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二人的话,今日应该有换班的山匪,但这个点了还没见人。
石友朋知道他们最好趁着人来没来赶紧动手,看这两个山匪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就猜到他们肯定一夜没睡,现在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李然却是犹豫了,两个都是半大的孩子,他不忍心。
石友朋却没有这等顾虑,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他在京城做锦衣卫的时候没少用酷刑,才没有那等妇人之心,再说能做山匪的孩子能有什么良善之心?
他半点不带犹豫,顺着山牢后方拐了个弯上前,‘咔嚓’两下,先掰断大的那个的后脖颈,没等另一人反应过来,就一掌将其拍倒。
未免麻烦,石友朋接着又将那人的脖子用同样的手法吭哧掰断。
跟在石友朋身后的李然愣住:“石大人,厉害啊!”
死都死了,李然也不会有过多恻隐之心。
石友朋冷哼,这算什么?
不再多说,石友朋迈出步子走进山洞,朝身后的人道:“快跟上来,呆会儿人来了就跑不掉了!”
李然点头,将两个山匪拉到洞中,这才快步上前。
他二人没走多远,就听到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犬吠声,朝前一看,十几只大狗张着血盆大口,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李然浑身抖了抖,突然看见这么多条狗,即便是拴着链子,也给人吓得不轻。
石友朋默默翻了个白眼,区区几只狗,不在话下。
躲着走就好了。
他们贴着石壁朝前走,拐了个弯果然看到一间由石头围出的高墙。
里头是两个熟悉的面孔。
“石大人!”
宋玉高声的叫喊先响起来,惊得隔壁的大狗叫得更欢。
石友朋‘嘘’了一声,宋玉声音这才小了些,宋玉满脸泥污,身上的长衫也被山匪搜罗过好几遍,头发乱糟糟仿若难民,但哭喊起来的声音依旧嘹亮有力。
李然摸摸下巴,这宋家的小公子还挺有劲儿啊,看来山匪给他们吃得挺好?
这般想着,李然看向宋玉身后,那个坐卧在墙壁边的中年男人。
和宋玉的装扮相似,宋忠贤也是狼狈不堪,他双手不停地揉按着左腿的膝盖,加上他不自然的坐姿,李然断定宋忠贤的腿应是受伤了。
注意到石友朋身后那人的目光,宋忠贤这才看到来人还有一个,于是他抬了抬昏暗的眸子,出声道:“两位大人辛苦找我父子二人,我二人出去之后必涌泉相报啊!”
李然皱眉,这男人着实奇怪,他人许久不说话,起先张口应该沙哑,而后吐字越发清晰,这个宋大人却反着来了。
先前的两个音节还算得上有力,越说声音越嘶哑,倒像是做戏哑给人听的。
离奇,真是离奇。
李然这般想,还是朝宋忠贤颔首示意。
石友朋却未有这等发现,他朝宋忠贤二人看了一眼,神色郑重,“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宋大人你这腿可能行走?”他看了眼山门,外面还没动静,“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李然点头。
宋忠贤为难地看了眼自己的左腿,一脸歉意:“老夫这腿,怕是断了……”
李然摇头,得,苦力还是得他来。
“无事,我来背着您。”
李然微笑:“不过咱们动作要快,保不准换班的山匪就在山洞外了。”
宋玉摆手,下意识道:“哪有那么快。”
倒像是他很确定般。
说完宋玉就后悔了,他也察觉出这话说得有歧义,立马找补:“我的意思是,要换早就换了,早就换了……”
李然的黑眸深深看了宋玉一眼,转头又对宋忠贤露出笑容,他走到宋忠贤面前背对着他蹲起来:“宋大人,我背您出去。”
宋忠贤也不客气,用力地攀上李然的脖子,嘴上还不好意思道:“辛苦小友了。”
四人按照原路出了地牢,走到入口时,石友朋小心翼翼,生怕外头有山匪埋伏,他抬手示意三人在远处等着,他去外面探探风声。
石友朋站在山洞入口处扫视外面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后,才招收让其他二人跟上来。
石友朋和李然来的路上早把金岭寨的路线给摸透了,他们按照原路,四人近乎顺利地来到熟悉的狗洞面前。
看着地上小小的狗洞,宋忠贤父子脸上一黑。
宋玉指着半大的狗洞,一脸惊诧:“你们,你们要我父子二人从这儿爬出去?”
石友朋点头,满脸理所当然,钻过一次后,他已经对这个狗洞没了偏见:“自然。”
李然也在一边灿笑,“是啊。”他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和石大人就是这样进寨子的呢。”你们当然也要这样出来了。
石友朋同意:“快点吧宋大人,晚了山匪就追上来了。”
宋忠贤早跟二当家李二约定好,他知道山匪不会追上来,可也不能光明正大走正门。
他咬牙,看向石友朋二人:“石大人和李大人先出,我父子紧随其后。”
石友朋和李然点头,他们没什么意见。
宋玉还想再说什么,被宋忠贤一记眼风给扫过去,父亲都同意了,他也没话可说。
宋玉跟着石友朋爬出狗洞,将身上的灰尘拂去,宋玉忍住想骂人的冲动。
果然是狗洞,一股狗屎味!
最后的宋忠贤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石友朋和李然都是精瘦的武将,宋玉也没到发福的年纪,只宋忠贤吃香喝辣多年,早长了一肚子油水。
他的肚子卡在狗洞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宋忠贤一脸尴尬,不好意思开口叫石友朋二人,只能求助于头顶的儿子。
“我儿,拉为父一把……”
宋玉闻言,马上‘哦’了声,俯身拉上宋忠贤的两只胳膊。
宋忠贤的肚子被狗洞挤得很不舒服,可他不好抱怨也不好意思喊疼,生生忍着。
石友朋和李然方才一直站在一边看戏,感觉差不多了,他们二人也不好一直熟视无睹,二人对视一眼,马上惊呼:“宋大人,慢些,我们来帮你!”
在宋玉三人齐心协力下,宋忠贤也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肚子吸起来,这才终于从狗洞中爬出来。
石友朋二人的营救计划未免太过顺利。
李然背着断腿的宋忠贤走在最后,许久无人行走的山间小道显得寂寥又静谧。
石友朋心情大好,安全将宋氏父子带出金岭寨,他才能稍稍松口气,但想到寨中的山匪石友朋还是充满了恨意,终归是没能给他五个弟兄报仇。
李然这头,不光每一步都因着背上的宋忠贤需要小心翼翼,走到半山腰,额头更是冒出豆大的汗珠。
即便如此劳累,李然还是越想越觉不对劲。
恰好此时背上的宋忠贤被路边的荆棘扎到了腿,痛得他低呼一声。
李然心细,伸手将宋忠贤腿上的荆棘枝拨掉,趁此道:“宋大人,您别着急,马上就下山了。”
“到了武昌府,我们赵大人一定好生款待您。”
这话说得没一点头绪,宋忠贤心思都在刚才被扎的腿上,他半点未意识到这人兴许是在套话,不在意道:“还是得多谢各位大人。”
“多亏大人相救,否则我父子二人要成刀下亡魂了!”
李然眉头紧皱,他没感觉错,这个宋大人嗓音浑厚有力,不像从匪窝里出来的,半点惊吓都未受到的模样。
“许是人家想得开呢。”李然这般猜到。
“哦对了,大人。”李然再次出声。
“山匪不辞辛劳将大人父子囚于寨中,莫非是要威胁您京中的妻儿?”
宋忠贤眼神提溜转,最终决定模棱两可搪塞这人,“大人这么一说,老夫倒是想起来了……”他装作思考的模样,“那山匪好像说什么万两黄金,定是要我妻儿的赎金啊!”
李然点头:“口气不小,大人一个清官,哪来的万两黄金?”
宋忠贤讪讪,自是应是。
李然察觉出背上的人兴致不高,不再攀谈。
他超前抬头,勉强能看到离自己不远处宋玉的背影,那人步子轻快,眼神明亮,比他老爹精神头还好。
“真是一对怪父子。”李然在心中下定结论。
几人很快下山,山下接应的士兵看到石友朋的身影,紧接着又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李然,为首的士兵立马上前从李然背上接过宋忠贤。
李然没了‘累赘’,瞬感轻松不少,他大口呼出一口气,拿过士兵递来的帕子随意擦两下额头的汗。
石友朋大跨步上马,对下面众人道:“宋大人已找到,起程回武昌府。”
五十多人毫发无伤回到武昌。
“好啊!好啊!”
赵成亮听到长随文正说石大人带着巡查使父子进了武昌城,高兴地起身连说好几声‘好’。
他带着从京中一路赶来的太医院和司农寺的几位,以及武昌府大大小小官员,一群人浩浩荡荡集结在巡抚府等待宋忠贤的到来。
半个时辰后,石友朋、李然与两位锦衣卫带着宋忠贤父子停在巡抚府门外。
因着出兵匆忙,他们并未指派马车跟随,宋忠贤二人是骑马回来的。
武大大小小的官员见到这位蝗灾巡查使,无一例外皆是一番奉承讨好。
宋忠贤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丝毫未因断腿而有不悦黑脸。
赵成亮十分有眼力见,他见宋忠贤需宋玉从旁搀扶,忙上前堵住各位官员:“诸位莫急,诸位莫急。”
“宋大人刚从匪窝脱身,必然需要修养,咱们还是等大人身体修养好了,再来拜见也不迟啊。”
几位官员闻言,皆是赞同。
“正是,正是,我等来日再来拜见宋大人。”
“是啊,来日拜见,来日拜见……”
几个官员登时纷纷作揖告退,只剩下石友朋和赵成亮。
赵成亮将宋忠贤父子安置在巡抚府,请了武昌最好的大夫给宋忠贤看腿,不出两天,宋忠贤就能下地了。
接下来十几天,宋忠贤与司农寺的几位官员‘奔走’在武昌的乡间野地,致力于将蝗灾整治清楚。
京城,将军府。
王宝坐在书房的桌案前,身边的长随来到自己身前耳语两句。
“什么,得救了?”
长随点头,笑着回自家老爷:“圣上派去的锦衣卫石百户很有能耐,第二天就将小少爷救出了。”
听到长随口中的‘小少爷’二字,王宝警告长随一眼。
长随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大少爷,应是大少爷才是……”
王宝立即呵斥,“胡说,哪里来的大少爷!”向来宽厚的王宝双目怒瞪看向长随,将人看得一个激灵,“我将军府只富贵一个少爷,以后莫再说错了话。”
长随低头,连忙应是。
王宝又想到什么,道:“既已解救,苏燕宜的银子可还给她了?”
长随点头:“将军放心,王副将一回京就立时将银子送到宋府了。”
王宝点头,既然宋玉无事,他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最好。
书房外,王宝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明白。
他的龟息功是幼时父亲亲自传授的,犹记八岁那年,自己第一次凭龟息功躲在父亲书房外半个时辰都未被发觉,那日父亲是怎么夸他的来着?
“我们富贵真是爹的好儿子,这么快就学会了龟息功!”
“竟是连为父都未察觉呢!”
父亲那日灿烂的脸庞和轻快的语气,是王富贵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可是现在呢,王富贵低头,眼中有失落划过,他不再是父亲唯一的‘好儿子’了。
王富贵转头,再次用父亲传授的轻功小心离开院落。
他没看到,当自己的身影消失在王宝院子时,书房的门忽然打开,里面走出两道身影。
正是王宝和他的长随。
长随叹了口气:“少爷还是知道了啊。”
王宝深邃的眼睛盯着自己儿子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他不小了,知道就知道吧,我总归只有这一个儿子。”
至于另一个?
王宝冷哼,难道苏燕宜说宋玉是自己儿子,他就真的会信吗?
当初痛快应下,只是怕这个疯女人做出危害将军府的动作罢了。
他王宝可不是宋忠贤一般任人予取予求的蠢货!
末了,王宝叹口气,将视线转向北方,那是辽国的地界。
“富贵,也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