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时候,众人已经将麦克神父下葬在墓园中,凯特修女为此还上门批评了爱德华中途离场不体面的行为。
爱德华靠在门框眼观鼻,鼻观心敷衍了半天才送走这位刻薄的女士。亚历山大在浴室半天没有动静,应该是在浴缸里睡着了。
约翰接下来的行动很好猜,作为被伪善神父毁掉一辈子的受害者,仅仅是杀掉罪魁祸首不够解气,作为旁观者爱德华本人都想挖开那个人的墓穴狠狠鞭尸。
但对于约翰来讲,这些报复行为都只是徒劳,复仇并不是在杀掉对方的那一刻起就可以得到救赎,被偷走人生的孩子永远定格在了被伤害的那年,被隔离在大雨中,被困在树林里,被困在大火中,被永远的关在那个只有五级台阶的地下室。
亚历山大从冰箱里找了几个西红柿,又翻出拆封了的意面,自顾自做起了饭,爱德华坐在餐桌前对着撒了面包屑的食物大快朵颐,思绪却还在童年时那个调皮活泼如今却如同尸体一样的约翰身上。
青春期,孩子们往往变化极大,比如腼腆容易害羞的爱丽丝进入中学后开始把注意力都放在把自己的头发卷出完美的弧度上,再比如那个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乔伊也开始对着学校里耀眼夺目的啦啦队长开始热火朝天的追求,以及约翰。
像是小鸟一样叽叽喳喳憋不住事的孩子在身体抽条般的成长后反而越发变得沉默,爱德华无数次注意到少年投来的视线,却始终没等到约翰的求助。
直到麦克要讲爱德华接走的前一个夜晚,约翰终于拉住了爱德华的衣角,颤抖着嘴唇
“爱德华我有事要和你说。”
教堂的后山有一片茂盛的树林,过去孤儿院的孩子们经常在这里玩些捉迷藏,捉萤火虫的游戏,同样也是说话的好地方。
“你一定要和麦克走吗?”
爱德华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他能帮我出高中的学费,只靠自己解决住宿和学费问题真的好难。”
“我们不能一起生活吗?我听那些大孩子说大家都会住在一起,虽然在不一样的地方打工但是大家还是家人可以一直在一……”
约翰的声音越发微弱,最后两片嘴唇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没有了动作。
“抱歉。”爱德华将约翰抱在怀里,却发现少年不住的颤抖。
在月光下约翰咽下了想要吐露而出的残酷话语,最终对着略为年长的同伴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我希望你过得好。”
很快午夜再次降临,亚历山大靠在墓碑旁的树干上打起了盹,在寂静的树林里能听到男人平静的呼吸声。爱德华手里还是拿着那把消防斧,集中注意树林里每一个声音,即使几天没睡困的要死,但身体分泌的过量肾上腺素让青年兴奋到心跳加速。
我该怎么做?对,把斧头递给约翰,让他砍麦克的墓碑,这是他应得的。然后,然后就,坟墓,对我可以帮他挖开棺材上的土层,方便他砍开棺材。他要指责我也没关系,是我不对,我当时要是敢站出来就好了,我可以去报警,我们也可以一起逃走,换一个孤儿院。或许我们还能找到一个可以同时收养两个孩子的好心人。
没关系现在来得及,我是个猎魔人,我可以攒钱买把武器,我用猎枪然后给约翰一把手枪,我们可以在全国各地到处跑。吸血鬼、狼人、幽灵什么都好,什么怪物给钱多我们就去杀什么怪物,就像猎人一样。
爱德华的心几乎要顺着喉咙跳出来,呼吸也加重了许多。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爱德华转过身就看到骷髅一样的男人再次出现。
不对,约翰还比他小几个月呢,他还只是一个小弟弟。
“晚上好约翰。”
约翰灰色的眼睛盯着爱德华,像是卡壳的齿轮一样半天才张开嘴
“晚上好泰德。”
“我捡到了你的本子,我想你会回来找,就在这里等你。”
爱德华勾起嘴角,想要上前去把约翰抱在怀里,却还是没有鼓起勇气,没能把灌了铅一样的鞋子向前挪动一分一毫。
约翰的视线又转移到爱德华手里攥着的笔记本上。
“谢谢你,不然麦克又该罚我抄书了。”
爱德华觉得眼睛深润了,他从没想到再次遇到童年的朋友会是这样的境地,在他的想象里约翰或许会歇斯底里的控诉命运的不公,会咒骂爱德华的袖手旁观,可是约翰却从始至终如同死水一样平静。
约翰接过笔记本,爱德华看到了男人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痕迹,皮肉几乎贴着骨头生长,却看不到血管的痕迹。
爱德华本该说些俏皮话缓和气氛,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开始哽咽。约翰只是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面前的青年,最后勉强扯出一个笑。
“我很高兴在这见到你,泰德,你是我的朋友。我以为,我会死在街道上,你知道的,城市的路上都是流浪汉,和我一样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也有像我一样嗑药把脑子都磕坏的毒虫。我的口袋总是空的,我老是跪在蛇头面前求他施舍我点东西”约翰话说的很慢还时不时拼错了单词“我总是在想,要是我爸妈还活着就好了。”
约翰没有继续说话,但爱德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如果约翰的父母活着就好了,那他就不会进入孤儿院,不会遇到人面兽心的神父,不会被伤害,能够作为普通人平凡而简单的长大。
“我听说了,麦克对你很好,没有对你使用暴力或者威胁,还愿意出钱让你去上大学,这很好,我很高兴你能活的很好。”
“我宁愿那些伤害让我来承受,我不想你变成这样。”
“那我也会像你一样痛苦”约翰歪头半天才想明白自己要接着说些什么“我以前想过为什么只有我被选中了,但如果你和我一样被选中,我应该庆幸吗?不是的,我还是会感到痛苦,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过得好远胜于我自己拥有那样的生活。”
“啊,我很抱歉现在就杀了麦克,我应该等他吐出来够你上学的钱再处理他的,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忍耐了。”
“他毁掉了我的人生,我也要毁掉他的。在地狱里,我会再次打烂他的脑袋,让他跪在地上向我求饶,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
接下来又是长久地沉默,约翰歪着头努力从脑子里搜刮想要说的话,但实在没办法从被化学制品搞坏的脑子里找出只言片语,最后只是盯着墓碑上那几个扭曲的字母站在原地。
“我还有事要做泰德。”约翰说“我要走了。”
爱德华注视着约翰,看他掏出一把手枪,指向墓碑,接着又指向墓地,指向树林,不断的寻找目标,青年没有阻拦。
直到手枪对准了约翰自己的脑袋,爱德华下意识的冲出前去,却还是赶不上手指扣动扳机的速度,但优越的视力让他清晰的看着子弹穿透□□时运动的轨迹,血液混杂这组织液一同飞溅在空气中几乎定格的画面,最终红白相间的□□泼洒在了埋葬着始作俑者的土地之上。
男人应声倒下,终于如外表般成了一具尸体。
剧烈的耳鸣让爱德华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看着亚历山大从树上跳了下来,用打火机点着了香烟。爱德华已经没有力气尖叫了,他身上所有的能量都在短短几日被全部抽空。
俄国人左看右看,最后摇了摇头,把点着的打火机扔在了地上。火苗吞噬了草地,将麦克的墓穴围绕起来,不久就顺着道路蔓延到其他墓地,直到整片墓园都笼罩在火海之中。
一阵风卷起男人金色的头发,带着热浪将爱德华从现实中剥离出来,思绪从墓地飞向那个不被允许打开的地下室,又顺着下水道飘到孤儿院阴暗的小房间,最后随着云群将爱德华从高空中抛向故乡的那场火海。
爱德华站在原地,脸上还沾染着血迹,年轻人摸遍全身,最后才想起来自己要找口袋里那枚手工胸章,他原本应该把这件信物还给约翰的。
青年蹲下身,最后还是把那枚胸章放在了约翰的胸口处。
警笛声在背后响起,将两人困在声音的囚笼里,周围满是嘈杂的叫骂抱怨声,亚历山大拽着青年的手上了辆说不出名字的破车,将一切的罪恶和痛苦都甩到身后,不管不顾的一路向前。
穿过充斥着不幸与苦难的小镇,那辆破车疾驰在公路上,亚历山大跟着电台里的摇滚乐甩头,金发好几次甩在爱德华的脸上,年轻人却没有一丝抱怨。
直到亚历山大第三次循环到《波西米亚狂想曲》才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上不了大学了。”
年轻人如是说。
“是吗?”亚历山大挑了挑眉,顺手把抽了一半的香烟从车窗丢了出去,却不关上窗户,任由夏夜的风把他金色的头发吹得漫天飞舞“那,欢迎来到社会大学,我的孩子。”
年轻人将头贴在车窗上向后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中能够被车后灯面前照亮的沥青公路。
爱德华沉默了许久,最后才坐直了身子闭上了金色的眼睛。
这就是爱德华成为猎魔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