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刺目的光芒缓缓散去,他们已然身处一片绿意盎然的原始森林之中。
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天光。
维洛萨娅却并未松开许陈的手。
她反而牵着他,径直朝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步伐轻盈却坚定。
她的动作自然,玉指从始至终都是微微凉的,她身上好像没有温度,反而白嫩在疯狂贪婪的无声吞噬着许陈身上的温度。
许陈被牵着的那只手慢慢开始变成和维洛萨娅相差无几的温度,牵着手的柔软触感也因此很快不再那么鲜明,反而像是习惯了摇篮的婴儿,在温床中难以自拔。
许陈只是盯了一会那双葱白玉手,便开始默默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林木异常茂密,参天古树随处可见,虬结的树根盘踞在湿滑的地面。
虽然因为维洛萨娅在身边,大多侵入肺腑的都是她身上的青涩冷香,但许陈还是能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潮湿泥土与腐朽落叶混合的气息。
同时这里显得异常偏僻,寂静无声,几乎看不到任何人烟活动的痕迹。
墓地选在这种杳无人迹的偏僻地方,倒也十分合情合理,就是这样的大晴天……这里还这么阴森,就有些奇怪了。
正当他思索时,维洛萨娅的声音蓦然在寂静的林间响起。
“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至少在这七天,我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
她微微侧过头,那双幽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林间显得格外认真。
“你相信我吧。”
许陈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幽怨。
他瞬间想起了先前每一次“见到”维洛萨娅时,自己被迫丢弃的那些魂魄碎片。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奈感从心底悄然升起,又被他强行压下。
维洛萨娅不知道,自己几乎被她“剥夺”了一切吗?
警惕只是不可缺的生存手段,再说,要让他如何才能全然信任这个掌握着所有诡异事件背后因果的、神秘莫测的“神”?
但他同样清楚,至少到目前为止,维洛萨娅所说的话,都一一应验了——
咳咳,这点在她对炸厨房那份异乎寻常的热爱与执着上,体现得尤为淋漓尽致一点。
不过同时,一种荒诞的轻松感奇异地缓解了他心中的情绪。
眼下,他也确实没有别的路可走,除了暂时相信她。
许陈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随意却不敷衍。
“相信你。”
没想到,维洛萨娅却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个简单的答案,她追问了一句。
“超过莉薇娅?”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许陈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陈闻言,不由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题跳转得未免也太突兀了。
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认真地回复道。
“超过莉薇娅。”
话音落下。
维洛萨娅才后知后觉地,仿佛也感觉到了自己刚才那句追问显得有些没头没脑,甚至有些幼稚。
她那副向来生冷而认真的神情,竟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崩裂。
她下意识地轻轻咬了咬自己柔软的下唇。
许陈好像看见,她那瓷白小巧的耳根,悄然无声地漫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绯红。
嗯?怎么感觉她的手好像也开始升温了?
又向前跋涉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周遭的树木愈发显得古老而扭曲,阳光几乎彻底被隔绝在外。
一片突兀的空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与其说是空地,不如称之为一片被遗忘的坟冢。
数十块墓碑东倒西歪地散落在荒草丛中,材质各异,有粗糙的岩石,也有打磨过的黑曜石,甚至还有几块是腐朽不堪的木牌。
许陈的目光扫过那些墓碑。
一些墓碑上镌刻着他能勉强辨认的通用语字符,名字的格式却千奇百怪。
“格里高利·冯·艾森巴赫”。
“月影氏族的艾拉瑞”。
“无名剑士,死于荣耀之役”。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曾经可能会哭会笑,但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石碑与这片荒凉为伴。
他看得有些出神。
维洛萨娅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此刻正静立在一旁。
她脸上的那抹不易察觉的绯红早已褪去,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淡。
她忽然迈开脚步,走向其中一块保存相对完好的石质墓碑。
“动手吧。”
许陈转过头,不明白维洛萨娅是什么意思。
她说什么?
刨开这些坟墓?
维洛萨娅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陈述。
“无论你想知道的是什么,这样效率都最高。”
她的语气笃定,不带丝毫玩笑的成分。
许陈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有道理,但,真的好吗?
他原本是想就来简单探查一番,实在没发现就将所有精神力都凝聚在感知上,这样,就算不破坏一草一木,他也可以摸清大部分自己想知的事情。
维洛萨娅此时却微微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幽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她似乎从来没有关于悲伤又或是愤怒的情感,有的只是那种,又似麻木又似凉薄的,毫无波动的平静。
“我不信死人有魂魄。”
“如果有。”
“我早就被索命致死了。”
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许陈眉头一皱。
他就算是傻子,也能知道这句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背后一定藏着些什么。
但他对维洛萨娅了解实在太少太少了,以至于完全没能理解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从维洛萨娅平静无波的脸上,缓缓移向那些歪斜的墓碑,最终定格。
刨开它们。
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亵渎感,让他胃里隐隐抽搐。
在许陈的认知里,这些长眠于此的灵魂,无论生前如何,死后总该获得安宁。
然而维洛萨娅那双幽蓝色的眼眸正直直地注视着他,不带温度,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许陈喉结滚动了一下,口腔干涩异常。
他避开了她的视线,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挣扎。
他的目光在荒草与墓碑间逡巡,最终落在一块离他们最近的墓碑上。
材质普通,没有任何雕饰。
碑身上空空如也,没有名字,没有生平,甚至连个标记都欠奉。
它就那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仿佛早已被世界遗忘。
不能浪费时间,不过是个模拟世界而已,自己身边只是一个自诩神明的疯子,没什么大不了的,许陈这样想着。
于是迈动了有些僵硬的腿,走到那块无名墓碑前,伸出手,掌心向下,虚按在那片冰冷的土地上方。
一股无形的力量自他手中涌出。
紧接着,墓碑前的泥土开始轻微地颤动。然后,那些板结的土壤,那些盘根错节的草根,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操控,开始自行向两侧剖开。
没有剧烈的声响,只有泥土翻涌时发出的沉闷低吟,石块被无形的力量拨开,堆积在两侧。
这过程比他想象的要顺利,也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
维洛萨娅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她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平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许陈施为的景象。
“这是什么能力。”
她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沉寂,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听不出喜怒。
“魔法?”
许陈没有回头,手上动作未停。
他扯了扯嘴角,瞎掰。“大概是挖土豆的家传手艺,融合了点魔力的小把戏,熟能生巧。”
维洛萨娅没有接话,只是目光落在他那双看不见任何实质力量流转的手上。
泥土持续不断地被移开,一个边缘整齐的深坑迅速成形。
很快,一块腐朽的木板显露出来。
是棺材板。
颜色暗沉,边缘已经有些碎裂,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许陈停下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