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万物皆远,天地一静。
秦曜眼中只那一人一骑,越来越清晰。
恍惚间他变成了一棵树,血脉扎根于黄土之下,骏马疾奔过,震得他心如擂鼓。
“云生……谢云生……”
他一遍遍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鼻子一酸,忽然高声道:“谢归舟!”
谢云生一愣,旋即朗笑一声:“臣在!”
秦曜展颜,又极快敛去笑意,握紧缰绳一夹马腹,“驾!”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相对而来,生与死的距离不断缩短。
中间偶有敌军捣乱,都被谢云生挥刀斩于马下。
两人不约而同放慢速度,马头交错而过,他们比肩而坐。
侧过身,四目相对,暗流涌动。
没见面前他们都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问,要说。
可真见了面,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只一眼,便胜过万语千言。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谢云生垂下眼,率先结束了对视,低声问:“陛下信臣么?”
秦曜红着眼,只回他一个字:“信。”
“好。”谢云生眼里漾起笑意,调转马头,刀刃直指敌军,喝问:“大梁定北军何在?!”
将士们齐齐应声:“在!”
“随我杀敌!”
“是!”
“驾!”谢云生最后深深地看了秦曜一眼,毅然决然策马刀一般刺入敌军。
银甲湛湛,红缨飒飒。
所过之处无人可挡,横扫一片。
秦曜浑身的血都跟着沸腾起来。
一群着轻甲拿短刀的精兵从天而降,潮水般向他涌来。
玄影卫见状立刻做出防御姿态。
精兵大喊一声:“卑职伏良,受谢将军所托,来掩护大梁皇帝后撤!”
玄影卫迟疑着看向秦曜,“陛下……”
秦曜颔首,“让他们过来。”
“是。”
玄影卫微微散开,伏良率众策马上前,在马上冲秦曜抱拳。
秦曜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们,见他们容貌与大梁人略有不同,依稀猜到几分,“是你们救了云生?”
伏良直起身,“此事说来话长,其中内情卑职也不太清楚。”
秦曜便没再多问,在他们的掩护下后撤到宽敞的地方去。
“谢云生”这个名字哪怕过了一年,也依然有威慑力。
尤其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忽然诈尸杀回来,更多了几分让人畏惧的传奇色彩。
定北军士气大涨,所向披靡,陈军拼死反扑的气势被从天而降的谢云生打乱,再也凝聚无法凝聚,很快就被冲的七零八落。
至此,败局已定。
侥幸生还者狼狈逃窜,大梁将士乘胜追击,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折返回来。
谢云生银甲上血迹斑驳,有的干了有的还在流,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深浅不一,触目惊心。
有将军在整顿兵马,谢云生便没管,一马当先穿过山谷,踏着薄薄夜色疾驰近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看到了在河边休整的一行人。
放哨的玄影卫听到马蹄声,当即戒备地站起来,伏良握着刀,寸步不离守在秦曜身边。
所有人齐刷刷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秦曜却拨开了伏良的手,主动上前。
“陛下?”伏良皱眉,刚想劝他说来人身份不明不宜冒险,就听一声响亮的口哨划破夜空,紧接着谢云生愉悦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陛下,我回来了!”
伏良眉头舒展,把话咽了回去。
玄影卫更是齐齐放松下来,看天的看天,观地的观地,没人再管秦曜。
秦曜畅通无阻地往前走了数十步,终于在小路尽头看到了一抹白影,像从夜色深处飘来的一片云。
他脚步顿住,目不转睛地看着独属于他的云越来越近。
谢云生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斜坡下的他,用力一拉缰绳。
骏马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又慢慢落下,还没停稳,他就迫不及待地一跃而下,快步奔向他的心上人。
脚步越来越近,呼吸越来越急。
秦曜甚至感觉自己全身都痛了起来,尤其是心,震得他耳中嗡鸣不休。
还剩最后几步,谢云生速度丝毫不减,直直扑了过来。
秦曜却笑了,施施然张开双臂,做好了接受冲击的准备。
可到了近前,谢云生还是放慢了脚步,轻轻抱住他,如抱住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秦曜回抱住他,手臂渐渐收紧。
他们都是一身脏污血气,这会儿却谁都顾不上了,甲胄冰冷,心热如火。
猛烈的风从长天尽头吹来,刮得披风猎猎作响。
秦曜闭了闭眼,忽然直起身,扯下披风用力一抖一甩,那一片深红便如花般在他们头顶绽放降落。
谢云生疑惑,“陛下为何唔——”
话音未落,干燥温热的唇就压了下来。
他蓦地瞪大了眼睛,呼吸一紧。
也不知道玄影卫和伏良他们看没看到……
“嘶!”
唇上一痛,他眨眨眼收回思绪,披风也彻底落下,盖住了彼此。
秦曜拇指摩挲着他柔软的脸,哑声问:“现在明白了么?”
披风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感觉就变得格外清晰强烈,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他们二人。
他们可以躲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短暂地自欺欺人。
谢云生点点头,笑着说:“明白了。”
秦曜:“继续。”
他捧着谢云生的脸吻的很深很重,带着股要把他吃下去的狠劲,咬的谢云生有些痛。
但谢云生并不反抗,任他予取予求,又让这个吻重新变得温柔缠绵。
所有隔阂,所有分别,都在这一吻中彻底消融。
剩下的,只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和久别重逢的渴望。
不过到底是在一大群人眼皮子底下,他们也不好太放肆地亲热。
稍稍解了渴后,秦曜便松开了他,和他额头贴着额头,等呼吸平复才扯下披风。
恰逢风吹云散,东方泛白,万丈金光喷薄而出,一轮旭日自两人之间徐徐升起,照亮他们情意缱绻的眉眼。
昨日已逝,今朝新生。
“他”成了“他们”,从此都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