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垣自己看不到,他的脖颈上有一道深红色的血痕,细细长长像根红丝线绕了皮肉两寸有余。
伤口不深,殷垣本人没任何感觉。
但他皮肤过于白皙,便将这道干涸的血痕衬得异常清晰。
柏扶青被打落垂下的手指微微摩挲,面上露出个滴水不漏的笑:“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不过你不是在上班吗?脖子上怎么会有个伤口?”
殷垣淡声:“意外。”
他还想说有什么事没,没事就走。却见柏扶青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纸袋。
“我在楼下买的夜宵,你下班这么晚,应该还没吃饭,先吃点垫垫。”
殷垣脸色稍霁,“我不饿。”
可柏扶青铁了心让他收下,一副不接就不离开的样子。殷垣无法,只能收下。
柏扶青离开前,状若无意在殷垣肩头拍了拍,道了声:“灾衰喜荡,福寿资命。”
千年建木自带神力,言出即法随。他话罢,殷垣周身的阴气涤荡一空,浑身松快不少。
隐约察觉到变化的殷垣一愣,“什么?”
“没什么,好梦。”柏扶青走进电梯厢。
真是个怪人。
殷垣莫名其妙地回到家里,坐到沙发上,习惯性先去打开电脑查看邮箱。
邱妍下午跑法院拿了材料,已经发给殷垣一份电子版的汇总。
他点进去看会,灯光闪了闪,香灰味蹭的冒出来,白无常熟络地飘进他家里,喊道:“走走走,上班去。你看你上个班都不积极——什么东西这么香?”
他说着伸长脖子四下去闻,左右嗅了嗅,奇怪道:“你在家里放了什么好东西?”
长舌“吸溜”一声,白无常面露渴切,期待地看着殷垣。
“……”殷垣循着他视线,落在柏扶青送的纸袋上,牛皮色的包装袋上用黑色油墨印着个logo。
“楼下面包店的东西,你要吃?”
他打开来,里面就是一块包装好的三明治。
白无常先是不屑:“你见过鬼吃这玩意的吗?”但是想了想,“我尝一口也不是不行。”
他凑近,刚露出个白森森的笑,即将被吸走精气的三明治陡然被殷垣挪开。
殷垣拆开包装纸,咬了口。
“……”
“你怎么回事?”白无常被他出尔反尔弄得大怒。
“地府不包饭,我得先垫垫,毕竟一会还要加班……”殷垣幽幽乜了他一眼。
白无常:“……”
说的也是这个理。
但是这味实在香,馋得他口水直流,眼巴巴看着殷垣道:“你明个给我也带块,我尝尝啥味。”
殷垣三两口吃完了面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白素素被你送走了?”
“没呢,她死活不走。又瞧见了地府发的招聘信息,居然说要留下来建设地府……”白无常说道:“她要是跟你同行,说不定就能顶替你的位置了。”
殷垣一点失业的危机感都没有,甚至还给他内推别人,“我们律所主任能力比我强,你可以考虑一下他。”
“活的死的?活的可不好抽魂。”
“……”殷垣微微挑眉,“开个玩笑。虐待老人是犯法的。”
远在四九城另一头的柳裕凭空打出两个喷嚏,纳闷地摸了摸鼻子,仰头看天。
谁在念叨他?
……
今晚的城隍庙格外热闹,一排昏黄的灯笼下,两排死气沉沉的人排队站在院中,有鬼吏搬了两张桌子,让他们一一上前写明姓名年龄。
怪异的是,鬼吏都是长袍高靴,一副古人模样呢。那两排的人却都身穿格子衬衫,脸上毫无例外都架着眼镜,充斥着现代气息。
殷垣一身红衣出现在这格外显眼,有认识的鬼吏迎上前招呼:“老爷,您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殷垣问道,身边白无常飘飘然靠近,解释道:“这不是地府信息化嘛,鬼吏人手不够,找了一些外援来帮忙。”
格子衫、黑镜框……殷垣觉得这群人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熟悉的感觉。
那边对话传来:“姓名年龄专业?擅长做什么?”
“C++,C#,JAWA,Phython……”
“我主要负责程序前端……”
有鬼吏听不懂的词就让他们自己亲自来写纸上。
这一连串下来,远远张望的殷垣突然灵光乍现,“这都是……程序员?!”
鬼吏点头应是。
白无常惨白着脸笑眯眯道:“术业有专攻。”
“你们为了发展信息化,特意去勾的活人魂?”
“耶——”白无常摆摆手,“哪需要这么费事,每年猝死的程序员多了去了,临近CBD和工业园区一条路上的鬼,一半都是程序员。”
殷垣服了。
他想反驳对方都没有理由,仔细想想,居然还有点道理。
就是这道理有点地狱。
“这些人要根据自己的擅长选择去前端或者后端编写运行代码。”
白无常说着,看着这隆重的招聘现场,不禁感慨:“他们也是赶上了地府改革的好时候了,以前哪有这好事。”
“好事?”
“双休加八小时工作制,对他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叭!”
“而且我们招人只用一场面试,哪像人间搞出一面、二面、三面、群面、压力面,弄这么隆重还没几个钱,还不够麻烦的。”
殷垣:“……”
院子里的招聘会还在进行中,白无常出门去勾魂,殷垣已然飘到了他的判官工位上。
没一会,白素素跟着飘了进来。
经历了一天时间缓冲后,她情绪冷静下来。两只眼睛定定望向殷垣,抿直了嘴唇。
殷垣以为她要打听张安宁的情况,便说道:“警察已经把他抓捕归案了。”
白素素却摇了摇头,绷着情绪道:“我能不能再见一次我父母?”
凡鬼魂有托梦愿景,一律由判官审阅,非枉死冤魂,陈情所需,皆不能许诺。
殷垣还记得“实习手册”有所记载,这白素素新丧没过,托梦给亲人情有可原。他也懒得多计较,用判官笔写了张条子递给她。
纸焚而魂散,白素素道完谢后顷刻间便消失在殿内。
鬼吏送案宗过来给他看,目睹这幕,笑着奉承:“老爷当真是活佛心肠,这种新死小鬼的无理要求都能答应。”
“无理要求?”殷垣瞥他一眼,“回家看看,理所应当,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鬼吏搓了搓手,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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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道:“老爷是新来的,自然不知道咱们这规矩。这可是都城隍庙,谁进来不先刮掉一层油水才能办事?”
“也就是现在管得严,放以前啊。有人来办事,那得准备三份钱,上下打点好了才能办成事。”
俗话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殷垣对这种话的理解又加深了几分。
心下也明白了白无常老是念叨的地府改革究竟是要改什么革。
看来就是这股中饱私囊的歪风邪气。
鬼吏自认为和殷垣多说了两句话,两人比旁人熟络几分,话不禁也多了两句。
直到看见殷垣没什么表情的脸才尴尬地停住,笑笑:“老爷不用担心,这虽是城隍庙,可城隍老爷目前在泰山,这里您是老大,我们唯您马首是瞻。”
“好啊。”殷垣垂眸轻笑:“看见我背后的几个字了吗?回去抄一万遍交给我。”
鬼吏惊愕抬头,殷垣背后墙上大匾上书四个字“清正廉明”。
“……这”鬼吏踌躇不安。
殷垣站起身,凭借身高微微俯视他,义正辞严:“建设法治地府,思想觉悟不能松懈。你让其他鬼一块抄一万遍,全都交给我。”
鬼吏离开时一脸恍惚。
其他鬼吏见状,凑过来问道:“判官老爷说啥了?”
这位鬼吏脱口而出:“正道的光。”
“啥?”
……
经过通宵审讯后,张安宁总算受不住炽亮的光照和一直不停歇的审问,将杀害白素素的犯罪事实吐露个干干净净。
赵云州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离开审讯室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有人在为破案的顺利欢呼,只有刑警队长若有所思地将赵云州叫到一旁,认真问道:“案子破了,你也该说说怎么突然就发现了死者死讯的事情了吧。”
赵云州脑海中忽地闪现白素素幽怨阴冷的嗓音,凭空打了个寒颤。
刑警队长看得奇怪,“想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说?”
赵云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四下打量一圈,确定没多余的人后,郑重其事道:“队长,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我被鬼托梦了。”
警员欢呼声被习习夜风穿过警局长廊送来,两人不禁都沉默了。
赵云州是回忆昨晚的托梦。
刑警队长则是在反思,他最近是不是给赵云州压力太大,把好好的一个人逼疯了。
“你胡说八道啥呢?亏你还是个警察!”
赵云州煞有介事:“没开玩笑,我昨天晚上梦到了死者,就是她托梦给我的。”
刑警队长板着脸教育他:“你也是有五六年从警经验的老同志了,怎么还有这种封建迷信想法,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都敢说,回去把入党宣言给我抄一百遍。”
赵云州大惊失色,“我没空。”
“你都有空琢磨托梦了,没空写宣言?”刑警队长当场拍定:“今晚就写,后天交过来。”
他冷漠地离开原地。
赵云州深深叹气,感觉到了电影里孤胆英雄总要被人误解的心情。
果然艺术源于生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为了人间和地府两界的正义,赵云州觉得自己吃点苦也不算啥。
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