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这边的上值时间和六部一样,巳时前到公邸,中午午休一个时辰,下午酉时下值,冬日天黑的快,提前两刻下值,月休沐两日,前一天过了午时就能下值,节假日照放。
薛昀璧是未时到楚王府的,路上去领令牌来来回回耗的时间长,她算了算,到了举荐处大约刚过酉时。
路上经过的小吏都向其行礼,薛昀璧一路无阻地到了举荐处,几位长史说说笑笑地下值,听她说来找徐长史就道,“徐长史还在里面,你直接进去就行。”
薛昀璧颔首,一回生二回熟,她知道徐长史的办公处,来到门口问,“徐长史可在?”
“进来吧。”徐长史正在给桌上的文竹浇水,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薛女官也同样如此啊。”
薛昀璧把礼品放下,告礼,“还未谢过徐长史,昀璧能有今日多亏徐长史看重,昀璧感激不尽。”
上次在客栈她自称下官,这回却用了姓名,可见亲近。
徐长史满心怀慰,“不用多礼,你能进楚王府,很好。你自己有本事,也有眼力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早晚能得人赏识。”
薛昀璧很少让人这么直白的夸赞,往日里舒葵也夸她,但来自长辈的却罕见,此时耳后微微发热,“徐长史这般夸赞,昀璧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徐长史大笑,让她坐下,“你不用管外边的流言,大家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能决定你去留的人不在乎这些。”
薛昀璧心里一动,“原来徐长史也看了报纸,我倒没有生气。”
观她神色便知她说的是实话,徐长史点了下头,“就该这样。不过你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进楚王府,你的才学其次,如果搞不清楚根源,那你就只能沦为可有可无的人。”
徐长史能坐上举荐处的首位,必然为人非凡,上位者说话往往幽微含蓄,但眼下这话可真是少见的坦白,属实是交心之言了。
薛昀璧知道她心里看重自己,也认真思虑了这番话,“长史所说,昀璧也曾思考过,昀璧虽说是书院联考魁首,但也当不得正五品的女官,楚王殿下此举,实在是太过抬举我了,但如果说,殿下是有意为之,目的不在我而在于长公主……这才说得过去。”
“长公主”三个字她压低了声音,但也不妨事,徐长史满意道,“这就是根源——你可知道殿下是有意进六部的?”
经这话一点拨薛昀璧想通了,为什么楚王刚回来就要借题发挥刻意怪罪礼部尚书,明明当夜金吾卫罪责更大,楚王就非得让礼部担责。
原因就在于王家和长公主结了亲,礼部是长公主派系的。
楚王是想利用礼部尚书之位迫使长公主让步,达到进六部的目的,长公主就在吏部任职,如果楚王不进六部,即便再有楚王派系的人进了六部,效果也远远不及他本身存在。
“原来如此,不过,只用懈怠皇亲国戚的名义并不足以撼动一部尚书的职位吧?”薛昀璧想的很实际。
如果楚王非要这么做,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那他的名声也就不用要了。
天子怀仁,楚王因为对臣僚不仁这一无形的罪责肯定会被狠狠抨击,再要登上那个位置必然受阻,臣民寒心啊!
跟聪明人说话就不用多费口舌,徐长史只说了三个字,“御史台。”
他不用直接出面对礼部问责,因为御史台会代替他率先向礼部发难,虽然楚王是皇室中人,但御史台却可以给礼部扣上渎职的罪责。
“再过十日就到了三年一次的官吏大考核,谁会想在这个时候被御史台参上一本呢?”徐长史起身倒了两杯茶,夕阳西下,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盈了她满身,发间的金钗反照出细碎的流光。
捕捉到熟悉的词,薛昀璧便询问,“楚王府也有官吏考核吧?”
“是啊,楚王府和长公主府上任职的官吏众多,也是要考核的,不考怎么进行人事调动,又怎么筛选出那些无所事事的混子?”
徐长史失笑,看了看她,“不过你应该是不用的,才入府,对一应情况尚不了解,暂时不用操心这个。”
薛昀璧目光恳切,客气道,“原本我是不用的,现在就要考了。”
半盏茶的时间,徐长史诧异地听完了事情经过,冷笑,“吴冰那老匹夫还真是倨傲。”
又与她道,“那姓吴的与我不对付,你大约也是受了我的波及,不过你就此应下,心里可有把握?”
“考试我倒擅长,只不过这统考和选考我就不甚明晰了。”
考试对于薛昀璧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家常便饭,而且她在家的时候也翻过以前的考卷,但那也是几十年前的卷子了,想必不适用于当下。
“统考不分官吏的品级职责,统一考察官吏的学识和文学素养,选考针对各司情况,考题形式和内容由该司之长来定,有的宽泛有的严苛,综合两门考试再辅以该官吏平时的政绩、在监察司那边是否留有不良记录等等,就是最终成绩了。”
徐长史解释的很详细,既然薛昀璧只需参加统考,其实也不用太忧心,只不过,“你可研究过《周髀算经》《九章算术》这类数学书籍?”
“统考还得考这个?”薛昀璧来了点兴趣。
“前两年吏部在统考里新增加了这项题型,难倒了一大片的人啊。”徐长史摇了摇头。
薛昀璧若有所思,告别了徐长史,抱着两本《周髀算经》《九章算术》回去,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有位绿色制服的女官也抱了一沓书回来,两个人差点在门口撞上。
“不好意思——”
“你没事吧?”
双方退了一步同时出声。
绿色制服的女官从书后露出了张意外年轻的脸,五官大气,眉目舒展,年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
她的额间用朱笔画了朵宝相花钿,绾着双刀髻,中间是镂空的华胜,戴了两根珍珠簪子,眼里闪过惊艳,又很快反应过来,“薛大人?——下官是住在东厢房的随文英,在礼仪司任职,见过薛大人。”
“不必多礼,你先进去吧。”
薛昀璧本想上前帮忙,但又顾忌这万一是人家的公务,自己贸然接手反倒不妥当,于是先拉开院门让对方进去。
随文英松了口气,这位薛大人长得好看,人也不错。
于是她也不辞让,干脆道了谢,颠了颠手里的文书进门。
薛昀璧回到厢房,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大厨房做了葫芦鸡和油泼面,葫芦鸡色泽金黄,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脆脆的,油泼面配料放的大方,楚王府的厨子面擀得筋道,让人食指大动。
“咱们今日初来乍到,事事都乱的很,我就干脆先去大厨房领了膳食,要是娘子吃不惯,我再出去买食材回来做。”
舒葵想的周到,薛昀璧倒也不挑,“出去买回来做太过辛苦,我还想着让你多读两本书,以后午膳和晚膳我去大厨房那边顺道领回来就是,你别去了。”
“这怎么好,娘子是要做大事的,我整日待着也没有什么事可做,领个膳食也不麻烦。”舒葵觉得不太好意思,“我可以晚上再读书,娘子下值回来教我。”
但薛昀璧不这样想,“你平日已经够辛苦了,今日的行李就是你一个人归置的,平时还要洗衣服,做绣活……这样吧,我既然已经在楚王府任职了,那你的月俸也再涨五成吧。”
“可是……”舒葵是意动的,但是她心里又觉得羞愧,自己与娘子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突然间来到楚王府,又谈到了这些,两个人好像生分了一样。
“你在想什么?”薛昀璧好笑,敲了敲她的头,“涨工资还不高兴啊?你是不是书读傻了?我让你读书可没让你学迂腐的那一套。”
今日说话也怪怪的,忽然间就变拘谨了。
“娘子你怎么也跟报纸一样胡说?”舒葵心里那点古怪散了,“那好吧,不过娘子给我涨了月俸,那膳食还是我来领吧。”
薛昀璧往下一看,那报纸还真给她拿来垫桌脚了,见她执拗干脆道,“再说吧,这几天我还不用去上值,还是我去,你这两天要是得空就写封信寄回去给你阿耶和阿娘,他们也担忧你。”
“娘子不写吗?”舒葵也是想家的,“可还在生气?”
“不想写,你自个儿写就成了。”薛昀璧早就对家里没什么眷恋了,此刻也不装,“吃完了?我来收拾吧。”
“娘子放着,我来吧——”舒葵忙站起来。
“停,”薛昀璧挺不适应的,“你再这样客气,我就不高兴了。”
舒葵就住了手,看着薛昀璧把东西都收拾好,放进食盒里。
晚间洗了澡,薛昀璧散着头发看那两本算数书,舒葵就凑过来,“娘子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生气,你好了啊?晚饭那会儿怎么回事?”薛昀璧翻过一页书,又顺手抽了张纸演算。
“可能是娘子你穿了官服,我还不习惯。”舒葵还在恍惚呢,“感觉住进楚王府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们今天早上还在客栈,下午娘子你就穿上了官服。”
晚间她和佩清一路去大厨房领晚膳,路上遇见了好多官吏,一个劲地低头见礼,舒葵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就是觉得闷。
“是挺快。”薛昀璧心里有准备,但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舒葵不一样,于是她放下手里的笔,神情专注地看着她,“放心好了,我们会越来越好的,舒葵你也得做好准备。”
“嗯,我会跟上娘子的。”舒葵心里鼓劲,自己可千万不能拖娘子的后腿。
“我也会拉住你的手,夜深了,去睡吧。”薛昀璧给她赶了赶旁边的小飞虫,让她不用陪自己。
“那我先给娘子铺床放蚊帐。”舒葵本来就心大,已然想通,“可恶的蚊子,我绝不会让把一只蚊子放进娘子的帐里!”
薛昀璧勾起唇角,继续看书。