么犟是吧?来来来,我们去村长那里说清楚!”
“我不是小孩!你放!”夏棯手脚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出声。夏棯一抽鼻子,喉咙一哽,突然放开嗓子,嗷嗷大哭。
“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他欺负我呜呜呜呜救命啊!我要死了!救命呜呜呜u呜呜呜呜呜呜!”
哭的回音阵阵,村里一盏盏灯亮起来。
老金走出大门,朝黑漆麻乌里喊了句:“谁家小孩半夜哭啊?”
这一问,灯全亮起来了。附近的人揉着眼睛围过来,看见好不容易找到来的宝贝村长此时正被人拎着,眼泪鼻涕乱飞。
“喂!沈溪!你给人放下!”
“你讲礼貌不讲?这么欺负人小孩,你想干什么!”
“他是我们的村长!”
“......”
碎嘴子他说一句她说一句,沈溪挑了个最荒唐的回。
“他?村长?这玩意儿刚刚在偷鸡啊!”
“你说谁是玩意儿呢!”
夏棯朝沈溪大腿踹过去,沈溪架着他胳膊拉远了点,任由他双腿小风车一样乱蹬。
“沈溪!”黄叔举起拐,怒气冲冲,“放下!放下!快小夏道歉!他就是咱们村的新村长!人家就是来看小鸡的!”
“扑腾!”重物落地。夏棯被扔在一边,屁股又又又挨了一记。
沈溪“哦”了一声,拍拍手,耸耸肩。
“我不知道。”
......
“啊~原来你不知道。”夏棯腾地起身,神情语气突然缓和下来,慢悠悠走到沈溪面前。
“怎么,”沈溪挑眉,“你要跟我道歉?”
夏棯舌头在口腔绕了一圈,只见他张嘴。
“噗!”
朝沈溪脸上直直喷过去。
......
一时间万籁寂无声。
“你......大爷的!!小兔崽你给我过来!我就应该揍扁你!你过来!你过来!”沈溪怒吼。
“我不过!你个凶人精!你活该你!我就噗!我噗——!”夏棯躲在黄叔后面。
一时间。
两波人。
这边拉着,那边扯着,连连说“冷静冷静”,笼子里的鸡“咯咯”凑热闹,草堆窝着狗“汪汪”赶过来。
铜锣村村长正式上任第一天,小夏村长荣获称号点——鸡犬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