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依旧浓稠,仿佛凝固的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随着那十二声钟鸣彻底熄灭。
莉薇娅,真的不在这个世界。
这个认知像一把无形尖刀,缓慢而坚定地刺入他的胸膛,没有血,也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种空洞的寒意,一丝丝渗入四肢百骸,让他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周围的人,玛莎大婶,芬恩,他们都活着,会笑,会热情地拍他的肩膀,会关心他有没有吃饭,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玛莎大婶每次见到他,都会惊呼一声“哦,许陈”,然后问他去哪儿,芬恩老头总会接上一句“一个人多没意思”,内容都差不多,连语气都惊人的一致。
他们的鲜活,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上演了无数次的戏剧,每个人的台词、动作都精准无误,而他是唯一的,一个被迫一遍遍观看这出戏的观众。
但他已经没什么情绪了,坦然全部接受。
许陈回到那间熟悉的小屋,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的整洁,与他离开时没有任何不同。
姚兰留下的痕迹早已被他清理干净,那些摔碎的杯盘,散落的书籍,都被归置原位,仿佛那场歇斯底里的崩溃从未发生,也仿佛她这个人只是他记忆中的一个虚拟片段。
他走到行囊前取出那本厚重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的古籍。
【答案之书】
这是他与这个诡异世界唯一的连接点,也是他目前看来,唯一的希望。
他翻开书页,没有文字,只有一片深邃的虚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
“如何回到我原来的世界?”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
书页上,一行行细密的文字缓缓浮现,带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您好主人,以您现在的能力,尚不足以撕裂壁障。”
“强行回归,您将于途中湮灭,请慎重考虑。。”
许陈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他合上【答案之书】,将其放回原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不强出不去,强不就行了。
既然不够强,那就变强。
强到足以碾碎一切阻碍,强到足以撕裂这个虚假的世界,强到……能如愿以偿。
自那天起,许陈的生活变得极致的单调与疯狂。
他舍弃了睡眠,舍弃了饮食——反正这个世界似乎也不需要他真正进食——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对空间魔法的钻研之中。饿了就从不知道哪里出现的食物里随便拿一点,困了就靠在墙边闭目几分钟。
那柄名为【念】的短刀,不再仅仅是杀戮的工具,更成为了他撬动空间法则的支点。他能感觉到【念】与空间的某种奇异共鸣。
他的身影开始在小屋与学院之间闪烁,不再依靠双脚行走。
最初只是短距离的跳跃,从床边到门口,带着些许生涩与不稳,偶尔还会撞到门框,发出“咚”的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揉揉额头。
在这里,他像是被削弱了一样,在外面的自得被尽数剥削。
但他不在乎,只是一味拼命。
渐渐地,他能在一念之间跨越数条街道,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甚至能在玛莎大婶那句“哦,许陈”刚出口时,人已经出现在街尾。
空气中细微的魔力波动,在他眼中变得清晰可见,如同无数根交织的丝线,他能轻易拨动它们。
他甚至不再需要刻意去“走”,意识所至,身形便至。
一个个七天悄然流逝。
玛莎大婶依旧会提着永远装满新鲜蔬菜的菜篮子与他“偶遇”,热情地邀请他去家里尝尝她新烤的苹果派。
芬恩依旧会怨恨的看着许陈,别别扭扭的做着青春期少年会做的事,但偶尔也像是被感化了,对许陈说些好的。
姚兰依旧会在每个轮回的末尾失去所有记忆,然后在新的一轮开始时,带着满心的困惑与恐惧,重新在他面前崩溃。
绝望的质问这个世界的真假,最后在癫狂中陷入更深的痛苦,重复着“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许陈看着她一次次重复同样的悲剧,眼神平静无波。
甚至试过打晕她让她少受点折磨,但都没用。下一个七天,一切照旧。
他发现自己很特殊。
他不会失去记忆。
与别人不一样,每一个七天的细节,姚兰的每一次崩溃,莉薇娅的每一次缺席,都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中,如同昨日重现,不断叠加,让他对时间的感知都有些模糊。
他不知道原因,也无暇去探究。这或许是【答案之书】带来的副作用,又或者,他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这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他必须离开这里。
【答案之书】说过,出去的办法是有的,他也能做到,只是时机未到。
时机,便是他足够强大的那一刻。
这天,阳光依旧明媚得有些虚假,甚至连云朵的形状都和上一个七天的同一时刻没什么两样。
许陈的身影出现在学院的图书馆门口。
他需要查阅一些关于高阶空间魔法理论的书籍,【答案之书】的指引虽然直接,却缺乏过程性的知识和更深层的原理。
图书馆内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压低的咳嗽。
他轻车熟路地走向存放魔法理论的区域。
“哟,这不是那个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怪胎吗?”
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丝莫名的优越感。
许陈的脚步没有停顿,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种程度的挑衅,在无数个七天里,他至少也遇到过十几次了,每次都是这几个人,连开场白都差不多。
几个穿着华丽法师袍,神色倨傲的年轻学员拦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五岁小孩,鼻孔朝天,下巴微微扬起,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听说你最近很活跃啊,许陈。”金发小孩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借过。”许陈的声音很轻,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老大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旁边一个跟班模样的高个子老头立刻上前一步,狐假虎威地嚷嚷,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许陈脸上了。
金发青年抬手制止了跟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许陈,眼神在他身上游走:
“别急着走嘛,我们只是对你有点好奇。一个没什么背景的插班生,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自己的魔法气息变得如此……特别的?”
许陈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聊的人身上。今天图书馆新到了一批关于空间褶皱理论的孤本,他想在姚兰开始新一轮崩溃前看完。
下一瞬,【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手中,刀身暗沉,没有任何光华流转,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一股远超普通学员的庞大魔法气息,如同苏醒的巨兽,从许陈单薄的身体内轰然散开,瞬间充斥了整个角落。
空气仿佛凝固了,温度骤降。
那几个原本还带着戏谑与倨傲的学员,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高个子跟班张大的嘴巴忘了合拢,眼睛瞪得像铜铃。
金发小孩脸上的不屑与探究,也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惊骇所取代。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青年身上散发出的魔法波动,如同深渊般浩瀚,远非他所能抗衡。
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终于明白,传闻中这个插班天才的事情,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许陈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那眼神,如同在看几块路边的石头,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厌恶都没有。
“滚。”
金发小孩如蒙大赦,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甚至顾不上维持自己的贵族风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带着他的跟班们狼狈逃离。
过程中还撞倒了一个书架,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引来图书管理员不满的目光。但他们已经顾不上了,只想尽快远离这个煞星。
周遭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书本散落一地的狼藉。
许陈收起【念】,刀身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些人逃离的方向一眼,也没有理会散落的书籍,径直走向目标书架,开始寻找自己需要的书籍。
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冲突,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不值得他投入任何精力。
但他的内心,却因此泛起一丝微澜。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有一些“变数”的。
或者说,这些所谓的“活人”,并非完全按照固定的剧本行动。他们也会有自己的情绪,自己的判断,以及……恐惧。
不对……不对……
这些情绪属于他们吗?
失忆从不只是记忆的丢失,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情绪,影响,一切的一切都会一起消失。
虽不知道那些消失的东西去了哪里,但如果这样的消失,这样的剥夺一直重复永不止境的话,那些情绪还属于原本的人吗?
不不不……他到现在都没看到过一具尸体,不能简单这么做决定。
等等……这样抽开时间流速,不断重复循环的他们,到底……还算是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