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水第一次见蒋山的时候,他十三四岁,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哥哥长得好看。
后面,蒋山真成了她哥,她每天都能看到他,渐渐地,一个问题从她心底生出。
“哥,等我长到你这么大,是不是就会变得和你一样好看?”
蒋山只是笑着哄她:“等我们冯水长到哥哥这么大,会比哥哥还要好看哦。”
比哥哥还要好看。
冯水认真记住这句话,每天跟在蒋山后面吃饱饭喝饱水、上山采花下田玩草,在他一天天重复挖田种地的动作里,和小花一起打着瞌睡努力长大。
十三岁那年的初夏,冯水长高了好一头,蒋山去年给她做的衣服和裙子已经全部穿不了,起早贪黑地把地里的活儿给做了,专门腾出两个白天的时间给冯水做衣服。
山里夏天蚊虫多,冯水招蚊子,又爱跟着他瞎溜达,这两年长大些,胆子似乎也大了,爬树抓鱼什么的也老是跟着学,穿裙子总是不方便,蒋山前两年给她做了挺多条裤子,但短裤招蚊子,长裤又热,最后纠结下来,还是决定今年多做几条裙子,多叮嘱她一下别到处跑就行了。
冯水长了一头,蒋山也长了好一头,每天看着都还不觉得有什么变化,甚至觉得冯水变矮了,但拿着软尺给冯水量身高的时候,他才惊觉。
冯水,已经到他刚见到她时的年纪了。
“哥,我想要这个布做的裙子。”冯水拿着一块印着嫩黄色碎花的纱布过来找蒋山。
蒋山正在拿纸板给她描裙子模版,抬头看了眼:“知道,那些布都要做。”
“那衣服呢?”
“哥可以用这个给我做衣服吗?”
蒋山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着拨了下她的辫子:“你说呢?”
冯水笑起来:“哥最好了!”
蒋山勾唇笑笑,没再接话,低头继续画着裙子模版。
冯水去院子外和小花玩了会儿,蒋山刚想让她注意别被蚊子咬了,就看见她捂着肚子去了厕所。
蒋山没太在意,继续忙着手上的事。
他这两年来做衣服的手艺愈发娴熟,从最开始只会把两块儿布简单拼接缝合在一起,哪里该往里收哪里又该往外扩一概不知,一件衣服做出来除了能遮羞之外根本没法看。
冯水倒是不挑,只要他做了,她就笑嘻嘻地穿上,漫山遍野地到处跑,丝毫不在意衣服丑不丑。
但蒋山觉得,小姑娘哪有不怕丑的,之所以这样喜欢,多半还是因为这是他亲手给她做的。
他不想辜负妹妹的喜欢。
他开始研究适合冯水穿的衣服和裙子,第一条裙子缝合好之后又重新裁剪修补了十多次,冯水穿上才勉强像个样子,后面蒋山就照着这个办法继续做,做两件、三件、十件、二十件……才有了现在这样,只用量一下身高和维度,就可以比着纸板画图样的水平。
胸围……82了吗?
怎么突然变了这么多。
蒋山看着刚才冯水自己记录下来的尺寸皱眉,刚准备去问问她是不是量错了,就看见她一只手扶着墙从厕所出来,整个身体看上去都很僵硬,背佝偻着,两条腿动作极慢地往前挪动,眉头痛苦而惊恐地皱在一起,刚看到他,就一下子大哭了出来,呼吸急促,话都说不流畅:“哥……”
“我……我流血了。”
“怎么办?”
“流血?”蒋山被她这话吓得不轻,赶紧跑过去扶着她,在她身上到处看,“哪里流血了?”
冯水哭着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害怕得发抖:“我……我上厕所的时候,流了好多血。”
“我……我肚子也好痛。”
刚说完,蒋山就看见一道血迹沿着她的左腿流下来,心脏猛地一沉:“是哪里受伤了吗?”
“肚子痛,是肚子受伤吗?”他着急冯水,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上手捞她的衣服。
可她肚子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青紫红痕。
他又去脱她裤子,刚把外裤脱下,就看见已经被鲜血染透了的内裤。
“走!哥背你去隔壁村找医生!”
蒋山把冯水的裤子提了回去,回屋拿了钱和钥匙,锁上门就背着冯水往隔壁村跑。
两年的时间过去,他在长高,也在长力气,腿脚麻利了更多,以前要花大半天才能赶到的距离,他可以三个小时就跑到。
可坏就坏在昨天夜里下了好大一场雨,蒋家湾和隔壁刘家村最近的那条山路被山上垮下来的石头堵死了,蒋山都跑了一半了,背着冯水试着走了两步,石头上满是泥巴,又滑又难走,刚要踩第三步的时候蒋山脚下的一块石头直接滚落山底,如果不是他只是试着用了点力,没有全部踩下去,否则刚才就是他和冯水一起摔下山崖了。
他背着冯水,咬了咬牙,又转身往回跑,从村里的小路过去。
冯水趴在蒋山后背,下腹部的疼痛让她全身冒着冷汗,四肢都快要失去力气。
她还在流血。
一直在流。
她能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热流不断从她腿间溢出。
她……还是要死吗?
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她看着正背着自己满头大汗往前跑着的蒋山,他后背已经湿透,和她身上的冷汗混在一起。
“哥……”她哽咽着小声叫他,身体上的痛苦已经让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在流泪。
“哥……”
她抱着他,脸颊贴上他的后颈,又有水正在离开她的身体。
一些是眼泪。
一些是血。
蒋山双手把着她的腿弯背着她跑,手心忽然传来一阵黏腻温热的触感。
他紧咬着牙忍住眼泪,心脏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
不会的。
冯水不会死。
医生会救她。
冯水不会死。
一定不会死。
他停下来喘了两口,继续卖力地往前疯跑着。
“哥……”
冯水靠在他后背,路途颠簸,她话音都在抖:“哥……谢谢你。”
“谢谢你救我。”
“你是个好人,又能干,又努力。”
“哥以后……一定可以过上好日子,特别特别好的日子。”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喉头涩得哑了声。
她张着嘴缓了缓,接着说:“哥……冯水好喜欢你。”
“哥……是除了我妈妈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我喜欢哥。”
“就算……死了……”
“胡说!”蒋山没忍住停下来朝她吼了一句,声音也因为哭泣而变了调。
他眼泪再也止不住,边哭边往前跑着:“你不会死,哥不会让你死。”
冯水一直在哭,喉咙难受得无法呼吸,她张着口顺着气,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抱住蒋山的脖子。
“哥……”
“冯水……会记得你。”
“到了……到了阎罗殿,会和他们说……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让他们,不要欺负哥。”
“还要……还要让哥多活几年,要……要活到一百岁。”
她脱力地趴在他肩头:“哥……我妈妈,我妈妈……”
“我妈妈也很爱我,会照顾好我的。”
“哥……不用担心我。”
“冯水。”蒋山泪水模糊了视线,也减慢他的速度。
他不想冯水死,一点都不想。
以前蒋二全死的时候,他还不懂事,也没有办法,蒋二全的狗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办法。
但他后来救活了小花,也救活了冯水。
都这么多年了,他明明就已经留下了她们。
现在冯水就在他背上,还能呼吸,还能说话,他一定要救她。
一定要救。
可又有热血沾湿他的手。
他再也坚持不住,崩溃地背着冯水边哭边跑着,跑两步,就要停下来喘气,喘两口,就吸吸鼻子接着跑。
冯水听见他哭,自己也哭。
说来奇怪,明明刚才很害怕的,现在怎么忽然不怕了。
“哥……”
“等我……等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你会去看我吗?”
她又流起眼泪,在他后背说着:“我叫冯水,冯水。”
“哥。”
蒋山没再回答她,憋着一口气往诊所疯跑着,一路上惊动了不少人家的狗,朝着他凶恶地叫唤,他也不理睬,只撒腿往前跑。
终于,他跑到刘家村的诊所前,背着冯水冲进去找医生:“刘医生,你快救救我妹。”
刘医生全名刘迎,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今天诊所没什么病人,她正在诊所后面打扫卫生,看见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这样惊慌地跑过来,累得满头大汗,哭得稀里哗啦,也以为是出了天大的事,赶紧洗了手过来:“怎么了?”
“我妹流血了!好多血!”蒋山找了个凳子,背过身去,想把冯水放上去,但又怕她摔,刘迎赶紧过去帮着扶着冯水。
刚过去,她就看见冯水下半身的血,她有所猜测,但这俩孩子哭得着实吓人,冯水的血流得确实也有点过于多了,屁股上全是,两个裤腿也沾了快大半。
“伤口是在下半身吗?上面有没有?”她再次询问。
“没有,上半身都没有我看了。”蒋山喘着粗气,“就是下身那里。”
蒋山说到这里又没忍住眼泪:“好多血,真的好多。”
“下身?”
刘迎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低头问冯水:“小妹妹能站起来吗?”
冯水难受地摇了摇头:“痛……”
“医生怎么办……”蒋山着急地问着。
“没事儿啊。”刘迎安抚着说了句,“你是哥哥?”
“对。”
“你先把你妹抱过来。”刘迎往诊所后面走着,“过来。”
蒋山把冯水抱起来跟过去。
“厕所里面等我。”
刘迎这么说了句,进了房间拿东西,蒋山不解,但照做。
很快,刘迎走进来:“把妹妹放下吧。”
她过去扶着冯水:“坚持一下,先站着。”
然后对蒋山说:“好了你先出去吧,把门带上啊。”
蒋山听话地出去,刚关上门,脚踝忽然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他低头一看,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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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浑身沾满泥泞、却还在朝他吐着舌头摇尾巴的小花。
他鼻头猛地一酸,眼泪再次翻涌起来,别过头去,拿衣服下摆擦眼泪。
厕所里,刘迎把冯水的裤子脱了下来,拿纸把她身上的血迹处理干净,拿纱布给她剪了个内裤的样式,腰两侧留长,系上打好结,勉强算是个一次性的内裤。
她把卫生巾拿出来,一边教冯水怎么用,一边给她贴上。
“就这样,撕开背后的这个包装,然后展开贴在内裤上,经血就不会流得到处都是了。”
冯水听她说着,一下一下地点着头,但小腹的疼痛和身上的疲乏依旧没有消散,她害怕地再次询问:“阿姨,我真的不会死吗?”
刘医生帮她处理好,又帮她重新换上一条裤子,笑着回答她:“真的不会死。”
“这是月经,是我们女人正常的生理现象,每个月都会经历一次。”
“每个月都会有?”冯水痛苦地掉了两滴眼泪,“每个月都会这么痛吗?”
“也不一定,毕竟你刚来嘛,有的人第一次就是会很痛,后面激素稳定了或许会好些。”
刘迎拿纸给她擦了擦眼泪:“走吧,阿姨去给你拿点止痛药吃。”
诊室里,冯水刚吃了止痛药,正趴在椅子上休息,刘迎把蒋山叫到了房间外。
附近村子都穷,家里的青壮年一般都会去镇上打工,留下老人和孩子,一个没文化一个胆子小,说风就是雨,丁点磕碰就不得了,像今天这种大惊小怪的事她见过不少,但来个月经就以为自己要死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家里不但没大人,也没有女人的意思吗?
她打量着蒋山,总觉得好像以前见过。
“以前来过阿姨这儿吗?”她问。
“来过。”蒋山说着,看了眼屋里趴着的冯水,“两年前,我来给我妹拿药。”
“她被人打了,身上很多伤。”
“哦。”刘迎想起来,“就是你哦,来拿了很多消炎和跌打损伤药的那个男生。”
“你们家长呢?”她笑起来,试探着问了句。
蒋山抿了抿唇,垂眸说着:“没有家长,就我们俩。”
难怪。
刘迎点了点头:“那行,没有家长的话,阿姨就和你说了。”
“你妹这个不是生病,也没什么大事儿,这个叫月经,女生进入青春期后都会有的,每个月来一次,但有的会痛有的不会。”
她转头看了眼冯水:“疼成你妹这样的……平时多给她吃点肉,营养什么的尽量跟上。”
刚说完,她忽然想到什么,问蒋山:“有肉吃吗你俩?”
“有。”蒋山点头,“我会种地,还会卖药材卖野果子。”
“是吗?”刘迎有些惊讶,“这么厉害。”
蒋山不大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那行,有肉吃就没多大问题。”刘迎继续说,“还有,你等下啊。”
她又回了房间,拿了几包卫生巾出来:“这个叫卫生巾,专门用来吸收月经血的,长的晚上用,短的白天用,怎么用我已经和你妹说了,回去记得给你妹买,一个月至少也得用个两三包吧,这个在镇上才有卖的,也挺远的,你一次多买点。”
蒋山点了点头。
刘迎把卫生巾递给他:“这几包你先拿着,这个月先用着,一会儿算在药钱里。”
蒋山接过去,再次点点头:“谢谢刘医生。”
“不用谢。”刘迎说着,往外走了两步,蒋山以为她说完,正打算跟在她身后出去,却不料她忽然又回过头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刘迎转过身来,“你妹……这就算是正式进入青春发育期了啊,除了卫生巾要准备,还要给她买内衣。”
“内衣?”蒋山皱眉。
他不记得自己十三岁的时候穿过内衣。
但下一秒,他又有点理解。
他十三岁的时候不是也没流过血吗?
冯水……是女孩儿。
不能当男孩儿养。
也不是喂点吃的做点裙子就可以了的。
“对啊。”刘迎看他这样就知道他不懂,“你下次去镇上的时候带你妹一块儿去,找那种内衣店,里面有人会教你妹怎么选的。”
“好。”蒋山点了点。
刘迎看他这模样还挺懂事的,多问了句:“你上初几了啊?”
“初几?”蒋山没听明白,只以为她想问日期,说,“哦,今天五月初二。”
刘迎笑起来:“我问你上学,初中几年级了?”
蒋山有点尴尬地动了动嘴角,眼神下垂着,“我……没读过书。”
“没读书?”刘迎更加震惊。
家里没大人就算了,怎么连书也没读,现在不是有九年义务教育机制吗?
“你妹呢?”她又问,“她上学了吗?”
蒋山这才忽地意识到,他这个哥哥当得有多不称职。
“也没有。”他微微低下了头。
刘迎看他这样也不好再问其他的,叹了口气,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你妹妹是个女孩儿,现在不读书,将来长大了怎么养活自己,难道也去干挖田种地这种力气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