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推开“静庐”私房菜馆那扇厚重的楠木门,将身后城市傍晚的喧嚣与油烟隔绝。包间内,暖黄的壁灯勾勒出雅致的木格窗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陈年普洱的醇厚。几碟造型精巧、色泽诱人的凉菜摆在乌木圆桌上,一瓶开了封的茅台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晕,旁边冰桶里凝结的水珠正悄然滑落。
林俊逸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看到叶凡进来,立刻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江湖气的热情招呼道:“哟!叶老板可算驾到了!酒都给你温半天了,就等你这主角儿呢!”他动作麻利地拿起分酒器,稳稳地给叶凡面前的白玉小杯斟满,酒线拉得又细又长,显出几分熟练的痞气。
苏文斌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的笑意,慢悠悠地开口:“叶老板现在是日理万机啊,听说最近又在哪个风口浪尖开辟新战场了?”他的语气带着知识分子的调侃,仿佛在分析一个有趣的商业案例。
姜宇航只是温和地笑着点头示意,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紫砂茶杯,整个人像一泓沉静的湖水,与林俊逸的跳脱形成鲜明对比。他指指叶凡的座位:“坐,菜刚上齐,就等你了。”
几杯醇香佳酿下肚,包间内的气氛如同被点燃的炭火,愈发暖融热络。话题在轻松的家常与行业八卦间跳跃,最终不可避免地聚焦到叶凡身上。
“最近在忙什么大项目呢?神神秘秘的。”姜宇航放下茶杯,随口问道,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关注。他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稳定。
叶凡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神态自若,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刚收了个火锅店。”
“噗——咳咳咳!”林俊逸正含着一口酒,闻言猛地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涨红。他好不容易顺过气,瞪圆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啥玩意儿?火、火锅店?!叶凡,你脑子被门夹了?你那直播公会搞得风生水起,日进斗金,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怎么突然跑去涮……涮上火锅了?!”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脸上写满了“兄弟你没事吧”的震惊和不解,就差伸手去摸叶凡的额头了。
苏文斌也皱紧了眉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剖析叶凡的决定。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专业投资人的审慎:“叶凡,这个投资跨度……恕我直言,有点过于跳跃了。直播行业讲流量、讲内容、讲生态,是虚拟经济的风口。餐饮呢?供应链、人工、房租、卫生许可……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壁垒高得像城墙。”他顿了顿,语气加重,“风险系数几何级上升,你的逻辑是什么?”
连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姜宇航,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眉宇间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惊讶。他没有说话,但专注的目光紧紧锁定叶凡,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叶凡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姿态从容中带着一种投资者特有的疏离感。“没什么复杂的逻辑,”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就是单纯觉得这个标的潜力不错,价格合适,就出手了。”他目光扫过三位好友各异的表情,补充道:“我的思路一直很简单,看准价值,控制风险,出手要快。 行业壁垒?”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那是具体经营者需要跨越的障碍。我只负责找到它,买下它,指明方向。至于具体怎么管?自然有专业的人去做。让我事无巨细地去管一家火锅店?”他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划过一道无形的线,“我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必要。”这份超然和笃定,清晰地划出了他与传统经营者的界限。
他话音刚落,仿佛命运刻意要打破这份超然——
“嗡……嗡……嗡……!”
他口袋里手机突然爆发出剧烈的、近乎疯狂的震动,紧接着,一串尖锐、急促的铃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包间内尚存的几分轻松与理性讨论的氛围,显得格外刺耳突兀。
屏幕上跳动着“柳茹菲”的名字。
“老婆?”叶凡按下接听键,语气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轻松笑意。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冻结了他脸上的所有表情。
“叶凡!……呜……你快来!爸的店……有人……有人闹事!说菜里有……有苍蝇!好几只!他们不讲道理……呜呜……”柳茹菲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惊恐、愤怒和无助的哭腔,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发出的哀鸣。
叶凡脸上的笑意如同被击碎的玻璃,瞬间消失无踪。他的眉头猛地锁紧,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寒光四射。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什么?……菜里有苍蝇?……好!我知道了!别慌!控制住场面,别和他们硬顶!我马上到!”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嚯!”他猛地站起身,动作迅猛得带倒了身后的实木椅子,沉重的椅子腿与光滑的地板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锐响,在寂静下来的包间里回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三人瞬间酒醒。林俊逸反应最快,蹭地也站起来,急吼吼地问:“怎么了叶凡?出什么事了?谁他妈惹你了?!”他脸上那点痞气瞬间被凶狠取代,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
叶凡一边快速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语速快如连珠炮,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我岳父的‘老柳餐馆’,有人故意找茬!说在菜里吃出了好几只苍蝇,正带人在店里闹!要砸店!”他眼中怒火燃烧,那是一种领地受到侵犯、家人受到威胁时才有的暴怒。
“操他妈的!”林俊逸瞬间炸了,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杯碟乱颤,汤汁四溅。他额头青筋暴起,眼睛都红了:“军叔的店?!放他娘的狗臭屁!他那后厨干净得苍蝇飞进去都得脚底打滑!老子天天去蹭饭,比谁都清楚!这他妈绝对是有人故意下套!活腻歪了!”他对柳建军的人品和餐馆的卫生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和护短。
苏文斌和姜宇航也立刻放下酒杯,脸上轻松的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冷肃。
“这顿饭吃不成了!我得立刻过去!”叶凡抓起车钥匙,声音斩钉截铁。
“废话!当然一起!”林俊逸毫不犹豫,抄起自己的外套就往外冲。
苏文斌迅速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得可怕,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分析光芒:“走!人多好办事。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敢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他推眼镜的动作带着一股蓄势待发的锐气。
姜宇航最后一个起身,动作沉稳依旧,但眼神里充满了可靠的坚定。他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需要任何方面帮忙,随时开口。”他没有多余的话,但那份沉甸甸的支持感已表露无遗。
叶凡看着三位瞬间进入“战备”状态的好友,心中那股因家人受辱而翻腾的怒火和焦虑,被一股强烈的暖流稍稍熨帖。他不再客套,重重点头:“好!兄弟同心! 走!” 四人如同离弦之箭,迅速结账(姜宇航默默多付了一笔押金给被弄脏的桌布),风风火火地冲出雅致的菜馆,钻进叶凡的越野车。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猛地窜入车流。车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林俊逸焦躁地用手指敲着车窗;苏文斌紧盯着前方路况,大脑飞速运转;姜宇航则拿出手机,似乎在快速查找着什么。叶凡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眼神锐利地穿透挡风玻璃,望向飞速倒退、光怪陆离的街景。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一下下用力地敲击着,仿佛在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又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时间快些流逝。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沉重。
与此同时,“老柳餐馆”内。
往日里弥漫着家常菜香气、充满温情与烟火气的小店,此刻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彻底炸开了锅。温馨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和恐慌。
那个染着刺眼黄毛、穿着紧身豹纹T恤、浑身透着股流里流气劲儿的青年——阿强,正站在一张杯盘狼藉的餐桌旁,唾沫星子横飞,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对面柳建军的鼻尖。他另一只手狠狠拍打着桌面,震得盘碟叮当乱响,那盘几乎没动过的蒜香排骨边缘,几只黑点(苍蝇)在油腻的汤汁里显得格外刺目。
“看看!都他妈给老子睁大眼睛看看!铁证如山!黑心烂肺的老板!”阿强拔高了嗓门,声音尖锐刺耳,刻意压过了店内所有的窃窃私语和抽气声,“卫生好?干净?我呸!这他妈就是你们吹上天的干净?!几只啊!整整好几只苍蝇!这厨房得是个什么蛆窝?!啊?!”他像舞台上的演员,夸张地环视着周围惊恐或愤怒的食客,眼神挑衅,刻意煽动着每一丝不满的情绪,“你们!在座的各位老街坊老邻居!你们说说,谁他妈还敢在这吃?!不怕吃出毛病?不怕吃进医院?!啊?!”
他的话如同点燃了汽油桶。
“天呐!好……好几只?!”一个中年妇女惊恐地捂住嘴,看着自己桌上刚吃了一半的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煞白,“呕……那后厨……那后厨得脏成什么样啊……太恶心了!不敢想!”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蟑螂横行、污水横流的画面。
“唉!造孽啊!”一个常来的老大爷痛心疾首地捶着桌子,看向柳建军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亏得我还一直跟人说老柳这人实在,东西干净!真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这老脸……都臊得慌!”信任的崩塌比事件本身更让他难受。
“卫生都这样,那些肉啊、菜啊能新鲜?!”一个年轻男子愤怒地站起来,指着桌上的菜,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说不定都是些烂菜叶、臭肉!用重口味调料盖住!黑心商贩都这么干!我们以前吃进肚子里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他的想象力瞬间将问题升级到食品安全的高度。
“苍蝇都这么多,说不定……说不定以前就有老鼠爬过!只是我们没发现!”另一个想象力更“丰富”的顾客立刻惊恐地接话,引发了更广泛的恐慌,“对对对!太可怕了!这种店就该立刻查封!老板就该抓起来!赔钱!关店!”
指责、谩骂、恶意的揣测、要求赔偿关店的呼声……各种声音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无情地冲击着吧台后脸色惨白的柳茹菲和挡在女儿身前的柳建军。这家经营了数十年、靠着口碑积累起来的小店,信誉在阿强刻意的引导和人群的恐慌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柳茹菲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拼命打转,她张了张嘴想大声反驳那些污蔑,想告诉大家不是这样的,但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堵住了她的喉咙,只能死死咬着下唇,无助地看向父亲宽阔却此刻显得异常沉重的背影。
柳建军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进了肺腑里所有的憋屈和怒火。他经营这家小店几十年,卫生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信条,看得比命还重。别说几只苍蝇,厨房里连个苍蝇翅膀都难找!眼前这个阿强,眼神闪烁,举止夸张,句句话都在煽风点火,把事情往死里整,这绝不是偶然!这就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是冲着毁了他这家店、毁了他柳建军来的!
但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在“铁证”和群情激愤面前都苍白无力,只会被当成推卸责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布满老茧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他抬起眼,目光如炬,像两把淬火的刀子,直直射向还在唾沫横飞表演的阿强,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后的沉稳力量:
“这位先生,”他刻意加重了“先生”两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想怎么解决?” 他直接问出了核心,要探探对方的底牌和真实目的。同时,他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身后的女儿别冲动,也给了旁边气得胡子直翘、攥着擀面杖想冲上来的老伙计老王一个严厉的“稍安勿躁”的手势。
阿强见柳建军没有暴怒反驳,反而问“怎么解决”,心中得意,气焰更是嚣张到了顶点。他叉着腰,下巴高高扬起,一副为民请命、正义凛然的模样,声音拔得更高更尖:
“怎么解决?!老板,你问我?!你他妈该问问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这颗黑心烂肺!”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唾沫星子喷溅,“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敢想着开馆子坑人?!你问问大伙儿!问问这些被你坑害的街坊邻居!他们答不答应?!”他再次熟练地将矛头引向已被煽动起来的围观人群,试图用“民意”彻底压垮柳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