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杨霸冲进屋内,严星楚却顿在门外。
透过打开的窗户,他看见个形容枯槁的女子蜷在角落。
旁边的吴婴更是睁大了眼,去年几兄弟到北天寨时,杨玉琼英气十足。
当时大伙还在笑老三,虽然你盛勇身手好,可能还打不过自己娘子。
但没有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已差点认不出。
“玉琼妹子。”吴婴挤开杨霸,半跪在地,“我是吴婴啊,去年在寨子里养伤,你还给我炖过鸡汤……”
杨玉琼的瞳孔忽然动了动。
她颤抖着伸手抚上小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吴二哥……三哥他……”
“盛勇在东边。”严星楚突然开口。
屋内三人齐齐看向他,他大步走进屋内,“他若知道你有轻生之念,他要痛不欲生。”
杨玉琼的眼泪大颗落下:“可他连封信都没捎来……”
“他在查杨国公遇刺的真相。”严星楚不得已经只能编了这么个谎言,“他现在不能暴露身份,就是我很少收到他的信。”
杨霸张了张口,又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只有一叹。
“你说的可是真的!”杨玉琼抬起头。
“真的!”吴婴接话道,“此事机密。”
他忽然转向严星楚,“公子,接玉琼妹子去洛关吧,夫人和洛先生都懂医术,总能调理好身子。”
严星楚立刻接话:“杨姑娘,洛青依是我妻子,更是医者。你随我们去洛东关,若盛勇真有个三长两短……”
他声音忽然哽住,“我严星楚养这孩子一辈子!”
她怔怔望着严星楚,忽然伸手抓住他衣袖:“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军中无戏言。”严星楚与她平视,“待孩子满月,我亲自为他取名。”
杨霸在旁看得眼眶发热:“严帅,火炮你们尽数拉走!只求尽快找到——只求护好我妹子!”
次日中午,洛东关内。
洛青依握着杨玉琼冰凉的手,将银针浸在药酒里:“杨姐姐,这孩子与你缘分深着呢。”
她忽然抬眼看向严星楚:“夫君可知,她腹中是双生子?”
严星楚正与吴婴小声说着话。
吴婴却插话大声道:“双生?老三那厮……”
“所以更要保重身子。”洛青依将温好的参汤递过去,“杨姐姐,明日随我住到后院厢房可好?那边有地龙,比这儿暖和。”
杨玉琼摸着小腹,忽然落下泪来:“夫人,三哥他……当真还活着?”
二天后下午,安靖城行宫,虽然已经开年,但吴砚卿却觉得脊背发寒。
“娘娘,皇甫密在宫外求见。”吴征一走了进来
吴砚卿一脸冷色,皇甫密已经掀帘而入。
“贵妃娘娘这是不欢迎本侯。”皇甫密自行落座,端起案上冷茶就喝。
“皇甫密,你好大胆!”吴砚卿勃然大怒:“见了本宫却不行礼。”
“本侯再是胆子大,也没有娘娘胆大。是吧,娘娘手中那遗诏——”
皇甫密的话戛然而止。
吴砚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今日到此,就是为此事。”
“一半一半吧。”皇甫密突然倾身,“娘娘可是在等白袍军的消息?”
吴砚卿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冷冷道:“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
“娘娘应该在猜想,白袍军和曹永吉对峙了二天,为何还没有动静。”
吴砚卿盯着皇甫密不说话。
皇甫密从怀中掏出半枚虎符,“这虎符娘娘应该熟悉吧。”
他观察到吴砚卿眼中闪过一丝炽热。
“杨国公的虎符怎会在你身上?”
“怎么来的,我就不说了。而另外半块现在就在白袍军谢侯爷手中。”皇甫密起身,“娘娘该知,军侯系的虎符合一后,这天下的格局。”
皇甫密将虎符放在吴砚卿的案几上,“只要娘娘同意几件事,本侯可以联合军侯系保七皇子在二月一日黄道吉日登基。”
吴砚卿浑身剧震,眼中一股狂喜之色,连声音都带了颤音:“密侯此言当真?我儿当真能……能继承大统?”
“但前提是娘娘能够同意臣几件事。”
“你说。”吴砚卿看着桌上的虎符。
“一则,联合军内各路人马不得相互攻伐;二则,你不得干涉军侯系用兵;三则,事成之后,七皇子需昭告天下,为靖宁军鸣怨!”以上是当日与严星楚商议的三条,皇甫密突然轻笑,“还有娘娘手中的武朔城要划归鹰扬军防区。”
吴砚卿眼中一寒,忽然放声而笑:“本宫把武朔城送给鹰杨军?”
“非是送,而是划防区。”皇甫密顿了顿,“这也是白袍军的想法。”
吴砚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白袍军一路破竹打到离曹永吉不到五十里突然停止了。
这是皇甫密和谢至安已经达成一致,为了不让北境出事,在向她施压。
“你们倒是想得好,这结盟本宫还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就要把手里的城池送人,你们当本宫是傻子吗!”
皇甫密目光如炬:“娘娘可知,严星楚的鹰扬军已经前往洛山营。没有武朔城,娘娘以为能挡得住恰克铁骑?”
吴砚卿一下紧握拳头。
皇甫密继续道:“要是没有鹰扬军挡在北境,到时这天下是不是姓夏都难说。”
吴砚卿忽然抓起虎符:“可,但是武朔城交给鹰扬军必须在我儿登基之日!”
“娘娘英明。”皇甫密躬身行礼。
当皇甫密带着盖有贵妃金印的盟书离开二天后,严星楚正在洛东关校场看新兵操练。
密报送到时,他正巧射落第十只箭靶红心。
“武朔城到手了。”他看过密报,转头问身后的田进,“你说,这天下当真要姓两个夏?”
田进挠头憨笑:“反正都是姓夏。”
严星楚忽然轻笑:“回衙署。”
严星楚回到衙署后,亲自写了四封信寄出,两封是送往武朔城给张全和陈权,两封是送往安靖城。
送往安靖城的两封,让史平很纳闷,因为有一封是给吴砚卿的。
大帅已经很久没有写信给吴砚卿了。
直到七天后,他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
因为安靖城来人了,而今天不仅是安靖城来人了,还有其它地方来了不少人,有他认识的,有他不认识的。
严星楚今天很高兴。
不是因为新皇登基,封了他一个镇北伯的爵位。
而是接到他信的人都来了,给吴砚卿要的人吴砚卿也同意了。
今天全部到了。
从今天开始,他的新班底将成立。
鹰杨军以下,设置二名同知,张全任同知,负责整个鹰杨军政务。
邵经任右同知,同时率二万军队驻防归宁城。
并重建归宁卫,以安靖卫原左佥事鲁南敬为卫指挥使,招募新兵七千人。
升原郡城卫的左佥事陈权为郡城卫指挥使。
而今日最让他情绪波动的见到李章。
洛山营城头,严星楚看着轮椅上的李章,忽然一拳砸在城墙垛口。
“大人,薛将军和李骁若见着今日……”李章颤抖着抚摸轮椅扶手,断腿处的旧伤突然剧痛,疼得他脸色煞白。
“王八蛋!”严星楚突然暴喝,吓得身后侍从哆嗦一片。
他转身望着恰克汗庭方向,眼中血红,仿佛看见当年洛山营破城时漫天的火光:“他们若活着,怎会让恰克人踏破洛山营!”
他忽然解下披风扔给李章:“从今日起,你便是洛山营城守备将军。本帅给你一万精兵,可守得住这道门户?”
李章抱紧还带着体温的披风,忽然放声大笑:“大人等着看,属下便是爬,也要爬着守住洛山营!”
他忽然把披风甩在肩上:“我这条命,早该随着洛山营的将士们埋进黄土,如今能再为大人守城,痛快!痛快!”
几人接过印信时,严星楚特意和洛青依设家宴接风。
酒过三巡,被严星楚拉着,坐在他旁边的鲁南敬突然抓住他手腕:“大人,想不到我到了这把年龄,还能带兵……”
严星楚抽回手,握着他的手,笑道:“鲁大人,你老当益壮,当日在镇抚司牢房外,我和陶玖可是亲眼看见你,那几拳下去,差点把人……。”
鲁南敬哈哈大笑:“那日让大人见笑了。”
陶玖这时也端着酒走了过来:“鲁大人,当日一别,这杯谢恩酒我以为这辈子也没有机会了,想不到今日还会和你同场痛饮,我敬您。”
严星楚突然起身,搭着他的手腕:“我虽然和鲁大人后面见了几次,但这杯酒可一直没有机会敬他,我们俩一起!”
鲁南敬也站了起来,三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鲁南敬放下酒杯,向严星楚抱拳道:“大帅,归宁卫虽然是新建,但是三月之内必会让天下人看看,我归宁卫不是孬种!”
秦绩溪兄妹到访那日,严星楚正在田进、陶玖等人商议再次出兵东牟的事。
东牟最近也有东北方向蠢蠢欲动,想通过上次田进攻击罗世城的线路向洛东头发起进攻。
但几次试探,都被鹰扬军新设置在黑云峡上的黑云关守军打退。
因此来而不往非礼也,准备再出兵把东牟打痛一次。
商量完军务,严星楚走进偏厅,正听见洛青依轻笑:“明主事不想对药草也如此了解。”
“夫人过誉了,也是明家有几处药铺在我这边,因此有些了解。”秦佩兰说完,抬眼时正撞见严星楚进门,忙起身行礼。
严星楚虚扶一把,见她对上次见面时清减许多。
秦绩溪正捧着茶杯出神,听见动静才慌忙起身:“严帅。”
“坐,都坐。”
炭盆烧得正旺,屋内有些闷得慌。
严星楚解下披风递给侍从,在洛青依身旁落座。
秦绩溪拿出一个锦盒,先对严星楚获封伯爵恭贺才坐下。
严星楚接过,没有打开,然后交给了洛青依。
有些礼物,不收显得见外,最近他也习惯了。
“两位老板,今日到此?”
秦绩溪放下茶杯,正色道:“今日登门,确有桩正事要请教严帅。”
“秦老板但说无妨。”
“您也知道,秦家在西北有两口盐池。”秦绩溪从袖中掏出张契纸,“以前挂的是夏家朝廷的盐引,如今东夏朝廷自顾不暇,这盐税……”
严星楚突然笑了:“秦老板这是问错人了。盐池所在可是梁军帅的狮威军防区?”
见秦绩溪一脸失望,他接着道:“我即刻修书一封,你拿着去寻梁议朝。他若敢多收你半文税,我砸了他的帅案。”
严星楚和梁议朝自从当日收复武朔城后,虽然中间夹着吴砚卿,但两人之间常互通书信,现在关系比以前更近。
秦绩溪长舒口气,起身深深一揖。
严星楚虚扶一把,却见这位老江湖欲言又止,鬓角竟沁出细汗。
“大哥!”秦佩兰突然开口,“严帅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转向严星楚,“西北十二口盐池,现在五家分治。西北十二盐池,如今五家分。我秦家若有幸多得两口,可否请严帅做个见证?”
严星楚一怔。
看着秦佩兰,这女子比她哥哥有胆色,竟敢让本军帅出面给秦绩讨要盐池。
“明主事说笑了。”严星楚放下茶盏,声音有些重,“盐池归属是各军防区划分,严某插不得手。”
秦佩兰垂下眼帘:“是佩兰僭越了。”
她突然坐直身子,“严帅可知洛北口?”
“明主事可是说那个三不管的边镇?”
“正是。”秦佩兰点头道。
严星楚忽然起身。
洛北口,这个他前不久接回杨玉琼时才经过,以往他从未入眼的地方,此刻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它卡在恰克、东牟与大夏的三角交界,北境的商队超过半数从这里往来。
“来人!”他扬声喝道,“取舆图来!”
亲卫捧来羊皮卷时,严星楚已站到厅中。
他展开舆图,指尖重重戳在洛北口位置,严突然笑出声。
严星楚啊严星楚,你这是守着金山要饭。
他转身对亲卫道:“速去请陶玖。”
陶玖来得比想象中快。
他拄着拐杖进门正要开口。
“先看这个。”严星楚已将他拽到舆图前,“洛北口若建成商贸关口,你觉得如何?”
陶玖眼中一亮。
他手指无意识敲着舆图边缘,木拐杖在青砖地上拖出细长影子:“大人想互市?”
“不止互市。”严星楚抓起案上墨笔,在洛北口周围画了个圈,“我要这里成为北境的商贸咽喉。恰克的皮毛、东牟的珍珠、大夏的丝绸,都得从这过。”
秦绩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秦佩兰忙给他顺气,他却死死盯着舆图上那个墨圈,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在飞。
“老陶。"严星楚看着陶玖,“有没有信心?”
陶玖指着洛北口:“此处可建税关,按货物价值抽一成商税。东牟来的海货要过黑云峡,恰克的马队得走白沙堆,两处都可设卡。”
秦佩兰突然轻笑出声,惊得秦绩溪猛地转头。
她却像是浑然不觉,只盯着严星楚的背影道:“严帅可知,您这番作为,会断了多少人的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