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峰说完,走到周大娘身前,恭敬地喊了声:“大娘,我们先走了。”
周大娘笑眯眯地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去吧,路上慢点。”徐峰应了一声,拉着林山秀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往出走。
林山秀回头看了眼何春花,低声道:“她会不会……”
徐峰头也不回:“放心,她心里有数。”
何春花见两人走远,下意识追了两步,可脚下一顿,想起家里还有三个娃等着吃饭。
她攥了攥手心——那张大团结还带着徐峰的体温,头绳的穗子轻轻蹭着她的掌心,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算了,跟上去又能怎样?”她咬了咬牙,转身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脚步比来时更急。
旁边几个眼尖的妇女瞧见了,互相使了个眼色,低声嘀咕:
“哎哟,何大脚这是收了啥好处?咋走得这么利索?”
“还能是啥?肯定是徐峰给了钱呗!你没看她手里捏着东西?”
“啧啧,冯德贵这回算是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何春花听见背后的闲言碎语,脊背一僵,但终究没回头,只是走得更快了。
见主角都散了,围观的人却没急着走,反而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王婶挎着菜篮子,撇着嘴道:“何大脚刚才那架势,恨不得把周大娘生吞活剥了,结果徐峰一来,她倒蔫儿了?”
李老汉“吧嗒”抽了口旱烟,冷哼道:“冯德贵这狗东西,早该有人收拾他了!上个月偷我家晒的腊肉,被我拿扁担撵了半条街,结果没两天又去祸害老张家!”
张嫂子一听,立刻拍着大腿附和:“可不是嘛!我家那只下蛋的芦花鸡,差点让他逮去炖了!要不是我抄起扫帚冲出去,现在连根鸡毛都见不着!”
年轻的后生刘铁柱插嘴:“你们说,他咋就改不了这毛病?前年刘叔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躺了半个月,结果伤一好,又去偷!”
老赵头摇摇头,叹道:“这屯子里,谁家没被他祸害过?可偏偏每次闹大了,他婆娘就出来哭天喊地,说什么‘孤儿寡母不容易’,大伙儿心一软,又放他一马。”
王婶嗤笑一声:“心软?那是没偷到自家头上!要我说,就该让何大脚狠狠揍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众人哄笑起来,有人打趣:“王婶,你这么恨他,是不是你家也被顺过东西?”
王婶一瞪眼:“那可不!去年我晒的干辣椒,少说被他抓走两把!”
周寡妇站在人群外围,幽幽地说:“他呀,就是仗着没人真下狠手。要我说,这回被大黄狗咬算是轻的,要是哪天惹了不该惹的人……”她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徐峰和林山秀的背影。
众人正说着冯德贵的事,刘铁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挠着头道:“说起大黄狗,还真是奇了怪了。
这狗护主是出了名的,大前年粮站老李想摸它一下,差点被咬掉手指头——怎么突然就跟了那外乡人?”
李老汉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眯起眼睛:“你们还记得不?当年刘三炮手咽气前,它硬是从二十里外把刘家小子拽回来见了最后一面。下葬那天,这畜生就趴在坟头三天三夜不动弹。”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周寡妇拢了拢头巾,低声道:“会给主人完坟的狗,我这辈子就见过这么一条。它自个儿选了新主,准是有它的道理。”
王婶撇撇嘴正要说话,张嫂子突然插嘴:“咱们以后可别‘盲流子盲流子''''地叫了。
人家救了何大脚家的丫头不说,刚才你们看见没?硬是塞了张大团结给何大脚!十块钱啊,顶我家汉子半个月工分!”
“可不是嘛!”老赵头掰着手指头算,“能打死熊瞎子的本事,得了熊胆还惦记着给山魁分——你们说说,咱屯子里有几个能做到这份上?”
刘铁柱咂咂嘴:“要我说,这人能处。上回他帮我家修房梁,连口水都不肯喝。你们是没看见,那熊瞎子扑过来时……”
他的话被李老汉的咳嗽声打断。老人盯着屯子里的小路,幽幽道:“狗认主,人看心。这后生……”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终究没把后半句话说完。
……
四月的东北,下午的日头正好。屯子里的土路化冻了,踩上去直泛泥浆。林山秀和徐峰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屯东头,鞋帮子上全是泥点子。
临进院门,林山秀突然拽住徐峰:“峰哥,冯德贵家办那缺德事,你咋还可怜上他们了?”
徐峰一愣,搓了搓冻红的手:“你想啊,要真是大黄平白无故咬了冯德贵,何春花找周大娘讨说法,在不在理?”
林山秀把围巾往下巴颏底下掖了掖:“周大娘见天儿说大黄是她家养的,全屯子谁不知道?狗要真乱咬人,主家赔钱天经地义。”
“这不结了。”徐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冯德贵跟自家婆娘都没交实底,何春花上门闹腾,也是护犊子心切。”
他跺跺脚上的泥疙瘩,“咱办事得掰扯清楚,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林山秀低着头,脚尖碾着地上的土疙瘩,声音闷闷的:“我就是气不过何大脚那张破嘴,骂我小浪蹄子……”
徐峰知道她委屈。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泼脏水,搁谁心里都不舒坦。
他咧嘴一笑,伸手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林山秀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得啦,她那是急眼了才满嘴喷粪,最后不也给你赔不是了?”徐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爽朗,眼角笑纹舒展开来。
“咱行得正站得直,还怕她嚼舌根?”说着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头,“往后她要是再敢欺负你,看我不收拾她!”
林山秀只觉得被他拍过的地方火辣辣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
她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划着圈,声音细若蚊蝇:“谁叫你护着了……”这话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怕是连站在跟前的徐峰都没听清。
她偷偷抬眼,正撞上徐峰含笑的目光,慌忙又垂下眼帘,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徐峰顿了顿,语气忽然柔和下来。他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眼神渐渐飘远:“至于那钱……我是瞅着那孩子可怜。”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大人再浑,孩子总是无辜的。”山风拂过他略显粗糙的面庞,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转头看向林山秀,目光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并且看到她我就想起了一个故人。”
林山秀闻言抬起头,好奇地眨着眼睛:“啥,何大脚像你认识的一个人?”她歪着头,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那人是谁呀?”
徐峰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心里暗想:“傻丫头,那人可不就是你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年他刚来屯子时举目无亲,要不是这个倔丫头处处护着他,他哪能在这儿站稳脚跟?
那些画面鲜活如昨:林山秀挡在他前面和欺负他的人理论时涨红的脸,偷偷往他门口放野菜时蹑手蹑脚的背影,还有他被债主围堵时她挥舞着扫把冲过来的模样……
他没说出口,只是眼神深了几分。阳当将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