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哗啦!”
一套上好的天青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混着锋利的瓷片四溅开来,烫得侍立在旁的小太监猛地一缩脚,却死死咬着牙不敢吭声。
殿中央,跪伏着几个身着官袍的官员,个个抖如筛糠,头埋得几乎要钻进地砖缝隙里去。
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沈万亭下狱,现在竟被当朝赦免了!原本北疆通敌案,那可是铁板钉钉的罪证,被漠北蛮子带来的人证和几封破信,给硬生生掀翻了!
“废物!一群废物!”太后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她保养得宜的脸此刻因为愤怒扭曲得变形,“三年!整整三年!连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匹夫都摁不死!竟让他活着爬出了诏狱?!”
她胸膛剧烈起伏,沈万亭出狱,那老狐狸在朝中经营数十载,门生故旧遍布,只要他喘过这口气,必定会循着蛛丝马迹反扑回来!到时候,她费尽心力掩盖的那些东西...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户部尚书王雍鸣跪在最前,老脸煞白,声音带着哭腔,“臣等无能!臣等万万没想到,那漠北蛮子竟如此狡诈,连乌孤那等叛将都没除之而后快,留着性命至今!实在防不胜防啊娘娘!”
“防不胜防?”太后猛地踏前一步,凤履狠狠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王雍鸣!哀家看你是在这尚书的位置上坐得太安稳,脑子都被猪油糊住了!沈万亭活着走出诏狱,下一步就是反咬!你告诉哀家,到时候是你去顶这个雷,还是哀家亲自去金殿上跟那老匹夫对质?!”
王雍鸣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额头撞在地砖上砰砰作响:“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臣...臣等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让沈万亭有翻身之机!绝不让娘娘忧心!”
“呵,”一声嘲弄轻笑响起,便见慈安殿的阴影处,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踱出。
陆靖琪一身深紫锦袍,径直走到太后座阶下,姿态从容地躬身一礼。
“娘娘凤体要紧,何须为了这些跳梁小丑气坏了身子。”他声音平稳,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众人,“沈万亭不过是暂离了诏狱的牢笼,挪到了刑部的官房罢了。说是东山再起,那也还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太后布满血丝的凤眸转向他,戾气稍敛,“哦?陆卿有何高见?”
陆靖琪直起身,唇角的弧度加深“娘娘莫不是忘了,沈万亭身上,可不止一个案子,就算是误打误撞洗清几个,又能如何,剩下的桩桩件件皆是铁证如山。”
陆靖琪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阴冷,“只要将这些案子的证据摆出来,旧事重提,陛下就算想保他,也得掂量掂量民愤和朝议。到那时,他沈万亭别说重归朝堂,只怕连刑部那间官房都待不住,立刻就得被打回诏狱的死牢!”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况且沈万亭出狱,也并不绝对是坏事,反而是我们的机会。娘娘...浑水才好摸鱼,乱局才利落子啊。”
太后眼中翻涌的狂怒渐渐平息,她缓缓坐回凤座,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腕间的佛珠。
“好...很好。”她红唇微启,吐出冰冷的字句,目光扫过阶下众人,“都听见陆卿的话了?是时候将玉门关军饷案一事翻出来晒晒太阳了。”
直到等众人散去以后,太后的目光才转向阴影里侍立的白若璃,
“至于你,沈知修不是求娶你吗?哀家准了!你给哀家牢牢抓住他!让他彻底成为我们的人,明白吗?”
白若璃心头狂跳,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立刻屈膝深深拜下,声音柔顺:“谨遵母后懿旨,若璃定不负所托!”
太后的目光最后落在陆靖琪身上,带着一丝深意:“沈清霜那个贱人,命硬得很。漠北那小子又死赖着不走...陆卿,你多费心。”
陆靖琪微微一笑,“娘娘放心,臣明白。”
......
京都城门下,漠北使团的车马已整顿完毕。
阿史那鲁立在使团最前方,古铜色的脸膛在晨光下更显刚毅。
他正与前来送行的冀朝官员拱手作别,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旁边。
“舅舅!”拓跋律的声音带着执拗,他一把将自己那根镶着红宝石的马鞭塞进阿史那鲁手掌里,“这玩意儿您替我带回王庭,给我的马用,我要在冀朝待一段时间,现在不想回去!”
阿史那鲁浓眉一皱,瞪着眼前这个最受妹妹宠爱儿子,声音带着无奈:“胡闹!王命在身,岂容你儿戏?快跟我回去!”
“我不!”拓跋律梗着脖子,侧身指向不远处站立在马车旁的沈清霜,
“她伤还没好全!蛊毒也随时会发作!顾砚之那家伙看着就不靠谱!我得留下看着她,不然我不放心!”他声音洪亮,坦坦荡荡,毫无顾忌,引得周围几个冀朝官员侧目,面露异色。
阿史那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沈清霜一身素净的衣裙立在那里,大病初愈,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眸子却是沉静如水。
她身旁不远处,顾砚之一袭玄色常服,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沈清霜身上,那眼神虽然看似平静无波,眸子深处却带着一种他都能感觉得到的克制。
阿史那鲁心中暗叹一声,自家这傻外甥,心思纯粹,喜欢便是喜欢,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人看。
可眼前这沈小娘子,周身的气质,就如同深潭古井,不是轻易能照透的。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心思深沉的顾砚之,遑论金殿之上的那位,他提起沈清霜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
侄儿这条情路,恐怕艰难。
“律儿,”阿史那鲁收回目光,大手重重拍在拓跋律肩上,力道沉厚,带着长辈的叮嘱,“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但你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舅舅只提醒你一句,这京都的水深得很,护着人,也别忘了护好自己!可别给咱漠北人丢脸!”
拓跋律感受到舅舅话中的关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他特有的无畏,“放心吧舅舅,我心里有数!您一路保重,代我向父汗母妃问安。”
阿史那鲁不再多言,深深看了沈清霜一眼,大步走到她的马车前。
“沈小娘子,”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此番入京,未能替你摆脱孽缘,是我阿史那鲁无能,愧对律儿的托付,也愧对你了。不过漠北王庭的承诺依然作数,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他单手抚胸,郑重地行了一个漠北礼。
沈清霜微微屈膝还礼,脸上浮起一丝真诚的笑意,
“将军言重了,能为我父洗雪冤屈,已是天大的恩情。清霜感激不尽。此等小事,不敢再劳烦将军挂心。前路如何,清霜自有分寸。”
她的声音依旧低哑,却平静而从容,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阿史那鲁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心中那点歉意更深,却也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女子,心志之坚,远超常人。
他点点头,不再多言,翻身上马。
“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