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杨国公的死讯传来时,他正在批阅奏折,等羽林卫把杨永安带回来。
却没有想到,人带回来了,却是一具死人。
这是有人故意谋杀了杨永安嫁祸于他,但他是百口莫辩,谁叫羽林卫是他的人。
这两日,他一直在安抚京中官员,特别军侯系的人。
让他们好好想想,自己杀杨永安难道是傻了吗?
京中的好安抚,但是京外各地方的军侯系军队,可不是那么容易。
“陛下!”一名太监匆匆入殿,“曹大人急报,白袍军已经起兵向京师而来!”
夏明澄踉跄两步,扶住案角才站稳。
“传令……”他刚开口,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陛下!石督帅上报,皇甫密带着亲卫,私离军中,不知去向!”
“好个皇甫密。”夏明澄突然大笑:“难道你也要反朕!”
“传令曹永吉,率兵阻挡白袍军!”
太监跪伏在地,听年轻帝王继续道:“封锁皇甫府,不许任何人出入!”
第二日一早,洛东关衙署,严星楚今日本要前往关外迎接田进的凯旋。
但突然收到的密报让他一下没了心情,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密报上最后几个字。
上面写着“夏明澄抓捕杨国公后,杨国公被羽林卫杀害”。
他想起在京师时,杨国公的几次相救。
“夫君,田将军马上就要到关城了。”洛青依提着裙摆走了进来。
“噗!”茶杯突然被来星楚捏碎,渗出了血迹。
洛青依立即到旁边的房间取来药箱。
“杨国公死了?”严星楚声音像从冰窟里捞出来。
洛青依迅速地给他包扎着伤口,余光看着密信上的几个字。
“我决定攻打归宁城。”严星楚忽然起身。
洛青依浑身一颤:“夫君,你答应过……”
“青依,我食言了。”严星楚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血腥气,“杨国公死了,死在夏明澄手里,这是他们无道?”
“备马!”严星楚抓起佩剑冲出公房。
很快到了北门城头。
“田进何在?”他暴喝一声。
“末将在此!”城门外传来熟悉的嘶吼。
“即刻整军!”严星楚城外有些疲惫的将士,“给你两个时辰,战鹰营随我奔袭归宁城!”
“大人,雄鹰营还在恰克边境!”
“崔勇已收到鸣镝令。”严星楚扭头看着陈漆,二十门火炮正在已经排在城门外,“陈漆,一个时辰后,我要看见所有炮弹装车。”
一天后,归宁城头,邵经正望着北边滚来的雪尘冷笑。
副将望着远方:“将军,严星楚的先锋距此不足五里。”
“大炮检查好了没有?”邵经冷声道,“把谭帅留下的滚木礌石都备好。”
城内校场突然传来喧哗,邵经皱眉望去,只见一队士兵正将粮草辎重往东门搬运。
“谁让你们动这些的?”
“是……是谭帅临行前吩咐的。”校尉擦着冷汗,“说若归宁有失,务必保住军械……”
邵经突然大喝道:“谁给你们说的归宁城会失,都给我搬回去!”
“将军!”瞭望塔上的士兵嘶吼,“敌军开始扎营了!”
严星楚驻马,望着归宁城头晃动的“邵”字大旗。
田进擦着长剑凑过来:“大人,真要强攻?咱们可只有一万五千人。”
“强攻?”严星楚忽然轻笑,“为什么要强攻?”
他忽然转头,“陈漆,把火炮推到山梁上去。”
“山梁?”陈漆瞪眼,“那不是距离不够了?”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距离不够。”严星楚勾起嘴角,“再派些嗓门大的兄弟,半夜往城里射劝降信。”
当夜,陈漆在山梁上亲自操炮,三发实心弹成抛物线将东门城楼的马面对砸出了个窟窿。
然后,箭矢如雨般向归宁城飞去。
“邵将军!”严星楚的劝降信绑在箭上射上城头,“夏明……皇上倒行逆施,残害忠良……?”
邵经紧握剑柄,手背上青筋突起。
副将凑近低语:“将军,城西老营有杨国公军侯系……”
“闭嘴!”邵经一剑劈断箭矢,“谁再敢提杨国公,军法处置!”
严星楚是在第二天正午收到邵经回信的。
箭矢钉在他脚前三寸,箭尾系着块白绢,上面墨迹未干:“本官食君之禄……”后面的话被火油烧去半截,只剩焦黑的布角在风中飘摇。
“他倒是忠心。”严星楚将白绢扔进火盆,“可惜夏明澄不配。”
田进在旁边磨牙:“要不让陈漆把火炮推进一点?二十门同时轰击,就算打不破城墙,也能震塌几座箭楼!”
“然后让邵经学带着残兵投奔谭士汲?”严星楚冷笑,“我要的是归宁城,不是废墟。”
下午,严星楚正对着地图发愁。
史平掀帐而入:“大人,皇甫密求见。”
“皇甫密?”严星楚霍然起身,“他不是在虎口关吗?”
帐帘掀开,皇甫密走了进来,直接道:“听说你要为杨国公报仇?”
严星楚只月余不见的皇甫密,这位昔日的郡城卫同知鬓角已有白发。
严星楚微笑道:“密侯不是看见了吗。”
“邵经是我举荐给杨国公的。”皇甫密手中长剑放在桌上,“当年若非国公力排众议,这小子早被砍了脑袋!”
严星楚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邵经是军侯系的人?”
皇甫密嗯了一声。
邵经正在城楼里吃饭,忽闻亲兵来报:”将军,有一个叫皇甫密的人在城下叫门!”
邵经闻言,放下碗筷冲到城楼的窗户处,只见皇甫密单骑立在护城河外。
“侯爷?”他失声惊呼,“您怎么在……”
“邵经,还不开门!”
邵经脸色惨白:“侯爷,您这是要逼我当叛将?”
“叛将?”皇甫密突然放声大笑,“邵经啊邵经,你觉得我这个世袭的国侯会当叛将吗?你觉得杨国公一个世袭开国侯会当叛将吗?”
邵经脸色再变。
“开城门。”皇甫密突然收敛笑意,目光如剑刺向邵经,“难道你忍心让归宁城再起战火?”
邵经想起月前,他们从恰克军手里夺回归宁城那一天,进城时,看着到处的白骨累累,心中一阵刺痛。
当城门轴转动的声音传来,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吊桥落下时。
严星楚看着邵经踉跄着走出城楼,不由内心感叹,对于归宁城的百姓,所有人都有愧疚。
进入城中,严星楚正见邵经下了城楼,在皇甫密面前抱拳一礼。
“邵将军!”严星楚翻身下马,走了过去,“今日邵将军仁义,归宁百姓当不会忘记。”
邵经抬头:“严帅过誉了……侯爷,严帅,请。”
邵经将皇甫密引至归宁衙门后,大家又聊了几句,邵经也没有多待,虽然鹰扬军进了城,但城里肯定有忠于夏明澄的人,这些人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严星楚送邵经到了门头,回身对皇甫密道:“此番能兵不血刃拿下城池,全赖密侯金面。”
皇甫密目光如炬:“星楚,今日我来此,是要与你说件大事。”
“密侯请讲。”严星楚亲自给皇甫密斟了一杯冷茶。
“联合各路人马,共讨夏明澄!”皇甫密一掌拍在案几上,“七日前杨公遇害后,白袍军军帅谢至安已率部古白城,此刻怕已进入涂州了。”
严星楚手指轻轻在茶盖上转着圈:“侯爷说的联合,可包括吴砚卿?”
“当然。”皇甫密从袖中取出半枚虎符,“这是我出发前往东海关时,前往杨公国府辞行时杨国公所给,虽然现在军侯系也不如以往那般团结,但有此符也会慎重考虑。”
他忽然起身:“只要大家联合,再奉七皇子为新君,夏明澄岂能不倒!”
“吴砚卿那边……”
“她就是想扶皇七子登基吗!”皇甫密冷笑,“待七皇子登基,她便是太后。至于星楚,你要的……”
他微微一顿:“靖宁军七千人命,难道不想亲眼看着夏明澄跪在英灵碑前?”
严星楚手中的茶杯在他掌心发出脆响。
“不错!”严星楚丢掉手里碎片,“吴砚卿要的是她儿子的皇位,我们要的是清君侧。只要约法三章……”
“星楚你说!”
“一则,联合军内各路人马不得相互攻伐;二则,吴贵妃不得干涉军侯系用兵;三则……”严星楚抓起长剑,“事成之后,七皇子需昭告天下,为靖宁军鸣怨!”
皇甫密沉默良久,忽然放声大笑:“好个严星楚!柳军使和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严星楚听他提到柳永安,心中不免一叹。
皇甫密突然缓缓道,“星楚,你的鹰杨军如是参加不了清君侧——”
“为什么?”严星楚一愣,不要自己参加。
“不是不让鹰扬军参加。”皇甫密看着他脸色一变,赶紧解释道,“北境还需要有人守住。”
严星楚手中的青瓷茶盖在掌心已转了三圈,茶水早已凉透。
皇甫密的话像一柄重锤砸在心口。
“密侯的意思是……鹰扬军须得永镇北境?”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觉陌生。
皇甫密捋着胡须:“非是永镇,是至少要撑到七皇子登基。”皇甫密捋着胡须,“吴砚卿与恰克人签的三年之约不过纸糊的灯笼,要是北境没有足够的兵力,你看他们会不会像饿狼般扑来?”
严星楚起身踱至门口,望着天空。
“洛山营那边……”他背对皇甫密,声音凝重,“听说吴砚卿只留下了二千人。”
皇甫密端坐不动,望着帝国最年轻军帅背影:“洛山营以往也只有二千人驻防,只是现在二千人实在不够防守。”
身为曾经的郡城卫指挥同知,他比谁都了解洛山营的情况。
严星楚转身,冷声道:“北境若失,清君侧又有何意义?”
“星楚,你刚刚在犹豫什么?”
“密侯应该听说过我出兵东牟罗世城的事,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我需要粮草。”
皇甫密长叹一声,起身将桌上放着的舆图打开。
手指划过武朔城与归宁城构成的防线:“若将武朔城划入你防区,两城互为犄角,可养兵几何?”
严星楚眼睛一亮。
武朔城地处要冲,土地沃野,若能得手……他飞快在心中算计:归宁城现有存粮,加上罗世城缴获的二十万石,若再得武朔城赋税……指尖无意识在舆图上画着圈,忽然顿住:“吴贵妃会同意?”
“由不得她不同意。”皇甫密冷笑,“七皇子登基需要军侯系支持,而军侯系要的是北境安稳。另外诚如你所说,北境若失,七皇子去什么地方当皇帝。”
严星楚看着舆图,忽然笑起来:“密侯高见。”
“你既要守北境,我便再送你份大礼。”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令牌,“持此令可调遣北境内外的军侯系暗桩。”
严星楚接过令牌的手微微发颤。
这是军侯系近百年积淀。
严星楚转身望向舆图。
他忽然抬手指向洛山营:“我派兵八千到此,加上原本寒影军的二千人,共计万人,非如此镇不住恰克人。”
皇甫密一怔,旋即大笑:“好个严星楚!这就开始讨价还价了?”
他抚须沉吟片刻:“可。”
“密侯可知,我为何定要在洛东关外建佛寺?”他望着皇甫密布满血丝的双眼,忽然没头没脑问道。
见皇甫密摇头,他轻笑,“东牟人信佛,有寺便有根。待来年开春,我要他们亲手在寺旁种下红豆杉。”
皇甫密怔怔望着这个年轻人,起身对着严星楚郑重一揖:“北境托付给严帅了。”
严星楚侧身避过,赶紧回礼。
他送皇甫密至门外,直到皇甫密的背影消失。
忽然对亲卫道:“传令陈漆,火炮营即刻开赴洛山营。”
“可火炮是……”
“没有火炮,洛山营怎么死守?”
次日严星楚站在归宁城头,望着城外飘摇的“邵”字大旗被替换成“严”字军旗。
这座城池是他真正意义上夺取的第一座城池,但现在却有些烫手。
城内自恰克兵乱后,虽有恢复,但是不到两万的百姓,让他很是苦涩,这是有城无人,不给罗世城的情况差不多吗?
城外谭士汲的几万大军会不会回师来攻,更让他无奈。
城楼下,士兵们正在搬运守城器械,金属碰撞声与将领的吆喝声交织成一片。
“大人,田将军已经接收西、南两处堡垒,但东坡堡垒不肯降。”传令兵冲上城楼。
“有邵经的亲笔信也不投降?”
“田将军按您吩咐,将邵将军的亲笔信交给了守将。他们……他们还说你是乱国臣子。”
严星楚闭了闭眼,耳边响起邵经昨夜的话:“严帅,东坡那帮人都是谭士汲的亲信部队。这手书可能不会认,若他们还不识相……”
他睁开眼,冷声道:“传令田进,今天晚上前,必须拿下东坡。”
传令兵愣住:“大人,他们是谭士汲……”
“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