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真好吃!”柳雨晴又夹了一筷子,肉片薄厚均匀,裹着浓郁的酱汁,入口鲜香滑嫩,带着恰到好处的镬气。她细细咀嚼着,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阳光晒暖的猫,“二叔,你这手艺真是绝了。隔段时间要是不来蹭一顿,感觉浑身都不得劲儿,像少了点魂似的。” 她的话语带着真诚的赞叹,尾音微微拖长,透着一丝晚辈对长辈特有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依赖。
柳建军脸上瞬间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像舒展的菊花瓣,层层叠叠堆起慈祥的弧度。他一边用公筷不断往柳雨晴碗里堆小山似的菜,一边乐呵呵地说:“瞧你这丫头,馋猫似的。想来就来,二叔这儿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灶上的火候都给你留着。” 厨房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眉宇间惯常的严肃线条,油烟机低沉的嗡鸣仿佛也成了温馨的背景音。他只是一位被晚辈喜爱、被美食环绕的普通长辈。
柳茹菲放下手中盛着清亮鸡汤的白瓷汤匙,汤匙与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声。她目光转向父亲,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像羽毛轻轻拂过水面:“爸,叶凡想收购‘夜半人家’火锅店这事儿,您……怎么看?” 她问得直接,眼神却紧紧锁在父亲脸上,试图从他细微的肌肉牵动、眼神流转中捕捉任何一丝情绪波动。桌下,她的手无意识地、带着点寻求支撑的意味,轻轻碰了碰叶凡的手背,指尖微凉。
柳建军夹菜的动作在空中顿了一下,那双惯于掂量食材、掌控火候的手,此刻仿佛在掂量着女儿抛出的问题。他沉吟了片刻,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填补着空白。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磐石,带着岁月打磨后的浑厚:“叶凡有他自己的主意,我不过多干涉。” 他抬眼,目光扫过叶凡,眼神里是坦然的信任,像交付一件珍藏,“你们年轻人,脑子活,看得远,很多时候比我们这些被旧框框框住的老家伙强。我们那套老经验,放在今天这瞬息万变的市场里,未必对路,搞不好还成了绊脚石。” 他微微摇头,语气更加笃定,“我不给什么建议。叶凡,只要你心里有谱,把账算明白,把风险看清楚,想清楚了,就放手去做。我相信你的判断。” 这番话他说得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沉淀下来的豁达与放手,以及对后辈毫无保留的托付。
柳茹菲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佯装嗔怪地撅起嘴:“爸!您这也太偏心了吧?这要是我拍板要花几千万去收购个店,您还不得把天都唠叨塌了?耳朵根子都能被您念出茧子来!” 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真实的“醋意”,却也透露出父女间心照不宣的亲昵和撒娇的意味。
柳建军摇头失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他目光再次落在叶凡身上,带着欣赏和一丝深沉的探究,仿佛要穿透表象,看到这个年轻人的内核:“那不一样。叶凡做的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翻检着桩桩件件,组织着最贴切的语言,“做期货,精准得像掐着秒表;去古玩街捡漏,眼光毒辣得让那些老油条都咋舌。哪一件在做之前,不是被人说成异想天开?到现在,还有人不服气,酸溜溜地说他是撞了大运。” 他语气陡然变得肯定,斩钉截铁,“可我不这么想!我看得出来,他不是莽撞冒失的愣头青。他做事,有种……成竹在胸的笃定感,像老船夫看着水流,心里门儿清。非常靠谱。我相信他看准的事,一定是深思熟虑,把前路后路都铺平了才下的决心。” 这番话,既是说给女儿听,也是再次向叶凡传递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更是对自己眼光的确认。
柳茹菲彻底没辙了,肩膀一垮,无奈地耸耸肩,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行行行,您是亲爸,您说了算。胳膊肘都拐到太平洋去了!” 她看向叶凡,眼里盛满了为爱人得到至亲如此高度认可而涌动的喜悦和自豪。
这时,叶凡放下筷子,碗碟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身体微微前倾,神情郑重地看向柳建军,眼神清澈而坚定:“爸,谢谢您的信任。但收购‘夜半人家’只是第一步,是拿到了入场券,我需要您来帮我。” 他的语气诚恳得近乎恳切,带着晚辈对长辈的敬重和依赖,也带着对事业蓝图中关键一环的渴求。
柳建军明显一愣,筷尖夹着的一块翠绿莴笋差点掉回盘子里:“我?” 他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我能帮你什么?我这把老骨头,守着这个小店十几年,外面的职场风云,资本运作,品牌营销那一套,早就陌生了,忘得差不多了。让我去管那么大一个火锅连锁?手下几十号人,几千万的流水?叶凡,你这主意……有点悬,太看得起我了。” 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自己这间略显陈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的小餐馆,眼神里有对熟悉环境的深深留恋,也有一丝对未知领域、庞大责任的本能抗拒和力不从心之感。
柳茹菲和柳雨晴也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叶凡身上,带着惊讶和浓浓的期待,仿佛等着他解开谜底。
叶凡目光如炬,迎上岳父带着疑虑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爸,您太谦虚了。我虽然有想法,有资金,但纸上谈兵易,脚踏实地难。我缺乏实际管理大型餐饮企业的经验,特别是如何凝聚人心,如何让一个老品牌焕发新生。‘夜半人家’不是小摊小贩,它承载着口碑和期望,交到外人手里,我不放心。我需要一个真正懂行、懂人心、值得我百分百信赖的人来掌舵,稳住局面,把方向,” 他身体更前倾一分,加重了语气,“这个人,非您莫属。”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清晰有力,“茹菲跟我提过不止一次,您当年在‘美味集团’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带出过多少得力干将!而且,您经营这家小餐馆十几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精打细算的采购、严苛把控的后厨、人情练达的服务到一丝不苟的账目,哪一样不是您在亲力亲为地管理?您从未真正离开过‘职场’,您只是换了个更接地气的战场,把一个小战场经营得有声有色,积累了最扎实的、书本上学不到的经验!” 这番话,掷地有声,将柳建军被岁月尘封的价值重新擦亮。
柳茹菲眼睛瞬间亮了,像是被叶凡的话点醒,拨开了迷雾。她立刻接口道,声音带着激动:“对啊爸!叶凡说得太对了!管理火锅店虽然规模大,流程更复杂,但万变不离其宗,道理都是相通的!核心不就是管好人、管好物、管好味道、管好口碑吗?而且……” 她语气放软,带着心疼,目光落在父亲鬓角日益明显的霜白和眼角深深的疲惫纹路上,“您开这个小餐馆,起早贪黑,事事亲力亲为,采购、掌勺、算账、招呼客人,哪一样不是您?太辛苦了!身体怎么吃得消?要是去管理火锅店,虽然操心的事也多,但至少不用天天围着滚烫的灶台转,不用亲自掂大勺,更多的是指挥统筹,运筹帷幄就好,身体能轻松不少啊。” 她看着父亲,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穿透岁月尘埃的力量,“爸,我知道,当年‘美味’的事……您心里其实一直没真正放下。那根刺,还在。这是个机会,一个能证明您自己、实现您更大价值的机会啊!您甘心一辈子只守着这方寸之地吗?”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直指柳建军内心最深处那份被岁月掩埋却未曾熄灭、反而在压抑中闷烧的不甘之火。
柳建军沉默下来,餐厅里一时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那张被岁月和油渍浸染得发亮、边缘已有些毛糙的木质桌面,粗糙的触感仿佛连接着过去的点滴。女儿的话,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辛苦?早已习惯,甚至成了麻木的勋章。不甘?确实有,像陈年的老酒,在心底深处发酵。证明自己?这个念头被他刻意压抑了太久,以为早已熄灭,此刻却被这“机会”二字猛地拨亮。他缓缓摇头,语气却不像刚才那么坚决,带着一种挣扎的疲惫:“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守着这方寸之地,图个安稳清净。商场如战场,太耗心神。你还是请专业的经理人吧,别因为我这点念想,耽误了你的大事。” 这拒绝,更像是一种对未知挑战的怯懦和自我保护的托词。
叶凡没有退缩,反而更进一步,目光灼灼,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和冲击力的方案:“爸,您才不到五十,正是年富力强、经验与精力巅峰交汇的时候!现在这个时代,五十岁正是黄金期,多少企业家是这个年纪才迎来事业高峰!而且……”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锐利的锋芒,像出鞘的剑,“我听茹菲说了您和王天成的旧怨。当年他耍阴险手段陷害您,给您泼脏水,逼您狼狈离开‘美味’,让您蒙受不白之冤,十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这份屈辱,您真的能咽下去吗?” 叶凡的目光紧紧锁住岳父的眼睛,锐利如刀锋,“现在,他王天成正在‘美味集团’内部大力推他的‘御鼎轩’火锅连锁计划,那是集团未来几年的战略重点,也是他向上爬、巩固地位的关键阶梯。他春风得意,怕是早忘了当年对您做过什么!” 叶凡的声音带着鼓动的力量,“爸,如果我收购了‘夜半人家’,我们就堂堂正正地做火锅!您来掌舵,用您真金不怕火炼的本事,就在这火锅市场上,光明正大地和他打擂台!把他当年加诸在您身上的诬陷、屈辱、不甘,连本带利地赢回来!踩在脚下!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这才是最痛快、最解气的‘报仇雪恨’,您说是不是?!” 叶凡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猛地捅开了柳建军尘封多年、锈迹斑斑的心锁,点燃了那深埋的引信。
柳建军的呼吸明显一窒,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当年那些屈辱的会议场景、同事异样的目光、王天成得意虚伪的笑容、自己抱着纸箱离开办公楼的萧索背影……瞬间无比清晰地涌入脑海,带着滚烫的温度。他以为自己早已看淡,原来只是将这份不甘深埋,用岁月和这个小店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击败王天成?堂堂正正地?让他在自己最得意、最看重的项目上栽个大跟头?这个念头带着强烈的、近乎原始的诱惑力,瞬间点燃了他沉寂已久的、属于战士的熊熊斗志。他的背脊在不知不觉中挺直了几分,肩膀也打开了,一股久违的力量感在四肢百骸悄然复苏。
柳茹菲立刻捕捉到父亲眼神中那簇骤然亮起的、锐利如鹰的光芒,赶紧趁热打铁,声音带着激动和鼓励:“爸!叶凡说得对!这才是真正的了断!用实力说话!您值得拥有这个机会,去拿回属于您的尊严和荣光!”
叶凡紧接着又抛出一个温暖而务实的定心丸:“还有爸,您这家店,是您十几年的心血,是根。它完全可以成为‘夜半人家’在本地的一个特色分店,一个承载情怀的旗舰体验店。这家店的收益,我们可以单独核算,给您保留相当比例的股份分红。这样,您的心血得以保留,还能从整个连锁品牌的发展壮大中持续受益,两全其美。您看如何?” 这个方案,既照顾了柳建军对老店难以割舍的情感,又提供了实实在在的利益保障,彻底打消了他“破釜沉舟”的后顾之忧。
柳建军沉默了。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模糊的车声,以及墙上老式挂钟单调的滴答声。他目光低垂,盯着自己碗里袅袅升起、渐渐淡去的热气,内心却在翻江倒海,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激烈搏斗。女儿眼中清晰的心疼和殷切期盼,女婿铺就的这条充满挑战却也通往“复仇”与荣耀的道路,对老店未来妥帖温暖的安排……种种思绪、情感、利弊像汹涌的潮水交织碰撞。最终,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不甘与雄心,像积蓄已久的火山熔岩,终于压倒了所有的顾虑、惰性和对舒适区的留恋。他缓缓抬起头,眼中不再是那个安于小餐馆的平和老板,而是重新燃起了久违的、属于曾经商界强人的锐利光芒,锋芒毕露!他轻轻吐出一口积郁多年的浊气,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这家店的收入……确实无所谓。但是……” 他看向叶凡,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冷冽锋芒和昂扬斗志的弧度,“你最后说的,堂堂正正击败王天成……这个,我确实心动了!非常心动!”
叶凡心中大喜,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又充满干劲的笑容:“爸!太好了!那咱们就说定了!明天我和晴姐就去谈收购,一旦成功,‘夜半人家’的大旗,就等您来扛了!我们一起,把它做起来!” 他站起身,隔着桌子,郑重地向柳建军伸出了手。
柳建军看着叶凡伸出的、代表信任与联盟的手,又看了看旁边女儿充满鼓励和喜悦的眼神,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他也站起身,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却依旧有力的手,越过杯盘,用力地、稳稳地握了上去。这一握,仿佛传递着两代人的信任、承诺与滚烫的斗志。他苦笑着摇摇头,自嘲道:“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咱们就在这儿热火朝天地分派‘江山’了,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跟做梦似的。” 话虽如此,他眼中闪烁的却已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期待光芒。
叶凡信心十足地回握,力道坚定:“您放心,‘夜半人家’跑不了!它注定是我们的起点!” 他转向一直饶有兴致看着这幕“翁婿同心”戏码的柳雨晴,“晴姐,保险起见,你现在就给‘夜半人家’的老板陈总打个电话?把时间敲死,免得夜长梦多。万一你那个客户又回心转意,或者被别的什么人半路截胡,就麻烦了。” 他深知商机瞬息万变,必须抢占先机。
柳雨晴放下筷子,利落地从包里拿出手机,爽快点头:“我那客户是铁了心觉得不值那个价,短期内不可能回头。不过先约好时间把坑占住没问题。” 她找到号码,拨通,语气瞬间切换到专业干练模式:“喂,陈总吗?我柳雨晴。对,关于‘夜半人家’收购的事,我这边客户意向非常明确,希望明天上午十点能去您公司面谈细节……对,明天上午十点……好的,没问题,待会儿我把地址发您确认。明天见!” 几句简洁高效的对话后,她挂断电话,对叶凡和柳建军比了个OK的手势:“搞定,明天上午十点,直接去他公司面谈,陈总等着我们。”
叶凡满意地重重点头:“好!” 他再次看向柳建军,眼神带着确认和一丝不容推拒的意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爸,咱们可是击掌为盟了!到时候我这边搞定,您可不能再打退堂鼓啊!这帅印,您接定了!”
柳建军此刻胸中那团沉寂多年的火焰已被彻底点燃,熊熊燃烧。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好!一言为定!” 这一个字,铿锵有力,宣告着柳家曾经的“美味”大将,正式“出山”!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沉寂多年的血液,正加速奔流,一种久违的、充满挑战和无限可能的兴奋感,像电流般传遍全身。击败王天成……这个目标,此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心头,成了照亮前路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