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纭章窝在床里,半阖着眼睛,眼神放空地看自己衣袖上的忍冬纹。
她知道自己在萧觉声面前,总是有恃无恐,张嘴就骂,抬手就打,根本没拿他的皇子身份当一回事。
除了她之外,他这辈子估计就只被他父皇这么打骂过了。
有时候她惊觉自己似乎过分了,偶尔会有些愧疚,可下一次依旧理所应当地这么对他。
但他并不在意她这么嚣张跋扈,甚至还很纵容。
苟纭章睡不着,正发呆时,萧觉声端进来一盆清水,绞了布巾。
他坐在床边,小心将她的脑袋摆正,手指轻撩起她额前的发丝,将叠成四四方方的湿布,盖在她额头上降温。
凉意开始透到滚烫的肌肤上,苟纭章哼了一声,慢慢阖上眼,低声问:“你还不回军营吗?”
“不急。”萧觉声轻声道,“你安心睡吧,我不走。”
有他在身边,苟纭章确实感觉到莫名的安心,她不想承认,但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苟纭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下,只是喉咙干哑,身体乏力。
房内昏暗无光,周遭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她茫然地看着黑沉沉的屋顶,在空荡的安静中,心中生出一丝惆怅寥落之意,仿佛陷入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
苟纭章本以为萧觉声已经走了,睁着眼睛躺了一会,慢吞吞地翻身准备起来。
可她刚动了动,黑暗中忽站起一个人影,朝床榻走来。
他应该是一直在等她睡醒。
将床边的灯盏被点亮,苟纭章眯了眯眼睛,看见萧觉声神色柔和,正看着她。
他将她扶坐起来,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怎么样,还难受吗?”
苟纭章咳了一声,嗓音嘶哑,“水。”
萧觉声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上,看着她喝完,“我让人送了饭菜过来,一会吃了饭,再喝一次药。”
苟纭章润了润喉,将茶杯还给他,“你怎么还不回去?”
“急着赶我走做什么?”萧觉声睨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难道在乾东还有人可以伺候你?”
苟纭章受了他的照拂,语气收敛许多,哂笑道:“我这不是怕碍着你的大事吗?”
琰王府邸只有三个看门的仆从,没有厨子做饭,萧觉声便去酒楼订了饭让人送来。
简单的四菜一汤,都是清淡滋补的。萧觉声屈尊降贵地摆好了饭菜,又去扶苟纭章下床,俨然把她当成不能自理的病人对待。
苟纭章刚坐下,萧觉声给她盛了一碗汤,不经意地问道:“听说邕王去平襄游玩了,你知道吗?”
苟纭章夹了一筷水晶肴肉,“他住我家,我能不知道?”
不知为何,萧觉声轻哼了一声,却暗暗忍耐下来,没说什么。
他现在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对她提任何要求。
提了她也不会听,听了也不会做,何苦自讨没趣。
吃完饭之后,萧觉声又去煎了一碗药。
没多久,他端着药回来,坐在床边盯着她的唇瓣,流露出不怀好意地微笑,问:“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苟纭章和晃荡的汤药面面相觑,咬了咬牙,赴死般惨烈地闭眼喝下。
见她喝下,萧觉声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饴糖,笑道:“真乖,赏你颗糖吃。”
苟纭章咂吧着口齿间甜腻的滋味,瞥了他一眼,含糊问道:“哪来的?”
她一脸不爽,一副“有糖不知道早点拿出来”的臭脸,萧觉声无奈地笑笑,解释道:“刚才门房大爷给的。”
离开京都之后,俩人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矛盾,从前种种恩怨情仇,萧觉声替苟纭章求来和离书的那天晚上,可以算是一笔勾销。
但当苟纭章看着他在自己跟前,将手上的护腕、护肘摘下来,叮呤当啷地搁在桌子上,从容解开腰带,脱了外衣脱中衣,她还是免不了脑子炸了一下。
“你干什么?”她往床里边退了退,瞠目结舌,“萧觉声你还是不是人?”
萧觉声脱得只剩一身单薄的里衣,柔滑的布料贴身,显露出健朗挺拔的身体轮廓,看起来就结实耐打。
“干什么?”萧觉声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眼神别有深意,“你觉得呢?”
看着他那张佯装无辜的俊脸,苟纭章想打人,“你敢?!”
“怎么不敢?”萧觉声反问,继而吹熄了灯盏,借着朦胧的月色,一步步往床榻走近。
随着他的靠近,高大的身躯遮住微弱的光线,投下的阴影将她覆盖,带来了一种气势逼人难言的压迫。
苟纭章举起了拳头,虚张声势道:“离我远点,不然让你后悔。”
萧觉声爬上床,将她往里边推了推,空出足够自己躺下的位置。
“远不了,床就这么大。”他打了个哈欠,侧躺着面对她,伸手拍了拍床,“快睡吧,明早起来给你抓松子。”
苟纭章坐在床的里边,良久无言。
幽黑的夜色中,处处静谧,连窗外的虫鸣都识相的停了下来,苟纭章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但鼓上堆了苦瓜黄连和酸枣,敲一下,就满心苦涩和酸楚。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心情,也无从坦然接受。
“萧觉声,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和离了,你这样……真的很不合适。”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各种隔阂,很少有同床共枕机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如今什么关系都没有,反而要睡一起,实在是太荒谬了。
萧觉声没说话,但苟纭章能感觉到,黑暗中他盯着自己的视线,是极其强烈灼人的。
苟纭章缩了缩,抱住膝盖,低声道:“你总是要回京都的,等你大胜归去,太后娘娘会替你选一位贤良淑德的王妃,你要对自己,对你将来的妻子负责。”
这样和她纠缠,是不行的。
对他们彼此都没有好处。
“我不娶。”萧觉声道,“我不会再娶了。”
“那又怎么样?”苟纭章情绪低迷,并不愿意和他谈论这些,“你娶不娶,跟我没有关系啊。”
他的决定,他们的决定,有什么用呢?
没用的。
她不会再回到京都,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