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名为花幺。
这是夏侠不久前才知晓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她并不是很关心这位莫名其妙的师姑叫什么,毕竟这位师姑还曾想要过自己的命,不仅要命更是连带着人格羞辱,嫌弃自己又怂又蠢……
虽说她的确如此……
但是话又说回来,师长与师姑同出天门,师姑名为花幺,师门排行老三,名中有幺亦是指代,可怪就怪在师长是位无名姓氏,天门师祖千年门庭,坐下本应是桃李满天,却是独独三人便成整派子弟。
两妖一凡,仙人掌选。
两妖,所指师长师姑,至于那位凡人师叔便是无一而知。
唯独而晓,师叔也如师长,无踪无影,无名无姓,但凡一见,只称仙君。
“天门渊薮,祖师化外子,收门庭三徒,无名氏也,唯末徒花妖者,名花幺……”
没了?就这几句?
随着古籍被焦躁的翻动,页面被光阴所蹂躏的憔悴面目毫不掩饰的袒露,古老的藏书阁内由于些许年未曾叫人来过,本就远古的气息更是尘封已久,一尺厚重的灰土被夏侠扬得满天飞,在余晖下交缠起落。
夏侠头疼不已,古籍繁杂冗多,在这藏书阁中来来去去就待了半月有余,通天高的藏书都叫她翻了个底朝天,苦苦寻找也只是浅显出现寥寥五言。
“唉……”
揉着自己酸痛不已的脖颈,腹中更是饿得让她发昏。
无名氏?到底为什么是无名氏啊?
实在难以理解这三字的夏侠苦恼不已,低头丧气,猛然发泄般的朝天大喊。
回声震天响,惊得阁中万尘起落。
反射回程的叫声中夹杂着两声浅不可察的笑声,令她一惊。
抬首警惕着顶上楼阁。
“即是古籍查无此料,又为何不了当些去问问你师长呢?”
花妖的树藤顺着楼阁内部中空顺势而下,忽而落到她的眼前。
夏侠猛然打了一个寒颤,上次腹部以及四肢的疼痛感如同重生一般再次叫她感同身受。
她反射性的拔腿就想跑,却是不料,这花妖早是看穿她,粗长的枝藤悄无声息的绕上了脚踝,就等她跑了。
刚有动静,便是死死拴住了,绊得她摔了两个踉跄,磕破了膝肘。
“师……师姑!有话好说,师长不在,若是小辈有什么得罪还请等师长来了您再叫她罚我可好?”
“你喊我什么?”
花妖语气嘻笑多情的桃眼眉目弯弯。
此番美色却在夏侠望来却是何其惊悚。
“师……师姑?
“哈哈哈!”
只见花妖顿时捧腹大笑,随后指着自己绯红的面颊道“你在仔细瞧瞧啊!我是你师姑吗?”
夏侠懵了圈,顺着她的话怯怯朝眼前人望去,却是不见端倪。
“师姑莫要再捉弄小辈了,唉!但也不允滥用私刑哈!”
“啧,你这蠢货,我不是花幺!”
“你哪里不是了?这模样板板一般,还最爱骂我蠢货,不是你是我啊!”
“蠢笨蠢笨,实在蠢笨,怪不得花幺总说她师姐手下有一废货蠢才,也是说,除了你,我自打出世还从未听过用救命做法的道师……”
“啊!”夏侠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一般,惊叫着。
“那……那日的,是是是……你?”
夏侠瞪大了眼。
“不不不,不对劲,你不是她,更不是师姑,你到底是谁!”
“哎呀呀,不是很蠢嘛,我不是花幺但我也是花妖,至于那日的小花妖么,是她啦……”
说着,笑嘻嘻的从身后掏出一具臂长大小的木刻玩偶,举往她的眼前,正歪着头和她对视,四肢松松垮垮地垂落,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唉,睡着了?唉唉唉,醒醒。”
花妖伸出手戳了戳玩偶的脸颊,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是用力晃了晃她的身躯。
“开什么玩笑?她只是一个木偶,你要她怎么醒……”
“她是木偶没错但她是我的木偶啊!”
“你的木偶又怎样,难不成你的木偶是活的?”
“是啊!”
“啊?”
正值二人交谈之际,花妖手中的木偶竟是有了动静,关节间咔咔作响,夏侠见状,不由觉着瘆人,只见那雕刻精美的玩偶一点点抬起了头,闭上的眉眼陡然睁开,与她对视上了。
一瞬间,夏侠只觉全身鸡皮泛起,汗毛直立,多年后形容起这种感觉那便是头皮炸了的模拟触感。
“拜托,她可爱死了好吗?哪里会恐怖?”
花妖很是不满夏侠的态度,一旁化作人形的小木偶微微撇起眉目望着她。
“你是不是审美有问题?天生就有恋丑癖?”
方才被花妖藤蔓五花大绑的夏侠伸出早已麻痹的手指着木偶真身,转而又将矛头指向显化妖身的小花妖。
“哪里丑了!简直不可理喻!之前花幺蛐蛐你的花雕我还觉得大可不必,现如今看来简直是连审美都大有必要讨伐一番!”
两人谁也不服谁,互骂着。
小花妖实在听不下去了,神色略显疲惫的打断二人道“要不,自我介绍一下……”
此话一出,夏侠猛然想起这二人的可疑之处,也就乖乖闭上了嘴。
“我叫花小妖,她是花大妖,你的师姑叫花幺,我们都是花妖。”
夏侠听得一脸茫然。
“啊?”
“啧,我是花小妖,她是花大妖,你的师姑,她是花幺……”
望着夏侠一脸痴傻的模样,花小妖还以为她仍旧没理解消化其中的含义,又是语重心长地重复了一遍。
“嗯,我现在说的是名字,花幺的幺是幺儿的幺,她是蜀中妖,自而用了家乡话。”
“哦!原来如此,一堆花妖……”
名起的可真够敷衍的……
花小妖:……
花大妖:……
一人两妖后续絮絮叨叨的聊起了生平,夏侠也不怕这俩,她觉着,比起她那狼牙邪面的师姑,这俩可温和的多了,说到生平,夏侠的听闻着实是令她一惊。
花幺救过花大妖的命,花大妖跟着花幺一是为了报恩,二是战斗力强悍无比,跟着她自然而然就避免了被山野精怪什么的骚扰,而花小妖是由花大妖闲来无事所造,隶属于花大妖的人偶。
可特殊的是花小妖的灵身自截取万古桃树的一段支脉所创,天地灵气于机缘巧合之下铸就了花小妖的灵识。
说来好笑,花大妖还老爱吐槽花小妖和花幺俩,说是她俩老爱与她唱反调,花小妖与花幺性格可谓两者极端,却是更为亲近。
可当真探究起原因,夏侠只觉这花大妖也没憋什么好屁,这花小妖的灵身本就来自于花幺。
那根支脉是百年前花大妖跟着花幺修行间自觉无聊,趁着花幺入观闭门之际悄悄给人家砍下来的,后经过山水炼化以及花大妖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坚持’,对她灵身注入自己薄弱的不能再薄弱的灵力而慢慢育化。
这二妖根植一脉,那花大妖又散漫,灵力占比少缺,自然前人二者亲切,不过此事已成后话……
“我和你说……我,花大妖,从前啊……是个和你一样的人类!”
“啊?怎么就变成妖了呢?”
花大妖的脸色绯红一片,已是略有醉意。
朽木长板之上皆是空荡的酒壶,东倒西歪的霸占着整个桌案。
这古阁也算得上夏侠的秘密之所。
她自小,师长忙碌,无人之际,便喜来此处蜗居,阁中由法术封尘,万卷书籍入阁后便皆是灰色蒙蒙,不腐不化,跳脱岁月。
自而,夏侠发现此一定律,便是将那新酒尽数搬入古阁静置,无需几日便是已成万古佳酿,厚朴醇香。
于她而言,新酒在岁时中变得了无成本,酒鬼便已是失笑。
“一道天雷……”
又是天雷?
“你敢信吗?就是一道天雷,我的人类生涯自此了结。”
“那你还适应吗?”
“当妖?”
“嗯,当妖。”
“还不错吧……不愁吃穿,不论礼数,怎么说活得都比人自由……”
夏侠未语,她捕捉到花大妖眸眼处无法形容的情绪。
“不过……我好像还有一个孩子,应该也死了,不知道怎么走的,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每每回忆,头痛欲裂,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我实在记不起了……”
说着,她笑了笑,摇了摇离自己最近的一壶酒,发现手中空轻,便是一撒手往夏侠的面前伸探手过去。
“谁让你灌她酒的?”
“啊?”
还不等花大妖将手中的酒壶提起,那人便是早早截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转而温声道“别喝了,你醉了。”
这醉酒之人最是不知何为醉意,故而花大妖不自觉地耍起了酒疯。
一见到花幺便是摇摇晃晃地贴了上去,浑身酒气的模样熏得花幺皱起了眉眼,脚下的步子却又往前一步,稳稳接住了昏昏欲睡的她。
醉意上头的花大妖半眯起眼,戳了戳花幺的脸,转头对着夏侠道“你看,这才是你师姑……”
顺着花大妖的手对上了花幺的眼,那双眼眸不似师长的眉眼温润,常年含笑,更多毫不遮掩的是快要溢出的敌意。
“师姐曾与我们提过,你最好此口,然大妖喜酒,可她身子骨差,不可多饮,若她来日找你对饮,还需多多控量。”
夏侠一颤,尴尬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打不过更是不敢顶嘴,那灌酒的罪名就这般莫名扣上了,只是避其锋芒,掏起那半壶酒,怯怯品着,口中纯酿却是微显苦涩,待花幺带大妖走远后,她才缓缓起身悠悠收拾起桌案……
扛着偌大的竹帚,望向阁顶空窗中映射出的残月,扬尘仰头高叹。
“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