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有无数根细密的尖针在脑海中反复扎刺一般。
沈知修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连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酒气,熏得他自己都有些反胃。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按额角,指尖却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一片温软滑/腻的肌肤。
那触感陌生而柔软,带着活人的温热。
沈知修浑身猛地一僵,宿醉的混沌感瞬间被劈开!
他霍然转头,瞳孔收缩。
白若璃!她竟睡在自己身侧!
月白色的寝衣凌乱地散开,露出一段光洁却布满青紫掐痕的肩颈。
她就这么蜷缩在他身侧,距离近得甚至能看清她眼睫上挂着的那滴未干的泪珠。
沈知修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宿醉带来的滚烫瞬间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掀开身上的锦被。
“砰!”
宿醉的身躯不听使唤,让他直接滚下床榻,震得整张雕花大床都似乎晃了晃。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身旁的人。
白若璃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双眸子里初时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和一丝茫然,但在看清眼前脸色铁青的沈知修时,茫然迅速被惊惶取代。
“将军...您醒了?”她慌不迭地想要撑起身子,却像是力不从心一样,又重重跌坐回去,手忙脚乱地去拉扯滑落的衣襟,试图遮掩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沈知修声音干涩,“你...你为何在此?”
白若璃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昨夜...昨夜您醉了,”她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在凉亭...吐得很厉害...妾身实在担心,就想着扶您回房歇息...”
她抬起泪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
“是若璃不好...将军醉了,拉着若璃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沈知修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昨夜零碎混乱的记忆碎片如走马观花一般窜进脑海中。
浓烈的酒气,挥之不去的烦躁,她递到唇边的醒酒汤...最后是彻底吞噬神智的黑暗和燥热!
难道...难道他当真在醉酒的情况下失去理智,对她...
“将军...”白若璃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攒勇气,泪水流得更凶,“妾身这副残花败柳之身,将军能容我留在身边,已是天大的恩典,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分。昨夜之事,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她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是若璃自己,心甘情愿的。”
“残花败柳。”四个字,狠狠砸在沈知修的心上!
他猛地想起她曾遭受过的屈辱,想起她失去的那个孩子,想起她夜夜被梦魇缠绕的痛苦尖叫...
他那只悬在半空的手,颓然地垂落下来。
“我会找喜娘看看日子,我们择...”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沈知修的话。
“将军!末将赵阔,有事禀报!”
听到赵阔的声音,沈知修心底轻吁一口气,出言安抚床上的人,“等我回来再说。”
打开大门,便见赵阔风尘仆仆站在石阶下,脸上还带着赶路的疲惫。
赵阔抬眸目光快速扫过沈知修身后房门一眼,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还未察觉到,便已经垂下眼帘。
“末将赵阔,奉命归来!”
“如何?查清楚了?”他的神色有些迷茫,仿佛急需一件能转移注意力的事情来暂时逃避眼前的局面。
赵阔脸色凝重,上前一步,将声音压得更低,“将军,江南道的老暗桩动用了所有关系,甚至亲自乔装潜入被屠商队最后出现的那片区域,仔细勘验了现场残留的痕迹,也寻访了周边侥幸逃过一劫的零星目击者。”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薄册,双手呈上:“这是暗桩绘制的现场痕迹图录及几位目击者的口供摘要,请将军过目。”
沈知修展开图录,入目只见粗糙的纸张上被炭笔勾勒出凌乱的现场,重点标注着几处关键的痕迹。
赵阔在一旁低声解释,手指点在图录上:
“车辙印痕经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漠北人出行惯用的宽轮,而是我冀朝境内常见的制式车辙。这些货物箱上刀口劈砍的痕迹,亦是冀朝军中专供的破甲刀留下的刀痕。”
沈知修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道刀痕示意上,眉头拧成了死结。
冀朝军中的刀?
赵阔继续道:“还有几处残留的脚印,虽被刻意破坏,但仍能分辨出靴底的磨损纹路,根本不是漠北人贯穿的马靴!”
赵阔似乎没察觉到沈知修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不过...关于白姑娘的身世,倒是确认了。”
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缄的信函。
“这是老暗桩辗转多人才查到的户籍拓本,白明辉早年确有一女,因幼时体弱多病,一直养在老家,鲜少露面,故外人知之甚少。其女锁骨处,天生有一淡红色鹤形胎记。”
赵阔双手将信函呈上,“白姑娘确系白明辉之女无疑。”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铆钉,将沈知修心中最后那一丝摇摇欲坠的疑虑彻底钉死。
原来她真是白明辉的女儿,身世都是真的。
她父亲离世以后,承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因为他,而他...竟还在怀疑她...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再次汹涌而上,他之前的种种猜忌,在此刻显得如此卑劣不堪。
沈知修一把夺过信函,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目光急急扫过上面的文字记录和那个模糊的户籍拓印,白若璃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长长地吐出闷在胸口的浊气,紧绷到极限的肩膀颓然松垮下来。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了。
“好...好...”
他没有看到,在他低头看信的瞬间,赵阔垂在身侧的左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在赵阔那黑色劲装的袖口深处,还藏着一角未被完全焚尽的信笺残片。
残片上,似乎还有几个依稀能辨认出来的字,
‘两人并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