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宛城内,家家门户紧闭,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打更人的声音回荡着。
陈三紧了紧手中铜锣,夜风卷着沙砾抽在脸上。
他眯眼望向街角晃动的黑影,铜铃在腰间发出细碎颤音。
"差爷...行行好..."沙哑呼声从巷底飘来。佝偻老妇抱着陶罐瑟缩在墙根,粗布裙裾沾满泥浆,
“灶火灭了,借个火种...”
陈三却看见老妇皲裂的脚趾从破草鞋里探出——就像那年饥荒,娘亲背着他乞讨时的模样。
喉头动了动,他掏出火折子:"大娘快些,宵禁时辰..."
话音未落,陶罐坠地碎裂。老妇五指暴长尺余,青黑指甲扎进他肩胛。
陈三惊觉那张皱纹密布的脸正在融化,蜡油般的皮肉下翻出鳞甲,琥珀色竖瞳映着他扭曲的倒影。
铜锣当啷坠地。妖兽喉间滚出闷笑,利齿切入颈侧时,陈三最后听见的是自己喉骨碎裂的脆响。
血沫涌进气管,他徒劳地抓挠着青石地砖,直到妖兽舌信卷走他两颗眼球。
五更梆子静静躺在血泊里,晨雾漫过街巷时,早起的货郎只当昨夜又少了个醉鬼,浑不知青砖缝里嵌着的半片指甲,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磷光。
午时未至,谢道尘足尖轻点宛城北门的鸱吻脊兽。
青瓦鳞次栉比,在她脚下铺展如浪,整座城池笼罩在淡青色薄雾中,坊市间飘荡的焦糊味裹着某种腥甜。
白狐忽然弓背,幽蓝瞳孔映出城南腾起的暗红烟柱。
谢道尘轻抚剑柄上新结的缚妖索穗子,昨夜帛图上朱砂标注的位置正在瘴气中若隐若现。
“死者陈三,年三十八,宛城打更人。”仵作掀开草席时,腐臭混着桃木香翻涌如潮。
尸身脖颈扭曲如麻花,肩胛五个血窟窿已凝成紫黑色晶簇。
霜刃出鞘三寸,剑光扫过尸体衣襟。谢道尘瞳孔微缩,那些贯穿伤边缘泛着青磷光斑,与三年前云梦城焦尸上的灼痕分毫不差。
她并指抹过剑脊,霜色灵力凝成符纹渗入伤口,忽闻白狐厉声尖啸。
尸身右臂突然青筋暴起,指节刺破皮肤疯长,青黑指甲嵌满砖屑直扑面门。
谢道尘旋身错步,缚妖索自袖中疾射而出,金纹锁链缠住异变肢体的瞬间,剑锋裹挟着三张镇尸符贯穿心脏。
“喀嚓——”
骨骼爆裂声里,一滴黑血渗入青砖。砖面暗红纹路如毒蛇游走,竟与云梦城焦土上的邪阵残纹遥相呼应。
谢道尘剑尖轻挑冰符按向血纹,灵力甫一接触,纹路突然扭曲成百足蜈蚣状,顺着灵脉反向侵蚀。
“锢!”
七道冰棱符应声炸开,将青砖封成剔透冰晶。白狐的尾巴忽然间炸开,对这西南方低低的嘶吼。
戌时三刻的城隍庙浸在混沌墨色里,檐角铜铃随风轻晃。
谢道尘将青竹斗笠往身后一推,剑鞘叩在斑驳门槛上,惊得铃铛骤然炸响。
她眼下朱砂在暗处浮起微光,衣摆未动,倒先听得腐朽供桌传来异响。
“小友既来,何不现身?”话音未落,八条生满倒刺的节肢已破木而出。腥风裹着黏腻蛛丝扑面,却在离她三寸处被幽蓝狐火截住。
白狐跃上房梁时,谢道尘手中的星回剑映着梁上那具嵌着蜘蛛腹的人尸——天灵盖半截桃木钉泛着青黑,分明是借尸养蛊的邪术。
霜刃出鞘的刹那,蛛妖腹腔喷出毒液。
谢道尘旋身如鹤,靛蓝裙裾掠过褪色的城隍像,剑锋剐落彩漆,露出半幅《镇魔图》上盘绕的九头蛇纹。
她忽的轻笑,剑尖挑起燃烧的蛛丝往壁画上一送:“二十年前玄真观镇住的鬼蛛,倒叫你炼成了桃鼎邪物。”
蛛妖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腹部鼓胀如圆月。
谢道尘并指抹过剑脊,黄符自袖中飘出,朱砂咒文遇风即燃。
寒芒暴涨间,她剑走偏锋避开要害,刃光如月华倾泻,生生将妖物劈作两半。
黑血溅上蛇妖石青眼瞳的瞬间,壁画竟泛起水波似的涟漪。
“尘归尘,土归土。”她收剑归鞘,指尖符纸化作青烟缠住残尸。
檐角铜铃忽静,白狐跃回她肩头时,城隍像剥落的漆皮下,隐约露出半张与谢道尘眼下血痣相仿的美人面。
五更时分,城南染坊。
谢道尘足尖轻点染缸,蓝布如浪潮在身后翻涌。
夜风掀起她靛蓝色的衣角,露出腰间宗门玉牌与玄铁剑柄,眼尾朱砂在月光下泛着血色微芒。
“仙长救我…”幽幽女声在腌料缸中响起,一个人形渐渐从里面浮出。
腌料池中浮起的人形让符匣骤然发烫,她屈指按住躁动的白狐,袖中滑出三张黄符,
“阿黎,莫急,且看这位姑娘要演哪出戏。”话音未落,十二只蛇瞳同时睁开,靛蓝染料轰然炸开,十二条巨蟒裹挟着腥风扑面。
谢道尘旋身踩上屋檐垂落的晾布,剑气搅碎最先袭来的蟒首。
靛蓝毒液溅在符纸上滋滋作响,她反手将浸透毒液的符箓甩向半空,剑锋擦过符边瞬间引燃青焰:“天地玄黄,秽炁分散——破!”
狐火与青焰交织成网,妖兽褪去的半张人皮挂在獠牙间摇晃。
谢道尘瞥见那残皮臂上的守宫砂,眸光微沉:“原是借待嫁新娘的怨气养蛊。”剑尖挽出七星阵纹,却刻意避开了妖兽心口要害。
妖兽断尾拍碎七口染缸,靛蓝毒浪里探出千百条触须。
谢道尘咬破指尖在剑脊抹出血线,凌空画出的血符凝聚成蝴蝶虚影:“归命!”
蝴蝶振翅泛出强光,妖兽触须旋即在光中化作黑烟。白狐趁机吐出狐火封住退路,将妖兽逼回池中。
“姑娘莫怕,我带你回家。”谢道尘突然柔声低语,左手结往生印按向妖兽天灵。
十二只蛇瞳剧烈震颤,渐渐浮出女子含泪的虚影。就在魂魄即将抽离的刹那,池底祭坛红光暴涨,腐朽的聘书裹着诅咒缠上她手腕。
剑鸣如龙吟划破夜空,谢道尘叹息着翻转剑柄:“尘归尘,土归土。”
霜刃过处,贴着妖兽脖颈削断诅咒黑线,却将最后三张往生符拍入妖物体内。
污血蒸腾成雾的间隙,她解下外袍盖住池底散落的嫁衣碎片,任晨曦将未干的血渍染成朝霞。
晨光初现时,白狐叼着半片蛇鳞跃上枯井。井底传来黏稠的水声,像是有什么在咀嚼血肉。
谢道尘抛下照明符,昏黄光晕里,数十具尸骨摆成莲花状,中央青砖赫然刻着与陈三案发现场相同的血纹。
剑风扫开骸骨,砖缝里渗出黑色油脂。谢道尘以剑为笔,辅以符箓,在地上画出清光流转的锁妖阵。
当阵眼亮起的刹那,整口枯井突然剧烈震颤,血纹如同活蛇般扭动着想要逃窜。
“封!”
锁妖阵收拢成光球,将血纹死死锁在其中。谢道尘额角沁出冷汗,这邪阵竟能吸收她的灵力反哺自身。
白狐突然跃入阵中,九尾虚影在身后展开,硬生生将光球压入地下三尺。
“这不是寻常妖兽。”她擦拭剑上污血,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三处阵眼皆破,但血纹核心仍在别处......”
货郎的叫卖声从街角传来,谢道尘已收起染血的符纸。人们永远不会知道,昨夜战况的惨烈。
青砖缝里的磷光在阳光下渐渐淡去,就像那些被斩断的线索。
唯有谢道尘记得,枯井血纹吞噬灵力时的颤栗,与十年前云梦城焚毁时的感觉,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