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都,被一阵不同于往日的喧沸惊醒。驼铃悠长,马蹄声如踏着塞外风沙般滚滚而来。
入目只见一面巨大的苍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端坐着一位身量异常魁梧的漠北汉子。
他便是此次使团的正使,漠北王庭的重臣,亦是拓跋律的亲舅舅——阿史那鲁。
古铜色的脸膛棱角分明,一双虎目精/光四射,顾盼间自有一股睥睨生死的豪迈。
他身后,是上百名同样剽悍精干的漠北骑士,队列森严,沉默中透着铁血的味道。
这般阵仗,绝非寻常邦交礼仪所能有。
整个京都百姓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连深宫里的太后都派了心腹太监在城楼角远远眺望。
阿史那鲁入宫递呈国书时,教坊司便迎来了风尘仆仆的拓跋律。
他大步流星地跨进门槛,目光急切在厢房内巡视。
沈清霜半倚在窗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已经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冰魄雪莲的药力正在缓慢地修复她濒临崩溃的身体。
“沈小娘子!”拓跋律的声音洪亮依旧,翡翠色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身子可好些了?那些太医开的苦药汤子,有没有按时喝?”
沈清霜微微颔首,唇边牵起一抹真心的笑意:“多谢挂心,我已经好多了。”她的声音依旧低哑,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气若游丝。
拓跋律拖过一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榻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我舅舅来了!你放心,有我舅舅在,定能说服你们皇帝,让那狗屁陆靖琪签了和离书!到时候天高地阔就能任你翱翔!”
沈清霜听完一怔,“漠北怎么会突然派使团前来?”
拓跋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传信回漠北的时候说,是我心仪之人受伤,他们怕我看中的姑娘被人欺负了去...”
看沈清霜略显无奈地表情,立刻连连摆手,“没事,你若是愿意跟我回漠北当然更好,我父汗母妃也定会待你如珠如宝。但是若是不愿意,我也想帮你脱离困境!”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清霜,语速快了几分,带着草原男儿特有的直爽,“沈清霜,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我也是看准了就不轻易回头的人。我不会逼你,更不会拿什么恩情来要挟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这份心意,坦坦荡荡!”
他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我们漠北人也不在乎你们中原那些繁文缛节,不在乎什么婚史过往!我们敬重的,是能在风雪里站直脊梁的勇士,你就是这样的人!”
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就算你现在把我当朋友,那也行。让我待在你身边,以朋友的身份看着你,护着你,让你看看我拓跋律的心意,行不行?”
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却略显固执的脸颊,语气渐渐软了下来,“至少...让我帮你先摆脱陆靖琪那个畜生!只要你点头,他陆家算什么东西?小爷立刻就能让他双手奉上和离书!”
他的话语直白热烈,如同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带着滚烫的温度。
......
翌日,金銮殿。
九重宫阙,庄严肃穆。因着漠北使团的正式朝觐,隐隐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
谁也没料到,此次漠北使团带队前来的,竟然会是阿史那鲁。
他虽只是漠北王庭朝臣,但阿史那这个姓氏在漠北便地位超然,他本人在漠北民间声望更是堪与漠北王比肩。
萧承煜端坐于龙椅上,身着明黄龙袍,气度威严,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漠北使臣。
阿史那鲁立于使团最前,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他单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漠北礼节,声音洪亮如钟,带着草原特有的豪迈穿透整个大殿:
“漠北使臣阿史那鲁,奉我王拓跋宏之命,特来拜见冀朝天子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愿两国永息干戈,共享太平!”他身后随从恭敬地呈上盖有漠北王金印的国书。
内侍总管徐公公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国书,转呈御案。
萧承煜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贵使远来辛苦。漠北王拳拳盛意,朕心甚慰。愿两国自此化干戈为玉帛,边民能永享安宁。”场面话滴水不漏。
阿史那鲁虎目炯炯,并未立即退下。
他环视了一圈金殿上神色各异的众人,目光在王雍鸣那微带不屑的老脸上略一停顿,最后再次投向御座上的帝王,朗声道,
“陛下!外臣此行,除递交国书外,尚有一件私事,乃奉我王之命,亦是我漠北小王子拓跋律的殷切心愿,还望能请陛下成全!”
来了!
殿中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凛,漠北王派此人前来果然不是和谈这么简单的事情!
王雍鸣捻着胡须的手顿住,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
顾砚之站在文臣首位,垂着眼睑,折扇静静拢在袖中,唯有袖口的布料摩擦声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
“哦?贵使但说无妨。”萧承煜面上不动声色,心却微微悬起。
阿史那鲁声若洪钟,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我漠北小王子拓跋律,自入贵朝京都,得遇贵国奇女子沈清霜!沈小娘子虽历经磨难,身陷囹圄之中却依旧风骨铮铮,其心志之坚,令小王深为折服,心生倾慕!”
他话语铿锵,带着敬重:“我漠北儿女,敬重此等永不屈服的灵魂!外臣今日斗胆,代我王及小王子,向陛下正式求娶沈氏清霜!愿以漠北王庭最隆重的王妃之礼相待!此姻缘若能缔结,必将成为漠北与冀朝两国邦交基石,永固边陲和平!恳请皇帝陛下玉成姻缘!”
一番话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
惊愕、哗然、窃窃私语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声浪。
谁也没想到,漠北使团此番大张旗鼓而来,竟是为了替小王子求娶一个罪臣之女!还要以王妃之礼相待?!
龙椅之上的萧承煜,握着龙椅扶手的指骨瞬间泛白,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