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块棺材板,沉默了数秒。
然后,他弯下腰,双手抓住了棺材板的边缘。
入手的感觉粗糙而湿冷,木刺扎进掌心也毫无察觉。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在寂静的林间格外刺耳。
棺材板被他掀开了一半,重重地砸落在旁边的泥土上,溅起几点泥星。
许陈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瞳孔在看清棺内景象的瞬间,骤然收缩如针尖。
预想中的骸骨,或者腐烂的尸身,全都没有。
空荡荡的棺材底部,只有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烙印。
许陈死死地盯着那个烙印,仿佛要将它看穿。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和那些墓碑一样苍白。
一种冰寒刺骨的感觉,从他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沿着脊柱炸开。他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根根倒竖,头皮发麻。
这个烙印。
他认得这个烙印。
那个在集市角落蜷缩着,衣衫褴褛的乞讨女孩胸口就有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狰狞的印记。
他猛地转过头,脚步踉跄了一下,看向维洛萨娅,试图从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搜寻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这是什么?”
维洛萨娅的表情却平静得像一潭深冬的湖水,没有丝毫涟漪。
“怎么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直。
“盗尸贼不是很常见的吗?”
“盗尸贼?”
许陈哑然,他说不出话了。
维洛萨娅似乎看穿了他的未尽之言,她轻轻抬了抬眼皮,目光从那口空棺上掠过,又落回许陈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上。
她的语气有些变了,只是许陈正在愤怒和不可置信中才没察觉。
“……一个一个翻效率太低了。”
话音未落。
维洛萨娅素白的手指微微抬起,动作轻缓,仿佛只是要拂去眼前的柳絮。
刹那间,一点素白的光芒自她指尖迸发而出,倏然亮起。
那光芒初始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在瞬息之间暴涨,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纯粹能量涟漪,以她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汐般席卷了整个坟场。
许陈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强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衫紧贴身体,猎猎作响,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脚下的大地传来细密的震动。
他脚下的泥土,那些歪斜墓碑周围的泥土,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温柔而坚定地操控着。
它们没有狂暴地炸开,没有尘土飞扬,而是以一种诡异的精准,针对性地向两侧退散、剥离。
泥土翻涌,草根断裂,却诡异地悄无声息,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这股力量吞噬了。
紧接着,一口口棺材,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缓缓从各自的坟墓中升腾而起。
那些腐朽的木板,沉重的石棺,此刻都轻若鸿毛。
没有剧烈的晃动,没有刺耳的摩擦,更没有丝毫阻滞,它们就像是被精心摆放的棋子,安静地、有序地悬浮在半空,随着维洛萨娅的意念调整着位置。
几分钟后,也许更短。
整个坟场的棺材,无论新旧,无论大小,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全部悬停在了许陈的面前。
维洛萨娅依旧站在原地,指尖的光芒已然敛去,她看着眼前这壮观又诡异的景象,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
她的目光转向因过度震惊而表情呆滞的许陈,开口。
“嗯……开盲盒吧。”
整个坟场的空气因那些洞开的棺木而愈发阴寒。腐朽的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许陈的视线从维洛萨娅那张看不出波动的脸庞上挪开,艰难地投向半空中悬浮着的近百口棺材。
他踏前一步,伸出手臂,扳住第一口棺材的边缘,向外掀去。
木板摩擦着棺沿,发出刺耳的“嘎啦”声,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空的,没有尸体,只有烙印。
他心脏猛地一沉,不及多想,立刻转向第二口。
手臂再次发力,棺盖“砰”一声翻开,撞在旁边的棺身上。
依旧是空的,烙印在许陈的眼底愈发猩红,宛如恶鬼。
第三口,第四口,第五口……
许陈的动作从最初的竭尽全力,渐渐变得迅猛而粗暴,最后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机械式重复。
他不再去细听棺盖落地的声音,也不再感受手掌与粗糙木板摩擦带来的痛楚。
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渗进眼角,带来涩意,他却仿佛未觉,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掀开、察看、再转向下一个的动作。
终于,最后一口棺材。他几乎是咆哮着用肩膀将棺盖狠狠撞开。“哐当!”一声巨响,棺盖碎裂开来,木屑四溅。
依旧是空的。
只有棺材底部,那个深深刻入木板的暗红色烙印在昏暗天光下显得尤为狰狞刺目,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他早已预料,却不愿接受的事实。
上百口棺材如今全部敞开着它们幽深空洞的内部,像一张张沉默而巨大的嘴,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与希望。
没有一具尸体。
没有一丝骸骨。
连一片衣角,一根发丝都寻觅不到。
维洛萨娅始终静立一旁,幽蓝的眼眸映着许陈狂躁的身影和那些洞开的空棺,神色在微弱的一点点变化,她发现了许陈的情感波动之大。
直到最后一口棺材被撞开,许陈的身形僵在那里,她那宛如冰雕般精致的眉峰,才几不可察地轻轻蹙拢了瞬息,又迅速舒展开。
她偏了偏头,目光掠过那些空棺底部的烙印,唇瓣微动。
“他们现在已经如此明目张胆了么。”
许陈的拳头“咯”的一声攥紧,指节根根凸起,因过度用力而失却了所有血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惨白。
那个烙印。
又是那个烙印!
一股混杂着暴怒与强烈生理性恶心的浊气在他胸腔内疯狂翻搅、冲撞,几欲破腔而出。
他猛地扬起手臂,颤抖的手指直直戳向最近一口棺材底部那醒目的暗红色符号。
他开口,声音却干涩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恶狠狠地剐出来的。
“这是那个组织的标志。对不对!”
这根本不是疑问,而是带着血与火的控诉,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绝望确认。
维洛萨娅的目光在那烙印上不带任何情绪地停留了一瞬,便漠然移开,然后看向许陈,大概是错觉,那里面是担忧。
她点了点头。
“嗯,你……”
她顿了顿:“他们,便是世俗意义上的‘黑魔法师’。”
许陈一刻也无法再忍受。
“我得去找到他们!”
一声压抑着极致怒火的低吼尚未在空气中完全消散,许陈的身形已骤然动了!
他胸腔中积郁的巨大悲愤与深入骨髓的憎恶,瞬间引爆了他体内潜藏的重力异能。那股力量近乎失控地喷薄而出,在他周身形成一股无形的力场。
速度飙升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许陈的身影在空气中拖曳出模糊的残影,激荡起的强劲气流将周遭的枯叶与尘土尽数卷上半空。
他脑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集市!
他等不及了,想到跟那些东西在呼吸一个世界的空气,他就感觉犯恶心。
就在许陈的脚尖即将踏出坟场界限,冲入林间那条幽暗小径的一刹那。
他身后的空气,毫无预兆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般剧烈扭曲、折叠起来,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诡异波纹。
一只骨节分明、肌肤瓷白得近乎透明的纤细手掌,从那急剧波动的空间裂隙中不疾不徐地探了出来。
那只手看似随意地一伸,却精准无比地扣住了许陈疾速前冲的右手手腕。
“嘭!”一声闷响,并非撞击声,而是许陈前冲的巨大动能被强行截断时,空气发出的爆鸣。
许陈狂飙的身形骤然凝滞,仿佛一头撞上了一堵看不见摸不着,却坚不可摧的透明壁垒。
维洛萨娅的身影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悄然晕开一般,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显现。她看起来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清冷淡漠,连发丝都未曾凌乱分毫。
她的声音响起,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细微顿挫。
“你现在这副模样,独自去寻衅那个组织。”
“就是去送死。”
她攥着许陈手腕的五指,看似并未如何用力,却如铁箍般稳固。
“你想变强。”
“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