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嫡女:首辅大人天天护短》 第六十六章:身世之谜 重重宫闱深处,慈安宫之中。 殿内燃着名贵的龙涎香,烟雾袅袅,丝毫驱不散那股子沉沉的暮气。 赤金凤纹的香炉、掐丝珐琅的摆件、满室的奢华,却透着一股子冰冷的压抑感。 白若璃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低垂着头。 她身上已换去了那件素缟孝服,只着一件略显素净的藕荷色衣衫,但那惨白的脸色和眼下浓重的青黑,依旧昭示着她“丧兄之痛”的憔悴。 然而,她微微蜷缩在袖中的指尖,却泄露了她那丝极力掩饰的紧张。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 白若璃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冷的地面。 “抬起头来。”太后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慵懒。 却让堂下的白若璃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依言缓缓抬起了头。 凤座之上,太后斜倚着,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她指尖涂着鲜红的蔻丹,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串佛珠,目光牢牢锁在白若璃脸上。 “哀家让你接近沈知修,取得他的信任,是让你在关键时刻,成为插/进沈家心脏的一把刀。” 太后的声音平缓,却字字如刀,“哀家要的,是在他回京途中,让他和他带回的所谓‘人证’,一起悄无声息地消失!让他沈家军群龙无首,让北疆通敌案,成为永远钉死在沈万亭身上的铁证!” 她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山雨欲来的怒意: “可你呢?” 佛珠在她指尖摩擦,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野马谷的埋伏,你做了什么?你替他挡刀!山匪窝里,你又做了什么?你替他周旋,助他逃生!回京路上,哀家派了多少波死士?你又是怎么做的?一次次地‘恰到好处’地示警!一次次地‘机缘巧合’地让他避开杀招!” 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冷, “如今倒好!他沈知修活蹦乱跳地回了京!北疆通敌案被当庭翻得底朝天!顾砚之虽暂时入了刑部大牢,可那拓跋律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证据搅局,竟被他全身而退!连沈清霜那个贱人,也命硬得很,没死成!” 她猛地将手中的佛珠拍在身旁的紫檀小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齐齐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白若璃!”太后直呼其名,眉目含煞,似要将白若璃钉穿,“你告诉哀家,你这一而再、再而三地阳奉阴违,处处维护那个沈知修,究竟是为什么?!” 太后的目光探究,想要狠狠揭开白若璃面具下隐藏的真相。 “你是不是...对那个莽夫动了真心?”太后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在白若璃紧绷的神经上, 她眸光又忽地变得温柔起来,仿佛只是温情寒暄一般,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哀家费尽千辛万苦将你生下来,给你荣华富贵,是为了什么?” “母后息怒!”白若璃身体剧烈一颤,猛地将额头重重磕在金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更多的是急切地辩解,“女儿不敢!女儿时刻谨记母后大恩,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对沈知修...有半分私情!” 她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委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女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信于他,为了更深地打入沈家内部!沈知修此人重情重义,女儿只有表现得为他豁出性命,才能让他彻底放下戒心,将他牢牢掌控在掌心!女儿...女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完成母后的计划啊!” “掌控?”太后冷笑一声,“掌控到北疆通敌案被翻案?掌控到沈清霜还活着?掌控到拓跋律那个漠北小子还在上蹿下跳?” 句句诛心。 白若璃脸色惨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辩解的话语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是女儿...是女儿低估了顾砚之的手段...也未曾料到那沈清霜命如此之硬...”她声音艰涩,带着自责。 “够了!”太后厉声打断,显然已不耐烦听她这些苍白的辩解。 她凤目微眯,里面翻涌着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哀家不管你是真动了心,还是假戏做得太投入忘了收场。”她缓缓靠回凤座,指尖再次捻动起那串佛珠,声音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慵懒,却更令人心底发寒。 “男人而已。”她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物件, “哀家可以答应你,待到大业功成之日,这万里江山尽在掌握之时,沈知修就留给你便是。是锁在笼中赏玩,还是挫骨扬灰泄愤,都随你心意。” 白若璃的身体猛地一僵,匍匐在地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但是现在——”太后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收起你那些无谓的心思!若再因你误了大事...”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话语中的森然杀意,已让殿内的温度骤降。 一卷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密函被太后随手丢下,精准地滚落在白若璃面前冰冷的金砖上。 “玉门关军饷。”太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黏腻,“这笔烂账,该翻出来晒晒太阳了。里面是当年经手人和部分‘损耗’的去向。哀家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个月内,哀家要看到新的罪证,稳稳地扣在沈万亭头上!让沈家,彻底、永远、再无翻身之日!” “这一次,若再办砸了...”太后微微倾身,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牢牢锁住白若璃惨白的脸,红唇勾起一抹弧度,“你应当是知道后果的。” 白若璃看着脚边那卷密函,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间有些干涩发紧。 最终,她深深地俯下/身去,额头再次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女儿...遵旨。” 第六十七章:拱火 白若璃脚步虚浮地退出慈安宫,厚重的朱漆宫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龙涎香和无处不在的威压。 她扶着廊柱喘息片刻后,才勉强站稳。 暮春的风穿过长长的宫道,带着御花园深处残花的微香,却丝毫吹不散她心中的寒意。 太后的声音反复在她脑海中回荡。 “男人而已……” “挫骨扬灰泄愤,都随你心意。”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狠狠砸在她心上。 她眼前浮现出那双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白若璃猛地打了个寒噤,一股扭曲执念瞬间绞紧了她的心脏。 不!那是她的!是她豁出命去,用血肉和清白换来的!沈知修只能是她的!是她在这冰冷旋涡里,唯一抓住的、带着温度的光!哪怕是同坠地狱,她也绝不可能放手! 她挺直了脊背,努力维持着脸上那副哀婉柔顺的面具,一步步走下阶梯。 宫道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前方宫墙的转角阴影里,一个穿着一身深紫的锦缎常服之人,负手而立。 暮色勾勒出陆靖琪颀长的身型,嘴角噙着一丝令人极不舒服的冷笑。 “白姑娘,”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虚伪的关切,“脸色如此难看,可是被娘娘训斥了?” 他向前踱了两步,从阴影里走出,眼神扫过她苍白的面颊。 白若璃的心一沉,强行压下胸口的厌恶。 她微微垂首,露出一段脆弱白皙的脖颈,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后怕:“劳陆大人关心...怪妾身无能,险些误了娘娘的大事...” 她抬起眼帘,眸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泫然欲泣,将那份楚楚可怜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靖琪嘴角那抹冷笑加深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他踱步靠近,声音压得更低, “险些误事?白姑娘,你真该庆幸你这性命,还有几分用处。”他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密函上, “陆某奉劝白姑娘一句,娘娘的耐心是有限的,这恐怕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白若璃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低声道:“大人教训的是,若璃明白轻重。” 陆靖琪听到满意的回答,这才缓和了神色,“沈清霜如今傍上顾砚之这艘大船,对我们已成威胁。若想要扳倒沈知修,那就要先斩断最后那丝血脉牵绊。” 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宫门外的马车,继而又意味深长地瞥了白若璃一眼,“沈知修回京这么久了,陆某也该去与他好好寒暄一番了。” 白若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一片冰凉。 但她无路可退,压下心口翻腾的情绪,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我见犹怜的脆弱神情,对着陆靖琪盈盈一拜:“多谢陆大人提点,妾身明白。” ...... 将军府的书房内,松烟墨的清冽气息弥漫。 沈知修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卷军策。 白若璃安静地坐在下首的绣墩上,捧着一盏热气袅袅的清茶,她低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住眸底翻涌的暗流。 “将军,”管家李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陆大人来访。” 沈知修眉头蹙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不耐。 “他来做什么?”沈知修的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不悦,自见过沈清霜身上那些伤之后,他对这个妹婿,已是厌恶至极。 他还没登门找他算账,倒是自己找上来了。 “陆大人说...是有关清霜小姐的事,务必面禀将军。”李管家的声音有些迟疑。 “让他进来。”沈知修的声音冷得像冰。 陆靖琪很快走了进来,脸上布满憔悴,就连带着步履都似乎有些沉重。 一进门,目光先是扫过沈知修,随即在白若璃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大哥。”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委屈? 沈知修并未起身,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也并未开口让他落座:“陆大人到访,有何贵干?” 陆靖琪却像是没听出其中的冷意,径直坐在一侧的椅子,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指节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开口,声音带着难以启齿的屈辱:“妹婿此来,实乃心中积郁难平,有些话...不吐不快!事关家门清誉,更关乎大哥、关乎沈家一世英名,思来想去,纵使家丑不可外扬,也断不能再替她遮掩下去了!” 白若璃适时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抬起脸看向陆靖琪,小声劝慰道:“陆大人...有话不妨慢慢说,将军近日也甚是不畅。”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红丝,直直看向沈知修,“大哥!我陆靖琪自问待清霜...一片赤诚!当初清霜求陛下赐婚,我也亦是真心仰倾慕她相府嫡女的风华!可谁曾想...谁曾想...” 他声音突然有些哽咽,“自她嫁入我陆府后,就一直与我离心,起初我也不懂,后来才明白,她心悦之人一直是她那位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沈知修冷硬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顾砚之将她护在身后的姿态,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猛地窜起。 “不错!”陆靖琪捕捉到他神色的变化,继续道:“此事我本不愿提及,怕污了大哥的耳朵,也怕说出来损了沈家清名!可如今,她行事愈发肆无忌惮,毫无廉耻可言!” 他痛心疾首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我念及与大哥袍泽之谊,更念及她终究是沈家女,一直隐忍不发,只盼她能迷途知返!可谁知,她竟多次私会外男!被我撞破后,非但不知悔改,反而以死相逼!” 他语速加快,情绪激动,“大哥,你说我...我能怎么办?我陆靖琪再不堪,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啊!我只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替她遮掩这些丑事...” 他仿佛承受不住巨大的屈辱,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呜咽声:“我一片真心待她,她却不知从何处染上了那要命的噬心蛊...我曾想为她延医问药,她却威胁我,说若我敢声张她失德之事,她便立刻自戕,让沈陆两家一同蒙羞!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沈清霜是为情...为那奸夫所困才落得如此下场!” 陆靖琪几乎是声泪俱下,语气中满是绝望,“求大哥看在你我两家有姻亲之谊,看在沈相一生清名的份上,管束一下清霜,莫要再让她做出有辱门楣、累及父兄的丑事来了!” ‘私会外男?’ ‘以死相逼?’ 他本就对沈清霜失望透顶,此刻陆靖琪的控诉,更是在明晃晃地打他的脸! “够了!”他脸色铁青,周身散发出骇人的煞气,书案被他一掌拍成碎屑。 白若璃发出一声惊呼,像是被怒火吓到,下意识地往沈知修身边靠了半步。 她抬起那张苍白柔美的脸,眼中迅速蓄满泪水,带着无尽的担忧和委屈看向沈知修,“将军息怒!沈姐姐她...她或许...或许...” 她欲言又止,仿佛想为沈清霜辩解,却又被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堵住一切话语。 这副模样,落在怒火中烧的沈知修眼里,无疑是另一种证明。他的妹妹,不仅背叛家族,认罪构陷,还要牵连得无辜的若璃为她担惊受怕! 沈知修眯起眸子,双目之中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情,只剩失望,“我沈家世代忠良,诗礼传家!从未出过如此寡廉鲜耻、败坏门风之人!” 他霍然转身,不再看陆靖琪和白若璃的反应,“今日,我沈知修当着你的面言明,沈家,没有沈清霜这个女儿!从今往后,她是生是死,皆与沈家无关!你与她之间是恩是怨,也无需再来问我!我沈家,丢不起这个人!” 白若璃在他身后,低垂的眼睫下,一丝扭曲的笑意,慢慢挂上嘴角。 第六十八章:求娶 暮春的京都,被一阵不同于往日的喧沸惊醒。驼铃悠长,马蹄声如踏着塞外风沙般滚滚而来。 入目只见一面巨大的苍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端坐着一位身量异常魁梧的漠北汉子。 他便是此次使团的正使,漠北王庭的重臣,亦是拓跋律的亲舅舅——阿史那鲁。 古铜色的脸膛棱角分明,一双虎目精/光四射,顾盼间自有一股睥睨生死的豪迈。 他身后,是上百名同样剽悍精干的漠北骑士,队列森严,沉默中透着铁血的味道。 这般阵仗,绝非寻常邦交礼仪所能有。 整个京都百姓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连深宫里的太后都派了心腹太监在城楼角远远眺望。 阿史那鲁入宫递呈国书时,教坊司便迎来了风尘仆仆的拓跋律。 他大步流星地跨进门槛,目光急切在厢房内巡视。 沈清霜半倚在窗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已经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冰魄雪莲的药力正在缓慢地修复她濒临崩溃的身体。 “沈小娘子!”拓跋律的声音洪亮依旧,翡翠色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身子可好些了?那些太医开的苦药汤子,有没有按时喝?” 沈清霜微微颔首,唇边牵起一抹真心的笑意:“多谢挂心,我已经好多了。”她的声音依旧低哑,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气若游丝。 拓跋律拖过一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榻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我舅舅来了!你放心,有我舅舅在,定能说服你们皇帝,让那狗屁陆靖琪签了和离书!到时候天高地阔就能任你翱翔!” 沈清霜听完一怔,“漠北怎么会突然派使团前来?” 拓跋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传信回漠北的时候说,是我心仪之人受伤,他们怕我看中的姑娘被人欺负了去...” 看沈清霜略显无奈地表情,立刻连连摆手,“没事,你若是愿意跟我回漠北当然更好,我父汗母妃也定会待你如珠如宝。但是若是不愿意,我也想帮你脱离困境!”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清霜,语速快了几分,带着草原男儿特有的直爽,“沈清霜,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我也是看准了就不轻易回头的人。我不会逼你,更不会拿什么恩情来要挟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这份心意,坦坦荡荡!” 他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我们漠北人也不在乎你们中原那些繁文缛节,不在乎什么婚史过往!我们敬重的,是能在风雪里站直脊梁的勇士,你就是这样的人!” 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就算你现在把我当朋友,那也行。让我待在你身边,以朋友的身份看着你,护着你,让你看看我拓跋律的心意,行不行?” 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却略显固执的脸颊,语气渐渐软了下来,“至少...让我帮你先摆脱陆靖琪那个畜生!只要你点头,他陆家算什么东西?小爷立刻就能让他双手奉上和离书!” 他的话语直白热烈,如同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带着滚烫的温度。 ...... 翌日,金銮殿。 九重宫阙,庄严肃穆。因着漠北使团的正式朝觐,隐隐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 谁也没料到,此次漠北使团带队前来的,竟然会是阿史那鲁。 他虽只是漠北王庭朝臣,但阿史那这个姓氏在漠北便地位超然,他本人在漠北民间声望更是堪与漠北王比肩。 萧承煜端坐于龙椅上,身着明黄龙袍,气度威严,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漠北使臣。 阿史那鲁立于使团最前,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他单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漠北礼节,声音洪亮如钟,带着草原特有的豪迈穿透整个大殿: “漠北使臣阿史那鲁,奉我王拓跋宏之命,特来拜见冀朝天子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愿两国永息干戈,共享太平!”他身后随从恭敬地呈上盖有漠北王金印的国书。 内侍总管徐公公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国书,转呈御案。 萧承煜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贵使远来辛苦。漠北王拳拳盛意,朕心甚慰。愿两国自此化干戈为玉帛,边民能永享安宁。”场面话滴水不漏。 阿史那鲁虎目炯炯,并未立即退下。 他环视了一圈金殿上神色各异的众人,目光在王雍鸣那微带不屑的老脸上略一停顿,最后再次投向御座上的帝王,朗声道, “陛下!外臣此行,除递交国书外,尚有一件私事,乃奉我王之命,亦是我漠北小王子拓跋律的殷切心愿,还望能请陛下成全!” 来了! 殿中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凛,漠北王派此人前来果然不是和谈这么简单的事情! 王雍鸣捻着胡须的手顿住,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 顾砚之站在文臣首位,垂着眼睑,折扇静静拢在袖中,唯有袖口的布料摩擦声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 “哦?贵使但说无妨。”萧承煜面上不动声色,心却微微悬起。 阿史那鲁声若洪钟,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我漠北小王子拓跋律,自入贵朝京都,得遇贵国奇女子沈清霜!沈小娘子虽历经磨难,身陷囹圄之中却依旧风骨铮铮,其心志之坚,令小王深为折服,心生倾慕!” 他话语铿锵,带着敬重:“我漠北儿女,敬重此等永不屈服的灵魂!外臣今日斗胆,代我王及小王子,向陛下正式求娶沈氏清霜!愿以漠北王庭最隆重的王妃之礼相待!此姻缘若能缔结,必将成为漠北与冀朝两国邦交基石,永固边陲和平!恳请皇帝陛下玉成姻缘!” 一番话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 惊愕、哗然、窃窃私语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声浪。 谁也没想到,漠北使团此番大张旗鼓而来,竟是为了替小王子求娶一个罪臣之女!还要以王妃之礼相待?! 龙椅之上的萧承煜,握着龙椅扶手的指骨瞬间泛白,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第六十九章:嘲讽 “荒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一声尖利的怒斥率先出声,却立刻被身旁的同僚死死拽住衣袖。 王雍鸣浑浊的老眼眯起,嘴角却向下撇着,挂着一丝鄙夷的冷笑。 他微微侧首,对着身旁另一位同样年迈的大臣,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送/入不少朝臣耳中:“呵,一个声名狼藉的罪女,被夫家厌弃的弃妇,也配登漠北王妃的尊位?确实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冀朝女子的清誉,怕是都要被她一人玷污殆尽了!” 王雍鸣这番话,如同点燃了一根引线。 那些依附于太后或纯粹因循守旧看不惯女子“出格”的朝臣,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王大人所言极是!此等行径,人神共愤!”一个御史激动得胡子乱颤,“沈清霜身陷教坊司,本就是戴罪之身,竟然不知收敛,还敢魅惑外邦王子!其心可诛!” “陆大人何其无辜!家门不幸,娶此毒妇,如今还要受此奇耻大辱!”有人假惺惺地为陆靖琪鸣不平,目光却瞟向站在武将队列中,脸色铁青的沈知修,话里话外满是诛心, “沈将军,令妹如此作为,你身为兄长,难道就不该给朝廷、给陆家、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吗?” “漠北蛮夷之地,果然不知礼义廉耻!竟要捡我朝一个破鞋当王妃?可笑至极!”刻薄的声音混杂其中。 无数条污言秽语,似是要将沈清霜的女子钉死在万劫不复的耻辱柱上。 陆靖琪站在朝臣中,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屈辱,唯有那掩在袖中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泄露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快意。 沈知修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那些恶毒的言语扎进耳朵里,直教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窒闷感在他胸腔里冲撞。 他想呵斥这些搬弄是非的小人,想用银枪将那些满嘴喷粪的同僚捅个对穿!可沈清霜做出那桩桩件件的事,又像枷锁一般拖住了他的脚步。 他只得死死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目光扫过那些叫嚣得最凶的嘴脸,却终究没有开口。 就在这污浊的声浪几乎要将金殿穹顶掀翻之际—— “哈!” 一声洪亮如惊雷的大笑,猛地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阿史那鲁矗立在大殿正中,他环视着这群面红耳赤的中原朝臣,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 他嘴角咧开一个凶悍的弧度,清晰的声音盖过所有噪音: “够了!”他声音之大,震得离他近的几个文官耳膜嗡嗡作响,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阿史那鲁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我们敬重的是像孤狼一样,能在绝境里找出一线生机的勇气!那是流淌在血脉中,压不垮的烈性!” 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王雍鸣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阿史那鲁扫视的目光如同实质一般,狠狠抽打在那些道貌岸然的脸上: “沈小娘子的事,我阿史那鲁一路入京,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身中奇毒,受尽折辱...若是换做你们这些只会躲在朝堂上摇唇鼓舌的人,只怕膝盖都早就跪烂了!可她呢?” 他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宇嗡嗡作响:“她一个弱女子,可曾向那些加害她的人摇尾乞怜?”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脸色难看的王雍鸣身上,充满了赤/裸裸的轻蔑, “她非但没有,而且还顶着你们泼出去的脏水,咬着牙在查!我相信,我们王子也正是看中了她身上这股宁折不弯的劲儿!这才是我漠北儿女真心想求娶的女子!不是什么狗屁的家世门第,更不是你们嘴里那些可笑的,用来锁住女人手脚的陈腐枷锁!” 他重重地啐了一口,那唾沫星子几乎溅到王雍鸣的官袍下摆:“至于你们念念不忘的什么陆家妇?哼!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子身陷火坑,受尽折磨却无动于衷的懦夫,也配称为丈夫?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阿史那鲁一番话如同狂风般,掠过大殿,吹得许多朝臣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王雍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阿史那鲁“你...你...”了半天,却硬是憋不出一句有力的反驳。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间隙,一个清冷如玉击,却又带着几分慵懒讥诮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阿史那将军此言,确是振聋发聩。” 一直静立文官首位的顾砚之,终于动了。他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玉骨折扇,悠然展开。 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弧度,深邃的眸子缓缓扫过方才叫嚣得最凶的那几张面孔,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被扫视之人瞬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般。 “只是...”顾砚之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刻薄, “诸位同僚食君之禄,担着治理天下的重任,本该殚精竭虑于社稷民生。怎地今日对一个弱女子的私事,倒比那市井长舌妇还要热衷几分,编排起是非来,唾沫横飞,引经据典,这劲头若是用在正途上,何愁我冀朝不兴?嗯?” 他尾音微微上挑,那一声“嗯?”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威压。 “莫非,”顾砚之折扇轻摇,目光在王雍鸣那张青红交错的脸上略一停留,唇角的讥诮更深, “诸位大人平日里案牍劳形,太过辛苦,唯有在嚼弄舌根,踩踏他人以显自身清高时,才能寻得几分为官的快慰?这等功夫,顾某当真是自愧弗如。” “噗嗤——” 一声憋不住的嗤笑在武将队列中响起,随即又猛地被捂住。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窒息感。 许多方才被阿史那鲁骂得抬不起头,又被顾砚之讽刺得无地自容的官员,脸上顿时火辣辣一片。 王雍鸣更是气得眼前发黑,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顾砚之的手指抖如筛糠般的模样,简直狼狈至极。 “哈哈哈!骂得好!顾大人骂得痛快!”阿史那鲁见状,爆发出更加洪亮酣畅的大笑。 他大步走到顾砚之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顾砚之肩上,力道之大,让顾砚之那看似清瘦的身形都微微晃了一下。 阿史那鲁却浑然不觉,虎目中满是赞赏,仿佛遇到了多年知交。 “我就说嘛!律儿那小子在书信里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他初来乍到,多亏了你提点照拂,才没在你们这弯弯绕绕的京都城里栽跟头!” 阿史那鲁声如洪钟,毫不避讳地大声道,全然不顾周围朝臣们瞬间变得异常精彩的脸色。 他用力又拍了两下顾砚之的肩膀,表达着草原汉子最直接的感谢:“这份情谊,我阿史那鲁代王庭记下了!若有机会,定要请你痛饮一番!” 他豪迈地许下承诺,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扫过殿中诸人,尤其是那些面色难看的文官,声音洪亮而坦荡, “沈小娘子之事,我漠北行事,向来只问本心!我们求娶的是她沈清霜这个人!我们草原上的雄鹰,根本不会在乎身上沾了哪片泥沼的污迹。” 他顿了一顿,语气变得更为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敬重:“更何况!沈小娘子的父亲,沈万亭沈相,当年在玉门关外与我漠北铁骑对阵,虽是敌人,可他的为人风骨,连我王,拓跋宏提起,都要赞一声真豪杰!这样的父亲教导出的女儿,品性如何,难道还用得着你们这些只会躲在后方指手画脚的人来置喙吗?” 说到此处,阿史那鲁浓眉一拧,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他再次环顾整个金殿,“说来也怪,如此重要的朝会,事关两国邦交,沈相这般国之柱石,为何不见列席?难道今日身体抱恙?” 第七十章:醒悟 阿史那鲁一句询问,让原本就安静的朝堂,瞬间针落可闻。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低语。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沈知修。 沈知修挺拔的身躯猛地一僵,衣衫遮掩下的手背瞬间青筋暴突。 他下颌绷紧如铁,几乎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咯吱声。胸口翻涌着愤怒,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刺痛,狠狠攫住了他。 父亲身陷囹圄,这污名如同跗骨之蛆,此刻竟在他视为仇敌的漠北人面前被赤/裸裸地揭开! “呵!”一声尖利刻薄的嗤笑打破了凝滞。 王雍鸣捻着稀疏的胡须,老眼掠过一丝恶毒的快意,慢悠悠地开口,“阿史那将军有所不知。您口中这位‘国之柱石’沈万亭沈相,早已身陷囹圄,锒铛入狱了!” 他刻意顿了顿,欣赏着阿史那鲁骤然错愕的神情,这才继续说道, “您方才提及的玉门关前一战,正是他通敌叛国罪责中其一!他身负罪责桩桩件件,令人齿寒!此等滔天罪孽,岂能容他再立朝堂,玷污我冀朝清明?” “什么?!” 阿史那鲁魁梧的身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战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几个文官腿肚子发软。 “荒谬!滑天下之大稽!”阿史那鲁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指向王雍鸣,“通敌?你说沈万亭通敌叛国?这简直是我此生以来听过最可笑的污蔑!” 他目光扫过殿中诸人,最终落在御座之上, “皇帝陛下!玉门关血战,我阿史那鲁就在坐镇阵后,沈相以文臣之躯,亲临刀锋箭雨之地,此等胆识,我虽立场不同,亦是敬其担当!” 他声音陡然拔高,“当初,确实有人暗中将布防图泄露给我漠北叛将乌孤!沈万亭察觉军情有异时,战机已失,他为保身后城池百姓性命,才临阵更改军令,命沈家军死守城门,以血肉之躯硬撼我漠北铁骑!此乃忠烈泣血之举,何来通敌叛国?!” 他目光炯炯地直视萧承煜,朗声道:“我王曾亲口言道:‘沈万亭,其风骨气节,当为我等楷模!’皇帝陛下!漠北尚知敬重忠勇,难道冀朝要自毁城池,让忠臣良将含恨九泉吗?!” 轰——! 方才还窃窃私语,幸灾乐祸的朝臣们,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 漠北使臣正使,亲历玉门关之战的重臣,在他们冀朝大殿之上,亲口为沈万亭洗刷冤屈。这份量,远非之前任何孤证亦或是人证所能比拟! “竟...竟有此事?” “莫非此事当真是被构陷的?”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动,无数道目光投向沈知修,又飞快地移开,最终汇聚到龙椅之上。 萧承煜指尖微动,北疆通敌案,这几年以来始终因证据不足而无法了结,如今终于迎来铁证! 他压下翻涌的心绪,维持着帝王的沉稳,“阿史那将军!”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阿史那鲁身上,“你所言之事,关乎我朝重臣清白,更关乎两国战事真相,干系重大!你方才提到乌孤,可还掌握有其他详实证据?” 这才是关键!翻案需要铁证!萧承煜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实则瞬间将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王雍鸣再也坐不住了,脸上带着一股激动的潮/红, “尔等蛮夷!分明是包藏祸心,意图挑拨离间,乱我朝纲!想为那沈家翻案,不过是为尔等求娶一个罪妇铺路罢了!其心可诛!陛下!万不可听信此等荒谬之言啊!” 他身后几个心腹也如梦初醒,纷纷附和: “正是!漠北狼子野心,其言不可信!” “阿史那鲁!你有何凭证?空口白牙就想颠倒黑白?” “陛下!此乃漠北乱我大冀的毒计!当立即驱逐此獠!” 然而,他们心中早已没了成算,透着浓浓的心虚。 “王尚书此言差矣。”顾砚之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王雍鸣一/党的聒噪。 他唇角噙着一抹嘲讽,“阿史那将军代表漠北王庭,金殿之上,当着陛下与满朝文武之面,陈诉当年玉门关战事秘辛。此等关乎国格与王庭信誉之事,岂是儿戏?岂容轻飘飘一句‘挑拨离间’便能抹杀?” 他悠悠往王雍鸣的方向踱了几步,轻飘飘地便给几人带去莫大的压迫感:“王尚书如此急切地给远道而来的漠北使者扣上‘包藏祸心’的帽子,甚至不惜污蔑其为王子求亲是‘别有用心’...莫非,是怕阿史那将军继续深挖下去,会牵扯出什么要人命的线索?” “顾砚之!你休要血口喷人!”王雍鸣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与沈家...还有那漠北小子沆瀣一气...” “够了!”萧承煜猛地一拍御案,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压,瞬间让整个金殿再次陷入死寂。 他目光扫过争吵的双方,最后落在阿史那鲁身上,沉声道:“阿史那将军,朕亦相信沈相为人,但服众还需要确凿的证据。” 阿史那鲁迎着帝王的目光,毫无惧色,重重抱拳:“回陛下!乌孤此人连同那密信残卷,均已被我王秘密收押!若陛下允准,外臣即可传讯漠北,命人快马加鞭,将此人证物证,押送京都!是非曲直,一看便知!” 直到散朝之后,沈知修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父亲玉门关血战前那决绝的面容还历历在目,沈清霜在面前众人嘴里全然不同的遭遇,白若璃在他身边那些无意地低语...所有的画面都在脑中疯狂冲撞,重组。 原本在脑海中沈清霜那根深蒂固的形象,似乎在此刻被阿史那鲁一番话击得粉碎。 巨大的愧疚,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抬起头,撞开门前的几个走得稍慢的官员,不顾一切地朝着殿外狂奔而去! 他要立刻!马上!见到沈清霜! 他要问清楚,这三年来,她到底背负了多少! 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前回荡,就在他冲出宫门拐角的瞬间,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远处宫墙的阴影里,两道身影极其迅速地一闪而没。 其中一抹月白色的裙裾,刺眼得让他心头猛地一悸! 是...若璃?她怎么会在这里?和她在一起的是谁?这个念头倏然滑过脑海,带来一阵不祥预感。 但他此刻满心都被对妹妹的愧疚和急于求证真相塞满,那点疑虑如同投入大海的小石子,瞬间被吞没得无影无踪。 他脚步丝毫未停,朝着教坊司的方向,直直奔去。 第七十一章:闭门羹 教坊司那熟悉又陌生的大门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沈知修脚步踉跄,几乎是扑到门前,沉重的门环被他用力拍响,急促的敲门声回荡在空气中。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吴嬷嬷那张脸,与她往日布满和善笑意不同,她看清门外站着的是沈知修时,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随即被疏离覆盖。 “沈将军?”吴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身子牢牢挡在门缝前,“您来教坊司有何贵干?” “吴嬷嬷!”沈知修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一手撑住门板,力道之大让门框都发出声响,“让我进去,我要见沈清霜,我有话问她!” “将军,”吴嬷嬷的声音冷硬起来,直言拒绝道:“姑娘说了,不想见您。您请回吧,莫要在此喧哗,惊扰了其他姑娘。” 她手上用力,试图合拢门扉。 此时,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传来,那声音像重锤一般狠狠砸在沈知修的心上! “清霜!”沈知修心头猛地一揪,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猛地发力就要强行推门而入,“你让开!” “将军自重!”吴嬷嬷脸色一沉,声音也拔高了,“这里是教坊司!容不得您乱闯!姑娘也不想见您,您请回!” 两人在门缝间角力,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自身后传来。 沈知修动作一僵,一股带着冷冽气息的威压瞬间笼罩了他。 顾砚之不知何时已立于阶下,那双眸子,清晰地映出沈知修此刻的失态。 “沈将军,好大的威风。”顾砚之的声音不高,“如今倒是在我这教坊司门前,对掌事嬷嬷逞起威风来了?” 他径直走到两人僵持的门前,并未看吴嬷嬷,目光瞥过沈知修慢慢涨红的脸。 “顾砚之!让开!我要见我妹妹!”沈知修低吼。 顾砚之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手腕微抬,手中折扇带着一道凌厉的破空声,横亘在沈知修胸前。 “妹妹?”顾砚之重复着这两个字,尾音拖长, “沈将军莫不是忘了,是谁当众扬言‘沈家没有沈清霜这个女儿’?是谁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对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恶语相向,甚至...动手!” 他目光扫过沈知修下意识紧握成拳的手,眼底的寒意更甚, “迟来的悔悟,比野草还轻贱。” “你!”沈知修被噎得气血翻涌,脸上红白交错,他想怒斥顾砚之的刻薄,可喉咙里却像被堵着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顾砚之冷冷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一眼,只对吴嬷嬷微微颔首,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嬷嬷,关门。” “吱呀——”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沈知修面前缓缓合拢,似乎在将他与沈清霜最后的联系隔绝掉。 ......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沈知修脚步沉重地踏入前厅。 “将军!”一声带着哭腔的娇呼立刻响起。 白若璃从内室扑了出来,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寝衣,脸色苍白如纸,眼尾泛红,显然是已经哭过了的。 她脚步踉跄,仿佛随时会晕倒,直直扑向沈知修的怀抱。 “您可算回来了!妾身听闻金殿上的那些漠北人,竟敢那般污蔑您和沈家!妾身在府上都快要担心死了!”她仰起脸,泪水滑落,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意,双手下意识地就要去抓沈知修的衣袖寻求依靠。 若是以往,沈知修早已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笨拙地安抚她的恐惧。 然而这一次,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他袖口的刹那,沈知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张开双臂,甚至侧身避开了她的碰触! 白若璃扑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向前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 她愕然抬起头,眼中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受伤和惊惶。 “将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泪水凝固在脸上,脸上精心维持的柔弱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 沈知修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直让白若璃心头发毛,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今日已时,你在何处?” “我...我在府上。”白若璃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更加哀婉凄楚的表情,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莫不是您也信了那些漠北人的话?觉得妾身是故意离间您和沈姐姐?妾身真的没有!妾身只是心疼将军,心疼沈家蒙受不白之冤...”她试图再次靠近,声音哽咽,肩膀微微颤抖。 沈知修依旧沉默地看着她,此刻,阿史那鲁的话语,顾砚之的嘲讽,沈清霜的哭诉声,似乎在他眼前交织在一起。 让他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藏着些精心编制的谎言。 这念头攀上心头就再也挥散不去。 “够了。”他终于开口,带着一股疲惫,打断了白若璃尚未诉完的委屈。 白若璃的哭声戛然而止,连眼泪都忘了流。 沈知修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只道:“金殿上的事,我自有分寸。你身子弱,不必为这些事劳神费心,早些歇息吧。”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他说完,不再停留,径直绕过她,大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白若璃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泫然欲泣的姿态,眼睁睁看着沈知修的背影消失。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脸上那副柔弱惊惶的表情迅速褪去,只剩下惨白和一种近乎狰狞的恐慌。 他变了!他居然推开了她!他居然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他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白若璃。 沈知修是她在这盘死局中唯一的活棋,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沈知修已经开始动摇,那么她必须在他彻底查清真相之前,让沈万亭的罪责彻底坐实,让沈家永无翻身之日!只有这样,她才能将沈知修牢牢绑在身边,让他彻底成为她的所有物! ... 书房之中死寂一片,直到月上中天,万籁俱寂时。 呆坐着的沈知修才仿佛回过神来,走到书案前,拿起笔,蘸了蘸早已干涸的砚台,又探入杯中蘸了些冷茶,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两行字迹。 茶水写就的字迹在纸上迅速晕开,最终只留下几乎难以辨认的浅淡水痕。 他拿起那张纸,确认字迹已完全隐没,才将其折好,压低声音道:“赵阔。” 赵阔的身影悄然在屏风后出现,身上还穿着便服,显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将军。”赵阔抱拳。 沈知修将那张看似空白的素笺递给他,“即刻动身,去找我们在江南道的老暗桩。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彻查白家商队在边境被屠一事,尤其是关于白明辉家室情况。” “第二,”沈知修眼中寒光更甚,“调一队从未在京都露过面的兄弟,给我盯住陆靖琪的行踪,事无巨细,全部报于我。” 赵阔接过那张素笺,感受到将军周身凛冽的杀意,心口一颤。 “末将领命!” 第七十二章:隔阂 卯时,天色渐明。 诏狱两扇沉重的大门紧紧闭合,门前石阶冰冷,常年浸润着一种洗刷不去的阴湿气息。 沈知修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孤身立在阶下。 “沈将军,请回吧。” 门后传来狱卒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铁门,显得沉闷异常,“沈相乃重案待审之身,依律不得探视。您也莫要为难小的们。” 依律? 沈知修嘴角扯起一抹冷笑,父亲已被关押三年,北疆通敌案在金殿上几近翻盘,可这诏狱的大门,依旧死死关闭。 “劳烦通禀,”沈知修的声音低沉,他竭力压着那份胸口充斥的无力感,“家父年迈,身陷牢狱已有三年,沈某只求通融片刻,送些家中旧物,聊慰亲心...” “将军!”一个略显年轻的狱卒打断了他,“不是小的们不通人情。实在是上头严令如山,沈相牵连甚广,未结案前,任何人不得接近,以防串供或生变。您就别为难小的们了,请回吧。” “串供?”沈知修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家父一身傲骨,岂是此等卑劣之人?!尔等...” 他上前一步,周身那股在沙场磨砺出的凛冽气势骤然爆发。 门后两人脸色瞬间煞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手已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沈知修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紧绷的肩膀还是颓然松垮下来。 ...... 教坊司后巷中,沈清霜刚送走一位前来送绣样的绣坊娘子,正欲转身回去,下一刻脚步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 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挺拔身影,似乎已经在巷口站了很久。 晨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轮廓,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萧索。 是沈知修。 看他的方向,显然刚从诏狱的方向过来。 她刚想离开,沈知修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得,倏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诏狱前的挫败感还尚在胸口憋闷着未散去,此刻又猝不及防地撞上妹妹这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问她御前认罪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想问她身上的噬心蛊是谁种下?想为那日在将军府门前的一巴掌道歉,想... 可所有的言语,在触及她那张漠然的脸时,瞬间冻结。 过往的伤害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最终,他只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你...还好吗?” 沈清霜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曾经盛满依赖的杏眸里,如今只剩冷漠。 她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眼睛,声音清冷,听不出丝毫波澜: “不劳沈将军挂心。” 每一个字,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寒霜。 说罢,便要从他身旁绕过。那姿态,疏离得如同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霜儿!” 沈知修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袖。 “哟!这不是威风凛凛的沈大将军嘛!” 一个清亮张扬的声音瞬间挥散凝滞的空气。 拓跋律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颀长矫健的身影,几步就跨到了沈清霜身侧。 他翡翠般的眸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上上下下扫视着僵立的沈知修。 “怎么?前几日还一副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的样子。这才过了几天,沈将军的脸皮,真是比野牛皮还厚。”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还是说,昨个在金殿上听了我们几句大实话,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亲妹妹了?这想起来的速度,也真够快的!” 沈知修猛地抬头,被一个漠北小崽子如此奚落,还当着他妹妹的面,简直难堪至极! “拓跋律!”他压低嗓音吼道,“此乃我沈家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家事?” 拓跋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嗤笑一声,毫不畏惧地迎上沈知修杀人的目光,高大的身躯甚至隐隐将沈清霜护在了身后, “你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现在知道是家事了?晚了!沈知修,告诉你,沈小娘子的事,小爷我管定了!我舅舅已经答应,明日便向你们皇帝正式提请,让陆靖琪那个狗东西签和离书!等沈小娘子不再是你们冀朝那劳什子的陆家妇,天大地大,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沈家这潭浑水,她也不稀罕趟!” 拓跋律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沈知修耳膜嗡嗡作响。 和离?拓跋律竟真为霜儿做到了这一步? 他看着被拓跋律护在身后的妹妹,她依旧低垂着眼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拓跋律口中说的人不是她一样。 这种彻底的漠然,比拓跋律的任何嘲讽都更让沈知修感到无力。 拓跋律见他脸色铁青,哑口无言,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他转身看向沈清霜,脸上的戾气瞬间褪去,声音也放柔了许多:“沈小娘子,别理这些糟心事。走,我今日得了些上好的血燕,让吴嬷嬷炖了给你补补身子,你瞧你这脸色,白得跟雪似的。”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虚虚护在沈清霜身侧。 而沈知修却像个彻底的局外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被另一个男人带走。 ...... 将军府的凉亭之中酒气蔓延开来。 地上四散滚落着酒坛,桌上更是杯盘狼藉,沈知修颓然瘫坐在角落。 他仰头,又将一碗烈酒狠狠灌下喉。 滚烫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和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挫败感。 他沈知修,独守漠北三年,浴血拼杀,满心以为护住了身后的家国与亲人。 可到头来,父亲身陷冤狱,咫尺不得相见。妹妹受尽折磨,如今也视他如仇寇。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抓起手边仅剩的半坛酒,仰头就往喉咙里猛灌。 “将军?” 白若璃端着一只青瓷小碗,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她目光落在狼狈不堪的沈知修身上,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暗色。 不能再等了,必须在他彻底清醒,查清一切之前,将他牢牢绑死在自己这条船上!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堆砌起满满的担忧和心疼,快步走到沈知修身边。 柔荑轻轻搭上沈知修因醉酒而滚烫的手臂,“莫要再喝了,酒大伤身...” “滚开!” 沈知修猛地一挥手,力道之大,差点将白若璃掀翻在地,“别碰我!” 白若璃被他眼中的戾气吓得一颤,“将军...妾身只是担心您。” 她说着,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在月光下闪着晶莹地光泽。 沈知修看着她的眼泪,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 他别开脸,不想再看,只觉头痛欲裂,胸口更是闷得喘不过气。 白若璃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恐慌,再次上前,将手中的青瓷小碗小心翼翼地捧到他面前。 碗里是半碗温热的的汤汁,散发着一股混合着药味的甜香。 “将军...”她的声音放轻, “您喝得太多了,妾身特意为您熬的醒酒汤,您快趁热喝了吧...” 她将碗又往沈知修唇边递了递,“喝了它就不难受了...所有的烦心事,就都忘了。” 第七十三章:同衾 头痛欲裂,像是有无数根细密的尖针在脑海中反复扎刺一般。 沈知修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连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酒气,熏得他自己都有些反胃。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按额角,指尖却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一片温软滑/腻的肌肤。 那触感陌生而柔软,带着活人的温热。 沈知修浑身猛地一僵,宿醉的混沌感瞬间被劈开! 他霍然转头,瞳孔收缩。 白若璃!她竟睡在自己身侧! 月白色的寝衣凌乱地散开,露出一段光洁却布满青紫掐痕的肩颈。 她就这么蜷缩在他身侧,距离近得甚至能看清她眼睫上挂着的那滴未干的泪珠。 沈知修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宿醉带来的滚烫瞬间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掀开身上的锦被。 “砰!” 宿醉的身躯不听使唤,让他直接滚下床榻,震得整张雕花大床都似乎晃了晃。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身旁的人。 白若璃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双眸子里初时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和一丝茫然,但在看清眼前脸色铁青的沈知修时,茫然迅速被惊惶取代。 “将军...您醒了?”她慌不迭地想要撑起身子,却像是力不从心一样,又重重跌坐回去,手忙脚乱地去拉扯滑落的衣襟,试图遮掩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沈知修声音干涩,“你...你为何在此?” 白若璃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昨夜...昨夜您醉了,”她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在凉亭...吐得很厉害...妾身实在担心,就想着扶您回房歇息...” 她抬起泪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 “是若璃不好...将军醉了,拉着若璃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沈知修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昨夜零碎混乱的记忆碎片如走马观花一般窜进脑海中。 浓烈的酒气,挥之不去的烦躁,她递到唇边的醒酒汤...最后是彻底吞噬神智的黑暗和燥热! 难道...难道他当真在醉酒的情况下失去理智,对她... “将军...”白若璃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攒勇气,泪水流得更凶,“妾身这副残花败柳之身,将军能容我留在身边,已是天大的恩典,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分。昨夜之事,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她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是若璃自己,心甘情愿的。” “残花败柳。”四个字,狠狠砸在沈知修的心上! 他猛地想起她曾遭受过的屈辱,想起她失去的那个孩子,想起她夜夜被梦魇缠绕的痛苦尖叫... 他那只悬在半空的手,颓然地垂落下来。 “我会找喜娘看看日子,我们择...”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沈知修的话。 “将军!末将赵阔,有事禀报!” 听到赵阔的声音,沈知修心底轻吁一口气,出言安抚床上的人,“等我回来再说。” 打开大门,便见赵阔风尘仆仆站在石阶下,脸上还带着赶路的疲惫。 赵阔抬眸目光快速扫过沈知修身后房门一眼,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还未察觉到,便已经垂下眼帘。 “末将赵阔,奉命归来!” “如何?查清楚了?”他的神色有些迷茫,仿佛急需一件能转移注意力的事情来暂时逃避眼前的局面。 赵阔脸色凝重,上前一步,将声音压得更低,“将军,江南道的老暗桩动用了所有关系,甚至亲自乔装潜入被屠商队最后出现的那片区域,仔细勘验了现场残留的痕迹,也寻访了周边侥幸逃过一劫的零星目击者。”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薄册,双手呈上:“这是暗桩绘制的现场痕迹图录及几位目击者的口供摘要,请将军过目。” 沈知修展开图录,入目只见粗糙的纸张上被炭笔勾勒出凌乱的现场,重点标注着几处关键的痕迹。 赵阔在一旁低声解释,手指点在图录上: “车辙印痕经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漠北人出行惯用的宽轮,而是我冀朝境内常见的制式车辙。这些货物箱上刀口劈砍的痕迹,亦是冀朝军中专供的破甲刀留下的刀痕。” 沈知修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道刀痕示意上,眉头拧成了死结。 冀朝军中的刀? 赵阔继续道:“还有几处残留的脚印,虽被刻意破坏,但仍能分辨出靴底的磨损纹路,根本不是漠北人贯穿的马靴!” 赵阔似乎没察觉到沈知修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不过...关于白姑娘的身世,倒是确认了。” 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缄的信函。 “这是老暗桩辗转多人才查到的户籍拓本,白明辉早年确有一女,因幼时体弱多病,一直养在老家,鲜少露面,故外人知之甚少。其女锁骨处,天生有一淡红色鹤形胎记。” 赵阔双手将信函呈上,“白姑娘确系白明辉之女无疑。”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铆钉,将沈知修心中最后那一丝摇摇欲坠的疑虑彻底钉死。 原来她真是白明辉的女儿,身世都是真的。 她父亲离世以后,承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因为他,而他...竟还在怀疑她...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再次汹涌而上,他之前的种种猜忌,在此刻显得如此卑劣不堪。 沈知修一把夺过信函,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目光急急扫过上面的文字记录和那个模糊的户籍拓印,白若璃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长长地吐出闷在胸口的浊气,紧绷到极限的肩膀颓然松垮下来。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了。 “好...好...” 他没有看到,在他低头看信的瞬间,赵阔垂在身侧的左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在赵阔那黑色劲装的袖口深处,还藏着一角未被完全焚尽的信笺残片。 残片上,似乎还有几个依稀能辨认出来的字, ‘两人并无关系。’ 第七十四章:荒唐 漠北浩势荡荡的车队中央,一辆特制的精铁囚车异常醒目。 囚笼内,一个蓬头垢面,手脚都被铁链锁住的汉子蜷缩其中。 他便是当年玉门关外战前先锋将军,乌孤。 金殿之上,气氛凝重。 阿史那鲁泰然自若地站在金殿之中,身后两名剽悍的漠北武士押解着乌孤。 乌孤踏入大殿时,浑浊的目光扫过满殿众人,最终死死钉在王雍鸣那张老脸上。 “陛下!”阿史那鲁声如洪钟,打破死寂,“人证乌孤带到!请陛下允其自陈当年玉门关布防图泄露始末!” 萧承煜端坐龙椅,沉声道:“准!” 乌孤被推搡着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三年前,玉门关...大战前夜,联络冀朝...内应...” 他伸长了脖子,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好像每一个字都说的异常费力一般。 “在黑风隘口...接头,接头的是个...蒙面人。他...他递给我...布防图...还有一封密信...说事成之后,漠北...漠北王庭...保我...荣华富贵...” 他说完喘息了半天,而后猛地指向朝臣队列中几乎站立不稳的户部侍郎,刘启明。 “我...记得他的眼睛,蒙面人...是他!信...信上还有...有他...的私印...启明二字!” 满殿哗然!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刘启明身上。 “血口喷人!一派胡言!”刘启明如遭雷击,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同僚。 他失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陛下!陛下明鉴!此乃漠北蛮夷构陷!臣...臣从未...” “拿下!”萧承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喧嚣。 御前侍卫瞬间上前,扭住刘启明的双臂。 官帽滚落,他涕泪横流,口中语无伦次地哭嚎着冤枉,目光却绝望地看向王雍鸣。 王雍鸣老脸煞白,一双老眼死死盯着被按在地上的刘启明,胸口剧烈起伏,捻着胡须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阿史那鲁再次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个狭长木匣,匣子缝隙间露出内衬的明黄绸缎, “此乃乌孤叛变前,与冀朝内奸往来密信原稿!其上笔迹、暗记、印鉴,经我王庭大巫与贵朝翰林院数位老供奉反复比对,确凿无疑!另有当年乌孤亲兵统领血书证词一份,详述其如何受冀朝重金收买,背叛王庭,构陷忠良!请陛下御览!” 徐公公颤巍巍上前,接过那沉甸甸的木匣。 铁证如山! 萧承煜缓缓起身,他目光如炬,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武将队列前方。那个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却仿佛瞬间卸下千斤重担的身影上。 沈知修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双目之中,水光隐现。 “众卿!”萧承煜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金殿中,清晰而坚定,“漠北使臣阿史那鲁呈递人证、物证,经三司会审,兵部、大理寺、都察院反复勘验核查,北疆通敌一案,实属构陷!”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沈万亭沈相,忠君体国,临危不惧,以文臣之躯坐镇玉门关,洞察敌情有异,为保身后城池百姓,临危更改军令,令沈家军死守城门,阻漠北铁骑于关外,挽狂澜于既倒!其心昭昭,可鉴日月!” “即日起,免除沈万亭死罪!即刻移送刑部天字号官房,着太医署妥善调养,待其身体稍复,再行恩旨,重归朝堂!” 赦令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金殿每一个角落! “吾皇圣明——!”顾砚之率先躬身。 “吾皇圣明——!”更多的声音随之响起,汇聚成洪流。 沈知修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液体,沿着刚毅的脸颊无声滑落。 三年风雪,父亲在诏狱中受尽的折磨,在这一刻,似乎终于看到了希望。 沈知修霍然转身,他踏前一步,瞬间压下了殿中所有的声浪,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他面向御座上的帝王,抱拳,单膝跪地, “陛下!臣沈知修,斗胆恳请陛下恩典!” 萧承煜眉峰微蹙“沈卿有何事,但讲无妨。” 沈知修抬起头,目光掠过龙椅上的帝王,扫过满殿神色各异的同僚,最后垂下头,带着一种近乎赎罪的沉重: “蒙陛下天恩,沈家沉冤得雪,父亲免罪在即。然臣心中,尚有一桩心愿未了,日夜煎熬,寝食难安。”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臣欲娶白氏若璃为妻!求陛下恩准!” 顾砚之拢在袖中的折扇“咔”地一声轻响,玉骨折扇的扇骨似乎被捏出了一道细微裂痕。 他深邃的眸子瞬间眯起,目光直刺沈知修,仿佛要穿透表象,看清他到底被灌下了什么迷魂汤。 陆靖琪站在人群后方,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快意斥满眼底。 而武将队列中,那些曾与沈知修并肩浴血的袍泽们,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请奏,此刻都有些瞠目结舌,脸上写满不解。 沈知修对众人反应恍若未觉,依旧单膝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翻腾的愧疚与酒醒后看到白若璃身上青紫痕迹时,那灭顶的负罪感。 赵阔带回的户籍证明,成了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自边关归来以后,先是将霜儿的心伤了个彻底,导致兄妹离心。继而又害得一心为他的若璃重伤失了清白,如今能娶了若璃,让她能够名正言顺地后半生安稳,也算是一种赎罪了。 萧承煜看着阶下跪着的人,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化为一声听不出喜怒的叹息: “沈卿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 教坊司内,气氛与金殿截然不同,却同样压抑。 拓跋律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厢房门口堵住,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翡翠色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沈小娘子!你听说了吗?!陛下刚赦免了沈相,沈知修居然就在金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皇帝求娶白若璃那个毒妇!他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被那毒妇下了降头?!” 他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把我舅舅想让你和离的话都堵了回来,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拓跋律猛地停在榻前,俯身看着沈清霜,“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就这么看着他跳火坑?看着他被那毒妇啃得骨头都不剩?!” 吴嬷嬷端着一碗刚温好的药汁进来,低声劝道:“小王子,你也消消气,姑娘身子还弱,经不起这般...” 拓跋律猛地回过神来,嘴唇嗫嚅着道:“我不是生气...只是看沈知修脑子不清醒,他若是娶了那毒妇,不是亲手把刀塞进别人手里吗...” 沈清霜终于有了反应。 她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拓跋律愤怒涨红的脸上,又似乎穿过了他,看向更远的地方。 “他不是早说了么...” 她顿了顿,胸口传来阵阵熟悉的灼痛,噬心蛊的余毒又在蠢蠢欲动。 “沈家,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再也激不起半分涟漪。 “他娶谁,与沈家何干...又与我何干...”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剧烈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噗——!” 一大口暗红发黑的血,毫无征兆地喷溅出来。 吴嬷嬷立刻上前扶住她。 沈清霜却摆摆手,“嬷嬷,我无碍。不过是积郁在胸口的淤血罢了。” 吐出来,倒也畅快了。 第七十五章:启程 “哐当——哗啦!” 一套上好的天青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混着锋利的瓷片四溅开来,烫得侍立在旁的小太监猛地一缩脚,却死死咬着牙不敢吭声。 殿中央,跪伏着几个身着官袍的官员,个个抖如筛糠,头埋得几乎要钻进地砖缝隙里去。 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沈万亭下狱,现在竟被当朝赦免了!原本北疆通敌案,那可是铁板钉钉的罪证,被漠北蛮子带来的人证和几封破信,给硬生生掀翻了! “废物!一群废物!”太后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她保养得宜的脸此刻因为愤怒扭曲得变形,“三年!整整三年!连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匹夫都摁不死!竟让他活着爬出了诏狱?!” 她胸膛剧烈起伏,沈万亭出狱,那老狐狸在朝中经营数十载,门生故旧遍布,只要他喘过这口气,必定会循着蛛丝马迹反扑回来!到时候,她费尽心力掩盖的那些东西...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户部尚书王雍鸣跪在最前,老脸煞白,声音带着哭腔,“臣等无能!臣等万万没想到,那漠北蛮子竟如此狡诈,连乌孤那等叛将都没除之而后快,留着性命至今!实在防不胜防啊娘娘!” “防不胜防?”太后猛地踏前一步,凤履狠狠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王雍鸣!哀家看你是在这尚书的位置上坐得太安稳,脑子都被猪油糊住了!沈万亭活着走出诏狱,下一步就是反咬!你告诉哀家,到时候是你去顶这个雷,还是哀家亲自去金殿上跟那老匹夫对质?!” 王雍鸣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额头撞在地砖上砰砰作响:“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臣...臣等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让沈万亭有翻身之机!绝不让娘娘忧心!” “呵,”一声嘲弄轻笑响起,便见慈安殿的阴影处,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踱出。 陆靖琪一身深紫锦袍,径直走到太后座阶下,姿态从容地躬身一礼。 “娘娘凤体要紧,何须为了这些跳梁小丑气坏了身子。”他声音平稳,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众人,“沈万亭不过是暂离了诏狱的牢笼,挪到了刑部的官房罢了。说是东山再起,那也还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太后布满血丝的凤眸转向他,戾气稍敛,“哦?陆卿有何高见?” 陆靖琪直起身,唇角的弧度加深“娘娘莫不是忘了,沈万亭身上,可不止一个案子,就算是误打误撞洗清几个,又能如何,剩下的桩桩件件皆是铁证如山。” 陆靖琪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阴冷,“只要将这些案子的证据摆出来,旧事重提,陛下就算想保他,也得掂量掂量民愤和朝议。到那时,他沈万亭别说重归朝堂,只怕连刑部那间官房都待不住,立刻就得被打回诏狱的死牢!”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况且沈万亭出狱,也并不绝对是坏事,反而是我们的机会。娘娘...浑水才好摸鱼,乱局才利落子啊。” 太后眼中翻涌的狂怒渐渐平息,她缓缓坐回凤座,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腕间的佛珠。 “好...很好。”她红唇微启,吐出冰冷的字句,目光扫过阶下众人,“都听见陆卿的话了?是时候将玉门关军饷案一事翻出来晒晒太阳了。” 直到等众人散去以后,太后的目光才转向阴影里侍立的白若璃, “至于你,沈知修不是求娶你吗?哀家准了!你给哀家牢牢抓住他!让他彻底成为我们的人,明白吗?” 白若璃心头狂跳,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立刻屈膝深深拜下,声音柔顺:“谨遵母后懿旨,若璃定不负所托!” 太后的目光最后落在陆靖琪身上,带着一丝深意:“沈清霜那个贱人,命硬得很。漠北那小子又死赖着不走...陆卿,你多费心。” 陆靖琪微微一笑,“娘娘放心,臣明白。” ...... 京都城门下,漠北使团的车马已整顿完毕。 阿史那鲁立在使团最前方,古铜色的脸膛在晨光下更显刚毅。 他正与前来送行的冀朝官员拱手作别,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旁边。 “舅舅!”拓跋律的声音带着执拗,他一把将自己那根镶着红宝石的马鞭塞进阿史那鲁手掌里,“这玩意儿您替我带回王庭,给我的马用,我要在冀朝待一段时间,现在不想回去!” 阿史那鲁浓眉一皱,瞪着眼前这个最受妹妹宠爱儿子,声音带着无奈:“胡闹!王命在身,岂容你儿戏?快跟我回去!” “我不!”拓跋律梗着脖子,侧身指向不远处站立在马车旁的沈清霜, “她伤还没好全!蛊毒也随时会发作!顾砚之那家伙看着就不靠谱!我得留下看着她,不然我不放心!”他声音洪亮,坦坦荡荡,毫无顾忌,引得周围几个冀朝官员侧目,面露异色。 阿史那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沈清霜一身素净的衣裙立在那里,大病初愈,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眸子却是沉静如水。 她身旁不远处,顾砚之一袭玄色常服,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沈清霜身上,那眼神虽然看似平静无波,眸子深处却带着一种他都能感觉得到的克制。 阿史那鲁心中暗叹一声,自家这傻外甥,心思纯粹,喜欢便是喜欢,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人看。 可眼前这沈小娘子,周身的气质,就如同深潭古井,不是轻易能照透的。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心思深沉的顾砚之,遑论金殿之上的那位,他提起沈清霜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 侄儿这条情路,恐怕艰难。 “律儿,”阿史那鲁收回目光,大手重重拍在拓跋律肩上,力道沉厚,带着长辈的叮嘱,“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但你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舅舅只提醒你一句,这京都的水深得很,护着人,也别忘了护好自己!可别给咱漠北人丢脸!” 拓跋律感受到舅舅话中的关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他特有的无畏,“放心吧舅舅,我心里有数!您一路保重,代我向父汗母妃问安。” 阿史那鲁不再多言,深深看了沈清霜一眼,大步走到她的马车前。 “沈小娘子,”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此番入京,未能替你摆脱孽缘,是我阿史那鲁无能,愧对律儿的托付,也愧对你了。不过漠北王庭的承诺依然作数,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他单手抚胸,郑重地行了一个漠北礼。 沈清霜微微屈膝还礼,脸上浮起一丝真诚的笑意, “将军言重了,能为我父洗雪冤屈,已是天大的恩情。清霜感激不尽。此等小事,不敢再劳烦将军挂心。前路如何,清霜自有分寸。” 她的声音依旧低哑,却平静而从容,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阿史那鲁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心中那点歉意更深,却也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女子,心志之坚,远超常人。 他点点头,不再多言,翻身上马。 “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