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00。
夏棯住的房子虽然是砖瓦盖的,但屋里头暖烘烘。
不是“热”的暖,是人钻进被窝里缩成一团拱来拱去那种舒服的暖。
桌子,椅子,书柜和办公桌都能闻到老木头的味道,但是很干净。
床垫,软的。
床单,绵绵的。
一切都很舒服。
就算这样,夏棯也还是睡不着觉。
他揉揉眼睛,站起来,走到窗边,拉了张椅子在办公桌上坐下。
这窗除了和“大爷”的窗面对面以外,没有任何缺点。
窗外两棵杨桃树,中间挨着的才长出个小枝,看叶子,夏棯觉得应该是九里香。
“有一只小蜜蜂滴滴滴滴滴滴,它要你快点接它的电话,滴哩滴哩滴——”
“哎哟!”
夏棯吓一大跳,手机来电显示:爹。
“喂爸爸。”夏棯接起来。
“儿啊,妈妈说你下乡去当村长,啥村呀?”
“铜锣村。”
“铜锣烧?”
夏棯手机,对准扬声器,小声吼了一句:“铜锣村!爸爸,是铜锣村!”
“喔~”电话那头迟疑,“专门生产铜锣烧的?”
......
“这是人家村名......”夏棯趴在桌子上,问:“爸爸,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好困。”
问到这里,电话那头才支支吾吾开口:“儿子啊,你咋突然想不开去乡下?考试没过不开心了?”
“爸,我要干大事儿。”
“啥事儿?”
“我,要扭转我的运势!”
“......那跟当村长有什么关系?”
一盆冷水浇下来,夏棯清清嗓子。
“爸,你别管我了,我呆不久的,玩玩就回去了。”
“喔~”电话那头换了个声音,是妈妈,“儿子,你Switch没带啊?我监控里看到在沙发上呢。”
“是啊。”夏棯心一痒,“故意没带的。”
电话那头吃惊,答:“你能忍住不玩动森啊?还有那星露谷和波西......”
“啧哎!别说了,”夏棯打断他们,“休想诱惑我。”
电话那头默不作声。
夏棯叹了口气,打了个哈欠。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困死了,你们俩在国外好好玩,到时候我回去再跟你们说啊,拜拜!”
“嘟”。
电话挂断。
夏棯一下觉得身体和眼皮重重,摸着床沿躺回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四仰八叉准备入睡。
他突然心一动,重新摸出手机,点开浏览器,犹豫着在键盘上敲下了那个问题。
问:在手机上能玩动物森友会吗?
结果显示:不能。玩家需要在手机上安装动物之森手游,名字为动物之森:口袋营地。安装完成后进入游戏,在游戏内注册好账号,然后......
夏棯心死,把手机扔在一边,拉上被子盖过头。
睡觉。
——
第一天,新村长上任欢迎会。
夏棯忘记定闹钟,迟到了。
公鸡都叫完回去睡回笼觉了,他的身影才慌慌张张出现,头发炸毛,俩黑眼圈跟熊猫似的。
一到现场更绝望,全是人,就等着他。
欢迎会在一块大操场上办,操场某处砌高了一快就当作舞台,舞台两边左右插着根木杆子,拉起中间的红色横幅,上边三个大大的金黄色的字:欢迎会!
老村长杵着拐杖,站出来解围,笑笑说:“年轻人啊!觉多!正常正常,来来来小夏快过来。”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夏棯被带着走过人群,边走边点头道歉,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拉上舞台了。
报道通知上只说了今天有个欢迎会,其余的什么没交代了,他再怎么不社恐,也遭不住底下近百号人看自己傻愣愣站在上边。
“村长,那个,我要说点什么?”夏棯低声问老村长。
底下有个大婶接了他的话,大嗓门说:“哎,你别喊他村长了!他退休了,你现在才是村长!”
话落,某个老大哥应和了一嘴:“没事,随便说说,就介绍介绍自己呗!”
那些。
夏棯清了清嗓子。
“那个,大家好!我叫夏棯,刚来,不懂的地方很多,麻烦大家多多担待,谢谢大家关照!谢谢!”
说罢,鞠了个大大的躬,90°还要折下来,夏棯在学校演讲比赛上学的。
“好!从今以后,小夏就是大家的村长了!”
底下人卯足劲鼓掌,热闹劲还没过一半,泼冷水的来了。
“我不支持!我不支持!我不支持!”
人群中,一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的老叔喊得很用力。他的裤脚被挽起来,没穿鞋,估计是刚下了田没有冲洗,脚趾头到膝盖全是黄泥巴。
三两个人“啧”了一声,眼神幽怨看过去,说的话也带火气,“老金,又是你?回回就你出来闹事儿!”
带头的出来了,其他人也跟着补了几句。
“每次带来的人你都不满意,有本事这村长你来当!”
“人家黄叔早十年前都该退休了!只是退了之后没人肯理我们,才又撑了几年,你看他老成那个死样,你也忍心!”
“就是啊......你这做人,也为大家想想。”
“......”
欢迎会一下子变成了讨伐大会,老金被围在一群人中间,就差没被指着鼻子骂,他脸色阵阵紫红,原来是羞愤的红,只是隔了一层黝黑干巴的皮肤,看得有点像紫色。
夏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站出来说两句。
“村长,老金是不是觉得我太嫩了?”夏棯犹豫着说,“我要不上去跟他说说?”
“叫啥村长呀,你在这,我就能退休了,叫我黄叔就行。”村长挥了挥手,拉着夏棯,在靠腿边一张长木凳坐下,说:“哎,没事儿,老金就这样,来一个撵一个!性格冲,嗓门也大,你别看他现在窘迫那样,等会儿能一挑十!”
到正午,太阳刚好挂头顶,直直垂下来,夏棯把太阳帽摘下,戴到黄叔头上。
“那,黄叔,他为啥回回撵人啊?”
黄叔叹了口气,说:“这事儿说来话长。”
老金撵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说起缘由,得回到五年前。
铜锣村是岭南的一个小村庄,那么多小村庄里,说“最偏远”一点不为过。
整个村加起来,正正好一百户人,户户都是种田的脑袋。
什么时候种水稻?什么时候种荔枝?什么时候种韭菜?一年四季,两眼一睁就是垦荒种地。
至于挣钱,靠的只有九月十月秋收的时候,把水稻打成粗米卖给别人,自己赚个中间商差价。
忙来忙去,忙成一个字:穷。
黄叔当时还是村长,打心底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隔壁村天天开着奔驰宝马来这儿转悠炫耀,马达拉得“轰隆”响,自己村只有生红眼病的份。
恰逢黄叔退休,他跟一百多号人村民拍案决定,向社会公开招募新村长,选些人才进来,替他们规划规划。
“那时候,老金他是第一个同意的。”
夏棯往人群瞅了一眼,还在吵,没停下来的意思。
老金果真跟黄叔说的一样“舌战群儒”,撑着腰,面红耳赤往外喷着话。
“后来呢?”夏棯问。
后来,铜锣村来了第一位新村长,是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穿着西装,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靠谱”的气息,他提倡不要小溪一边的农田,把小溪填窄一点,两边建个小桥。
他一提,村民起初是犹豫的,思来想去,还是听了他的话,种下去的禾苗全给拔起来,拖拉机铲泥土过来,给小溪两边各填了一道。
结果呢?
有天晚上暴雨,小溪两边的田都被淹了,其中有一片就是老金的,村子还发了小洪水。
“那,那后来赔偿了吗?”
吵得越来越厉害,夏棯往黄叔那边靠近点才能听得清。
黄叔“呵”了一声,说:“赔?人家连夜跑路咯!”
“......黄叔,你接着说,后来呢?”
再后来,还没完。
中年老登胡乱捯饬,让铜锣村元气大伤,别说卖粗米,那年连填饱肚子都不够。
黄叔就是那时候决定暂时做着这个村长,直到找到真正合适的人。
这事儿就拖了一年,等大家心里好受些了,才重新找人。
第二个人,是个年轻女孩。
“应该跟你年龄差不多。”黄叔补充了句。
“文文静静的,不爱说话,天天捧着书。我们都以为她稳当,事事交给她安排。谁知道这丫头名堂更多!搞垮了村灶社,搞秃了片果园,还弄塌了一处屋子!”
黄叔实在看不下去了,带着人去找她问罪。
“那姑娘机灵得要命,知道做错事了,说自己生病这里痛那里痛,不治就要死。我们能有啥办法?只能放人走呗!”
经过这两次后,老金死都不肯让让新人管这个村子。
新村长来一次,他就赶一次。
“这样啊......”
夏棯尬笑两声,莫名有点心虚。
他现在可不能被撵走。
“你在这坐着,我去劝架。”黄叔杵着拐杖站起身。
一阵风来,有个人步子很快,越过黄叔直接走到人群中心,是夏棯。
“大家放心!我不随便动这动那,我跟你们约定好,大小事先问过你们,商量好再决定做不做。”
“哼!”老金杀红眼,怒火在眉还烧得厉害,对夏棯不可能有一点好话,“人人来都是这么说的,我凭啥就信你啊!”
夏棯眯了眯眼,他知道村民是信灶神的,灶神就是守护神。
绝招有了。
“你们灶神安在哪呢?”
有人给他指了指,那儿!
“我夏棯发誓,绝对说到做到,不然的话,一辈子谈不上女朋友!娶不了老唔!”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黄叔扔掉拐杖,一时间身手敏捷,轻如鸿雁,扑上来捂住夏棯的嘴,“喂喂哎!乱说话,乱说话!”
老金确实冷静了些,夏棯话说到这份上,再不退让一步就是下了灶神的面子。
“那就看你表现!”
扔下这句话,放在袖子走人。
夏棯松了口气。
终于能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